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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沃尔夫·科波尔德

汤姆不确定要不要接受沃尔夫·科波尔德的邀请;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告诉他要清楚自己的地位,而他知道自己不属于高等阶层,那个地方高高耸立在穆尔瑙其余部分之上,好像一顶华丽的王冠。芮恩花了几个小时才说服他。
“你真的应该跟这个叫沃尔夫的人谈谈。”她对他说,“他似乎对你所说的关于克莱蒂·波兹的事情感兴趣。我相信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汤姆摇摇头:“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相信它了。那只是个想法,我没有证据。彭尼罗都没有相信,他可是曾经宣称过古代垃圾堆其实是祭祀中心的,还说古代人有一种叫作‘爱跑的’(此处是指Ipod,苹果公司设计的便携式多媒体播放器。)的机器能够在微小的留声机唱片上存储数千首歌曲。如果连他都认为我的伦敦理论不可能,那么也许它真的只是一个白日梦。”
芮恩尝试另一种策略:“虽说如此,难道你不觉得去的话会对我的个人发展有好处吗?去和上流社会扯上一点儿关系?奥拉说她有一位朋友可以借给你正式的袍子……”
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但她最终迂回地取得了胜利。第二天下午他们登上穆尔瑙,乘坐升降梯到了高等阶层。汤姆身穿借来的长袍,看上去十分别扭,芮恩穿着她平时的飞行员服饰,因为她觉得这最适合她,而且她知道,她在天空之城的集市上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可以和那些富太太穿戴的华丽服装媲美的。升降梯辚辚向上而行,她环顾同车厢的乘客们,不禁开始怀疑她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身穿蓝色制服的时髦军官以及穿戴着精美繁复的长裙和帽子的女士们向她投来了奇异的目光。她听到一些人窃窃私语:“那个不同寻常的姑娘是谁?”
电梯停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挽起汤姆的胳膊,与他一起走出终点站大楼,走进了明媚的阳光下。与穆尔瑙的其余部分一样,高等阶层覆盖着装甲的屋顶,不过有很大一部分被翻开了,让光和空气能透进来。参加派对的人们沿着一条大道朝着尖顶群峙的市政厅走去,这条大道名叫菩提树上大街(柏林有一条著名的大街叫作菩提树下大街,此处的菩提树上大街为戏仿,意指位于城市的上层。),人行道的路面是玻璃做的,你可以透过玻璃路面看见下面一层公园里的树木。在过去,在战争到来之前,这儿看上去一定非常漂亮,可是现在树木都死光了,光秃秃尖戳戳的树杈朝芮恩伸过来,让她心里毛毛的。
大片的公园绿地环绕着市政厅,穆尔瑙的市政厅有着高耸的尖顶,具有哥特式的风格。在那里的一片稀稀拉拉、斑驳间杂、青苔丛生的草坪上,大元帅的花园派对正在进行之中。这儿搭起了色彩鲜艳的凉亭,拉起了彩色横幅,一串串彩旗挂在枯树和被战火毁坏的廊柱之间,上面还挂着中华灯笼,等会儿天色渐暗的时候就会点亮。大群大群的人四处游荡,因为穆尔瑙的大元帅邀请了这个聚落里所有其他城市的市长和议员。一支乐队在装饰了彩旗的台子上演奏,人们跳着复杂而正式的舞蹈,与芮恩在桃花源里所学的旧式北地吉格舞和芮欧舞(吉格舞和芮欧舞是爱尔兰传统民间舞蹈,吉格舞是三拍子,芮欧舞是四拍子。)相比,看起来更像是应用数学。她真希望自己先前听了父亲的话,离这儿远远的。她只参加过一次这么大的聚会;那是在云中9号上,而当时她在那儿是一个奴隶,传着一盘盘饮料和小点心……
她正准备要逃回升降梯去的时候,沃尔夫从一小群站在乐队边上的军官那儿脱身过来迎接她。他稍许打扮了一些,但就算穿着正式的制服,束着猩红的腰带,他的身上仍然透出了一点儿漫不经心和衣衫不整的味道。他身畔佩着的剑与其他男人的华丽礼仪武器相比更重也更便宜,看上去就好像它是用过的一样。他咧嘴一笑,露出锋利的牙齿。“我的朋友们!”他一边呼唤,一边对着汤姆鞠了一躬,并牵起芮恩的手吻了一下,“我很高兴你们能来!”
