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隐藏的密室
废墟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凉了。当他们抵达那些石柱的时候，目镜中的窥测法术已经消失殆尽，不过这两位旅者已穿过入口，因此也就不再需要它的帮助。
两根巨大的石柱在他们身后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仿佛是画在沙地上的黑线。影子后面迷雾逐渐升起，秘密储室的废墟在他们周围逐渐显现出来，就像半隐在雾霭之中的山峦一般。破碎的石头斜插在地面之上，而地表早已被亘古不息的风沙清扫得干干净净。那些较大的石块表面雕满了古老的符文，昭示这里蕴含着伟大的维兹杰雷的力量。凯恩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手心也开始变得潮湿。他能感觉到它仍在自己脚下，在这片土地的最深处微微作响。
他想，也许，也许自己感觉到的是其他什么东西。
这里一片漆黑。虽然夕阳仍能照到石头的顶端，但无法温暖这里。现在就连圣骑士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当他们走入这片废墟的时候，他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他们面前坐落着神庙的残体，而它的入口则布满了断壁残垣，那些应该是屋顶坍塌后留下的。巨大的木料像巨兽的肋骨一般指向天际。这就是存放古老书籍的地方——如果它们曾经存在过的话。这片废墟里可能充满了危险，可能也不太稳定。
一种类似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传到他们耳边。阿卡拉特停下来抽出佩剑。“你听到了吗？”他压低声音问道。
凯恩点点头走到年轻人身边。“也许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他说道。
“会是……会是什么？野兽吗？”
“可能吧。”凯恩回答。他知道圣骑士现在既兴奋又恐惧，而且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恶魔来袭的故事和真正面对那些传说中的鬼怪可是两码事，凯恩对这一点再明白不过了。
那个声音一直盘旋在他们周围，每每在将要消逝的时候又再度袭来，有时候像是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有时又像一大群人在喃喃低语。在破败的路径上前行时，凯恩突然感到皮肤上有一种古怪而温暖的刺痛感，他立刻挥起手杖，就像在舞动什么护身符一样，而阿卡拉特正紧随在他身后。“捂住你的耳朵，”凯恩说道，“就当自己现在是聋子。即便你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将注意力放在上面。”
“我不明白……”
“如果附近有什么邪恶之物，它会首先试着腐蚀你，寻找你的弱点。不要理会它说的任何内容，不管它是什么，我保证它说的东西都是你不该听的。”
他走到神庙入口那些横七竖八的石头前面仔细观察，试图找到进入的通道。这里有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道路，勉强到肩膀高度，狭窄的通道里一团黑暗。凯恩再次从帆布背包里翻找出本残破的魔法书，在脆弱的书页间寻找合适的咒语。当他大声吟唱的时候，手杖顶端的水晶球开始亮起来，柔和的蓝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在风力无法到达之处，沙子渐渐变得稀少，地面上隐约能看到一串脚印。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某种以双腿走路的生物，不久前从这里经过。
他合上书本转身望着圣骑士，后者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手杖上的亮光，吃惊地向后退去。
“魔法？真正的魔法？”
“这不过是个简单的法术罢了。就像那目镜一样，它们的能量都蕴含在事物内部。我只是了解如何释放它们而已。这里到处充满了魔法能量，此地之所以能被选中建造神庙，部分原因是这里的土壤中蕴含那些能量。在这里施法往往会事半功倍。”
“你真是赫拉迪姆兄弟会的最后一个传人吗？”
“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是从古籍里看到的，”凯恩考虑了一阵，才回答他，“那是个已经被历史遗忘的教派。如果还有其他人幸存下来的话，那他应该比我准备得更加充分，而且会有相当大的名气。”
“如果你就是那最后一个，那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我必须竭尽全力去阻止任何想要进入庇护之地的侵犯者，”凯恩耸了耸肩，“只求现在还不算太迟。”他想，希望高阶天堂能帮助我们，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阿卡拉特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就好像正等着什么东西扑上来一样。“这世界上还有太多未知之事需要发现。”他说道。圣骑士现在就像一个刚偷窥到不该看之事的小男孩，而且正努力去搞明白那是什么。他并未留意到地上的足迹。
凯恩将手放在阿卡拉特肩膀上问道：“你经历过战斗吗？”
“我……我有过几次，”圣骑士回答道，“我参加过城镇的巡逻，而且在训练场上展示过我的武技……”
“战斗不是训练，也不是巡逻，”凯恩温和地说道，“如果给敌人机会的话，他们会直接将你刺穿，或者还会更糟。”
阿卡拉特摇摇头，但年轻人的急切情绪说明他正努力表现出足够的信心。“自打成年以后，我一直没有机会。”
“我忘了，亚瑞特山的战斗发生在很多年前，而你那个时候应该才不过……”
“十岁，”听到这个阿卡拉特的眼睛立刻亮了，“我从经历过此事的人们那里听到过相关的故事。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这是好事，”凯恩笑了起来，“从那时候开始，这个世界表面上已经平静了，但你很快就会获得展示自己的机会。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守护这入口。”年轻人开始抗议，凯恩摇了摇头：“我是个老家伙，也不怎么强壮，甚至拿不起剑来战斗。不过我没有披戴铠甲，而且瘦弱到足以挤过那些狭窄的通道，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可以到那边去找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物品。你帮我守护这里，别让我被身后的东西偷袭。”
阿卡拉特并起双脚，然后双手握住剑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骄傲地回答道。
凯恩再次笑了起来，但走向黑暗的时候，笑容已经从他脸上褪去。老人再次想起了自己在崔斯特姆所认识的那位英雄，李奥瑞克王的长子，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黑暗流浪者。在身陷大教堂下那被诅咒的洞窟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凯恩曾经亲自教授那个孩子，对他投入了深厚的感情——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有爱人的能力。
老人低下头进入通道，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他只能屈膝弯腰慢慢前进，不过在侧转过一个死弯的时候，他还是被岩石撞到了。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这种痛楚已经成为他永恒而无形的敌人。
“也许我根本不该独自进来，”他想，“毕竟，这应该是年轻人的任务。”
又走了几步远，通道变得开阔了，他从中走了出来。他举起闪亮的手杖照向前方，发现几级粗糙的石头台阶直通到地面上。它们的保存状态都还不错，神庙的次要部分显然并没有遭受灭顶之灾。地面的浮尘上出现了更多的足迹，有的是上台阶的，有的是下台阶的，凯恩看不出那些脚印存在了多久。
