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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尔默尔图书馆是帝国里藏书量最多的,但在暗淡·希望认得字之前,再多书也没有用。
“你觉得我可以学会读书吗,大宗师?”希望问。她和大宗师一起站在图书馆里,图书馆其实跟河洛的睡房差不多大,但里面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了卷轴、书籍和羊皮卷。
“为什么不呢?”河洛反问道,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我家乡里没有一个人会读书。连长老萨姆卡也不会。而我只是一个小女孩。 ”
河洛严厉地看着希望。“我不准你再说‘只是一个小女孩’这样的话。你是我的徒弟,你要按我的要求去做,学习我教你的东西。不能有借口。明白了吗? ”
希望垂下头。“是的,大宗师。 ”
河洛笑了。“很好。那么我们就从这个开始吧。”他举着刚才的书。 “《文成武僧团创始人 ——勇者萧克传》,第一卷。 ”
希望一开始学得很慢。河洛发现,她那么挣扎不是智商问题,而是因为缺乏自信。但当她入了门之后,她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弄清楚每个字的意思了。她学习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她很快就读完了勇者萧克系列的五本书,接着又读完了真知玛纳伊传共三卷书。不到一个月,她就读完了《帝国简史》的全套共十本书。
等河洛认为希望已经掌握了大概的历史观后,就开始让她学习地理与生物。而正是生物这门学科真正地点燃了希望的激情。“大宗师!”一天下午,希望冲进了河洛的房间,手里拿着一本快要散架的书,眼睛睁得大大的。河洛当时正在冥想,但并没有被惊动。他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冥想,轻轻地问:“怎么了,孩子? ”“你知道吗,”希望说,“世界上居然没有人知道蛇是怎么动的! ”“是啊,孩子。 ”“不会是因为魔法吧? ”“应该不是。 ”“那么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大家还没有发现。 ”“是的,孩子。 ”“我们岛上有没有蛇呢,大宗师?也许我可以发现这个秘密! ”
河洛笑了笑,眼睛依然闭着。“你可以去试试。”书籍上的知识如果不拿去实践,又有什么意义呢?后来,希望真的抓了一条蛇回来研究。也许她最终还是没有弄明白它是怎么爬的,但她却学会了怎样处理被蛇咬的伤口。
其他武僧想不透为什么河洛突然花这么多心思去教那个女孩。现在,大家已经接受了她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了,但也仅仅是把她看成一名仆人。几乎所有来自上层社会家庭的文成武僧以前都请过仆人,所以对他们来说,接受希望并不很难。但去教导一名仆人?这样的行为实在让他们感到不解。有的人觉得河洛是出于善良,有的人说他太放纵了,有的人认为他老了,还有人则怀疑他别有用心,例如色欲。事实上,他们都不认为河洛会成功。因此,在冬天的一个下午,当兄弟文涂看到希望蜷缩在灶旁,认真地翻阅着《巴斯图莱纳斯皇帝统治时期的经济贸易史》的复本时,着实吃了一惊。
河洛并不在意他们的惊讶、猜测或谣言,虽然那确实在修道院引起了一些不安,但却让他们忽略了河洛正在犯下的更深的罪孽。修道院是禁止教授女性成为文成武僧的,就算是河洛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也不行。所以,白天的时候他可以明目张胆地训练希望的心智,而到了晚上,当其他的武僧都睡着时,河洛则偷偷地帮希望进行体能训练。
希望发现文成武士们都是在修道院的东边修炼的,那里有一个军械库,一个铁匠铺,还有一个制革坊。那里最大的建筑是一个长方形练功房,墙壁由滑动的帆布门组成,天热时可以打开来透气。练功房的地板由光滑的松木铺成,比修道院其他地方的坚硬黑石地板柔软多了。
夜深的时候,其他武僧都睡着了,河洛就会带着希望来到练功房,帮她进行一系列体能训练,以增强她的力量、耐力和灵敏度。几个月以来,他们就只做了这一项训练。因为每晚结束后,希望已经累得无法做其他事了。