芮恩不习惯吻手礼。她的脸红了,行了个屈膝礼。沃尔夫的拇指拂过了她手背上凸起的伤痕:那是史金公司的烙印,她在布赖顿的时候就是它的财产。她迅速抽回了手,心怀羞愧,但沃尔夫只是好奇地望着她,就好像她曾是奴隶这一点并没有让他困扰一样。
“你有过一段有趣的生活,纳茨沃西小姐。”他说着,挽起她的胳膊,带着她和汤姆穿过繁忙的花园。
“其实不是的,冯·科波尔德先生。不过我想我在过去六个月里经历了相当多的事情……”
“请你……”他说,“叫我沃尔夫就好。或者至少是‘科波尔德先生’。‘冯’是一个古老的荣誉称号,我的父母使用它,但我可没有时间管这种无聊的事。”他弯下腰凑近芮恩,说,“在这些身穿愚蠢裙子的愚蠢女人之中,你不必感觉局促不安。她们大多数人从战争开始之后就住在比穆尔瑙更安全的城市里,到了现在炮火平息下来之后才回来。瞧瞧她们!她们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她们对真实的生活一无所知……”
芮恩很高兴有他陪在身边,看见穆尔瑙的女人们略带嫉妒地望着她在他的陪伴下经过,这也令她心情愉快。不过对于他能够轻易猜到她的感受这一点,她还是颇感困扰。
“请原谅我把你们带到了这里。”沃尔夫继续说着,转向汤姆,“我以为这会是个谈话的好机会。但我却没有意识到自从这愚蠢的停战开始以来,我家的娱乐活动变得有多铺张。来吧,我们去里面……”
他带领他们走过演奏台,朝着市政厅阴森的装甲墙壁走去,但在半路上他们被一位外表令人生畏的女士拦住了,她身穿一件灰色丝绸礼服,僵硬笔挺,棱角分明,看上去好像身穿盔甲一样。“沃尔夫,亲爱的心肝。”她甜甜地说,“每个人都问我,你的朋友们是谁……”
沃尔夫利落地鞠了一躬,指着芮恩和她的父亲:“母亲,让我来介绍汤姆·纳茨沃西,一位飞行员,还有他的女儿,芮恩。汤姆,芮恩,这是我的母亲,安雅·冯·科波尔德。”
“很高兴见到你们。”他的母亲说。尽管她上下打量汤姆和芮恩的样子看上去相当痛苦,就好像遇见这么普通的人会从肉体上伤害到她一样,“自从我丈夫把哈洛巴洛(哈洛巴洛是英国康沃尔郡的一个村庄。但在本书的时代中,已经成为了附属于穆尔瑙的一座郊镇。)的指挥权交给沃尔夫之后,他发展出了各种古怪而民主的理念:人家根本搞不清他下一次会把谁带回家。飞行员。真是非常有趣……”
“无视她就好。”当他的母亲继续去迎接一堆市议员和他们的妻子时,沃尔夫说,“她对于城市外面边境线上的生活一无所知。每当一场战斗开始的时候她就抛下穆尔瑙,飞到巴黎上层的一家酒店去。她所知道或关心的就都是衣服和糕点。”
他说得声音很响,连他的母亲都能听到,很多其他客人都转头看过来,目光中充满震惊和不满。汤姆感到很尴尬,无辜地问:“哈洛巴洛?那是你的郊镇的名字吗?我觉得我好像没听说过它……”
沃尔夫从他母亲的宽阔后背上收回目光,微笑起来:“它非常小,先生,几乎算不上一座郊镇,只是一个专业化的小地方,在战争期间被穆尔瑙占有了。但这是我自己的,你明白么,我对它抱有希望,很高的希望。”
他带领他们进入市政厅的时候,芮恩不禁猜想,这个哈洛巴洛,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在东行旅途上见过的那些战斗郊镇看上去都很恐怖:低矮,凶残,全身装甲好像木虱一样。然而,沃尔夫提到他的那座郊镇时充满感情。她猜这就是你能在飞行员之中遇到的相同的骄傲之情,所有的飞行员都听不得他们自己飞艇的一句坏话,即便它只是一艘漏气的空中拖船……
到了里面之后,花园里的声音便迅速消退了。沃尔夫把他的客人们带进一个安静的大房间里,细长金属柱子撑起了天花板,给芮恩一种走进了钢铁森林的感觉。屋里有椅子,他们都坐了下来,与此同时,沃尔夫打铃唤来一个仆人,叫了一些茶点。然后他等了一会儿,审视着汤姆和芮恩,好像他不怎么确定带他们来这里是不是做对了一样。
“伦敦。”最后,他开口说道,他的脸扭曲成和前一天在听彭尼罗讲故事时同样的揶揄笑容,“我了解到你曾经就是一个伦敦人,纳茨沃西先生?”