灰尘与霉味飘到了他鼻子里，那味道就像刚刚打开了几百年前的古墓一样。微弱的沙沙声再次传来，他凝神向黑暗深处看去，却一无所获。
迪卡德·凯恩沿着台阶慢慢走下去，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了。台阶尽头是一片石头地板，他借着杖头的亮光观察这座巨大的房屋，房顶有粗壮的木梁与厚厚的蜘蛛网，木梁上雕满了代表能量与预言的符文。凯恩粗粗读了一下，心中的忧虑加重了许多。那些符文属于维兹杰雷法师部族一个叫做巴图克的法师，只有他的追随者才会使用那些符文，但这个堕落的法师生活在数百年前，他因为召唤出了恶魔而被无尽的杀戮欲望吞噬。他与兄弟霍拉松的冲突使古代法师部族之间的战争达到顶点，最终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如果这里曾经是巴图克大军的储物室，那么他在这里发现任何维兹杰雷的器物，都有可能已经被灌输了恶魔的力量。即便不是非常危险，也会很可疑。
他们来到这里，是不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不知什么黑色的东西从房梁上飞掠而过，凯恩立刻仓皇后退，避开落向头顶的灰尘与沙粒。那么大的东西应该不是蜘蛛，而老鼠不可能长时间侧挂在横梁上。
最好不要过于关注这样的事情……
房间的中心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这里的灰尘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一块雕刻着复杂环形符文的石头。凯恩猜测这应该是一道门，不过他猜不出这门到底会通向哪里。石板中心镶嵌有一块血色的宝石，看来曾有人想弄走它，但仅仅在石板上划出些沟槽就放弃了。凯恩跪在石头旁边，仔细研究上面的符文，上面的内容令他心跳骤然加速。他念出几个古老的充满能量的词语，那块宝石随即从石板上滑下来，落进他的帆布背包里。
迪卡德·凯恩跟随那些脚印走到对面墙上的壁龛前。腐烂的木板在支架上摇摇欲坠，它们大概是这座古老图书馆仅存的残骸了。这个房间应该曾用来举行仪式，许多个世纪前，大量凡世之外的生物可能就从此处被召唤出来，也许这就是通往燃烧地狱的大门。所有的架子都是空荡荡的，凯恩在一小片木头下面发现了一个黄色的东西，他弯下腰，从那个角落里抽出一张卷曲的、霉迹斑斑的羊皮卷轴。
就在此时，不知什么东西从阴影里移动到他的右方。
他立刻转过身来，高举着手杖照亮四周。这时那黑影像拥有生命一般集结旋转，如同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汁。与此同时，一阵如同被风从远方吹来的幽咽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起来，诡异得令他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迪卡……德……凯……凯……恩……”
凯恩感到一阵困惑，一段关于往昔某个夜晚的记忆再次被唤醒了，那一年他还只是个小男孩，而那呼唤他的声音，就和现在一模一样。他不禁向后退去，一只手举着手杖对抗黑暗，另一只手则笨拙地在背包里摸索着。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了：这仅仅是穿过破旧建筑的一阵微风吗？还是因为自己白天在阳光下待得太久而有些神经质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就像是从墓穴里随便找一些骨头拼凑出来的怪物所发出来的。
“老家伙，你的鬼魂太多了，现在它们都已经苏醒了。”
一种类似金属摩擦石头的刺耳噪音随即在四面八方响起来。黑烟凝集、消散，然后又重新凝结在别处。这次凯恩看到一个提着巨剑的人形，但他的双眼中却像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
凯恩最深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了，他明白眼前是怎么回事。这是黑暗流浪者的形象，而它的出现立刻击垮了老人的意志。烟雾聚拢成的人形不断盘旋变幻，进而又形成了两个模糊的人形，一个身材高挑，显然是女性，另外一个则矮小而纤弱。那段久远而又熟稔的回忆浮上心头，凯恩的四肢都不禁开始打颤。绝望将他死死包围，他闭上双眼努力对抗着黑暗，而那恐怖的威胁随时都可能将他吞噬。
什么都不要听！
“暴风雨就要来了，”一个声音从楼梯那边传来，“我们需要寻找躲避的地方……”
当阿卡拉特踏上石头铺就的地板时，潜伏在室内的怪物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兴奋嘶嘶声，忽闪不定的光线照在圣骑士困惑的面庞上。“赶紧出去！”暗影中的什么东西伸展着，穿过大厅飘向圣骑士，凯恩大叫起来。
阿卡拉特却像傻瓜一样拔出佩剑冲了上去，他双手执剑一下就把那暗影劈成两半。佩剑随后击中石头地板，划出长长的火花，而他则举起利剑再次侧砍，这仍旧是徒劳无功。黑暗如烟雾一般围在年轻的圣骑士周围，漩涡团团拢住他的双腿，然后继续上行，而凯恩此时已经跪倒在尘埃之中，手杖也丢在了一旁。
圣骑士尖叫起来。
凯恩的卷轴滚了一地。它到底在哪儿呢？老人在卷轴之间疯狂地摸索着，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展开那张精致的纸，聚集所有的力量喊出了那些具有神奇力量的咒语。
恶魔发出愤怒的尖叫声，当卷轴在凯恩手中化作灰烬的时候，那非人的嘶叫声在最尖锐处戛然而止。翡翠色的魔法护罩将两个人层层护住，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起来。那暗影翻滚扭曲着冲向护罩，但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无法通过。当它聚集起来又再次飘散的时候，凯恩隐约看到几根类似昆虫节肢的东西，它发怒了。
阿卡拉特从地板另一边走到凯恩身旁，帮他把散落在地上的卷轴收集到一块儿，然后扶他站起来。年轻人看着翻滚不息的暗团，发现它仍在对抗着翡翠色的护罩。他重重喘着粗气，满头都是汗水。“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安缪特部族的法术，”老人说道，“这是一种幻术，它只能让我们获得短暂的安全。”
“原来你是一个真正的法师！”
“我只是一个学者，别人教过我什么，我都只是照做而已。”
阿卡拉特转过身去，盯着刚才攻击他们的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魔王的一个仆从，被派到这里地守护密室。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听它发出的声音，否则它会从内心深处扭曲你的意志，直到你完蛋为止。”
“我……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极其恐怖的东西。”圣骑士摇着头，似乎想要把那些东西从脑子里赶出去，“和你有关……也和我有关。”他又转过身来，眼神里依然满是迷茫。
“你不能相信它们，我的孩子。我们现在需要马上离开这地方。”
“我……”年轻人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那东西是邪恶的。我们必须干掉它！”
“它不是血肉之躯……”
“我可以打败它。为了这世间每一件圣洁的东西，我都必须去试试。萨卡兰姆的信仰教导我们要抵制一切邪恶的事物，要和它们战斗到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就是这样的恶魔腐化了萨卡兰姆的高阶议会，杀害了卡里姆，把我们的神殿打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都是因为它们，萨卡兰姆变得一片混乱！”阿卡拉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粘在眉前，他举起武器，又准备向那暗影冲去，“我发誓，大天使们会支持我这样做的。”
他已经丧失了理智。凯恩心中沮丧万分，同时感到彻骨的寒意。他伸手抓住骑士的手臂。“有一个办法可以对付这样的恶魔，可绝对不是用剑……”
