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刀光錢影2: 國王之血> 16 马可士

16 马可士

  「我要杀了你。」库塔丹男人叫道。他两手在身边抡起拳头,毛茸茸的脸颊和额头削弱了脸上的怒意,让他不太像过好日子的希望被粉碎的男人,却像只失望的小狗。「你不能这么做。我会杀了你。」

  「不会的。」马可士说。「拜托,别这样。」

  在场的士兵是个原血人男孩,不比席丝琳年长多少。他朝流泪的库塔丹人点点头,却是对马可士说话。

  「这威胁到居民的生命。」男孩说。「要的话,我可以抓他去见治安官。」

  「那他要怎么付罚款?」马可士问道。「放他一马吧。他这天过得不如意。」

  这间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庭院里,马可士身边的士兵是唯一的执法人员,其余的人走进房里,把库塔丹人的东西搬到街上排成一列。他们都是马可士的人,也就是碧卡的人。银行的人。

  周围聚集了一群围观群众,有邻居、小贩和经过的路人,而围观者最能吸引人潮。库塔丹女人依南是马可士在为席丝琳建立分行时最早雇用的守卫,这时她走出房子里,怀里像抱着熟睡孩子般搂着一个精巧的傀儡。她将傀儡小心翼翼地搁在不断增加的那堆东西上。

  「妳怎么能这样?」库塔丹人朝她喊。「妳怎么对自己的族人做这种事?」

  依南没理会他,径自走进屋里。一个叫哈特的贾苏鲁人抱了两堆衣服出来,其中有些是丝质和织锦的,不难看出银行的钱都到哪儿去了。不过借贷合约上的担保品不是长上衣和紧身裤,傀儡甚至也不算数,应该是房子本身,现在条约执行,这里便成了马可士和他守卫的房子。亚尔丹从低矮的门框里钻出来,胳膊下夹了一床缝制的床垫。库塔丹人无助地哭出来。

  群众中有个男人笑了,装出假哭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件了,长官。我们要钉上木板,把房子封住。」亚尔丹说。

  「谢谢。」马可士说。

  「是,长官。」

  库塔丹人坐在他的床垫上,头埋在两手里,抽噎时全身抖动。

  马可士蹲到他身边,说道:「好啦,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是这样。你会大为光火,想报复我们,可能是我、银行或任何人。要一星期或更久才会度过最糟的时期,不过那段时间你没办法好好思考,甚至冒出自己应该烧了房子等诸如此类的念头。如果你不能拥有,别人也不能拥有。你在听吗?」

  「吃屎吧。」男人抽噎着说。

  「就当有听到了。我会留我的人在这里,让他们守着屋子和街上,确保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如果有人闯进屋里,他们格杀勿论;如果有人企图毁损屋子,他们会好好给他一番教训。所以别给我们添麻烦,好吗?」

  或许是因为威胁的口吻温和,库塔丹人终于暂停抽噎、点点头。是个好迹象。

  「我要给你个提议。」马可士说。「我这么说无意冒犯,而且这不是银行的提议,是我个人的提议。你有这堆东西,却没地方放,而家当放在街上会烂掉,对你没任何好处。我会给你三十枚银币买下这些东西,你可以轻松离开,然后从头开始。」

