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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葛德

  葛德小时候,即使长成青年以后,一直幻想着成为国王是什么感觉。当时他的白日梦看似完全无害。如果他是国王,艾伦‧克林爵士这样的人会被叫到跟前。如果他是国王,他会让坎宁坡所有的图书馆—全安提亚与其领地的图书馆—拥有丰富的馆藏,得到完善的维护。如果他是国王,他会命令任何他想要的女人到他床上,谁也不准嘲笑他、拒绝他,或批评他肚子的大小。那是年轻人无害的幻想,丝毫没有会实现的危险。

  只不过他的幻想的确实现了。

  每天早晨起来,一打仆人已经站在他床边待命,等着让他接受被人洗澡更衣的羞辱。他了解这都是为了表现威严,安提亚的摄政王是不该自己穿衣服、刮胡子、系鞋带的男人。他同意让人扶下床,让人帮忙换去睡袍,在那可怕的片刻中赤裸裸地站着,直到男人将新的内衣套上他的身体。他洗澡时一定有贴身仆人在场,或许不需要他们,但这意味着他得命令仆人离开,并且承认自己不愿被他们看到一丝不挂的模样。而一旦承认这件事令他困扰,之前的每一次都成了屈辱。

  他应该第一次就拒绝才对。但他当时不明白,这下已经太迟了。他被先前发生的事困住,不得不承受接下来发生的事。

  至于叫女人跟他上床,他还不如一死。过程中毫无疑问—或者该说理所当然—会有一名仆人躲在听得见动静的地方,即使他晓得该怎么向某个女人提起这件事,想到被下人听见整个经过仍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最糟的状况过去之后,早餐总是丰盛美味,而早晨到中午这段时间,他会待在私人图书馆阅读古书、着手翻译,否则就是和埃斯特一同嘲笑他的教师。渐渐地,葛德不再把身边成群的仆人放在心上,直到确定他们不是为了他待在那儿,他便不再感觉自己那么像站在台上。

  皇城一直不太真实。从前待在宫中的期间,葛德只去过少数几间大厅,但住进皇城之后,他眼中的这个地方不再像是一座建筑,却像南陆人童话里的巨大昆虫坐骑。表面上坚固的墙垣,其实内部有许多仆人的通道与密道交错其中,狭窄昏暗的走廊可能弯曲穿过地下室,最后通到宽敞的个人浴室,而浴室中铺设着靛蓝的瓷砖,如瀑布流泻的热水蒸气腾腾。无论长椅底下或拱道内部,到处都设置着窃听孔,以便于安排窃听者,甚至还有一整间房间做成巨大的升降梯,负责将国王和客人升到尖塔上端,不用通过阶梯就能到达。空气中染着香气,待命的乐队及乐师随时等待国王下令奏乐,以葛德来说,则是在摄政王的命令下奏乐。这一切让他有种自己是随着别人想法而活的感觉,心里有些犹豫。唯一的例外是神巫在场的时刻。祭司在场让人安心。

  「没什么进展,摄政王阁下。」达斯可林勋爵在走过战略室时说道。

  那里比决斗场宽敞,地板上铺着土和草皮塑造出艾斯特洛邦和安提亚西部的地貌,葛德的办公桌立在墙边,在地图上应该是坎宁坡的位置。这座城所在的岬角是向下的一个小阶,切割艾斯特洛邦和干涸荒土的山峦几乎有他膝盖那么高,北方的海岸围着蓝色的小珠子,一直蔓延到假的海与墙壁连接处,彷佛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肯诺‧达斯可林走在艾斯特洛邦的土地上,越过南方沼泽那一大群相互追击的军队,接着是希亚特河和部署在瑟拉夫桥周围的军队。现在和两天前的唯一变化,是珠子之海上船只的位置,而且只有四艘有明显移动。

