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刀光錢影2: 國王之血> 26 席丝琳

26 席丝琳

  席丝琳从没到过这么北边的地方。伊曼纽行长的描叙让她了解不少细节,但由文字联想的影像有时与现实不符。她知道北方海岸散布着石造的渔人小屋,但那些小屋在她脑海中是坚固的方形建筑,宛如瓦奈城小屋的缩小版。然而事实上那些生了藓苔、散落在灰绿色海岸的土石块,压根不像建筑,倒像从大地上生出来的东西。还有,她也知道栖息在石岛会吃鱼、滑翔的巨大蜥蜴很惊人,但在想象中牠们是小型的龙,而不是蝙蝠般的难看东西。这里的白昼更长了,太阳几乎刚在黑夜中消逝,黎明又在伺机而动。冬季应该恰恰相反,到了那时黑暗与寒冷将会壮大起来,讨回它们的地盘。结束了海上航行后,他们的船安稳停进艾斯汀港的码头,席丝琳正式踏上安提亚帝国的土地。

  她之前不曾确切感受过土地拥有自己的性格,但前往坎宁坡的路上,她终于见识到这世界的差异是多么惊人。她此生都待在内海附近的海岸,虽然曾翻山越岭,来到东方的奥丽华港,也见识过自由贸易城邦北方的森林,但那些土地大多都是单纯的某个样子,不像这里的一切交相混杂。硬邦邦的岩石旁是苍郁的草地,再过去是浓密的森林;肥沃的农地夹道,狭长的田地以粗制的黑石围墙区隔开来。还有这里的山以缓和的线条与天空相接,彷佛山丘状的面团太晚放进烤炉。和自由城邦、甚至拜兰库尔相比,安提亚似乎自信满满,并且古老、沉着、永恒。这是她见过最美的风景,也由衷想喜爱这片土地,但却事与愿违。

  在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坎宁坡由南方的地平线冒出头来。自北方看去,那地方宛如矮丘,光秃的树木与灌木曲折盘绕,升起的烟有如大军的营火。她知道那座城市以风景壮丽闻名,或许走近之后那里的确会变美。但远远看去不然。

  培林‧克拉克打断她的思绪,问道:「妳注意到人群分散的模式吗?」

  他们坐在炊火旁,目前的天气不需要火焰取暖,但雀跃的火光和长久习惯的程序让他们聚到火边。她随着他的视线往路的另一侧望去,一个明亮的丝质帐篷透着光,崔希恩王和科姆‧米狄恩召集的二十多位男女中只有五位贵族,而他们自成团体。肯诺‧达斯可林之前在科姆‧米狄恩的餐桌上和他们一同用餐,这时却也在那群人中。

  「一边是贵族,一边是商人阶级。」席丝琳说。

  「向来是这样。」男人递了个碗给她,里面装着像昆虫般闪亮的黑豆,搭配的酱料看起来很恐怖,吃起来却像拜兰库尔最厉害的厨师现做的佳肴。然后又问道:「妳怀疑过为什么吗?」

  「没有,根本不用怀疑。我们都知道贵族的血统是种耻辱。」席丝琳说。

  火堆对面的一个商人笑出声。席丝琳察觉自己脸红了,但培林吃了一口食物,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只需要在彼此差异处强化界线。」她说。「拿种族来说。龙造出最后的种族至今已经数百代,甚至数千代了,十三种人种应该融合为一才对。但并没有。即使龙皇还在空中飞翔,我们或多或少也和现在差不多。用不着强调贾苏鲁人、耶姆人和锡内人之间的隔阂,差异自然就存在了。」

  「妳就是两个种族的混血。」

  「所以锡内人和原血人就没有分别了吗?不对。贵族呢?人们靠着武力或金钱当上骑士、伯爵与侯爵,即使最上层的家族,也有少数不受欢迎的成员过着穷困受歧视的生活。贵族是权力的同义词,也许有时会碰上不同的情况,但那种时候是因为我们在没有隔阂的地方建造藩篱。」

