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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卡罗‧丹尼恩队长

  依拉萨北方的山地是一片黑色的危崖,大片的岩石彼此相迭,有如某种狂暴剧烈的力量在天地剧变的当下被冻结。最温和的风也因此变成呼号的强风,风可能来自任何方向,或是四面八方同时吹来。

  山羊靠着低矮的灰绿灌木生存,数量刚好足以吸引族群数目恰当的山狮。通过陡峭山谷的山路和小径对驮物的骡子是一大挑战,任何车轮都成了拖累,这里的水还带着金属与刺嘴的味道。卡罗‧丹尼恩作战的地点曾经遍及喀西特的平原、洛迪的血门、卡尔特菲南方的沼泽和赫尔斯卡的冰封港湾。将近三十年的佣兵生涯里,唯独干荒土是没那么适于居住的土地,更不适合任何规模的战役。不过神没问他的意见,于是他去了那里。

  攻击的余波几乎只集中在两道稍微没那么陡的斜坡上。安提亚人迫于他们祭司的叫喊和吓唬,直朝高处冲锋,卡罗让他的手下把石头朝他们滚下去,冲破他们的队伍,接着让他自己的人冲锋。突围的策略奏效,不过谈不上完全顺利。两军第一次交锋发生在黎明后不久,到了黑夜降临的时候,卡罗的手下正在追捕剩下逃亡的安提亚军。他不担心反击。他大可任山狮去清场。牠们吃惯了山羊肉,换个口味或许不错。

  契布‧贝朗是他在这场天杀的无尽战争中的副手。这个赫弗钦人从帐篷走出来,两臂伸向天空,好像要把整个世界吸到他纹了身的肥肚子里。卡罗把自己的外套裹紧了点。

  「终于凉快了,」契布说。「早该变凉的。」

  「你到太南边来了,你们族人应该待在沙拉喀以北。」

  「一点也没错。」契布拍拍他宽大的胸膛。「不过你们这些可怜的小杂种有时候需要一点帮助。」

  卡罗叹口气。契布在战斗时是个聪明人,战场上是个好领袖,但是在奇亚里亚黑暗廊道的漫长几个月和他就近相处,却会让人嫌太久。每一晚都是一连串的辱骂和暴咒,在黑暗中待了半季,听那个男人咒骂着卡罗想象中的母亲、姊妹和爱人,很难不觉得他的一些句子其实长着牙。

  「我们还要再重复第一个部分吗?」契布拖着步子跟着卡罗。「我不知道你干嘛这样。感觉像他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似的,更何况你跟他们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是我的人。」卡罗说。

  「你要一直这样重复,听起来反而不可信了。」契布说。卡罗第一千次发誓他再也不和赫弗钦人合作。「你先去吧。我会在犯人那里跟你碰头。那些人不喜欢看到我们受伤。」

  「你会嘲笑他们。」

  「因为他们很好笑。」

  「去确认查尔的人手够不够站岗。」

  契布皱起眉头,脸上的刺青扭曲。他重重踏下斜坡,刻意穿过黑鳞的提辛内士兵正在把伤患和垂死同伴从战场抬回来的路径。卡罗叹了口气。那男人实在长不大。不过他很擅长让另一方倒下,让自己的人活下来,所以很多问题都可以被原谅。

  术士的帐篷里人满为患,士兵开始把伤患排在帐篷外凹凸不平的地上。低声的吟诵和空气中受难的沉重十分熟悉,感觉像大雷雨之前的闷热时刻。有人垂死,他们正努力劝他回来,把握活着的另一次机会,至少活到下一场战斗。卡罗走过伤兵之间,一一朝他们微笑,说他们做得很好,对他们的伤势轻描淡写,鼓励他们用笑容来抵抗痛楚。他的脑海深处,有一个细小安静的声音正在估量。

  会死。会残。会康复。不会康复。会死。会死。他们大多是提辛内人,大概一打里有十个,偶尔也出现特拉古人或贾苏鲁人躺在他们身旁的泥土上。卡罗是唯一的原血人,他可以感到他们让他享有某种例外。是啊,他就像安提亚人一样,但其实不同。他是他们的原血人。他过得去。他在一个年轻的提辛内男孩身边停下来。盛平的日子里,他在苏达帕经营运动场时见过男孩。那次他又打算退休,还是不大顺利。男孩的肚子上插着一大把短剑的绑皮剑柄,鲜血浸湿了腹侧,眼睛上的瞬膜紧闭,不过眼皮睁着,彷佛既看着这个世界,又没在看着这世界。卡罗过了一下才记起男孩的名字。