  男人的泪水滴在他如水獭皮油滑细致的毛皮上,有如露珠。

  「不只那个价。」他哽咽说道。

  「可是摊在街上就不值那个钱。」马可士说。

  「我要我的傀儡。我靠那个维生的。」

  「就让你留下三尊傀儡吧。价钱不变。」

  男人看着他的箱子和布料,一个大石膏花瓶里插着花,花朵正在枯萎。好奇或假意同情的群众继续围观。

  「我会还钱。」男人低声说。

  「但你该还的时候没还。」马可士说。「没机会了。拿了人偶和银币再闯一闯,好吗?」

  男人点点头,落下更多泪水。马可士将装了银币的钱包塞进男人手中。

  「好了,除了他选的三尊傀儡,其他都搬上车,运回仓库。」

  「是,长官。」亚尔丹说。「之后呢?」

  「去澡堂。我觉得有点脏。」

  奥丽华港的夏天像个强盗,藏身在轻柔的海风和舒适漫长的傍晚里,以海浪和鸟鸣这类令人安心的友善口吻说话,即使正午的太阳感觉像只压在肩头的手,马可士仍觉得还算宜人。然而攻击的时刻终会到来。在烈日炎炎的白天或汗如雨下的夜晚,库塔丹人会把体毛刮到像胡渣那么短,原血人和锡内人则是为了舒适而放弃庄重。白天的生意只持续到正午后不久,接着全城就陷入高热的梦境,直到傍晚日照不再那么猛烈。

  目前攻击尚未发动。春天使人放下戒心,但那是迟早的事。

  席丝琳离开快两星期了,应该正在赛拉苏玛尔和喀尔斯之间的海上。少了她的日子没什么不同—支付帐款、看管保险柜、收取帐款,偶尔有客户或合伙人需要守卫护送某个人或某些东西。少了竞争者后,碧卡似乎变得平静了一点,但仍然可以列出十几个有待完成、不甚重要的任务,或是抱怨着完成任务要花的钱。因此可以说什么都没变,也可以说一切都变了。

  「我要去找她。」马可士说。

  亚尔丹在椅子上往前挪,小心啜饮着啤酒。他的沉默显得若有所思,带着不赞同之意。马可士往前靠在粗木板桌上。这不是他们常去的那间酒吧,院子里有三个年轻的贾苏鲁男孩在打鼓,身上的鳞片如绿蛇般鲜艳,复杂的节奏让现场气氛变得活泼。他拿起那碗牛肉和雪豆,看了看又放下。

  「我正在想我们离开瓦奈时,席丝琳扮成男孩的事。」马可士说。

  亚尔丹点点头。「你打算男扮女装吗,长官?」

  「我可以打扮成车夫或是商人。这类身分用不着自报名号,只要骑马跟着商队,保持沉默就好。这样当她要回来的时候,我就能跟她一起旅行。」

  「为什么?」

  「既然要离开,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

  「长官,我是问妳为什么要去找她?有什么好处?」

  「我还以为答案很明显。当然是为了保护她。」

  亚尔丹叹口气。

  「怎么?」马可士说。「说啊。你明明有话想说。告诉我她没陷入险境,而克利森‧暮特和巴斯会确保她和任何人一样安全。她正走向一场战争,而且是真正的战争,不是谁统治麦席亚这种空洞的争端。她不明白那样的暴行会如何蔓延,你很清楚我说得没错。」

  「长官,如果你觉得三个护卫才保护得了她,何不派别人去呢?依南去过喀尔斯。」

  亚尔丹深色的双眼和他四目相交。这些年来,亚尔丹语带讽刺的顺从已经成了习惯,有时马可士会忘记特拉古人五官可能显现的冷酷,然而此刻却不难相信这个种族是被创造来猎捕、杀戮,而且忠心耿耿。马可士暗自斟酌着几种理由,但在亚尔丹无情的目光下,这些理由就像用修甲刀砍树一样。

  「长官,你希望她身陷麻烦,可是她并没有。」

  马可士不耐烦的感觉变了,目光也缓和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亚尔丹抽抽耳朵,耳环叮当作响,然后转头面对自己的啤酒杯。当他正要举杯,马可士一手搁在杯口,把酒杯压回桌上。