  「早安,大人。」神巫说。

  「神巫大人。」达斯可林回应,双方似乎都乐于让谈话到此为止。

  「凯廉大人没有消息。」葛德说。「南方还是可能发生事情。」

  「的确。」达斯可林的语调说明了一切。南方还是可能发生事情,但目前尚未发生。

  葛德痛恨自己声音中带着微微的歉意,但肯诺‧达斯可林位高权重,原是西密昂王的北港总督。在葛德的成长过程中,达斯可林、巴尼恩、伊桑德林和玛斯这些男人都是宫中的明灯,如今他成为摄政王,达斯可林虽然表现得彬彬有礼,但当那人在房里的时候,他仍有种自己是下属的感觉。现在他将达斯可林从战场上召回,准备下达指令,尴尬的感觉更浓了。

  「我在思考。」葛德说着由桌旁起身,小心翼翼前进,以免踩碎在瑟拉夫桥旁扎营的军队。「我们应该再建一道桥。我读到一篇论文,提到库尔特‧玛比—就是勃尔嘉的第三代统治者—他有座以小船支撑、可以移动的桥。军队可以利用这方法渡河,再由另一侧把桥拉上岸。桥出现又消失。如果我们做出那样的桥,就能从这里渡河。」他说着碰了碰希亚特河的弯道。「那附近没有好走的路,不过即使经由陆路,我想距离卡尔特菲也不超过三天路程。」

  「可能可行。」达斯可林说。「不过得考虑该怎么把足够的人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如果凯廉设法占领瑟拉夫桥两侧,就有安全的场地让军队集结。至于移动式的桥梁,如果桥身宽度不足以让大量兵力迅速通过,只要两打的弓箭手攻击个几回就能让我们全军覆没。」

  「但凯廉说他们在沼泽地无法移动。」葛德说。

  「他说得没错。至高王死后,艾斯特洛邦和安提亚之所以会分裂,就是因为那条河、山区的泾流,还有两国之间的泥沼。」

  葛德清清喉咙。

  「所以我才要你去北岸。」达斯可林听了抬起头。葛德不太确定,但他似乎在男人的表情中读出一丝喜悦。「那里山峦间的谷地多丘陵,大概有上千个小要塞和驻军地,如果崔希恩王将一队军队移动到边界,艾斯特洛邦应该会撤回南方的人,阻止他们侵略,对吧?」

  达斯可林在房中踱步,走到埃力斯的土地之后回头看,抚着下巴。

  「对,是有可能。」他说。

  葛德瞥向神巫,后者点点头。葛德的唇边漾起淡淡安心的微笑。

  「他甚至用不着侵略。」葛德说。「只要在那里表现出可能侵略的样子......」

  「你对元帅大人提过这个主意吗?」

  「噢。没有。为什么?我该对他提起吗?」

  达斯可林耸耸肩。

  「道森不喜欢让其他国家涉入安提亚的事务,我想他认为联合盟友有失颜面。我的确在北岸有些交情,而那些人不全是宫廷人士,虽然不确定那里的情况,不过我可以查一查。巴尼恩现在在哪儿?」