后来,希望已经可以按河洛的标准完成全套训练了,而且还留有一点力气。于是河洛便开始教她近身格斗术。一开始,希望只是对着裹着填充物的木人进行拳脚练习,等她的技术进步了,便直接与河洛对练。尽管年事已高,但河洛的身手依然敏捷,这让希望很是叹服。每天晚 上,希望都跟河洛对打好几个小时,这样持续了几乎一个月,她的武功已经如行云流水般了。
希望十分清楚格斗术的意义,但她却更想学另外一样东西。因此,在一天晚上,当他们结束了对打训练后,希望一边用厚布擦去汗水,一边问:“大宗师,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用剑呢? ”
河洛站在窗边,仰望着夜空。几个月的训练以来,他一滴汗也没有流。“为什么这样问呢? ”“我不知道。”她张合着手掌,想象着自己用手握着剑柄的感觉,却难以用语言形容。“我只是……经常会这样想。 ”
河洛的视线从窗户上拉回来,凝视着希望一会儿。“跟我来。 ”
希望跟着河洛从练功房走到了四合院。晚风习习,很快就把她的汗水吹干了,竟感到一阵凉意。河洛带着希望来到了寺庙。在晚上,寺庙里是不点油灯的,但圣坛上的蜡烛依然舞动着火光。借着火光,希望看到河洛指了指圣坛前面的冥想垫,于是她安静地走过去,跪了下来。河洛仍旧站在圣坛后面,打开了一个柜子。之前莱克洛克就是从这个柜子拿出手杖来打希望的,所以希望一看到便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中一阵恐惧。但她很快就提醒自己:大宗师河洛绝不会因为她问了一个问题就下手打她的。
河洛并没有拿出手杖。他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入鞘的宝剑,双手虔诚地捧着它,使宝剑与地面平行,然后从圣坛走到希望面前,跪了下来。剑鞘是木制的,表面涂了一层黑漆,还有镶金的精致雕刻。剑柄用黑白相间的布缠绕,而剑柄本身和圆头则是由黄金打造。
河洛缓缓地把宝剑从剑鞘中抽出来,刀刃不断发出温柔的嗡鸣。“这把宝剑名为悲歌剑。它是有史以来最精良的宝剑之一。”他轻轻地挥舞着宝剑,刀刃再次发出了嗡鸣。
希望直直地看着宝剑散发出的冷艳光芒。“它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声音? ”
“这把剑是生物法师逊内拉·雷专门为真知玛纳伊打造的,当时文成武僧团依然和生物法师一起合作,为皇帝效命。打造这把剑的技术已经失传了,但是据说悲歌剑会记住每一个被它杀死的灵魂。而至于你听到的声音……”河洛再次挥舞剑刃,这一次更快了些,而宝剑的嗡鸣声更大了,带有一种庄严、悲哀的感觉。“是它为每一个亡灵哀悼的悲鸣。 ”
“一把剑真的有记忆有感觉吗?”希望问。
“我不清楚。”河洛回答,“我的导师,智者希尔果如此相信着。虽然,我问他的时候他也承认无法证明。我们只知道,它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根本没有任何符合逻辑的解释。”他再次把剑插入鞘内,嗡鸣声戛然而止。“好了,既然你问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习用剑。”河洛把悲歌剑递给了希望。
“我……可以碰它? ”“用你的手握住它。 ”希望伸手接过宝剑,它比想象中重多了。“握住剑柄。”河洛指导她。希望把手移到那黑白相间的剑柄上,剑尖立刻坠到地上。“等你可以举起这把剑,我就教你怎么使用它。 ”宝剑看起来异乎寻常地重,希望的心也一样沉重。“是的,大宗师。 ”“你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希望尴尬地别过头。文成武士从不怀疑自己或导师。“它实在太沉了,大宗师。 ”
“确实很沉。而且你还要练很长时间才能足够强壮。我估计要花上几年。不过我向你保证,暗淡·希望。等你可以像我这样挥剑的时候,你将会成为一个令人生畏的战士。 ”