  「有问题就问吧。」

  亚尔丹放开啤酒杯。

  「长官,埃力斯的事情过后,你一直想复仇。」

  「我希望正义得以伸张。」

  「你说是就是了。」亚尔丹没被岔开话题。「当时我在你身边,虽然那时我们的关系不同,不过我目睹了事情发生。你不光是杀了史宾梅尔,而是一步步执行安排好的计画,确保他会看着自己的死期逼近。明白发生什么事,却没办法阻止死亡降临。你以为他的死能让事情会好转,但根本没有用。你不笨,却以为......以为正义能弥补些什么。可惜事与愿违。」

  「我确定你这些话里有某种论点。」马可士说。「因为我晓得你不会为了薄弱的理由,把阿莉丝和梅里安从坟墓里挖出来。」

  「没错,长官。」亚尔丹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歉意。「我的意思是,你杀死史宾梅尔不只是因为他该死,而是为了得到救赎。」

  「又是你的宗教—」

  「而你关照席丝琳的原因也一样。」亚尔丹拒绝闭上嘴。「她是个女孩,受无情的世界摆布,直到我们向她伸出援手。仇恨没让你得到平静,而你的灵魂隐约觉得爱能让你平静。就这样,席丝琳‧贝尔莎库得救了,只不过你依然没得到你想要的救赎。于是她虽然不用人拯救,你却试图让自己和所有人相信她需要人拯救。长官,她好得很。」

  「我原本不想为她工作。」马可士说。「我打算离开。是你说我们应该回来。坚持的是你。」

  「没错。但那时候她需要我们。」

  「而她现在不需要?」

  「是的,长官。她现在不需要。」亚尔丹的声音变得温和,这比大吼更糟。「我们有稳定的工作,待遇不错。我们有地方栖身,不会饿肚子。如果这不是我们追求的,那就有趣了。」

  「我们成天占据别人房舍,把他们丢到街上。这算什么好差事?」

  「以前我们还杀人呢,长官。」亚尔丹说。「现在哪里比较糟?」

  马可士站起来。院子里的鼓声来到高潮,然后急速沉寂。在一片静默中,马可士的声音比他预期响亮。

  「你该死的酒钱就自己付吧。」

  「是,长官。」

  他走出去时,酒吧里的男女纷纷让路给他,并且避开他的目光。如果这时有人跟他说话,就会爆发冲突,不过没人这么做。街上的夕阳将高处的云朵染成鲜红和金黄,那是血和钱币的颜色,而云上的天空相较下显得模糊。马可士往北边的大市场、咖啡馆、营房和会计室走去,看见街角的傀儡师吆喝群众看戏给赏,待他的怒火由白炽冷却为黯淡痛苦的红,才在一个傀儡师旁边停下脚步观看表演。表演简单重述了贾苏鲁人「便士」耳熟能详的故事,作为主角的傀儡制作精巧,涂的漆宛如鳞片,操作得也够生动,让傀儡似乎有了自己的情感。不过除了惊讶、愤怒和悔恨之外,便士的情感也不多。当主角把妻子和婴儿丢进井里时,马可士把一块铜板扔进收钱的袋子里,走开了。

  到头来都一样。终归鲜血、死亡和徒劳的暴力。方才的戏码中,便士的妻子和孩子化身报应的使者出现,但得到的回应也只是让那个贾苏鲁人受尽折磨和死亡。没有和解。没机会回到从前,失去的一切也没机会唤回。马可士希望看到和解与回到从前的故事,然而即使看到了,他也不会觉得那是真的。

  心里的怨恨让他一再回顾自己的计画。只要给他一匹堪用的马,足以在路上换取所需的钱币,他就会往喀尔斯去。他会在原血人区低调地租间房间或找份轻松的工作,米狄恩银行一定不难找到,之后再找个地方坐下来扮乞丐,等到席丝琳进出银行,然后......

