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致命引擎系列Ⅳ:黑暗平原> 1 扎戈瓦上空的超级蚊蚋

1 扎戈瓦上空的超级蚊蚋

西奥从拂晓开始就不停地攀爬,先是沿着陡峭的道路,再是逐渐狭窄的小径,然后是城市后方的羊肠小道,他穿过砾石滑泻的斜坡,一路尽可能地贴近山凹和岩缝的阴影汇聚之处,最终爬上荒瘠的山坡。当他到达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头顶上。他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喝了点水,调整了一下呼吸。温暖的岩石上蒸腾起一层热气,隔着这层热气望去,四周的群山好像都在微微抖动着。
小心地,谨慎地,西奥慢慢地走上一条从山顶伸出的狭窄支脊。他的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向下直落几千英尺,底部是一堆凌乱的巉岩,还有树林以及白浪翻滚的河流。一块石头被踢出了悬崖,悄无声息地下落、翻滚,仿佛永远都落不到尽头。西奥往前看去,除了清澈的天空之外便什么也看不到。他笔直站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全速冲刺跑过最后的几码距离,跑到悬崖的边上,纵身一跃。
他往下不断掉啊掉啊,眼前的景色接连切换,山峰、天空、山峰、天空,晃得他头晕目眩。他叫出的第一声大喊的回音已经在山壁间来回反弹直至归于静谧,于是除了自己急速的心跳以及耳边呼啸而过的气流之外,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在风中翻滚着,从悬崖的阴影里进入阳光之下,便瞥见在他的下方——很远的下方——是他的家乡,定居城市扎戈瓦。从这儿望下去,黄铜的圆顶与彩漆的房子看起来就好像玩具一般;从港口进进出出的飞艇就好像被风吹起的花瓣;蜿蜒穿过峡谷的河流就好像一条银色的线。
西奥深情地望着这座城市,直到它被一道山肩遮住,消失在视野中。曾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扎戈瓦来了。在绿色风暴的训练营里,他们教导他说,对家园和家人的爱是奢侈的;如果他要在让世界再次变绿的战争中发挥作用,他就必须忘掉这一切。之后,作为筏城布赖顿上的一名被俘的奴隶,他梦想过回家,但那时他以为他的家人并不希望他回去;他们都是老派的反牵引主义者,他觉得在逃家出来加入绿色风暴的过程中,他已经把自己永远地变成了一名被放逐者。然而现在他还是回到这儿了,回到了他从小生长的非洲群山之间;现在对他来说,在北方的那段时间就像是一场梦。
而这一切都源于芮恩的所作所为,他边下落边想。芮恩,那个他在布赖顿遇到的古怪、勇敢、有趣的女孩儿,他的奴隶同伴。“回家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在他们一起逃出来以后,她对他说,“他们还爱着你,他们会欢迎你回去的,我能确定。”而她说对了。
一只受惊的鸟儿从他的左侧飞速掠过,提醒了他自己还身处半空之中,并且还在急速下坠,底下是一大堆看起来不怎么友好的岩石。他打开系在背上的巨大风筝,这对翅膀把他猛地拉向上方,使他头晕目眩的下坠变成了优雅的翱翔,他发出胜利的叫声。从他身侧呼啸而过的狂风怒吼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为轻柔的声响;宽大的硅丝翼面迎风轻吟,缆索与竹制支架咯吱作响。
在更小的时候,西奥就常常带着他的风筝来这儿,在上升气流和风中测试自己的勇气。很多年轻的扎戈瓦人都这么做。自从六个月以前西奥从北边回来以后,他就时常羡慕地望着他们那些飞翔于山峰之间的色彩鲜艳的翅膀,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勇气去加入他们。他离开的那段时光改变了他太多太多;他觉得自己比同龄的男生要老,可是又觉得在他们面前十分害羞,为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身份而感到羞愧;他曾是孑孓自爆机的飞行员,也曾是一名囚犯,还曾是一名奴隶。不过今天早上,其他的那些驾云者都去城塞那儿看外国人了。西奥知道这片天空将只属于他自己,于是他醒来的时候便渴望着要再次飞行了。
他乘风滑下,仿佛一只雄鹰,看着自己的影子游过阳光下的山壁。真正的鹰群徘徊在他下方清澈如玻璃的空气中,在他翱翔飞过的时候就掉头飞开,发出吃惊与愤怒的尖唳声,因为一个背着天蓝色翅膀的瘦削黑人少年竟然侵入了它们的领域。