汤姆点点头,并对他说起他在历史学家公会所受的训练,以及在那个美杜莎装置发射的时候,他是如何碰巧在城外的。
“有意思。”等汤姆讲完后,沃尔夫说,然后,他相当谨慎地说,“我自己也有一个关于伦敦的故事,你知道么?这就是为什么当我听到老彭尼罗昨天说的故事之后,我听进去了。看……”他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盘,扔给汤姆,“如果你是你所宣称的人,纳茨沃西先生,你就该知道这是什么……”
汤姆在手中把这个圆盘翻了过来。它的大小和一个大硬币差不多,上头还有浮凸压印的纹章。他已经几乎二十多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但他立刻就认了出来,轻轻抽了口气。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望向科波尔德的时候,芮恩看见他眼中噙着泪水。“这是伦敦层柱上的一个铆钉头。”他说,“我猜,它来自较低的某一层,因为它只是铁的,而上层的那些铆钉头全是黄铜的……”
沃尔夫咧嘴一笑。“我在伦敦得到的纪念品。”他说。
“你去过那里?”汤姆问。
“短暂一游。大约在两年前,在我得到属于自己的郊镇之前,我说服父亲让我加入防卫军的一支特种部队,深入蘑栖人的领土发动袭击。我们试图摧毁他们的中央潜猎者车间。不幸的是我们根本没有到达那里;我们被攻击了,我自己的飞艇被迫降落在距离永固寺不远的一片平原上。我独自一人,在伦敦的残骸中寻找避难之所。我很害怕,当然,因为关于那个可怕的古老地方,我除了鬼怪故事外就没有听说过别的了。可是蘑栖人在搜捕我,看起来与其让他们抓到,还不如去鬼魂那儿碰碰运气。所以我漫步走进那片生锈的地貌,寻找水和食物,以及某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派对的音乐穿过古老建筑的走廊飘来,微不可闻,恍若幽灵。
“那是一个令人好奇的地方,一片布满残骸碎片的地区。”他说,“我只看到了它最东南端的边缘部分。残骸扭曲得不成样子,四下散落。很难相信它曾经是一座伟大的城市,虽然时不时能在某些地方看到熟悉的东西:一扇门、一张桌子、一辆婴儿车。比如说那些铆钉头,它们就散落得到处都是。我把你手里那个装进口袋里,想着要是我还能回到家里的话,我就需要一些证据来向我的朋友们表明我曾经进入过伦敦的残骸。
“夜幕降临时,我向北深入废墟内部,一路上残骸越来越高,越来越诡异,这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我注意到残骸里有东西在动。但动作太蓄意了,不会是动物。它们似乎在跟着我。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一种呻吟和哭喊,不似人间所有。我抽出左轮手枪,朝着阴影里胡乱开了几枪,于是那声音安静了下来。在一片寂静中,我觉察到了另一种声音。它似乎是机械的声音,尽管它离得很远,也一直没有清楚到能让我确认的程度。我在瓦砾中坐下来休息,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后来我似乎记得有人来到了我身后——但也许那只是一个梦,我的记忆不是很清楚。
“接下来我记得的事情,就是我已经到了十英里开外,躺在废墟西面的开阔野外,隐藏在一条旧履带辙印中的落叶下,躲开了蘑栖人的巡逻队。我的伤口已经用战地绷带包扎好了,我的水壶里已经装满了水,我的背包里装满了面包和水果。”
“是谁做的?”汤姆急切地问。
沃尔夫严厉地看着他:“你不相信我吗?”
