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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曼彻斯特

系泊夹钳对接的哐啷声响与震动将伊诺妮从睡梦中惊醒。她挣扎着想继续睡下去,可腹中隐隐约约的饥饿痛楚一直让她不得安宁,于是她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刚才她梦到了家乡:阿留申群岛,灰色的岩石,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冬日海洋,她和哥哥埃诺在严寒中疾奔下山。这些景象在“虚伪”号闷热的货舱中迅速淡去了。
清晨降临。初升的太阳透过“虚伪”号外壳的裂缝照了进来。伊诺妮蜷缩着躺在铁丝网围起来的奴隶棚地板上,四周堆着装满各种巧妙的小玩意儿以及装着没卖出去货物的箱子和盒子,纳普斯特·瓦利一定曾经指望过靠这些发大财。奴隶棚里没有床垫,伊诺妮在坚硬的甲板上睡得身体僵硬,几乎动也不能动。她在那儿躺了一会儿,思考着是什么让今天早上的牢狱生活变得有些不同。接着她就找到了答案。飞艇的引擎从鲸吞镇起就一路将刺耳噪音灌进她耳朵里,但现在已经停下来了。
她能听见下面船舱中的说话声。瓦利在对着他的老婆大喊大叫,就像往常一样。同样和往常一样,小宝宝哭了起来。伊诺妮从没见过哪个婴儿会哭得像小纳普斯特那样多。
她从瓦利留给她的锡壶里喝了点儿水,在已经裂了缝的搪瓷夜壶里小解,接着做了晨祷。等她做完,下面的各种声音已经都静了下来。她心惊胆战地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从舱口上来的不是瓦利,而是他的妻子,这让伊诺妮松了口气。瓦利太太对货舱中的囚犯并不那么友好,但比她的丈夫要友好多了。她是一个长着雀斑、面色苍白的姑娘,有着乱蓬蓬的红发与饱受惊吓的双眼,其中一只眼睛如今已经肿得睁不开,四周都是泛黄的瘀伤。瓦利是在某处把她买回来的,而她表现得并不像瓦利所希望的妻子那样出色。瓦利常常打她,伊诺妮经常听见她的尖叫与呜咽在飞艇中回荡。她对这个筋疲力尽的年轻女人开始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就好像她们是关在一起的囚犯一样。
“纳普斯特说给你吃早餐。”瓦利太太说道,声音极小,还发着颤。她从铁栏之间递进一碗面包,还有半个苹果。
伊诺妮开始用双手把食物铲进自己的嘴里。她觉得很害臊,但却控制不住;几周的囚禁已把她变成了野人、变成了一只动物。“我们在哪儿?”她在努力狼吞虎咽的间隙问道。
“天空之城。”瓦利太太说道。她害怕地环顾四周,就好像担心丈夫藏在成堆的箱子之间,随时准备着跳出来,因为她跟货物交谈而把她另外的那只眼睛也打青。她靠近笼子的网眼:“这是一座会飞的城市!”
“我听说过它……”
“它位于一个叫作穆尔瑙聚落的地方上空。”瓦利太太接着说道,她的激动渐渐胜过了恐惧,“下面的城市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都多。有一座大型战斗城市,完全包裹在装甲里头,还有许多贸易城镇,还有曼彻斯特!纳普斯特说曼彻斯特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他在他的某本书上读到过它。纳普斯特读过很多书,真的很多。他想要提高自己。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到这儿来是很幸运的,因为这儿在开一场大会,各位市长和头面人物都会参加,纳普斯特也会下去……去看看他们之中有没有谁会把你买走,小姐。”
伊诺妮曾以为自己如今已经习惯了无助与恐惧,但当她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害怕得差点儿晕过去。她几乎大半辈子都在听人说起牵引城的统治者们有多么残暴无情。她硬把手从网眼中伸出去,在瓦利太太转身离去的一刻死命抓住她的裙子。“求你了。”她绝望地说道,“求你了,能不能放了我?只要让我上岸就好。我不想死在某座城市上……”