暗影在阿卡拉特眼前凝成一张黑脸，眼眶里空无一物，嘴巴张得开阔无比，恰恰徘徊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就像在面前挂了镜子一样，黑脸突然幻化成了阿卡拉特自己的面庞，但这张脸面目狰狞可憎，咽喉处出现了一道断裂开来的伤疤，圣骑士被气得浑身发抖，不住地喘着粗气。黑脸的脑袋仰翻在后，从脖子的断裂处弥漫出如黑血一般的烟雾。
年轻的圣骑士低声咆哮着纵身一跃，朝绿色魔法护罩外那沸腾的物体扑去。在他冲破保护屏障的刹那间，一道耀眼的亮光刺破了密室的黑暗。凯恩下意识地把手护在眼前，跌坐在地上，他只看见圣骑士举着剑，在空气中乱砍一气。
伴着一道如闪电般的亮光，阿卡拉特发出了尖叫，然后一切突然陷入平静之中。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时间却在不停地倒退，飞快地把凯恩带回了那些他永远不愿触及的记忆之中，梦境中满是一个困惑而孤单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魔法被破除了，黑暗又充斥了整个房间，直到老人再次举起手杖慢慢地站起来。水晶球已经没有原先那么明亮了，好像暗影已经开始吸收它的光芒。
借着蓝色的光芒，他看到圣骑士的身体僵直地倒在地上，他的背正对着这位老人。年轻人的剑落在地板上，他的双臂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体两旁。
“阿卡拉特。”凯恩叫道。他向前迈了一步，感觉全身都已经被恐惧所侵占。年轻人没有回应他，只有轻轻颤动的肩膀证明他还在呼吸。
“我们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我错了，我们不该来这里。”
一股寒彻心扉的冷风轻抚着凯恩的脸庞，他闻到了邪恶腐臭的死亡气息。老人触碰到骑士的肩膀，凉意通过指尖传遍了全身。
随着他的触摸，年轻人翻过身来，但迎接凯恩的已不再是阿卡拉特的脸庞。
因眉骨与脸庞的肿胀，坚韧的皮肤绷得很紧，裂开的嘴唇边流淌着鲜血。原来属于阿卡拉特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那里现在鼓成了两个肉球，眼神里仍然流露着憎恨。凯恩想起在那些在无名墓冢里渐渐腐烂的、冰冷的、死掉的东西，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看下去了，现在他必须转头逃走，否则那些邪恶黑暗的力量一定会侵入他的灵魂，玷污他的血液。
“我们等你多时了，迪卡……德……凯……凯……恩……”
“放了他！”凯恩怒道。
“恐怕不行喽。”这东西咧嘴一笑，露出长长的、犬齿一般的尖牙，“为了恭候最后那一天的到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努力回忆背包里有没有可以帮助他的东西，可是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咒语或者魔法器件可以帮助他把眼前的恶魔赶走。没有那些东西，他几乎就是废人，他自己根本不会独力施展任何魔法。
“最后一个赫拉迪姆教徒。”那家伙嘶嘶叫着嘲讽他，“你不但一无是处，还愚蠢至极。看看你周围的那些脚印，想想失踪的卷轴。你的同类也来过这里，而且他们都失败了，你又怎么会有所不同呢？”
其他人？他扫了一眼房间里那些脚印，其中有一些是他和阿卡拉特的，但是另外的就完全不熟悉了。一丝令人激动的希望从绝境中升起。尽管他清楚这不太可能，他知道自己会是这里的最后一位来客。这种东西的话没有一句值得相信。恶魔总是撒谎，你可不能相信它们。
你是那高贵的英雄家族的最后一名成员。
“阿卡拉特！”凯恩坚定地呼喊道，“我要这具躯壳里那个真正的你听着，你必须战斗下去，我的孩子！你必须与控制你的东西对抗。”
“我们的主人来了。”这怪物说着，舔了舔流血的嘴唇。它用阿卡拉特的胸腔喘着刺耳的粗气，闻起来比上千具腐烂的尸体散发出的味道还要恶心。“燃烧地狱真正的魔王马上就要降临在你面前了，到时候你会痛苦而缓慢地死去。他也可能会把你变成他永远的仆从，让你永生永世服侍他。我们都知道，很多你的同类现在都变成了他的奴仆。”恶魔朝他露齿一笑，“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你认识和深爱的人。”
“阿卡拉特，你听着！不要让它战胜你。你被控制了，你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力量！”
被恶魔附身的阿卡拉特脸上的皮肤微微起伏，发出痛苦的嘶嘶声。凯恩把手杖举到他们之间，恶魔急忙躲开光线。“放了他！”凯恩高声叫道。
这家伙又发出一阵嘶嘶声，转眼间，它的脸变回了阿卡拉特的模样。年轻的圣骑士朝凯恩迷乱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他的容貌又扭曲得丑陋不堪，很快就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这个男孩不够强大，你也一样。”恶魔向前走了一步，它的脚踢到了阿卡拉特掉落的利剑。它弯腰拾起这件武器，在蓝光中端详着闪闪发亮的剑刃。随后，它看着凯恩咧嘴一笑。“我们要用这件武器吗？也许，该一片一片地切割，至少能把你切成一千片。”
凯恩差点绊倒在地，他再次用一只手在包里摸索，颤抖的手指在书籍之间寻找可以帮助他的那一本。他握着手杖的指头同样疼痛不堪，这根手杖几乎是他和缓慢而悲惨的死亡之间唯一的屏障了。阿卡拉特已经完了，对这点他毫不怀疑，而他刚刚哀悼的这个年轻人的命运，转眼也将落到自己头上，现在只等那恶魔发威了。
如果它知道我本身没有任何法力，这支手杖失去法术的支持也无非就是一根普通的棍子……
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可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恶魔的笑容越发猖獗，它又向前逼近了一步。“毕竟，你不是真正的赫拉迪姆教徒吧？当然不是，你的软弱证明了这一点。”恶魔笑着说道。
凯恩蹒跚着向大厅中心一步步退去。“别过来！”他一边怒喝，一边用手杖在空中慌乱地挥舞。水晶球里的蓝光在闪耀了那么久之后，终于渐渐黯淡下来。怪物的血盆大口越张越大，它的嘴巴像一个黑洞，似乎随时可以吞没阿卡拉特扭曲的面孔，可以吞没所有的光亮，以及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你知道你挑起了什么事端吗？高阶天堂会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赫拉迪姆教徒，和那把火相比，迪亚波罗和他的兄弟们遭受的灾祸简直就像欢快的庆典。我们的主人无所不能，他可以把庇护之地连根拔起，直到大地颤抖，四五分裂。卡尔蒂姆城内也会燃起熊熊大火，高阶天堂里的大天使会一个个倒下，庇护之地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不管你做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真可怜。你的救星离得那么近，他就隐藏在一个有数千人口的、显而易见的地方，离这里不过三天的路程，可你居然一无所知，视若无睹。”
凯恩又跪了下来。他终于摸到了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那枚从镌刻着神秘符文的石板上撬下来的暗色宝石，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的天使现在在哪儿呢？老东西，当你躲在后方时，那些为你赴汤蹈火、上阵杀敌的英雄们又去了哪里？你就只有这点儿本事吗？你送给我们的这个男孩是你自私与自傲的牺牲品吗？你和你的祖先同样一钱不值！”恶魔双手举起剑站立在他面前，纵情大笑。凯恩胆战心惊，扔下手杖，用手支撑着身体向后躲避。发光的水晶球顺着地板滚出了几英尺远。“我们改变主意了，不需要浪费一千刀来解决你，一刀就足够了，让你的脑袋和肩膀分家吧。”恶魔昂起脑袋好像在侧耳聆听，不知它听到了什么，立刻点头哈腰，变得像一只刚被主人打过的狗。它并没有对着凯恩，而是对着某个凡人看不到的东西说话，而它的声音也变成了摇尾乞怜式的哀求。“我们那么渴望鲜血，为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它猛然发现了凯恩紧握在手里的宝石。凯恩想要把它藏起来，可恶魔当即挥剑朝凯恩的手腕砍去。为了躲开这一击，凯恩丢下了宝石，剑刃再差几英寸就能割开他的手腕了。