  「沙兰,你带了个纪念品回来。」佣兵队长说。

  沙兰勉强挤出微笑,他的牙齿染了血,呼吸急促。「是把好剑。」

  「看来是。」卡罗跪到男孩身边,装模作样地端详吸满血的剑柄。「做工精致。好好保养,这样的短剑可以用上不少年。」他心想,那时男孩可能复原,也可能早就死了。

  「要是它在别的地方就好了。」沙兰说。「真想拿出来。」

  「不行,不可以。就留在那里,等术士来看你。」

  「可是好痛。」

  「痛的不是短剑。」卡罗说。「是你肚子上的洞。短剑不再刺进你身体之后,就会开始帮你堵住血。我不知看过多少原来不会有事的人,却把伤口上那样的武器拔起来,然后流血而死。拔出来比插进去见鬼的危险多了。」

  沙兰点点头,把黑色的手搁在伤口旁,像是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把刀从他身上拔出。

  卡罗点点头,拍拍男孩的膝盖。

  他站起身的时候,沙兰问道:「我们赢了吗?」

  「对,我们赢了。」卡罗很高兴说的是实话。「你待在这儿,等着轮到你,别不耐烦。我们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伤催促术士。」

  「如果他们动作快点也好,长官。」

  「我会跟他们说一声。」卡罗笑着说。他判断,或许会活。或许吧。

  在苏达帕执业之前,卡罗和大概半打的提辛内人合作过。他在麦席亚和努斯做了几年的驻军,一个名叫乌里尔‧索洋的喀西特亲王雇用了他的佣兵团,在一场光荣的大战里守住左翼。在珊尼丝‧索瑞年退休之前,也和她短暂合伙过。苏达帕是提辛内人根据地这件事,一直不是他考量的重点。他最后决定在那里落脚,主要是因为那里的咖啡,而不是组成自由贸易城邦的是什么种族。窝在奇亚里亚的前一年,让他更加尊敬他们。在深邃黑暗的要塞里,提辛内战士心思缜密又专业,纪律不逊于原血人的军队。总是有些插曲,不过围城的指挥官都礼貌慎重地处理。总而言之,他对蟑螂这一族人的印象改善了。

  他依旧觉得他们是蟑螂,不过他们也会开玩笑,说原血人勉强算文明,还知道小便的时候要脱裤子。那类的笑话毕竟都是为了取乐。而且比契布‧贝朗的胖嘴里吐出的半数胡说八道要好多了。

  总而言之,卡罗和提辛内人在一起的时光,让他更高兴看到接下来的发展。大部分的囚犯都被缴械、剥光,让一个贾苏鲁人把他们的脖子和脖子系在一起,卡罗和那人共事过两三次左右,几乎可以确信他的生涯中曾经当过奴隶贩子。他们身上的结绑得够紧,挣扎太厉害的话,血液会无法流到脑部,但又不会立刻害死他们。那是很高竿的结绳技艺。最大的战利品在他们为了这个目的搭起的小屋里。总共有两个祭司,那些杂种已经在火烧烤得焦黑熟透了。

  卡罗走进小屋,朝守卫点点头。他们各自行礼,然后离开。屋顶垂下一盏锡制的小提灯,不过木板间透过的光线比火光更强。囚犯跪在地上,赤裸得像刚出生的婴儿。他的两手反绑,脚踝也绑着,阻止他站起来。

  他浑身颤抖,或许是寒冷,或许因为受到惊吓,很难区分。先前有人将手肘挥向男人的鼻子,把他的鼻子往右撞,直到他的鼻尖偏向右边。他精美的胡子浸满了鲜血和唾沫,手臂和腿上布满深色的瘀伤。卡罗坐到一张三脚凳上。

  「好啦。」卡罗说。「真没想到,不是吗?法隆‧布鲁特,是吧?」

  囚犯的目光扫过来,凝视片刻,然后点点头。卡罗也朝他点点头。

  「是啊,我记得你。不过我想你不记得我,甚至不记得我们有没有见过。当时我在坎宁坡……天啊,不知多少年前。大约在阿宁堡发生动乱的时候。事情是这样的,知道吧?我大概看过你领地的房子……那座灰色的小塔?是吧?东边那座。」