“真抱歉。”那姑娘说道(她是真心的),“我不能这么做。要是我放了你,纳普斯特会杀了我的。你知道他的脾气。他会把我的小宝宝从船上扔下去。他经常说他做得出来。”
那个小宝宝就好像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一样,在下面船舱里的婴儿床上醒来,放声大哭。瓦利太太使劲儿从伊诺妮手中拽出自己的裙子,匆匆离开。“对不起,小姐。”她一边说着,走下了楼梯,“我现在得走了……”
 
曼彻斯特在整个春天里一直向东辚辚行驶,时不时地绕个道去吞噬一些比它小的城镇,终于在昨天下午到达了穆尔瑙聚落。曼彻斯特比战斗城市更加庞大,也更加强硬,它就像一座自命不凡的大山,蹲坐在前线后面几英里处。它的巨颚半张着;官方的说法是这样可以让保养队员清洁它一排排的旋转利齿,但给人的印象却是好像它有点儿想要吞吃几座蜂拥在穆尔瑙周边的小型贸易镇一样。
那些小镇一个接着一个地召集起各自的镇民们,动身爬开去,因为它们都清楚曼彻斯特的到来意味着麻烦的来临,即使它不来吃它们也是一样。阿德莱·布朗反对休战是出了名的,而牵引城社会中的大部分城市都欠他的债。他在这些城市与绿色风暴的战争中投入了许多钱,而现在就是他想要得到回报的时候。他的信使们飞在曼彻斯特的前头,把其他城市的领导人都召集到了曼彻斯特市政厅来召开一场战争议会。
到了那天早上九点,来自边界线上每一座城市与郊镇的飞船和云上快艇纷纷集结在曼彻斯特的顶层。围观者们礼貌地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注视着市长们和大元帅们走向市政厅。在那儿他们各就各位地坐在议会厅的软垫椅上,等候曼彻斯特的市长大人迈步登上演讲台。在他们头顶上方高处,天花板的穹顶上,绘着片片云朵,阳光射破云层,一位健壮的年轻女性被塑造为城市达尔文主义的化身,她挥舞着一把宝剑,赶走代表贫穷与反牵引主义的群龙。而就连她的视线也似乎盯着下方的演讲台,就好像她也迫不及待地要听听阿德莱·布朗会说些什么。
布朗的双手撑在雕花的演讲台扶手上,目光扫视着台下的听众。他是一个矮胖而红润的男人,他拥有的巨大财富使他永远对周遭的事物极不满意。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气鼓鼓的蛤蟆。
“先生们……”他大声说道,(“和女士们。”他补充道,因为想起了听众中间还有几位女市长,以及奥拉·图旺布利,他自己的空军雇佣兵首领。)“在我们开始这次历史性的会议之前,我只想表达,我是多么自豪,能带领我的城市来到这儿,能告诉你们大家,在西部后方,那些住在和平城市里的普通百姓,有多么感激你们多年来的牺牲与奋斗。”
响起了一阵礼貌的掌声。大元帅冯·科波尔德凑近他的邻座,耳语道:“他们感激的是我们的钱。这些年来我们为他们送来的枪支弹药花了一大笔钱。难怪布朗一想到和平就这么害怕……”
“话说回来,我是个坦诚的人。”布朗继续说道,“所以我不会拐弯抹角。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拍拍你们的背赞扬你们一下。我来这儿是要让你们变得更强硬一点;朝你们的尊臀踢上一脚。我来是要提醒你们,实际上……”(他停顿了一下,让那个把他的话翻译成新德语的年轻人能跟上他的速度。)“是要提醒你们……”他继续说道,“胜利已经唾手可得!我知道你们多么拥护休战协议,拥护这个把你们的城市再次向天空开放、享受几个月和平的好时机。但是我们这些住得比较远离战线,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与绿色风暴作战的人,也许能看到一些你们看不到的事情。而我们此刻看到的,是一个机会,能将地球冲刷干净,永远摆脱反牵引主义的威胁。而且这是一个我们必须抓住的机会!”