  「那么妳说的事为什么会使他们坐在那里,我们却坐在这里?」培林说。

  「因为若不是这样,我们就分不出谁比较有价值。打个比方,我有十枚一模一样的钱币,只不过有些能买五捆布,有些只值一捆。你能想象那是什么状况吗?」

  「但妳说所有的钱币看起来都一样。」培林说。

  火边的其他对话都停了下来。他们在听她说话。她伸手拿起酒袋,喝了一口掺水的酒才继续往下说。「对。所以不混淆对你有利,不是吗?这也是为什么一组人会在那里的帐篷,而其余在这里的火边。要是把所有钱都放在同个钱包里,就不知道你掏出的钱币值五捆布还是一捆布。你、我、科姆和这里的所有人就像那些钱币,我们只值一捆布,而那边那些人值五捆,如果把全部的人混在一起就无法看出分别,所以大家才那么讨厌银行家。」

  「我还以为我们对贵族血统尊敬有加。」培林说。

  「我们并不尊敬。银行家是看利润借贷,明智的借贷能让穷人变富有,而糟糕的借贷却会让权势化为乌有。我们能将钱币从一边换到另一边,而且以此维生。对可以失去太多东西的人来说,当然会对我们改变事物的能力感到畏惧。」

  培林望向坐在火堆后方的那个男人。那人点点头,席丝琳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自觉。

  「行长,妳看事情的方式令人佩服。」培林说着往后靠。

  「不好意思。」她说。

  「不。应该要引以为傲才对。所以科姆才派妳来。」

  坎宁坡的城墙厚实,贯穿其中的通道甚至需要提灯照明,至于街道上人车拥挤的程度,宛如奥丽华港最窄的小巷。席丝琳紧跟着培林‧克拉克,一手护住她的钱包。她远道而来,可不是为了让路边的扒手给她难堪。旅途中几乎被遗忘的腹中纠结这时又出现了,而且像痉挛一般强烈。踏进这座城市夺走了她所有的把握,感觉就像这座城市不喜欢她,而她和城市都心知肚明。

  帝国的核心改变了她的人生。有队军队曾从这里出兵,穿着安提亚制服的指挥官一声令下,燃烧的火焰让她像枯叶从此随风飘荡,过去想象的人生都被抛下了。关上瓦奈城门放火的那些男人就住在这里。他们在街上走动,在酒吧里喝酒,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时出现在她身边。伊曼纽行长和卡姆死了,而他们的死正是从这里发端。

  她咬紧牙根,振作起来。

  对于坎宁坡,她最先注意到的是原血人的比例。没错,她的确不时瞥见戴着奴隶项圈的特拉古人拿着别人的行李,贾苏鲁人抬着轿子。但她在街上看到的脸孔中,二十个里面有十九个都是原血人。而她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是其中不少人喝醉了。

  「这是常态吗?」她朝走在前面两呎处的培林问道。

  「不是。」他喊着回答。「我从来没看过这副光景,也没看过这里这么开心。跟上来,旅舍不远了。」

  席丝琳咬着牙继续前进。如果这里是奥丽华港,身躯间的热气和推挤会因为熟悉不那么糟,但这里的天空是不同色调的蓝,空气比较稀薄,一切都显得不同。

  幸好他们入住的旅舍正对自己的院子,那里不会有马车试图挤过,也没有人无事上门。席丝琳踉跄地走了进去。

  「在这里等等。」培林‧克拉克说完便钻进旅舍的阴影中。旅舍的石墙彷佛要塞的墙垣,窗户和门框挂着鲜艳的布,就像丑女孩披着上好面纱。街上传来叫喊声,声音中带着愤怒的共鸣,席丝琳真希望马可士和亚尔丹在身边。前往喀尔斯的旅程是一回事,那是对碧卡‧乌斯特哈尔以及对她银行的侵占所下的一步棋。相较之下,这趟拜访坎宁坡的旅程显得异想天开,一时的疯狂必须花几星期才能结束。她搂着自己的手肘,努力表现得渺小。