西奥在空中翻着筋斗,希望芮恩能看见他。但是芮恩在很远的地方,坐着她父亲的飞艇在鸟道上旅行。在逃离布赖顿市长的空中宫殿——云中9号以后,他们来到了牵引城市考姆翁布。在那里,她帮西奥在一艘南行货船上找到了一个铺位。当飞艇准备出发时,他们在码头上互道再见,然后他吻了她。尽管西奥以前吻过别的女生,其中有一些比芮恩漂亮得多,但芮恩的吻却一直留在他心中;他的心思总是在类似现在这样的意想不到的时候回到那个吻上。当他吻她的时候,她身上的戏谑和挖苦讽刺就都消失不见了,她的身体颤抖着,变得严肃起来,不同寻常地安静,就好像她正在努力倾听一些他听不到的东西。有那么一刻,他想要告诉她,他爱她,并请求她跟自己一起走,或让自己留下——但是芮恩一直非常担心她爸爸,因为爸爸会时不时心痛发作,还对她妈妈非常生气,因为妈妈抛弃了他们,跟云中9号一起坠落在了沙漠里。芮恩害怕她爸爸会感觉是西奥欺骗利用了芮恩。西奥跟芮恩有关的最后记忆,就是他在渐渐驶向天空远去的飞艇里回头望去,看见她在挥手,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那是六个月以前!已经半年了……现在绝对是他应该停止想她的时候了。
因此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向下俯冲,乘着活跃的气流,转向西方,于是一座高山隔在了他与扎戈瓦之间;这是一座绿色的山峰,薄雾如破碎凌乱的旗帜,从云雾森林的树冠中飘流而出。
半年。整个世界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很多变化。突如其来而又令人战栗的变化,仿佛地质构造板块移动一样,在绿色风暴的多年战争之中累积下来的张力被一下子释放了出来。拉开序幕的就是潜猎者方的死亡。如今在碧玉宝塔有了一个新的领袖,纳迦将军,大家都说他是一位铁腕强将。他作为领袖的第一次行动便逆转了牵引城社会在锈水沼泽的前进势头,并碾碎了常年蚕食绿色风暴北方边界的那些斯拉夫人的城市。但是之后,令全世界都为之震惊的是,他解散了空中舰队,并与众多牵引城市达成了停战协定。从绿色风暴中流传出的小道消息说,他会释放政治犯,也会废除严苛的法律,甚至说到纳迦计划解散绿色风暴,然后重建旧时的反牵引联盟。现在他派出一支代表团与扎戈瓦的女王及议会进行会谈——代表团由他的夫人,纳迦女士所率领。
正是这个原因驱使着西奥黎明就起床,带着他的旧风筝一路爬到这城市上方的高处。会谈从今天开始,他的父母和姐妹们都去了城塞那边,想试试能否一睹外国人的尊容。他们满怀希望,兴奋极了。扎戈瓦在绿色风暴上台时就退出了反牵引联盟,因为联盟那全面战争的教条以及那支由复活的死尸组成的军队令他们无比恐惧。但是现在(西奥父亲是这么听说的),纳迦将军提议要与那些野蛮人城市建立正式的和平关系,甚至有暗示说他已准备好了要拆除风暴的潜猎者们。如果他真的这么做的话,扎戈瓦与其他非洲的定居城市可能会再次加入捍卫世界绿色土地的战线。西奥的父亲渴望自己的妻子与孩子能够在城塞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想看一眼纳迦夫人,据他听来的说法,这位夫人十分年轻,而且貌美倾城。
但是西奥已经看够了绿色风暴的一切,他不相信纳迦或他的特使所说的任何话。所以在其他扎戈瓦人涌入城塞花园的这一刻,他却在这片金色天空中飞旋翱翔,同时思念着芮恩。
随后,在他的下方,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着,但那里是不该有任何东西移动的;除了鸟儿之外就不该有移动之物,而这些东西太大了,不可能是鸟。它们从云雾森林上方的白雾中升起,是两架小飞艇,气囊上漆着黄蜂般的黄黑条纹。它们的小船舱与流线型的引擎吊舱立刻就唤醒了西奥的记忆,他在绿色风暴培训时接受过熟记敌船轮廓的训练。这些是科斯格罗夫超级蚊蚋型飞艇,牵引城社会的那些城市把它们当作战斗轰炸机来使用。
不过他们在这儿做什么?西奥从没听说牵引城社会派飞艇来到非洲,更别提到这么南面的扎戈瓦来了。
然后他想到,它们是为了今天的会谈而来这儿的。他看到这些飞艇船舱下方的架子上,导弹像刀刃一样闪闪发光,它们马上就会向下急速扎进城堡里,而那里有纳迦的夫人,有女王,还有西奥的家人。
他必须得阻止他们。
真是奇怪,他现在感觉如此冷静。不久之前他还处于一种相当平静的状态,享受着阳光与清澈的空气,而现在他却可能马上就要死了,然而这一切却似乎很自然:仿佛是早晨的一部分,就像风和阳光一样。他操纵风筝微微一俯,朝第二架超级蚊蚋坠去。飞行员还没有看到他。蚊蚋型飞艇是双人飞艇,他很怀疑那些飞行员会时刻紧盯周围。风筝带着他越飞越近,直到他可以看到飞艇引擎罩上剥落的油漆。巨大的转向尾翼上装饰着牵引城社会的标志;一个带轮子的装甲拳头。西奥觉得自己几乎要赞赏起这些飞行员的大胆了,他们竟然驾驶着外形这么显眼的飞艇,如此深入反牵引主义者的领地。