  「巴尼恩勋爵在镇守阿宁堡。」葛德说。「凯廉认为很可能发生新的叛乱,他两个儿子都在较大的军队。你何时可以出发?」

  「你想要多早就多早。」

  「那就明天吧。」葛德说。「我派人传话给史基斯丁宁勋爵了。他会备好一前往北岸的船,前提是亚辛港还没突破封锁。史基斯丁宁不认为他们能办到。」

  「我会尽力而为。」达斯可林俐落地微微欠身,接着犹豫了一下又说:「我无意失礼,不过能请教关于南线的一件事吗?」

  「什么事?」

  「听说艾伦‧克林在战场上。其实是在前线,遥远的前线。」

  葛德耸耸肩。

  「我们希望引诱敌人离开阵地。」他说。「而我认为让克林有机会赢得一点荣耀是仁慈之举。你觉得呢?」

  「当然了,摄政王阁下。」达斯可林说完又一欠身。「在下明白了。」

  门在达斯可林背后关上之后,葛德转身对着祭司。

  「如何?」

  「什么如何,殿下?」神巫扬起头。

  「是真的吗?」

  「对,他真的明白了。」祭司平静地说。

  「他明白了什么?」

  「他没说,殿下。」

  「他认同我吗?」

  「他没说。」神巫重复他的话,并向葛德摊开手掌,彷佛在呈现手中捧的空气。「人的声音就只是声音。如果想知道那些事,必须进一步询问,那么我们就能明白了。」

  葛德踱步走到卡尔特菲的小模型蹲下。距离好近。他一步就能从这里跨到凯廉的指挥处。他有股冲动想踩到模型上,把烦人的墙垣、街道和塔楼夷为平地。要是他可以对真正的城市这么做就好了,接着他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原来是神巫在笑。

  「怎么了?」葛德说。

  「殿下—」

  「我是摄政王。」葛德恼火地说。「摄政王比殿下强。」

  「摄政王阁下。」神巫说。「吾友。这里的人真奇怪。他们想在世间做大事,因此给你小小的玩具,把你关在这里。」

  祭司从桌旁起身,走向瑟拉夫桥,盘腿坐在桥前。他捡起代表丹尼克的骑士人偶,假装对它说话。「小士兵啊,你为什么作战?嗯?你想赢得什么?你的心告诉你什么?」他假装倾听。或许真的在听,而假装听到了什么。他抬头以快活的双眼看着葛德。「他不回答。」

  「反正我又不会自己上战场。」葛德说。「我总得综观全局,这样才能掌握一切。我是说只要看看这里,就知道南方的补给线是不是拉得太长了。我看得出来。」

  「不,你看不出来。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在你眼里,这玩偶和那玩偶之间的距离太遥远,而你认为从中可以得知一些事。来,你看。」

  神巫伸手将南方一支军队向前推。

  「这下子你的补给在军队需要时快速到达了,是吗?」

  「不对!」葛德说。「不能光是移动东西,就让事情发生。」

  「没错,的确不行。」神巫说。「这全是空壳。是没有灵魂的标记。他们转达的命令和报告也一样,不过是纸上的字,全是空洞而不具意义的。你处在纸张与玩偶之间,怎么有希望赢得战役?」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葛德原来是想嘲讽,意思是你当然没有,不过他心中的确有股渴望,而且是很强烈的渴望,希望巨汉说有。

  「有。」神巫说。「等等。这座桥—我说的不是这个小玩具,而是你们在说的这座桥,能结束你们战争的桥。我能把这座桥献给你吗?你愿意接受吗?」

  「我不......我不懂你的意思。」

  神巫跪着站起身,假战场的泥土弄脏了他的双膝,他以宽厚的手掌拍掉,再开口时的声音很平静。「让我派手下的三个祭司到这个地方,给我二十天,然后我们会为你的军队打开道路,结束这场战争。让我为你做这件事,好吗?」

  「好。」葛德说。「只要办得到,就没问题。」

  葛德第一次—也是过去唯一一次—得到发号施令的机会时是在瓦奈,而瓦奈发生的事真是残酷的笑话。他仍不晓得是怎样的阴谋,让宫中某个派系的人想借着让愚蠢又毫无准备的葛德‧帕里亚柯掌管那座自由城邦,进而失去对瓦奈的控制。如今他握有整个王国,拥有所有人的忠诚与支持,宫中的阴谋政治当然不会结束,但那些智囊都听命于他,而他的目标是大败艾斯特洛邦、夺得胜利。希望他失败的人会沦为叛国贼。