  她闭上眼,却没有帮助,街道上的喧嚣有如河水的怒吼:人声、铁轮马车的车声、狗把老鼠追进阴影又追出来的吠叫声、高声兜售苹果塔叫卖声—每个两铜钱。还有一个声音预告黄昏时有出戏要开演,另一个只是侮辱咒骂。

  席丝琳的心跳加速,接着才明白为什么。是宣传戏码的声音。那声音她认得。

  「史密夫!」她高声叫着,努力让他听到。「史密夫!是你吗?」

  过了片刻,从某个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席丝琳?」

  「史密夫!这边。」她叫道。「我在旅舍。」

  他彷佛步上舞台般从人群中突然冒出来。男演员惊奇欣喜地睁大眼,席丝琳跑了过去,张开双手拥抱他。他一把将她抱起来。

  等她的双脚再次着地,他问道:「妳在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妳要一直扮演行长。」

  「我还是行长。」她没有松开自己的手臂。基特师傅的一班演员中,她和史密夫从来不像她和卡莉或桑德那么亲近。也不像她和欧珀儿那么要好,尽管某些片段不忍回忆,不过在远离家园的陌生世界中,她真不想放开他,而史密夫也没反对。「母公司派我和其他人探探新摄政王这片土地的状况。」

  「还有战后的状况。」史密夫说。「这里的生意一度很差,但现在我们赚满了荷包。妳一定要来看看。我们把《云雀的挽歌》改编成加入当地话题的版本,把名字弄对花了我们不少时间,现在被取笑的人都为了在台词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来看戏。棒极了!」