“你以为单凭这块破石头就能把我们赶走？”它捡起宝石，将它握在半空中。血红的宝石在蓝色的光线中散发出奇异的光芒。它又向他靠近了一些。“离开那些符文和唤醒它的魔法，这块石头一点用也没有，老东西。”
“我……我命令你，离开他的身体……”
“闭嘴！”恶魔又单手举起了利剑，宝石仍然被它握在另一只手中。凯恩低头凝视着地板。只要它再多走一步……
恶魔慢吞吞地向前挪着，它的脸上满是憎恶的表情，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中了凯恩的圈套。他立刻念出那些力量强大的咒语，那些咒语是他照着石板上的神秘符文一字不落地默背下来的。咒语清晰有力地从他的口中发出，恶魔低头看了一眼，邪恶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它脚下那些符文组成的圆环突然跳动起来，投射出炽热的光芒，它拿在手中的宝石被唤醒了。
恶魔因凯恩的行为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发狂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充满嫉妒的钦佩之情。“太狡猾了！”它嘶吼着。
可是凯恩没有沾沾自喜，因为他知道这样一来，阿卡拉特就被自己害死了。
就在此时，随着一道红光，巴图克的追随者用来召唤燃烧地狱魔鬼的入口敞开了。恶魔紧紧握在手中的宝石迸发出夺目的光芒，它尖叫起来，利剑“咔哒”一声落在地上。阿卡拉特的身体消失了，就像阳光导致眼睛暂时失明后，人们拼命眨眼时看到的幻影。
“滚回你的地狱去吧！”在大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凯恩对着突如其来的空旷默念了一句。他整个身体都疼痛不已阿卡拉特，我的孩子，请原谅我。
凯恩艰难地爬起来，捡回自己的手杖，手杖上的蓝光此刻已经消失殆尽。恶魔走了，可是他的同伴也走了，除了这场浩劫，他一无所获。阿卡拉特白白牺牲了。
迪卡德·凯恩独自爬上台阶，然后从狭窄的通道挤出去，最终又回到了室外的开阔地带。一场暴风雨向废墟席卷而来，气势汹汹地想要淹没视线之内的所有地方。凯恩背着阿卡拉特的长剑，也背负着无比沉重的心情。他又一次失败了，又一次没能把亲近的人从死亡边缘救出来。
黑云在头顶上集结盘旋，大风撕扯着他的束腰外衣，太阳的最后一线光芒也已经消失。
得抓紧了，这趟旅程还是有可能再寻找到一些东西的，就算是为了纪念阿卡拉特，他也要尽己所能去寻找。凯恩跟随那些脚印，沿着边缘绕过这座废墟的主建筑。在废墟后面那些残破的圆柱和大片碎石中，凯恩发现了一条通道，它的尽头在多年以前应该是一座花园。园中的一块空地上，他看到一堆灰烬、几个被丢弃的背包和三根折断的拐杖。
凯恩的心跳开始加快。他不知那些比自己早到的人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死是活，但是有一点很清楚，他们把所有在地下密室中找到的东西都带了出来，出意外之前，他们曾在此地宿营休憩。
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风中颤动，那东西一半埋在了沙里。凯恩走过去，发现是一本咒语之书——《维兹杰雷》，是恶魔的法术，巴图克的著作。这本古旧的魔法书应该是从那座神庙中拿出来的。这里终究还是有些重要的东西。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周边的沙漠。在几步开外，沙中画着一个残缺的图案，他在图案的旁边发现了另一本书，一本关于赫拉迪姆预言的书。
他震惊地呆立了一会儿。赫拉迪姆之书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呢？这本书的纸张残破不堪，一些页面已经遗失了，字迹还勉强可以识别。就像对待所有书籍一样，他带着敬意轻轻抚摸着这本书。它们对他而言是无比珍贵的，每一本都像他的孩子，而且这本比起其他的还要更珍贵。
书的第一页铭刻着武器之冠，那图案如烙印一样。这是一个伟大家族的标识，表明这本书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看起来此书出自塔·拉夏本人之手，他是第一代接受大天使泰瑞尔交付的任务，降服并囚禁大恶魔的赫拉迪姆成员。
凯恩用指尖轻轻翻动这本书，心脏在胸中剧烈跳动。其中一段尚可以阅读的文字描述了另一场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战争，相比之下，其他所有战争都显得黯淡无光。“当邪恶的领袖从灰烬中爬出的时候，高阶天堂的军队也如潮水一般降临庇护之地……艾尔·卡特的墓穴会被挖掘开来，行尸走肉将会践踏人间……”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噪音，凯恩立刻转过身去。他看见一只沙漠黄蜂飞到了十英尺之外的地方。黄蜂硕大的腹部和尾刺坠在身体下方，它猛冲过来，悬停在被丢弃的背包附近。凯恩一动不动，直到它飞走后才去查看那里的东西。
背包里腐烂的食物正是引来黄蜂的罪魁祸首，除此之外包里还有一些书稿。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拢成一堆，然后一张张地浏览起来。此时头顶上闷雷声连绵不断，潮湿的风送来雨水的味道。书稿中奇怪地掺杂着维兹杰雷、赫拉迪姆甚至萨卡兰姆的章节。他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如此莫名其妙的组合，也不明白那些东西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这里。
凯恩继续阅读那些书稿，当他的手指划过易碎的书页时，那种熟悉的兴奋感又回来了。当他把第二本书抽出来的时候，感觉这本的手感不太一样。它要新很多：这是一本咒语之书的复制品，看起来大概成书也就一年左右。它的做工相当精美，文字都是新近抄录的，装帧成色也很好，看上去同样是来自赫拉迪姆。
看看你的周围，看看你的脚下，想想失踪的卷轴，你的同类也来过这里，但是都失败了……
凯恩的思维急速运转着。近些年，在庇护之地流传着太多假冒的赫拉迪姆文献，但是这本看起来比其他的都要真实。他更加仔细地研究起来，把注意力放到其散文文体和音乐旋律般美妙的语言上来。他发现这本书中蕴含着独特的能量，似乎在正常人感官范围外的某个频率上震动着。越深入阅读，他就越发肯定这是某本原著的精准复刻版。它和其他更古老的书籍放在一起，更说明了这一点。
是谁拿到了那些书呢？他们又是怎样的精心安排，才使法师部族的魔法重回这片土地的呢？
此时，他想起了恶魔的话：“真可怜。你的救星离得那么近，他就隐藏在一个有数千人口的显而易见的地方，离这里不过三天的路程。”离这里最近，又有几千人口的地方非卡尔蒂姆莫属了。那是凯基斯坦最大的贸易城市，那里也最有可能制作或者出售这本品质一流的书籍，而且他在卡尔蒂姆还有位一直想要探望的人。她是凯恩在崔斯特姆最黑暗的岁月里认识的朋友，也是凯恩一直在逃避的责任。这下他总算找到理由去看望她了。
你必须去卡尔蒂姆。
凯恩心中的声音是如此洪亮，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阿卡拉特站在自己跟前，金色的铠甲闪亮夺目，双眼炯炯有神。
世界的命运悬在一线之间，你必须去那里。
凯恩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目光移向远方，然后再望回来。除了风声卷过岩石，他面前空无一物，豆大的雨点开始从天而降。
迪卡德·凯恩提起阿卡拉特的长剑，老人拿剑的样子显得既笨拙又奇怪。他从来都不是个战士，这样的利刃对他也没什么用处。他把长剑深深插进黄沙之中，任由它在荒野中孑然茕立，就像一座供人瞻仰的小墓碑。他把自己发现的那些书本收到帆布背包之中，然后冒着大雨一步步从维兹杰雷废墟中跋涉而出，以他年迈的身体所允许的最快速度爬上沙丘。他想趁着黑夜休息一晚，可心里的声音急切地催促着他，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争夺这世界的战争即将打响。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废墟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凉了。当他们抵达那些石柱的时候，目镜中的窥测法术已经消失殆尽，不过这两位旅者已穿过入口，因此也就不再需要它的帮助。