  一切都变了。那些曾嘲笑他、视他为笑话的人现在都畏惧他。只要他下令,他们就得相助。

  他那晚坐在格斯皮‧艾林托爵士举办的宴会中。不久之前,艾林托即使不是敌人,也绝不是他的朋友。此时他们全家上下都为葛德大驾光临而折腰。

  神巫坐在他身旁,宴会厅里满是艾林托邀请的宾客。奥斯特罗斯夫人—她佩着丈夫的匕首,代表他正为国出征。乔瑞‧凯廉和他的新婚妻子、艾蒙德‧瑟利尼亚爵士、怀特福特伯爵,还有姗姗来迟,坐到主桌最后的瑞分菡莫子爵勒尔‧帕里亚柯,也就是葛德的父亲。

  葛德走向他,将他拉到桌前。他的父亲瞇着眼朝宾客望去。

  「真不敢相信我这辈子能坐到主桌。」他父亲说。「孩子,最近我都在高于我身分的圈子走动。高于我的身分啊。」

  「我想,如果你儿子是摄政王,你就算是上层圈子的成员了。」葛德有点紧张地笑了。

  他父亲拍拍他肩膀,点点头,但不再说话。那顿晚餐很奢侈—糖渍猪肉佐洋葱、涂上雉鸡油烤的冬雉鸡、云雀舌和黑莓,而且所有菜肴都以金、银盘端出。一名术士在宴会上娱乐众人,不断呼唤天使和圣灵之名,直到眼中出现幽灵般的光芒,手掌亮如烛火。葛德看完整段演出,但他父亲沉默的眼神和没吃完的食物浇熄了他的喜悦。表演结束后,仆人将术士精疲力竭的身躯在笑声与欢欣气氛中拖了出去。这时葛德靠向父亲。

  「有什么不对吗?」他问道。

  「没什么。」勒尔说。「没什么,孩子。一切都很好。」

  用不着神巫的天赋也知道这不是实话。

  「和我去散散步吧。」葛德说。

  葛德和父亲离开众人,不过当然不算真的独处。他们走过通往艾林托庭院的黑石长廊,而摄政王的护卫和贴身仆役就跟在一段距离后面。马车和轿子在消逝的阳光中等待,随时准备在贵族想去别的地方时离开,但只要葛德还在,所有人便不敢离开半步。如果他待到黎明,其他宾客也会跟着待到那时候。这个陌生又好笑的念头让葛德跃跃欲试,想看看宫中高贵的男人和仕女在愈来愈漫长的夜晚,不情愿地保持清醒,假装乐在其中的模样。

  他父亲找了张长椅坐下。葛德坐到父亲身旁。

  「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他父亲说。「我儿子是摄政王。谁想得到呢?真是莫大的殊荣。真的......是啊。」

  「希望母亲能目睹这一切。」

  「噢,是啊。没错,她对一定会想说些什么,对不对?你母亲就像火炬一样,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一只蟋蟀唱起歌。葛德记得这是他这一季第一次听到蟋蟀叫,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哀伤,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委屈。他完成了一切可能—坐到没有血源的人离王位最近的位置、救了埃斯特、保护坎宁坡。他赢了。但他父亲似乎依然疏离、失望。

  「怎么回事?」葛德的语气比预期严厉。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战争的事。你知道的。去年那些争斗,那些风波,这下又这样,而我......我不晓得,我从来不适应宫廷生活,所有人从前都对我视而不见,却突然开始假装在乎我的想法了。」

  葛德哼哼鼻子。

  「这我清楚得很。」他说。

  「你曾经希望一切回到从前吗?回到你我在瑞分菡莫的时候?」

  葛德双手绞在一起,身子趋前。

  「有时候会。不过不会回到从前了,不是吗?如果我没去瓦奈或没有带兵回来,玛斯和伊桑德林的竞技士就会占领坎宁坡,埃斯特也会送命,而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葛德耸耸肩。「历史的本质令我们无从置喙。」

  「应该是吧。不过当我看着未来,未来依然令我恐惧。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我想战争应该不会拖太久。」葛德说。「战争结束后,这团混乱也将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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