“我没说过这话……”
沃尔夫耸了耸肩:“我以前从来没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我唯一知道的是:有人在伦敦的废墟里面。他们不是蘑栖人,否则当他们有机会的时候就会杀了我。但他们有自己的秘密,而且他们把这秘密保护得很好。”
芮恩望着她的父亲。她认为沃尔夫的故事远比彭尼罗的更加瘆人。
“那会是谁呢?”她问道。
汤姆没有回答她。
“我常常在想。”沃尔夫说,“我四处问过。我在哈洛巴洛的一些手下过去是拾荒者,曾经在一些糟糕的地方住过,也在那里见过一些奇怪的事情。可他们从来没听说过有拾荒者生活在伦敦内部。不过有一两次我听人提起过幽灵飞艇——当西风吹起的时候,它悄无声息地飞越无人地带,飞进蘑栖人的领土,其上没有标记。也不是任何已知军队的一部分,不管是我们的还是他们的。”
“又是鬼魂。”芮恩说。
“或者‘始祖鸟’号。”汤姆说。他的声音略微颤抖。他尽力不让他的感情太显而易见,可沃尔夫告诉他的内容以及其中可能含有的真正意义打动了他,他因此兴奋不已。“是‘始祖鸟’号,它飞回伦敦去。”
沃尔夫向前探出身子:“我相信你的理论,纳茨沃西先生。我相信美杜莎的幸存者秘密地生活在废墟里面。”
“可为什么会有人想这么做呢?”芮恩问,“那里什么也不剩了,不是吗?”
“一定还有些什么。”沃尔夫说,“某些值得留在那里守护的东西。自从我听说你在调查克吕维·莫查德,我自己也有做过一些小小的调查。我们的情报部门对大多数飞过这片天空的飞艇都留了一份档案,他们对空中商船‘始祖鸟’号所作的记录可以成为有趣的晨间读物。看起来,你的这位莫查德小姐在过去几年里一直在大量购买古代科技物品。”
“她是一个古代科技商人。”汤姆推理道。
“她是吗?在我看来不是,因为她从不卖出她所买进的这么多旧机器零件。所以它们都怎么样了?也许她只是载着它们一起飞回伦敦了。而伦敦最出名的又是什么呢?”
“工程学。”汤姆不太情愿地承认道。他想起了他在巡回城的系泊平台上见过的那个和克莱蒂在一起的男人,一个脑袋剃得锃光瓦亮的男人。“还有工程师。”他说。
沃尔夫点了点头,看着他:“假如你们的那群工程师之中有一些活下来了呢?假如他们住在废墟地区呢?假如他们正在那儿建造某样东西呢?某样奇妙的东西,足以值得让人在废墟里生活二十年,以保守它的秘密!某样能够改变世界的东西!”
汤姆摇摇头:“不对,不对。克莱蒂永远不会为工程师公会工作……”
“你认识的那个克莱蒂也许不会。但她可能改变了想法,在过去二十年里。”沃尔夫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他猛地打开窗,让草坪上派对的声音传了进来。“来。”他说着,召唤他们跟他一起到外面的阳台上来。在下面,他父母的客人们的亮丽长袍和制服像花瓣、像蝴蝶一样点缀在花园里。一时间,当他低头凝视着他们所有人的时候,这名年轻男子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几乎可以算是仇恨的神情。
“休战协议不会持续很久。”他说,“但在它持续的时候,我们应该最大化地利用它。”
他说“我们”是什么意思?芮恩暗自思量着。她不确定父亲的梦是如何突然之间被沃尔夫·科波尔德全盘接受的,她也还不完全确定她是不是喜欢这个迷人的年轻人。
“我常常想着要回到伦敦去。”沃尔夫继续说道,“不过,这场战争令我无暇分身。但现在我发现机会来了。我一直在探询关于你的事,汤姆·纳茨沃西。看起来你是个优秀的飞行员。另外你的那艘旧联盟飞艇也正好可以用来到敌人的边界线背后去作一趟短途旅行……”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伦敦吗?”汤姆问,“但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我们绝对没法通过绿色风暴的巡逻区……”
“你从这里的确不行。”沃尔夫赞同地说,他的视线越过花园派对和高等阶层边缘的建筑物,然后继续向外,越过无人地带的浅色泥沼,朝着绿色风暴的领土望去,“纳迦的整支第九军在那片泥地里挖了防御工事,等待着我们采取行动。即便他们没把你们射下来,我们自己这一边也会以为你们在和敌人做生意,从而向你们开火的。不过在这里的东北方有几处地方,那里的边界线防御没那么坚固。”
他转向汤姆,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哈洛巴洛能带着你们穿过去。我经常带它去无人地带狩猎。它会把你一直带到绿色风暴的国土边界上,在那儿,一个拥有像你这样的技术的飞行员就可以轻易地溜过边界线,跟着旧履带辙印一路向东。毕竟,克莱蒂·波兹这些年来肯定就是这样做的。”
“那么你会跟我们一起去吗,科波尔德先生?”芮恩问。
汤姆瞅了她一眼:“你不能去,芮恩。这太危险了。我甚至不认为我自己应该去……”
沃尔夫笑了。“你当然会去的!”他说,“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想知道伦敦里面发生了什么,更甚于其他任何事情。而我也会和你一起去,因为这种和平让我厌烦,我渴望去看看在那片废墟里有什么。别担心,我会做好一切安排,而且我也会为了要麻烦你而付你一大笔钱。这样吧,五千金币,转入天空之城的银行账户如何?”