又是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布朗市长似乎本来还期待着更热烈的反响,但无论如何还是认可了。他转头环顾自己的支持者都有哪些人——来自温特图尔的冯·诺依曼,来自多特蒙德(多特蒙德是德国西部的一座城市。)卫星城的戴克斯塔尔,还有另外十几位来自各个收割郊镇的久经沙场的镇长。在掌声的节奏还没来得及消散之前,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你们中的一些人认为我说的话过于大胆。”他承认道,“但曼彻斯特在绿色风暴的领土上有一些特工,这几周来他们都一直在对我说同一件事。纳迦将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所迷恋的那个阿留申美人儿已经死了,所以那个老傻瓜已经没有意愿再活下去,或者战斗,或者做任何事情,他只是独自坐在他的宫殿里,责怪诸神将她从他身边夺走。而没有了纳迦,绿色风暴便群龙无首。先生们,这是——哦,还有女士们——这是进攻的时机到了!”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热烈多了。有几个声音大喊:“说得好,布朗!”还有:“等月亮节的时候我们就攻陷天京啦!”
大元帅冯·科波尔德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用他在练兵场上的那种最大的嗓门吼道:“这可不是高尚之举,布朗先生!如此利用纳迦的沉痛悲伤,这可不是高尚之举!我们都知道战争的真正代价,它就在这外头的边界线上。不只是钱,而是生命!不只是生命,而是灵魂!我们自己的孩子正在变成野蛮人,热爱战争的野蛮人。我们必须竭尽所能确保这场和平持续下去!”
有几个人为他欢呼,但更多的人嚷嚷着叫他安静,叫他坐下,停止乱喷失败主义的蘑栖空谈。冯·科波尔德没想到有那么多他的同志都愿意听信布朗煽动战争的言论。难道这几个月来的和平已经足以令他们忘记战争是什么样的了吗?难道他们真的认为再度开战就会有所谓的赢家吗?他们跟沃尔夫一样坏!他怒目环顾四周,感到怒气冲冲,浑身发热,也觉得自己真有点蠢。连他手下的官员看上去都被他的暴怒弄得尴尬极了。他沿着排成行的座位挤开一条路朝最近的出口走去。
“先生们。”阿德莱·布朗正说着,“我希望我们今天能讨论出的不光是一场战斗计划,而更多的是一份清单。绿色风暴的土地就躺在我们面前,只有一支疲惫不堪、装备不精的军队在守卫着它。像永固寺和天京那样的完整定居城市,以及那些野蛮人渣拒绝开采的数不清的森林和矿床,都静静地躺在那儿等着我们去蚕食。我们唯一的问题是如何瓜分这些战利品?哪座城市分别去吃哪一块?”
老元帅觉得恶心,他排开道路走出议会厅。欢呼声、嘘声与激烈的争论声一路跟着他,沿着市政厅的走廊,来到外面的公园里,但至少外面的空气是新鲜的,还有凉爽的微风。他快步走下台阶,弯腰钻过警戒围栏,这是布朗的人拉起来的,好把围观者们都隔开。眼下人群已经散去,只剩少数几个人在草地上野餐。金属走道上到处都是飘落的花瓣,纸帽子和标语散落其中。一份扔掉的报纸被风吹过,头版上赫然印着宁禄·彭尼罗的照片。太可笑了!冯·科波尔德想。整个世界正在倒回到混乱的状态,而这些报纸所关心的却是那个荒唐作家的最新八卦消息……
他大步走过草地来到一处观景阳台,靠在栏杆上深深呼吸,向东凝视着自己城市的装甲城墙,然后继续向东眺望,望向无人区。自从沃尔夫离开穆尔瑙以来已经过去三周了。他现在在做什么?他那座讨厌的郊镇在哪儿?要是战争再次爆发,那座郊镇会怎么样?
“冯·科波尔德?”有人在他的身后问道,“大元帅冯·科波尔德吗?”
他转过身,便看见一个鲁莽的陌生人,蓄着姜黄色胡须,穿着打扮正式过了头。这个年轻人看上去稍稍有点神志不清。科波尔德有点后悔把手下军官都留在议会厅里了。但他可不会让自己被这样一个矮小的跟踪者吓到,于是他打起精神说道:“我是冯·科波尔德。”
“瓦利。”陌生人伸出一只手来,科波尔德想不出什么不和他握手的好理由。“纳普斯特·瓦利。”年轻人对他眉开眼笑地说道,他的一颗金牙像反光镜一样闪闪发亮,“我跑来这儿,想在你们的小会上说点儿话,可他们不让我进去。所以我只能四处逛逛,等着会议结束,那样我就能在你们中的某一位回飞艇的路上趁机拦下他,然后我就注意到您在这儿走来走去。好运天降啊,不是吗?”