一个令人生畏的战士。希望认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当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宝剑时,她便明白到,她就是需要成为那样的人。不管要花多少时间,路途有多艰辛。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暗淡·希望的训练开始见效了,尤其在力量和肌肉方面。为了避免兄弟们怀疑,河洛尽可能多地给她安排了一系列高强度体力活。现在,她要搬酒桶,修理家具,为造革师父展开兽皮,甚至还要协助文成兄弟们干干铁匠活。有的时候,河洛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事情了,就让希望去把石头从东边搬到西边,再从西边搬回东边。
很多兄弟都以为河洛开始厌烦希望了,就跟他们自己一样。这不是河洛所希望的,但不是所有的兄弟都那么容易上当。
一天下午,河洛一个人在练功房里习武。阳光透过敞开的滑门照射进来,把河洛的影子映在地板上。河洛挥舞着沉重的木剑,缓慢而平稳,呼吸完美地随着动作起落。对于河洛来说,练剑与冥想其实并无二致。
“我可以和你一起对练吗,大宗师?”莱克洛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木剑,肩膀宽得几乎有门口那么宽。
“可以。”河洛说着,做完了最后的动作。他平静地把剑立于胸前,然后平静地呼吸了一口,算是完成了整套动作。他转过身,面向莱克洛克说道:“来吧。 ”
莱克洛克把剑举过头顶,冷不防地冲向河洛,河洛随即把攻击挡开。木剑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响声。河洛笑了。“你总会用这招攻我不备。 ”“终有一天,这招会奏效的,大宗师。”莱克洛克说,“等它奏效时,就是我领导武僧团之时。”说完,再挥出一剑。
河洛再一次挡开。“你如此急切地想领导武僧团,是要做什么事情吗? ”
莱克洛克展开了一系列猛攻,但都被河洛挡开或避开了。“我要带领大家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我要让我们再次成为帝国里备受敬重和畏惧的武僧团。 ”
“如果尊重和畏惧是你所追求的,你已经在兄弟们身上得到了。”河洛说。莱克洛克继续进攻,一边挥着剑一边说:“我还想得到力量。还有名望。 ”
“力量的话,我能够理解。”河洛回答着,挡下每一次攻击。“为了保护珍视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渴求力量。但名望?名望什么都给不了你,除了烦恼。 ”
“你说得倒轻松,狡猾者河洛。你将会成为一名伟人,这是板上钉钉的。我都开始要怀疑,你把我们都留在这里,是不是就是为了不给我们机会超越你? ”
河洛的眼神变得犀利,开始由防转攻,他使出一连串攻击,让莱克洛克几乎招架不住。“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一旦我们与皇帝产生矛盾,我们只能选择自我放逐或者揭竿起义。难道你想我们跟皇帝和他的生物法师正面对抗吗?帝国会天翻地覆的。 ”
莱克洛克用更猛烈的进攻反击。“我们还可以选择加入他们。世道变了,老头。我们必须改变。适者生存啊。 ”
河洛俏皮地笑了笑。“你不觉得我们正在改变吗? ”
两人又来往了几个回合,大家都不说话。木剑撞击的声音在练功房里回荡。
“你最近在用苦力活来惩罚那个丫头,”莱克洛克说,“大家都以为你不喜欢她了。但我知道你不是,大宗师。 ”
“繁重的工作可以让人忘却沉重的心情,”河洛说,“我认为她能在苦力活中找到平静。 ”“你老了,心变软了。 ”“我变仁慈了,”河洛说,“这不同。 ”
莱克洛克后退一步,放下木剑。“我知道你别有用心,狡猾者河洛。而且是跟那个丫头有关。 ”“你说得没错。”河洛说,“我在救赎我的灵魂。 ”
河洛一直都是有话直说的人。很多次,他会说一些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话,直到说出来之后才知道那是真话。而他之所以被人们称为狡猾者,是因为他总能让别人意外,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因此,当他对莱克洛克说暗淡·希望是自己的灵魂救赎之前,其实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就在他说出来那一刻,他就知道确实是这样。