两根巨大的石柱在他们身后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仿佛是画在沙地上的黑线。影子后面迷雾逐渐升起，秘密储室的废墟在他们周围逐渐显现出来，就像半隐在雾霭之中的山峦一般。破碎的石头斜插在地面之上，而地表早已被亘古不息的风沙清扫得干干净净。那些较大的石块表面雕满了古老的符文，昭示这里蕴含着伟大的维兹杰雷的力量。凯恩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手心也开始变得潮湿。他能感觉到它仍在自己脚下，在这片土地的最深处微微作响。
他想，也许，也许自己感觉到的是其他什么东西。
这里一片漆黑。虽然夕阳仍能照到石头的顶端，但无法温暖这里。现在就连圣骑士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当他们走入这片废墟的时候，他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他们面前坐落着神庙的残体，而它的入口则布满了断壁残垣，那些应该是屋顶坍塌后留下的。巨大的木料像巨兽的肋骨一般指向天际。这就是存放古老书籍的地方——如果它们曾经存在过的话。这片废墟里可能充满了危险，可能也不太稳定。
一种类似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传到他们耳边。阿卡拉特停下来抽出佩剑。“你听到了吗？”他压低声音问道。
凯恩点点头走到年轻人身边。“也许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他说道。
“会是……会是什么？野兽吗？”
“可能吧。”凯恩回答。他知道圣骑士现在既兴奋又恐惧，而且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恶魔来袭的故事和真正面对那些传说中的鬼怪可是两码事，凯恩对这一点再明白不过了。
那个声音一直盘旋在他们周围，每每在将要消逝的时候又再度袭来，有时候像是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有时又像一大群人在喃喃低语。在破败的路径上前行时，凯恩突然感到皮肤上有一种古怪而温暖的刺痛感，他立刻挥起手杖，就像在舞动什么护身符一样，而阿卡拉特正紧随在他身后。“捂住你的耳朵，”凯恩说道，“就当自己现在是聋子。即便你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将注意力放在上面。”
“我不明白……”
“如果附近有什么邪恶之物，它会首先试着腐蚀你，寻找你的弱点。不要理会它说的任何内容，不管它是什么，我保证它说的东西都是你不该听的。”
他走到神庙入口那些横七竖八的石头前面仔细观察，试图找到进入的通道。这里有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道路，勉强到肩膀高度，狭窄的通道里一团黑暗。凯恩再次从帆布背包里翻找出本残破的魔法书，在脆弱的书页间寻找合适的咒语。当他大声吟唱的时候，手杖顶端的水晶球开始亮起来，柔和的蓝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在风力无法到达之处，沙子渐渐变得稀少，地面上隐约能看到一串脚印。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某种以双腿走路的生物，不久前从这里经过。
他合上书本转身望着圣骑士，后者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手杖上的亮光，吃惊地向后退去。
“魔法？真正的魔法？”
“这不过是个简单的法术罢了。就像那目镜一样，它们的能量都蕴含在事物内部。我只是了解如何释放它们而已。这里到处充满了魔法能量，此地之所以能被选中建造神庙，部分原因是这里的土壤中蕴含那些能量。在这里施法往往会事半功倍。”
“你真是赫拉迪姆兄弟会的最后一个传人吗？”
“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是从古籍里看到的，”凯恩考虑了一阵，才回答他，“那是个已经被历史遗忘的教派。如果还有其他人幸存下来的话，那他应该比我准备得更加充分，而且会有相当大的名气。”
“如果你就是那最后一个，那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我必须竭尽全力去阻止任何想要进入庇护之地的侵犯者，”凯恩耸了耸肩，“只求现在还不算太迟。”他想，希望高阶天堂能帮助我们，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阿卡拉特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就好像正等着什么东西扑上来一样。“这世界上还有太多未知之事需要发现。”他说道。圣骑士现在就像一个刚偷窥到不该看之事的小男孩，而且正努力去搞明白那是什么。他并未留意到地上的足迹。
凯恩将手放在阿卡拉特肩膀上问道：“你经历过战斗吗？”
“我……我有过几次，”圣骑士回答道，“我参加过城镇的巡逻，而且在训练场上展示过我的武技……”
“战斗不是训练，也不是巡逻，”凯恩温和地说道，“如果给敌人机会的话，他们会直接将你刺穿，或者还会更糟。”
阿卡拉特摇摇头，但年轻人的急切情绪说明他正努力表现出足够的信心。“自打成年以后，我一直没有机会。”
“我忘了，亚瑞特山的战斗发生在很多年前，而你那个时候应该才不过……”
“十岁，”听到这个阿卡拉特的眼睛立刻亮了，“我从经历过此事的人们那里听到过相关的故事。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这是好事，”凯恩笑了起来，“从那时候开始，这个世界表面上已经平静了，但你很快就会获得展示自己的机会。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守护这入口。”年轻人开始抗议，凯恩摇了摇头：“我是个老家伙，也不怎么强壮，甚至拿不起剑来战斗。不过我没有披戴铠甲，而且瘦弱到足以挤过那些狭窄的通道，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可以到那边去找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物品。你帮我守护这里，别让我被身后的东西偷袭。”
阿卡拉特并起双脚，然后双手握住剑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骄傲地回答道。
凯恩再次笑了起来，但走向黑暗的时候，笑容已经从他脸上褪去。老人再次想起了自己在崔斯特姆所认识的那位英雄，李奥瑞克王的长子，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黑暗流浪者。在身陷大教堂下那被诅咒的洞窟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凯恩曾经亲自教授那个孩子，对他投入了深厚的感情——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有爱人的能力。
老人低下头进入通道，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他只能屈膝弯腰慢慢前进，不过在侧转过一个死弯的时候，他还是被岩石撞到了。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这种痛楚已经成为他永恒而无形的敌人。
“也许我根本不该独自进来，”他想，“毕竟，这应该是年轻人的任务。”
又走了几步远，通道变得开阔了，他从中走了出来。他举起闪亮的手杖照向前方，发现几级粗糙的石头台阶直通到地面上。它们的保存状态都还不错，神庙的次要部分显然并没有遭受灭顶之灾。地面的浮尘上出现了更多的足迹，有的是上台阶的，有的是下台阶的，凯恩看不出那些脚印存在了多久。