“五千?”汤姆喊了起来。
“我来自非常富裕的家庭。”沃尔夫说,“我宁愿看到冯·科波尔德家的财富花在一趟这样的探险上,而不是挥霍在花园派对上。当然,为了那样一笔钱,我将不得不坚持让芮恩作为副驾驶员陪伴我们。她是一位拥有极大勇气的年轻女子,我们将会需要她的帮助来飞那么远的路。”(他对着芮恩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开始脸红了。)
“我还是不确定。”汤姆说,但他其实已经很确定了。他又怎么能拒绝呢?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而且从来没想要过这么多,但他得为芮恩的未来作打算。这个少年所提供的金额会让她变成一个有钱的女人,如果在他死后芮恩要从事空中贸易这一行的话,那么作为一个进入过伦敦的女飞行员而在鸟道上扬名对她没有坏处。
事实是,他渴望回到他的城市,寻找它还剩下什么;他要亲眼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幸存下来。他渴望带芮恩一起去,这样她就可以亲眼看见她父亲的冒险经历是从哪里开始的。所以他很容易就能找到理由证明自己去是对的,而且还要带上她,同时忽视他们可能会面临的所有危险。毕竟(他对自己说),他和赫丝塔曾经驾驶“鬼面鱼”号去过糟糕得多的地方,在他们年轻的时候……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沃尔夫说,“把你们的飞艇移到穆尔瑙的空港来。我们在一两天内再见面来讨论具体安排。但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们要去哪里,任何人都不要说。绿色风暴和其他城市都有间谍,无处不在。”
他们相互握手,然后一起下去回到花园里,回到音乐和笑声还有变长的阴影之中。彭尼罗已经到了,被一群艳光照人的年轻女子簇拥着,在汤姆和芮恩经过时高高兴兴地朝他们挥手。沃尔夫告了个罪便去和他的父亲说话。站在年老的大元帅身边,他看上去略显尴尬和紧张,于是芮恩发现自己更喜欢他了;她自己与父母也有过问题。沃尔夫的战争经验使他有时候看起来很强硬,她想,但在私底下,他也许既害羞又善良,就像西奥一样。
她想知道去东边旅行是什么样的,于是她捏紧了父亲的手。“如果你去……”她说,“那我也去。就像沃尔夫·科波尔德说的那样。别以为你可以让我留在这里。所以根本就别想着争这件事啦。我可以照顾我自己的。”
汤姆笑了,因为这话说得真有赫丝塔的风格。他望着芮恩,看到她身上有着她母亲的刚强和固执。“好吧。”他说,“我们再说吧。”
 
在沃尔夫·科波尔德和他父亲之间,谈话便没那么顺畅了。这些年来,不知何时,不知怎的,他们失去了当年沃尔夫很小的时候他们曾经拥有过的那种轻松的友谊。现在,他们的思考方式已经不同了,大元帅和他的儿子。尽管如此,这位老人似乎觉得他应该利用沃尔夫难得的拜访,来试着和他认真地谈谈。他带着沃尔夫走过枯树之间,穿过枯萎灌木的棕色干旱田圃,在战前,这些灌木林一直是穆尔瑙的胜景之一。他们越过一条横跨划船湖的步行桥(当然,湖也干涸了,干旱的湖床上结着斑斑锈痂),爬了几步来到一座由柱子支撑着的小观景台,那儿有一座女神的雕像,身着古雅的衣饰越过这一层的边缘向外望去。
“你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这儿是你最喜爱的景点之一。”大元帅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的胡须,就好像他感到紧张时总是会做的那样,“你曾经对这位站在底座上的女士十分着迷……”
“我不记得了。”沃尔夫说。
“哦,是啊……”这尊雕像的脸上有一条条潮湿的痕迹,就好像她一直在流绿色的眼泪一样。大元帅掏出他的手帕,开始试着帮她清理干净:“那时你一直想要知道她是谁,我就告诉你她代表着穆尔瑙。强大但却温柔,高贵。就是那样。”在长满青苔的雕像上动手工作就意味着他不用对上儿子的目光。他说:“你应该回来,沃尔夫。你的妈妈很想念你。”