  布鲁特点头的动作一开始缓慢,接着几乎停不下来。

  「那是个好地方。」卡罗说。「不像其他地方那么抢眼,不过很有威严。我喜欢。」

  「多谢称赞。」

  「在那之后,你就在这世界扶摇直上了,对吧?苏达帕的总督,真了不起的头衔,全城都在你的督管之下。或者该说五座城吧。看你怎么计算了。」

  「我效忠于……裂土之国。」

  「当然,当然。问题我不是啊。偷偷告诉你,我的计画是永远不用效忠于特定的什么人,训练年轻人,派他们去打仗。我的角度是这样:今天是你的人来攻击我。」

  布鲁特挣扎着用残破的鼻子呼吸,他咳了咳,吐出一大团深色的凝血。凝血落在泥土地上,那红色深到几乎发黑,被烛光照得闪亮。犯人没说话。

  「说实话,我渐渐喜欢上苏达帕了。安提亚呢?这个嘛,我以前对它没什么意见,不过它开始走偏了,让我的生活变得复杂。此外还杀了不少我的朋友,把他们的孩子带回坎宁坡的牢里,把男男女女链起来。他们都是好人,怎么说都跟阴谋无关,这感觉实在很卑鄙,你不觉得吗?」

  「我……」

  「还有你们那些祭司?他们是喀西特的某种术士,对吧?照我听说的,他们的声音会毒害人之类的。会钻进人的脑袋里,把人的脑袋搅乱。」

  「那是女神……的恩典。」布鲁特说。

  「我从来不相信那类的事。」卡罗说着,从腰带上的一个小袋子里拿出一支烟斗。「来点烟草吗?和土一样不新鲜,不过我只有这个。」

  布鲁特没反对,于是卡罗点燃斗钵,吸着烟斗,直到稀疏的叶子冒出最浓郁的烟,然后才把斗柄放到布鲁特凄惨的唇间。

  囚犯用嘴巴吸吐,烟雾在他的脸周缭绕。卡罗微笑,把烟斗拿回来。

  「好了,总督大人,何不来谈谈我们最喜欢的城市呢,嗯?看来那里的兵力应该很稀少,负责那里的人才得以在战场上带兵。不然就是你太有自信,急着争光?」

  布鲁特吞下口水。卡罗拿出一小把薄薄的刀,开始清理斗钵里的烟草残渣。

  「好吧。」卡罗说。「我还是说明确点。你有多少人守着那座城,他们的部署如何?」

  布鲁特翻翻白眼,伸伸粗脖子。他抬起眼,对上卡罗的目光,左眼的眼白完全血红。卡罗在斗钵里重新填进一片叶,点燃烟草。囚犯开口之前,卡罗就知道他大约要说什么了,虽然不确定明确的内容。

  「我绝不会背叛我的人。」囚犯说。「你永远无法打败摄政王。」

  卡罗缓缓吸了一大口,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一手拿起那把清理用的小刀,一手拿着烟草在燃烧的烟斗,靠上前,做了某些可怕的事。

  过了几分钟,布鲁特的呼吸才缓和下来。尖叫声变成拉长的高声哀鸣,只有吸气时才被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打断。他一侧的脸颊和肩膀靠在墙上,眼皮沾上一点土,咬进他脖子和脸上的绳索被血染黑,不过没勒死他,也没让他失去意识。

  卡罗把损毁的烟斗丢到角落,坐在凳子上往后靠。「说实话,我不大在乎你说不说。不管你说不说,我还是会夺回那座城。你那位伟大神奇的摄政王的鬼故事,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呜咽声带着颤抖。卡罗叹口气往前坐,拉起布鲁特,让囚犯蹲着。他一只手划过囚犯的颈子,让伤口绽开,再次流出血。

  「你有兄弟姊妹吗?有孩子吗?」卡罗用和善的口吻问道。「我有个哥哥住在达昂,据我所知没有孩子。应该没有。我猜你在安提亚有些家人吧。妈的,甚至还有个情人,有朋友,钟爱的狗。我父亲以前总是跟我说,不论男人爱的是什么,人生就靠那些东西揪着他。我父亲啊,不大仁慈,不过也不笨。」

  布鲁特又哭了,破损的鼻子流出鲜血和鼻涕。他紧闭着眼,肚子上有血渍。

  「告诉你,你可以帮我什么忙。」卡罗的声音失去了温和的伪装。「你替我在脑里想着他们的样子。他们所有人。然后想象你在操你的督管之下对那些人做的事,都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因为等我料理完你之后,我们会寻着你们这些龟儿子走来的路,一路走回坎宁坡。我会找到那座小灰塔,我会带上所有失去儿子、母亲,或任何钟爱事物的士兵,然后你想想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求你……」布鲁特开了口,没说下去。

  「我们会讨回你们破坏的一切,你们夺走的每个孩子,你们杀死的每个奴隶。一切的一切。」卡罗咬着牙说。「我们会让你们的葛德‧帕里亚柯看到,他不再胜利的时候,战争是什么样子。」

  (寡妇之翼完,敬请期待刀光钱影系列最终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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