“是吗?”
“噢,当然是了,科波尔德先生!”(科波尔德先森,他的发音让大元帅皱起了眉头。)“您看,先生,我在做空中贸易。一个买卖奇珍异宝的商人。而奇珍异宝这个词用来形容我现在飞艇上的那个小东西可正合适,先生,它就在等着一位合适的买家。所以当我看见您,先生,您一个人穿过这片公园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纳普斯特。’我说,‘是贸易之神送他来这儿的,你应该走上前去告诉他,在天空之城上,有一桩多好的买卖正等着他呢。’”
“天空之城?”冯·科波尔德说着,瞥了一眼下风处,那座飞行城镇正悬浮在那儿几英里之外的城市废烟上方。想把他引诱去那样一个地方,门都没有!那儿是一个自由港,很可能是蘑栖间谍和刺客们的老巢。他迈步从瓦利身边离开,朝着市政厅走去,一边回头喊道:“不管你卖的是什么,瓦利先生,我都不感兴趣。”
“噢,会的,您会感兴趣的,先生!”那个商人说着,快步追上他,“至少,等您知道那是什么的时候,您就一定会感兴趣的。可能会很重要,先生。比如说,对战争。我只是想尽我的绵薄之力,先生。”
冯·科波尔德停下脚步,思考着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躲在暗处的拾荒者常常会带着一些古代科技物品从野外冒出来,并且声称它们会让战争终结。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是江湖骗子,不过你永远说不准……“要是你认为那可能很重要……”他说道,“你该带着它去给有关当局看看。要么是曼彻斯特这儿的,要么是穆尔瑙的。他们会知道该如何处置它。”
“哎,但是我猜想他们不会为我经历的麻烦而给我任何回报的,对吧,先生?为了得到这个东西,我已经经受了相当多的麻烦,所以我也想要一份相当大的补偿。”
“可如果你是一位良好的城市达尔文主义者,又觉得这东西能帮到我们……”
“我其次才是您所说的城市达尔文主义者,先生。”瓦利说,“我首先是一位生意人。”他耸了耸肩,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喃喃自语道,“我勒个乱七八糟的垫子哟!奶奶说得对!我从没想过找个买家这么难……”
冯·科波尔德再次转身离开,但在他迈步之前,那个商人就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袖。“看,先生!”他说,并拿出了一些照片。出于自尊,冯·科波尔德在公共场合都是不戴老花镜的,所以他看不清楚照片上是什么。他把瓦利推开,但那个商人硬把照片塞进了他上衣前胸的口袋里,并谄媚地说:“我期待着您能前来谈价钱,先生。我的船在13号支柱,天空之城的主环道上。我的名字是瓦利,先生。起价是一万个金币……”
“哎,见鬼的……”冯·科波尔德开口说道,但他被自己的副官埃森巴赫上校的声音打断了。那位年轻人正快步走下市政厅的台阶,瓦利一看到他,便钻到附近的灌木丛中,匆匆跑开了。
“那家伙是在骚扰您吗,大元帅?”埃森巴赫跑到冯·科波尔德旁边,问。
“不,只是一个怪人,没什么。”
“您应该进到里面来,先生。”这个年轻人说,“他们正在讨论作战计划。在决定由哪座城市来攻击敌方领土的哪个部分。布朗已经把那个叫作前线指挥所的固定堡垒收入了曼彻斯特的囊中;多特蒙德拿下了哈萨克海东岸的一切。要是您再不快点儿的话,就没剩下什么给我们了,先生。我们可不想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冯·科波尔德眯起眼睛,扫视公园寻找瓦利。没有他的踪迹,除非他已经乘上了那个正从城市这一层边缘的平台上升起来的出租气球。“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为了这个吗?”他问道,“就是为了像阿德莱·布朗这样的人,可以把绿色风暴的领土变成一块人皆可食的巨大肥肉?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让他们和平地生活下去?”
埃森巴赫皱起眉头,努力想理解他说的话,但却不怎么成功:“可他们是蘑栖啊,先生。”
冯·科波尔德动身往议会厅走去。“可怜的纳迦。”他说道。他走上台阶,进入大厅,去为自己的城市力争,而把纳普斯特·瓦利塞进他口袋中的照片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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