灰尘与霉味飘到了他鼻子里，那味道就像刚刚打开了几百年前的古墓一样。微弱的沙沙声再次传来，他凝神向黑暗深处看去，却一无所获。
迪卡德·凯恩沿着台阶慢慢走下去，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了。台阶尽头是一片石头地板，他借着杖头的亮光观察这座巨大的房屋，房顶有粗壮的木梁与厚厚的蜘蛛网，木梁上雕满了代表能量与预言的符文。凯恩粗粗读了一下，心中的忧虑加重了许多。那些符文属于维兹杰雷法师部族一个叫做巴图克的法师，只有他的追随者才会使用那些符文，但这个堕落的法师生活在数百年前，他因为召唤出了恶魔而被无尽的杀戮欲望吞噬。他与兄弟霍拉松的冲突使古代法师部族之间的战争达到顶点，最终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如果这里曾经是巴图克大军的储物室，那么他在这里发现任何维兹杰雷的器物，都有可能已经被灌输了恶魔的力量。即便不是非常危险，也会很可疑。
他们来到这里，是不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不知什么黑色的东西从房梁上飞掠而过，凯恩立刻仓皇后退，避开落向头顶的灰尘与沙粒。那么大的东西应该不是蜘蛛，而老鼠不可能长时间侧挂在横梁上。
最好不要过于关注这样的事情……
房间的中心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这里的灰尘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一块雕刻着复杂环形符文的石头。凯恩猜测这应该是一道门，不过他猜不出这门到底会通向哪里。石板中心镶嵌有一块血色的宝石，看来曾有人想弄走它，但仅仅在石板上划出些沟槽就放弃了。凯恩跪在石头旁边，仔细研究上面的符文，上面的内容令他心跳骤然加速。他念出几个古老的充满能量的词语，那块宝石随即从石板上滑下来，落进他的帆布背包里。
迪卡德·凯恩跟随那些脚印走到对面墙上的壁龛前。腐烂的木板在支架上摇摇欲坠，它们大概是这座古老图书馆仅存的残骸了。这个房间应该曾用来举行仪式，许多个世纪前，大量凡世之外的生物可能就从此处被召唤出来，也许这就是通往燃烧地狱的大门。所有的架子都是空荡荡的，凯恩在一小片木头下面发现了一个黄色的东西，他弯下腰，从那个角落里抽出一张卷曲的、霉迹斑斑的羊皮卷轴。
就在此时，不知什么东西从阴影里移动到他的右方。
他立刻转过身来，高举着手杖照亮四周。这时那黑影像拥有生命一般集结旋转，如同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汁。与此同时，一阵如同被风从远方吹来的幽咽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起来，诡异得令他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迪卡……德……凯……凯……恩……”
凯恩感到一阵困惑，一段关于往昔某个夜晚的记忆再次被唤醒了，那一年他还只是个小男孩，而那呼唤他的声音，就和现在一模一样。他不禁向后退去，一只手举着手杖对抗黑暗，另一只手则笨拙地在背包里摸索着。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了：这仅仅是穿过破旧建筑的一阵微风吗？还是因为自己白天在阳光下待得太久而有些神经质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就像是从墓穴里随便找一些骨头拼凑出来的怪物所发出来的。
“老家伙，你的鬼魂太多了，现在它们都已经苏醒了。”
一种类似金属摩擦石头的刺耳噪音随即在四面八方响起来。黑烟凝集、消散，然后又重新凝结在别处。这次凯恩看到一个提着巨剑的人形，但他的双眼中却像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
凯恩最深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了，他明白眼前是怎么回事。这是黑暗流浪者的形象，而它的出现立刻击垮了老人的意志。烟雾聚拢成的人形不断盘旋变幻，进而又形成了两个模糊的人形，一个身材高挑，显然是女性，另外一个则矮小而纤弱。那段久远而又熟稔的回忆浮上心头，凯恩的四肢都不禁开始打颤。绝望将他死死包围，他闭上双眼努力对抗着黑暗，而那恐怖的威胁随时都可能将他吞噬。
什么都不要听！
“暴风雨就要来了，”一个声音从楼梯那边传来，“我们需要寻找躲避的地方……”
当阿卡拉特踏上石头铺就的地板时，潜伏在室内的怪物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兴奋嘶嘶声，忽闪不定的光线照在圣骑士困惑的面庞上。“赶紧出去！”暗影中的什么东西伸展着，穿过大厅飘向圣骑士，凯恩大叫起来。
阿卡拉特却像傻瓜一样拔出佩剑冲了上去，他双手执剑一下就把那暗影劈成两半。佩剑随后击中石头地板，划出长长的火花，而他则举起利剑再次侧砍，这仍旧是徒劳无功。黑暗如烟雾一般围在年轻的圣骑士周围，漩涡团团拢住他的双腿，然后继续上行，而凯恩此时已经跪倒在尘埃之中，手杖也丢在了一旁。
圣骑士尖叫起来。
凯恩的卷轴滚了一地。它到底在哪儿呢？老人在卷轴之间疯狂地摸索着，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展开那张精致的纸，聚集所有的力量喊出了那些具有神奇力量的咒语。
恶魔发出愤怒的尖叫声，当卷轴在凯恩手中化作灰烬的时候，那非人的嘶叫声在最尖锐处戛然而止。翡翠色的魔法护罩将两个人层层护住，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起来。那暗影翻滚扭曲着冲向护罩，但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无法通过。当它聚集起来又再次飘散的时候，凯恩隐约看到几根类似昆虫节肢的东西，它发怒了。
阿卡拉特从地板另一边走到凯恩身旁，帮他把散落在地上的卷轴收集到一块儿，然后扶他站起来。年轻人看着翻滚不息的暗团，发现它仍在对抗着翡翠色的护罩。他重重喘着粗气，满头都是汗水。“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安缪特部族的法术，”老人说道，“这是一种幻术，它只能让我们获得短暂的安全。”
“原来你是一个真正的法师！”
“我只是一个学者，别人教过我什么，我都只是照做而已。”
阿卡拉特转过身去，盯着刚才攻击他们的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魔王的一个仆从，被派到这里地守护密室。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听它发出的声音，否则它会从内心深处扭曲你的意志，直到你完蛋为止。”
“我……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极其恐怖的东西。”圣骑士摇着头，似乎想要把那些东西从脑子里赶出去，“和你有关……也和我有关。”他又转过身来，眼神里依然满是迷茫。
“你不能相信它们，我的孩子。我们现在需要马上离开这地方。”
“我……”年轻人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那东西是邪恶的。我们必须干掉它！”
“它不是血肉之躯……”
“我可以打败它。为了这世间每一件圣洁的东西，我都必须去试试。萨卡兰姆的信仰教导我们要抵制一切邪恶的事物，要和它们战斗到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就是这样的恶魔腐化了萨卡兰姆的高阶议会，杀害了卡里姆，把我们的神殿打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都是因为它们，萨卡兰姆变得一片混乱！”阿卡拉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粘在眉前，他举起武器，又准备向那暗影冲去，“我发誓，大天使们会支持我这样做的。”
他已经丧失了理智。凯恩心中沮丧万分，同时感到彻骨的寒意。他伸手抓住骑士的手臂。“有一个办法可以对付这样的恶魔，可绝对不是用剑……”