“这段休战一旦破裂,我的母亲就会立刻再次躲到巴黎去。话说回来,你又关心什么呢?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婚姻多年以来一直是虚假的。”
“好吧,我想念你。”
“我敢肯定那不是真的。”
“当我建议你去负责那座收割镇的时候,我的意思就是一两个月。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永远住在那里!你属于这里,沃尔夫勒姆(沃尔夫勒姆是他的正式名字,沃尔夫是昵称。)!该死的,你应该做好准备来接替我。我只是一名老战士。现在和平回来了,穆尔瑙需要更年轻的人来引导它。需要一个有眼光的人。”
“和平不会持久的。”沃尔夫说。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我认为纳迦是抱着好意的。我与他对战过,记得么?他在巴什基尔(巴什基尔是俄罗斯境内的少数民族,大致分布于乌拉尔山一带,欧亚交界处。)坡地上一连六个星期坚持抵抗穆尔瑙。他手下的人战斗起来猛如虎,但他让他们把抓获的城镇上的俘虏全都释放了。他永远不会使用孑孓机,除非到了必要的关头。当他听说我被他的一名狙击手射伤了之后,他送给我一件礼物祝我早日康复:一件古代科技的防弹衣,还附带一张纸条说:‘抱歉我们射偏了你(此处为纳迦的幽默双关语,既可作“射偏了”解,又可作“想念”解。)。’他也许是我的敌人,但我喜欢他更甚于我的大多数朋友。”
“很感人。”沃尔夫打了个哈欠,他以前听说过这个故事很多次了,“但那些蘑栖人仍然必须被消灭。”
“胡说八道!”他的父亲愠恼地说,“牵引城社会的建立不是为了消灭任何人,只是为了帮助正直的城市抵抗绿色风暴。让纳迦和他那帮反牵引主义者和平地住在他们可怕的山里好了,只要他们承诺不来打扰我们就好。”
沃尔夫在和父亲闹别扭,但他没有说任何话。相反,他走到观景台的边缘,从枯树之间向外望去,视线向东越过了这场战争在前方平原上塑造出的粗粝残破景观,想象着伦敦就在那儿的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大元帅冯·科波尔德说:“曼彻斯特正往东面来。我收到了一份公报,来自他们的市长,布朗先生……”
“啊!我们的金主。”
“没错,曼彻斯特帮忙从财政上支援我们的斗争……他打算等他的城市一到边界线,就在上面举行一场会议。牵引城社会的所有市长都将与会,并决定下一步如何进行。我计划提议与绿色风暴建立长久和平。我想要你也去那儿,沃尔夫勒姆。到那儿陪在我身边,这样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你是我的继承人……”
“我明天或后天就要回哈洛巴洛去。”他的儿子说,“我有业务要打理。”
“和你那些天空流浪汉般的飞行员朋友一起吗?”
沃尔夫耸了耸肩。
大元帅转过身去,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轻快地走下台阶,穿过那座桥。他与绿色风暴打了无数场仗;在14年的血色严冬,他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跟潜猎者肉搏,但他自己的儿子总是能打败他。
沃尔夫独自站着,望着他离去。过了一会儿,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他自己也被人看着。他转身,却只有女神的雕像用平静而目盲的双眼盯着他。尽管他刚才对父亲那样说,沃尔夫却仍然记得,在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喜欢坐在雕像的膝盖上,仰望着她,而父亲则在一旁对他讲述穆尔瑙辉煌的过往。他抽出剑,对着雕像的细长脖子愤怒地砍了三下,刀刃削入石中,溅出点点火花。他把砍断的头颅踢下楼梯,踢进了干涸的湖里,然后大步流星地穿过花园,开始准备他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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