他把风筝向后踢了踢,停在半空中,这是他小时候跟学校里的朋友们乘着列姆巴湖(即坦噶尼喀湖,世界第二深的淡水湖。列姆巴号是湖上的一艘著名渡船,现今已有百年历史。)上的热气流飞行时就学会了的招式。尽管这次他不是要落到水里,而是要落在飞艇气囊坚硬弧形的顶端。他降落的声音似乎响得吓人,但他告诉自己,船舱里的人除了巨大引擎的轰鸣声之外应该什么也听不见的。他把自己从风筝的肩带中解脱出来,并试着把它塞到笼罩在气囊外表的绳格之下,可是强风吹飞了风筝,他不得不放手,以免自己也被它拉走。他紧紧抓住绳格,眼睁睁地看着风筝翻着跟头向船艉方向吹去。
西奥失去了唯一的逃生手段,不过在他来得及担心这一点之前,一扇舱门突然在他身边打开,一个戴着皮革头盔的脑袋冒了出来,透过彩色飞行护目镜盯着他看。所以到底还是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了。他飞扑向前,与那个飞行员一起翻进舱门,滚下一段短短的舱梯,重重地落在飞艇的两个充气单元中间的金属走道上。西奥爬了起来,但那个飞行员躺着不动,昏过去了。她是一个女人;看模样是泰国或者老挝人。西奥从没听说过有东方人在为牵引城社会而战。可她确实就在这儿,在他们的一架飞艇里,穿着他们的制服,带着满载的火箭朝扎戈瓦飞去。
这是一个谜,但西奥没有时间去细想。他用女飞行员自己的围巾堵住了她的嘴,然后从她的腰带上取过匕首,从裹住充气单元的绳网上切了一段绳子下来,把她的手绑在走道的扶栏上。当他打上最后一个结的时候,女飞行员醒了过来并开始挣扎,从破裂的护目镜后面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把不停扭动的女飞行员留在原地,自己急匆匆地沿着狭窄的过道走到另一架扶梯那里,在充气单元的阴影之间攀爬而下。引擎在四周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很快就淹没了上面传来的含糊不清的咒骂声。他跳进船舱里,窗口照进来的光线使他眼前一花。他眨着眼睛,看见另一位飞行员就站在控制台前,背对着他。
“是怎么回事?”那个人问道,他用的是空中世界语。(空中世界语?这是天空中的通用语言,但是西奥一直以为牵引城社会说的是德语……)
“是一只鸟吗?”那人一边问,一边在控制台上做着什么,然后转过身来。他也是东方人。西奥把他推到舱壁上,亮出刀来。
窗外,在山脉支脊的另一边,城市渐渐映入眼帘。领头那艘超级蚊蚋上的船员们,对此刻姐妹船上的情况一无所知,正调整飞行角度开始转向朝城塞飞去。
西奥逼着飞行员在他的座位上坐下,摸索着想找到无线电的控制设备。这里的无线电跟他在绿色风暴时的孑孓自爆机座舱里的并无二致。他对着麦克风咆哮:“扎戈瓦!扎戈瓦!你们正遭到攻击!有两艘飞艇!我在后面的那艘里!”他匆匆加了一句,因为高射炮的炮火已经开始在他四周的空中爆炸出一团团烟尘,弹片叮叮当当地砸在装甲船舱上,把舷窗玻璃都震裂开了缝。
那个飞行员就挑在那一刻动手反抗,他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像公牛般地一头撞上了西奥的肋骨。麦克风从西奥手中跌落,那个飞行员抓住了他拿着刀的那只手。两人扭打在一起,都想抢到那把刀,直到突然间到处都是血,西奥定睛一看,发现都是他自己的血。那个飞行员又捅了他一刀,他带着愤怒、恐惧和痛苦大喊起来,想要把刀刃拔出来。他盯着对手那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甚至没有注意到领头的那艘飞艇消失在了一片橘黄色的火焰中。冲击波来得很突然,船舱里的所有舷窗同时被炸成碎片,然后残骸碎片猛烈撞击着飞艇气囊,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枚被爆炸撕裂的螺旋桨叶片像镰刀一样切穿了船舱,曾是舱壁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那个飞行员从这个口子里旋转着飞了出去,只留下他那双睁得大大的、神情满是不可思议的双眼还残留在西奥的残余印象之中。
西奥跌跌撞撞地走向无线电设备,一把抓起晃来晃去的麦克风。他不知道麦克风还能不能用,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大声呼喊,直到筋疲力尽,担惊受怕,失血过多,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他滑倒在甲板上时所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有人告诉他救援已经在路上了。两道烟柱从城堡中升起。在其上方,扎戈瓦空军那色泽如豆娘般艳蓝的飞艇正升入金色天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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