那天晚上,河洛带着希望来到了那岩石岸边。他们穿着拖鞋,站在狭窄的沙滩上。海风呼啸,吹得他们的黑袍猎猎作响。他们看着粗糙的黑岩石半隐没在黑暗的大海之中,被巨大的海浪不断冲击着。
“好冷啊,大宗师!”暗淡·希望双手环抱,但还是冷得发抖。她的蓝眼睛滑稽地瞪得大大的,河洛忍俊不禁。“是啊,孩子,确实很冷。你知道为什么吗? ”
希望皱起淡淡的眉毛。“什么意思,大宗师? ”“为什么会这么冷,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 ”“噢,那是因为现在是冬天,而我们在南方群岛,帝国最寒冷的地方。 ”“正确。那如果我们坐船去北方,又会怎样呢? ”“会慢慢变暖? ”
“是的。你的知识掌握得很好。那么,如果我们要坐船,怎么才知道哪里是北边呢? ”“通过观察太阳确定。它从东方升起,往西方降落。 ”“那如果我们在晚上出发呢?”河洛指着那黑紫色的天空。“我……不知道,大宗师。 ”“通过观察星象。你没有学习天文学的书吗? ”“我还没看,”希望承认,“我以为它……不重要。星星们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
“等你读了天文学的书后,你就会学到星座。星座是天空中永恒不变的图案。看那里。”他指了指天空中聚成五角形的星群。“那个是勇者萧克的铁拳。还有那里。”他又指了指聚成一小簇的星群,后面跟着一条由星星组成的细线。“那个是巨蛇。还有那里。”他指向一大簇星群。“那个是克拉肯海妖。”然后他转过来面向希望,“学会这些图案,记住它们。它们会指引你。 ”
“是我们,大宗师。”希望纠正道,“它们会指引我们。 ”“当然。”河洛说。希望凝视着那闪烁的夜空。河洛知道她正在琢磨着什么,所以默默地等着。“我之前看到过一个符号,大宗师。一个有八条尾巴的黑色椭圆。它看着像一条乌贼,又像是海妖。带我过来的船长说,它是生物法师的标志。 ”“他说得没错。”河洛平静地说。
希望点点头,仍旧凝视着天空。“什么是生物法师,大宗师?帝国的史记经常会提到他们,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他们是魔法师吗?还是圣人? ”
“他们是某种科学家。生物学的奥秘派。他们可以改造生物。 ”
“怎么改造? ”
“使它们变得更大,或更小。比如说,在以前,鼹鼠的体型是比老鼠小的,你知道吗? ”希望摇摇头。“生物法师可以让生物发展,也可以让它衰退,或者完全把它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那,生物法师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们为皇帝做事,不管是好事坏事。 ”“那文成武僧团不也是为皇帝做事的吗?”希望问。“我们侍奉的对象是帝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生活和习武的原因。远离皇宫,远离里面的腐败和权力游戏。一个皇帝也许会很昏庸很残暴,但帝国重于皇帝,它值得我们去一直保护它。或许,当时机成熟的时候,你将会成为扶正帝国道路的那个人。 ”
希望看着河洛。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和训练,她的眼神温柔了许多,但现在,它又变得深沉、冰冷,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我的父母还有我家乡的所有人被一个生物法师杀死了。 ”
“我知道。”河洛说。
“我想杀掉皇帝的一个仆人,这样是不是错误的? ”
“文成戒律是怎么说复仇的? ”
暗淡·希望闭上双眼,仿佛闭着眼就能看到戒律一样。“复仇是一个文成武士最神圣的使命之一。不论迟早,都必须带着荣誉完成它。面对仇人时,武士必须自报姓名,并询问对方的名字。他必须说明复仇的原因,并允许仇人武装自己。只有杀死仇人,复仇才算真正完成。如果复仇失败,则宁愿死去也不带着耻辱苟活。 ”
“你愿意遵从这条戒律吗?”河洛问。希望站在那里,依然紧闭双眼,任由海风拽动着自己的头发。“我愿意,大宗师。 ”
“那么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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