暗影在阿卡拉特眼前凝成一张黑脸，眼眶里空无一物，嘴巴张得开阔无比，恰恰徘徊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就像在面前挂了镜子一样，黑脸突然幻化成了阿卡拉特自己的面庞，但这张脸面目狰狞可憎，咽喉处出现了一道断裂开来的伤疤，圣骑士被气得浑身发抖，不住地喘着粗气。黑脸的脑袋仰翻在后，从脖子的断裂处弥漫出如黑血一般的烟雾。
年轻的圣骑士低声咆哮着纵身一跃，朝绿色魔法护罩外那沸腾的物体扑去。在他冲破保护屏障的刹那间，一道耀眼的亮光刺破了密室的黑暗。凯恩下意识地把手护在眼前，跌坐在地上，他只看见圣骑士举着剑，在空气中乱砍一气。
伴着一道如闪电般的亮光，阿卡拉特发出了尖叫，然后一切突然陷入平静之中。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时间却在不停地倒退，飞快地把凯恩带回了那些他永远不愿触及的记忆之中，梦境中满是一个困惑而孤单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魔法被破除了，黑暗又充斥了整个房间，直到老人再次举起手杖慢慢地站起来。水晶球已经没有原先那么明亮了，好像暗影已经开始吸收它的光芒。
借着蓝色的光芒，他看到圣骑士的身体僵直地倒在地上，他的背正对着这位老人。年轻人的剑落在地板上，他的双臂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体两旁。
“阿卡拉特。”凯恩叫道。他向前迈了一步，感觉全身都已经被恐惧所侵占。年轻人没有回应他，只有轻轻颤动的肩膀证明他还在呼吸。
“我们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我错了，我们不该来这里。”
一股寒彻心扉的冷风轻抚着凯恩的脸庞，他闻到了邪恶腐臭的死亡气息。老人触碰到骑士的肩膀，凉意通过指尖传遍了全身。
随着他的触摸，年轻人翻过身来，但迎接凯恩的已不再是阿卡拉特的脸庞。
因眉骨与脸庞的肿胀，坚韧的皮肤绷得很紧，裂开的嘴唇边流淌着鲜血。原来属于阿卡拉特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那里现在鼓成了两个肉球，眼神里仍然流露着憎恨。凯恩想起在那些在无名墓冢里渐渐腐烂的、冰冷的、死掉的东西，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看下去了，现在他必须转头逃走，否则那些邪恶黑暗的力量一定会侵入他的灵魂，玷污他的血液。
“我们等你多时了，迪卡……德……凯……凯……恩……”
“放了他！”凯恩怒道。
“恐怕不行喽。”这东西咧嘴一笑，露出长长的、犬齿一般的尖牙，“为了恭候最后那一天的到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努力回忆背包里有没有可以帮助他的东西，可是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咒语或者魔法器件可以帮助他把眼前的恶魔赶走。没有那些东西，他几乎就是废人，他自己根本不会独力施展任何魔法。
“最后一个赫拉迪姆教徒。”那家伙嘶嘶叫着嘲讽他，“你不但一无是处，还愚蠢至极。看看你周围的那些脚印，想想失踪的卷轴。你的同类也来过这里，而且他们都失败了，你又怎么会有所不同呢？”
其他人？他扫了一眼房间里那些脚印，其中有一些是他和阿卡拉特的，但是另外的就完全不熟悉了。一丝令人激动的希望从绝境中升起。尽管他清楚这不太可能，他知道自己会是这里的最后一位来客。这种东西的话没有一句值得相信。恶魔总是撒谎，你可不能相信它们。
你是那高贵的英雄家族的最后一名成员。
“阿卡拉特！”凯恩坚定地呼喊道，“我要这具躯壳里那个真正的你听着，你必须战斗下去，我的孩子！你必须与控制你的东西对抗。”
“我们的主人来了。”这怪物说着，舔了舔流血的嘴唇。它用阿卡拉特的胸腔喘着刺耳的粗气，闻起来比上千具腐烂的尸体散发出的味道还要恶心。“燃烧地狱真正的魔王马上就要降临在你面前了，到时候你会痛苦而缓慢地死去。他也可能会把你变成他永远的仆从，让你永生永世服侍他。我们都知道，很多你的同类现在都变成了他的奴仆。”恶魔朝他露齿一笑，“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你认识和深爱的人。”
“阿卡拉特，你听着！不要让它战胜你。你被控制了，你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力量！”
被恶魔附身的阿卡拉特脸上的皮肤微微起伏，发出痛苦的嘶嘶声。凯恩把手杖举到他们之间，恶魔急忙躲开光线。“放了他！”凯恩高声叫道。
这家伙又发出一阵嘶嘶声，转眼间，它的脸变回了阿卡拉特的模样。年轻的圣骑士朝凯恩迷乱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他的容貌又扭曲得丑陋不堪，很快就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这个男孩不够强大，你也一样。”恶魔向前走了一步，它的脚踢到了阿卡拉特掉落的利剑。它弯腰拾起这件武器，在蓝光中端详着闪闪发亮的剑刃。随后，它看着凯恩咧嘴一笑。“我们要用这件武器吗？也许，该一片一片地切割，至少能把你切成一千片。”
凯恩差点绊倒在地，他再次用一只手在包里摸索，颤抖的手指在书籍之间寻找可以帮助他的那一本。他握着手杖的指头同样疼痛不堪，这根手杖几乎是他和缓慢而悲惨的死亡之间唯一的屏障了。阿卡拉特已经完了，对这点他毫不怀疑，而他刚刚哀悼的这个年轻人的命运，转眼也将落到自己头上，现在只等那恶魔发威了。
如果它知道我本身没有任何法力，这支手杖失去法术的支持也无非就是一根普通的棍子……
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可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恶魔的笑容越发猖獗，它又向前逼近了一步。“毕竟，你不是真正的赫拉迪姆教徒吧？当然不是，你的软弱证明了这一点。”恶魔笑着说道。
凯恩蹒跚着向大厅中心一步步退去。“别过来！”他一边怒喝，一边用手杖在空中慌乱地挥舞。水晶球里的蓝光在闪耀了那么久之后，终于渐渐黯淡下来。怪物的血盆大口越张越大，它的嘴巴像一个黑洞，似乎随时可以吞没阿卡拉特扭曲的面孔，可以吞没所有的光亮，以及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你知道你挑起了什么事端吗？高阶天堂会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赫拉迪姆教徒，和那把火相比，迪亚波罗和他的兄弟们遭受的灾祸简直就像欢快的庆典。我们的主人无所不能，他可以把庇护之地连根拔起，直到大地颤抖，四五分裂。卡尔蒂姆城内也会燃起熊熊大火，高阶天堂里的大天使会一个个倒下，庇护之地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不管你做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真可怜。你的救星离得那么近，他就隐藏在一个有数千人口的、显而易见的地方，离这里不过三天的路程，可你居然一无所知，视若无睹。”
凯恩又跪了下来。他终于摸到了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那枚从镌刻着神秘符文的石板上撬下来的暗色宝石，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的天使现在在哪儿呢？老东西，当你躲在后方时，那些为你赴汤蹈火、上阵杀敌的英雄们又去了哪里？你就只有这点儿本事吗？你送给我们的这个男孩是你自私与自傲的牺牲品吗？你和你的祖先同样一钱不值！”恶魔双手举起剑站立在他面前，纵情大笑。凯恩胆战心惊，扔下手杖，用手支撑着身体向后躲避。发光的水晶球顺着地板滚出了几英尺远。“我们改变主意了，不需要浪费一千刀来解决你，一刀就足够了，让你的脑袋和肩膀分家吧。”恶魔昂起脑袋好像在侧耳聆听，不知它听到了什么，立刻点头哈腰，变得像一只刚被主人打过的狗。它并没有对着凯恩，而是对着某个凡人看不到的东西说话，而它的声音也变成了摇尾乞怜式的哀求。“我们那么渴望鲜血，为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它猛然发现了凯恩紧握在手里的宝石。凯恩想要把它藏起来，可恶魔当即挥剑朝凯恩的手腕砍去。为了躲开这一击，凯恩丢下了宝石，剑刃再差几英寸就能割开他的手腕了。