  「大家还好吗?基特师傅怎么样了?」

  史密夫的脸色一沉。

  「基特师傅离开了。」他说。「把一切交给卡莉就走了。说什么要杀神这种像警世格言的话,然后就像强风里蓬松的蒲公英离开了。真想念那家伙。」

  「真遗憾。」席丝琳说。她无法想象剧团少了基特师傅是什么样子。

  「我们会撑过去的。卡莉对我们很严厉,不过她的眼光很好。还有那个新人,莎莉特‧速恩。妳认识她吗?」

  「见过她几次。」席丝琳说。这时有人从后面把史密夫撞向她。

  「滚去没人看到的地方!」一个男人叫道。「没人想看你们卿卿我我!」

  「舔我的屁股!」史密夫回吼。「反正她愈来愈在行,真的适应那些角色了。」

  「那桑德呢?」

  「还是老样子。」

  「欸,真不幸。」

  「我会告诉他。」史密夫咧嘴笑着说。

  「你才不会。」席丝琳这才松开双手,轻轻在他肩上一搥。

  「不过妳会来看我们吧?我们待在一间叫黄屋的酒吧。名字不怎么样,不过那地方就像用蛋黄画出来的,很难认错。就在大裂谷其中一座桥旁边。秋桥。」

  「大裂谷是什么?」

  「在这座城市中央的一个大裂缝。秋桥旁的黄屋。记得起来吗?」

  「秋桥旁的黄屋。」席丝琳复述道,然后男演员像在拍小狗一样拍拍她的头。

  「台词记好啦。我该走了。城里一堆演员,我们也要抢到自己的观众。」

  「替我跟其他人问好。」席丝琳说。「告诉他们,我想念他们。」

  「没问题。」史密夫说完街上的人潮又吞没了他。她听到男演员宣传戏码的声音愈来愈微弱,最后完全消失。

  她转身时,培林‧克拉克站在旅舍门口,脸上表情介于震惊与惊奇之间。席丝琳按卡莉教她的方式放低重心走向他。那是成熟女子的步态。培林开口时,声音没泄露一丝情绪。

  「我为什么看到米狄恩银行奥丽华港分行的发言人当街拥抱戏子?」

  「米狄恩银行奥丽华港分行的发言人拥有各种面向。」席丝琳说。「我们有房间吗?」

  「有。妳愿意的话,我会带妳认识一下这座城市。」

  「乐意之至。」她说着将手肘伸向他。培林鞠个躬,挽住她的手。

  这时她没那么惊叹了。在她眼中的坎宁坡有种阴郁骇人的美感,目前身披节庆的缎带。在她知道要注意深色岩石和宏伟建筑后,岩石和建筑便从中显现。

  大裂谷位于城市正中央,这道庞大的伤疤暴露出建筑基底的骨干,前往皇城时越过的银桥上没什么银,只是在深渊上方嘎吱摇动的巨大木结构。她在桥缘拦下一个女孩询问秋桥的位置,女孩面露同情地指向南方,彷佛席丝琳问她天空在上面还是下面这种白痴问题。

  皇城本身非常惊人,是席丝琳此生见过最高大的楼塔,而且她相信也是世界之最。皇城周围是王公贵族的宅邸和庄园、亡者的墓地和神殿,她在一座神殿前停下脚步,那座神殿垂挂着一面巨大的红色锦旗,中央绘制着八个方位的符号。培林‧克拉克抬头看看锦旗,又看向她,但她只是摇摇头—微弱的记忆在脑中浮现后又散去—于是他们继续前进。

  他们在天色将暗的时候回到旅舍,席丝琳两脚发疼,而肚子里的纠结虽然放松了一些,却依然存在。不过大概只要半袋酒加一点肉就能让她在陌生的床上入睡。培林‧克拉克和她一起坐在拥挤的交谊厅。

  「这座城市很美。」她说。「但我想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带我参观。」

  「不是,我们只是度过一个还算愉快的傍晚,明天才会开始工作。离这里不远处有两个合作已久的商人,我希望找他们谈谈。之后是另一个没那么高尚的人士,他在大裂谷谷壁下工作。」

  「谷壁下?」

  「算不上城里最好的地段。」培林‧克拉克悲哀地说。「虽然风景如画,但通行不便。」

  「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人吧。」

  「不算有钱。」培林说。「但不代表不重要。吃香喝辣和尝尽辛酸不同,但这两种人我们都需要。妳要和我一起去。」

  她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酒不怎么样,不过很烈,而够烈比够美味好。她肚子里有股暖意,开始往肩膀和脸上扩散。

  「我是因为被皮带拴住才和你在一起,还是因为我正在接受某种训练?」

  「是训练。」他毫未迟疑地说。「在我们来这里之前,我和科姆谈过这件事。其实我从奥丽华港回去的时候就跟他提过妳,我们同意妳虽然有风险,但值得投资。妳很擅长我们做的事,而且以妳的年纪来说经验丰富。妳了解我们运作的方式。」

  「所以我是你最好的盟友,也是最糟的敌人。」她说。

  「对。也可能是别的状况,不过那和利益无关。」

  席丝琳笑了。

  「我会去做。为了达到目标,任何事我都会做。」

  「我也觉得。」培林‧克拉克说。「我从前犯过错,但我不会为了阻止妳失败而出手。如果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坚持下去就离开。当然,我希望妳能坚持下去。」

  「那我们有共识了。」她说。

  「很好。和大裂谷那个熟人碰面过后,我们要去找裁缝。这趟带来的衣服不够好。我们的好朋友肯诺‧达斯可林明天在他宅邸有场私人餐会,能和出席的某些人聊聊会很有趣。」

  「我们去之前,你会告诉我该注意哪些事吗?」

  「当然。」

  「聚餐之后呢?」

  「聚餐之后,我们会去皇城。凯廉元帅要办庆功宴,摄政王和王子都会出席,到时候我们就能看到值得目睹的场面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