  他在一个巷口停下来,朝阴影中啐了一口。那天早上一切都看似可行。

  体育馆对面的低矮建筑原先不是盖成营房,这时却充作营房使用,建筑上可以看见其他用途留下的痕迹—为了固定巨大机械在墙上挖洞,拆下后用不同颜色的石头修补;最东边的梁桁久远之前被火熏黑了;石头上刻着一排记号,标出早就被遗忘的某个孩子一年年的成长。这里可能曾是学校,或是十几个家庭混杂生活的那种拥挤地方。冬天里,曾属于一位制砖匠的炉子冒出热气,炉子老旧到铁的部分已磨损得像布一样薄。

  这里住着马可士的同伴,也就是米狄恩银行的私人守卫,但其实他们往往要到深夜工作或娱乐结束才回来,吊起吊床或铺好铺盖,一起在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睡去。营房此时只有那个生着褐色鳞片的提辛内人阿蟑—没人叫他本名。和马可士当初雇用他时比起来,他不再那么像男孩了。

  「队长,一切顺利?」

  「除了这是个腐败堕落的世界之外,一切顺利。」男孩像听到笑话一样笑了。马可士扛起他的铺盖爬上屋顶,推开暗门时惊起一只鸽子仓惶振翅。他摊开铺盖躺下看着云朵变灰,天空暗去,街上和下方的营房传来人声,而他的脑子则想起阿莉丝和梅里安。那是他一度拥有的家庭,当时他还是能够拥有家庭的那种人。阿莉丝的黑发中掺着灰丝,梅里安有张长脸,打从她生下来就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气质。他耳畔彷佛还能听到小女孩在摇篮里的笑声,还记得他的唇压在妻子颈根与肩膀交汇处的感觉,而他是位优秀的年轻将军,是连恩‧史宾梅尔,那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的拥护者与元帅。当时,他正打算重塑这个世界。

  阿莉丝和梅里安从全然的痛苦中解脱已逾十年,有些时候,他几乎记不起她们的脸;有些时候,他感觉她们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虽然看不见,仍充满伤心和怨怼。他明白悲痛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智,然而即使明白也没有帮助。

  暗门又打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马可士用不着看就知道是亚尔丹。高大的特拉古人在马可士旁边盘腿坐下。

  「碧卡问你,她想知道为什么你买的东西放在银行仓库。」

  「因为我是银行的守卫队长。」

  「你直接跟她说,或许比较有说服力。」

  「除非她想自己把东西拉到街上,否则原因不太重要。」

  亚尔丹笑出声。

  「怎么了?」马可士说。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她似乎不觉得有趣。」

  「老友啊,」马可士说,「这女人真是可憎得厉害。」

  「是啊。」

  「话说回来,她还不是我效力过最糟的人。」

  「长官,那个尺度可不小。」

  「说得对。」

  鸽子或是鸽子之类的鸟落在建筑边缘,轮流睁着两只湿润黑漆的眼睛。

  「好啦,亚尔丹。总有一天你会把我踢进阴沟里,篡位号令佣兵队?」

  「长官?」

  「不是今天。」

  「长官,听你这么说,真好。」

  「你认为梅里安有可能成为杰出的银行家吗?」

  「长官,很难讲。我想她如果决定当银行家,应该会很杰出。」

  「我想休息一下,明早再面对碧卡。」

  「是。长官,对了......」亚尔丹清清喉咙,发出深沉模糊的呼噜声。「如果我说了不中听的话......」

  「说不中听的话是你的本分。必要的时候,你一定要说不中听的话。其他人都对我抱了太高的期待。」马可士说。「不过基特例外。」

  「我还记得,长官。」

  亚尔丹起身无声地走开。月亮藏到黑云后,星星出来了。一开始只有一颗,接着冒出十几颗,然后是超乎想象的无尽星辰。马可士看星星看到出神,一面将毯子披到身上,多变的微风带来烤猪肉的味道,挑动嗅觉后消失。

  不出他所料,恶梦又出现了。梦境内容如出一辙—火焰、尖叫、抱着那具幼小尸体的感觉。只不过这次火里有三个人影,而他还无法分辨第三人是席丝琳还是自己,就从恶梦中惊醒。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