“你以为单凭这块破石头就能把我们赶走？”它捡起宝石，将它握在半空中。血红的宝石在蓝色的光线中散发出奇异的光芒。它又向他靠近了一些。“离开那些符文和唤醒它的魔法，这块石头一点用也没有，老东西。”
“我……我命令你，离开他的身体……”
“闭嘴！”恶魔又单手举起了利剑，宝石仍然被它握在另一只手中。凯恩低头凝视着地板。只要它再多走一步……
恶魔慢吞吞地向前挪着，它的脸上满是憎恶的表情，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中了凯恩的圈套。他立刻念出那些力量强大的咒语，那些咒语是他照着石板上的神秘符文一字不落地默背下来的。咒语清晰有力地从他的口中发出，恶魔低头看了一眼，邪恶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它脚下那些符文组成的圆环突然跳动起来，投射出炽热的光芒，它拿在手中的宝石被唤醒了。
恶魔因凯恩的行为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发狂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充满嫉妒的钦佩之情。“太狡猾了！”它嘶吼着。
可是凯恩没有沾沾自喜，因为他知道这样一来，阿卡拉特就被自己害死了。
就在此时，随着一道红光，巴图克的追随者用来召唤燃烧地狱魔鬼的入口敞开了。恶魔紧紧握在手中的宝石迸发出夺目的光芒，它尖叫起来，利剑“咔哒”一声落在地上。阿卡拉特的身体消失了，就像阳光导致眼睛暂时失明后，人们拼命眨眼时看到的幻影。
“滚回你的地狱去吧！”在大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凯恩对着突如其来的空旷默念了一句。他整个身体都疼痛不已阿卡拉特，我的孩子，请原谅我。
凯恩艰难地爬起来，捡回自己的手杖，手杖上的蓝光此刻已经消失殆尽。恶魔走了，可是他的同伴也走了，除了这场浩劫，他一无所获。阿卡拉特白白牺牲了。
迪卡德·凯恩独自爬上台阶，然后从狭窄的通道挤出去，最终又回到了室外的开阔地带。一场暴风雨向废墟席卷而来，气势汹汹地想要淹没视线之内的所有地方。凯恩背着阿卡拉特的长剑，也背负着无比沉重的心情。他又一次失败了，又一次没能把亲近的人从死亡边缘救出来。
黑云在头顶上集结盘旋，大风撕扯着他的束腰外衣，太阳的最后一线光芒也已经消失。
得抓紧了，这趟旅程还是有可能再寻找到一些东西的，就算是为了纪念阿卡拉特，他也要尽己所能去寻找。凯恩跟随那些脚印，沿着边缘绕过这座废墟的主建筑。在废墟后面那些残破的圆柱和大片碎石中，凯恩发现了一条通道，它的尽头在多年以前应该是一座花园。园中的一块空地上，他看到一堆灰烬、几个被丢弃的背包和三根折断的拐杖。
凯恩的心跳开始加快。他不知那些比自己早到的人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死是活，但是有一点很清楚，他们把所有在地下密室中找到的东西都带了出来，出意外之前，他们曾在此地宿营休憩。
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风中颤动，那东西一半埋在了沙里。凯恩走过去，发现是一本咒语之书——《维兹杰雷》，是恶魔的法术，巴图克的著作。这本古旧的魔法书应该是从那座神庙中拿出来的。这里终究还是有些重要的东西。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周边的沙漠。在几步开外，沙中画着一个残缺的图案，他在图案的旁边发现了另一本书，一本关于赫拉迪姆预言的书。
他震惊地呆立了一会儿。赫拉迪姆之书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呢？这本书的纸张残破不堪，一些页面已经遗失了，字迹还勉强可以识别。就像对待所有书籍一样，他带着敬意轻轻抚摸着这本书。它们对他而言是无比珍贵的，每一本都像他的孩子，而且这本比起其他的还要更珍贵。
书的第一页铭刻着武器之冠，那图案如烙印一样。这是一个伟大家族的标识，表明这本书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看起来此书出自塔·拉夏本人之手，他是第一代接受大天使泰瑞尔交付的任务，降服并囚禁大恶魔的赫拉迪姆成员。
凯恩用指尖轻轻翻动这本书，心脏在胸中剧烈跳动。其中一段尚可以阅读的文字描述了另一场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战争，相比之下，其他所有战争都显得黯淡无光。“当邪恶的领袖从灰烬中爬出的时候，高阶天堂的军队也如潮水一般降临庇护之地……艾尔·卡特的墓穴会被挖掘开来，行尸走肉将会践踏人间……”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噪音，凯恩立刻转过身去。他看见一只沙漠黄蜂飞到了十英尺之外的地方。黄蜂硕大的腹部和尾刺坠在身体下方，它猛冲过来，悬停在被丢弃的背包附近。凯恩一动不动，直到它飞走后才去查看那里的东西。
背包里腐烂的食物正是引来黄蜂的罪魁祸首，除此之外包里还有一些书稿。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拢成一堆，然后一张张地浏览起来。此时头顶上闷雷声连绵不断，潮湿的风送来雨水的味道。书稿中奇怪地掺杂着维兹杰雷、赫拉迪姆甚至萨卡兰姆的章节。他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如此莫名其妙的组合，也不明白那些东西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这里。
凯恩继续阅读那些书稿，当他的手指划过易碎的书页时，那种熟悉的兴奋感又回来了。当他把第二本书抽出来的时候，感觉这本的手感不太一样。它要新很多：这是一本咒语之书的复制品，看起来大概成书也就一年左右。它的做工相当精美，文字都是新近抄录的，装帧成色也很好，看上去同样是来自赫拉迪姆。
看看你的周围，看看你的脚下，想想失踪的卷轴，你的同类也来过这里，但是都失败了……
凯恩的思维急速运转着。近些年，在庇护之地流传着太多假冒的赫拉迪姆文献，但是这本看起来比其他的都要真实。他更加仔细地研究起来，把注意力放到其散文文体和音乐旋律般美妙的语言上来。他发现这本书中蕴含着独特的能量，似乎在正常人感官范围外的某个频率上震动着。越深入阅读，他就越发肯定这是某本原著的精准复刻版。它和其他更古老的书籍放在一起，更说明了这一点。
是谁拿到了那些书呢？他们又是怎样的精心安排，才使法师部族的魔法重回这片土地的呢？
此时，他想起了恶魔的话：“真可怜。你的救星离得那么近，他就隐藏在一个有数千人口的显而易见的地方，离这里不过三天的路程。”离这里最近，又有几千人口的地方非卡尔蒂姆莫属了。那是凯基斯坦最大的贸易城市，那里也最有可能制作或者出售这本品质一流的书籍，而且他在卡尔蒂姆还有位一直想要探望的人。她是凯恩在崔斯特姆最黑暗的岁月里认识的朋友，也是凯恩一直在逃避的责任。这下他总算找到理由去看望她了。
你必须去卡尔蒂姆。
凯恩心中的声音是如此洪亮，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阿卡拉特站在自己跟前，金色的铠甲闪亮夺目，双眼炯炯有神。
世界的命运悬在一线之间，你必须去那里。
凯恩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目光移向远方，然后再望回来。除了风声卷过岩石，他面前空无一物，豆大的雨点开始从天而降。
迪卡德·凯恩提起阿卡拉特的长剑，老人拿剑的样子显得既笨拙又奇怪。他从来都不是个战士，这样的利刃对他也没什么用处。他把长剑深深插进黄沙之中，任由它在荒野中孑然茕立，就像一座供人瞻仰的小墓碑。他把自己发现的那些书本收到帆布背包之中，然后冒着大雨一步步从维兹杰雷废墟中跋涉而出，以他年迈的身体所允许的最快速度爬上沙丘。他想趁着黑夜休息一晚，可心里的声音急切地催促着他，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争夺这世界的战争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