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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葛德

  坐在史基斯丁宁勋爵的会客室,感觉莫名地令人发毛。葛德彷佛还听到术士在脸色死灰的莎碧荷上方吟诵,看到史基斯丁宁夫人的微笑因恐惧而紧绷。不过此时窗外的树叶已是秋天温暖的浓绿,走廊上的仆人说话时声音带着笑意,葛德在那些漫长恐怖的夜里睡的长沙发已经重新包上了绿丝缎,搭配新的窗帘。这些线索提醒着他,这一季并不是一场梦,再几星期、几个月后即将到来的不是夏天,而是缩短的白昼和酷寒。

  他今日穿着战装。黑色马靴、黑皮斗篷,斗篷的帽子掀到背后。他的坐骑披着亮晶晶的护马甲等在门外,私人护卫身穿链甲,全副武装。

  葛德将领军去卡尔特菲,这个决定在他和神巫眼里再当然不过了。不过他有些参谋不这么认为,肯诺‧达斯可林尤其反对。

  「您是摄政王。」他边说边在战略室里踱步,小心踩过缩小版的帝国山峦和沼泽之间。「您对王国的任务,无意冒犯,还有您的责任远远超过领军平息暴动。如果您在战场上出了事──」

  「不会的。」神巫说道,但即使他低沉的隆隆声音也不足以改变达斯可林的思绪,至少无法一次就改变。

  「如果出了事,目前宫中的要人遍布世界各地,我们没办法召开够大的会议,任命新的摄政王。无法在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之内完成。大人,您不只能想着自己。您和国家一样重要。」

  「我不会受伤的。」葛德说。「我会非常、非常小心,这样行吗?」

  「他是摄政王。」艾明朝达斯可林皱着眉头。「如果他不能做他认为对国王最好的事,当摄政王有什么意义?」

  葛德对年长的男人点头致谢,艾明鞠躬回礼。达斯可林咬着嘴唇,挥动双手。

  「我知道您希望强势处理,大人。」他说。「不过求您考虑一下您冒的风险。王国目前的处境……非常微妙。有许多、许多事需要处理,非常可能发生危机。在下担心……在下担心……」

  「说吧。」葛德说。

  「如果我们失去摄政王,」达斯可林说,「我不觉得我们能阻止王国陷入动荡。」

  「你恐怕高估了我的重要性。」葛德说。不过听人这么说,其实很愉快。

  「恕在下失礼,大人,这不是您身为一个人的重要性。」达斯可林说。「重点在于您扮演的角色。即使在苏达帕的事情之后,还是有很多人认为您是英雄。您是阻止提辛内人、保护王位的人,现在还打败了龙。即使您明年都坐在浴场里什么都不做,光是您身处在这里,仍然会让国家有一种安定的感觉。而我们正在失去那种感觉。现在有三支大军在战场上,加上新的这支,就是四支。知道有人坐在王位上,可以监督、管理王国的一切,这种信念能让国家不至于分崩离析。」

  神巫的声音隆隆响起。「换作别的时候,你说得或许都没错。但如今是女神重回世界的年代,是对火焰年间的回应,是堕落纪元的终结。葛德殿下是女神选中的人,他不可能失败。」

  「我明白。」达斯可林说。「只是──」

  「他不会失败。」神巫说着把他的重心和注意挪向前,微笑温和灿烂。「听我的声音,肯诺朋友。他不可能失败。最后的战役已经开始,新世界诞生之时,葛德殿下将在场见证。」

  达斯可林张开嘴,又闭上嘴,然后别开眼。他点头让步,发出苦笑。「我想只是因为我习惯了普通的战争。这场战争其实一点也不普通,对吧?」

  「没错。」高大的祭司说。「因为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就永远不会有其他战争。」

  「喔。」达斯可林把脚尖抵着缩小的卡尔特菲。「我想那很值得,是吧?」之后再也没有人要求葛德在士兵前往卡尔特菲的时候留下来了。

  门上传来一阵轻敲,史基斯丁宁夫人往会客室里走了半步。葛德站起朝她欠身,但不是完整的鞠躬,那就过头了。只是肩膀稍稍往前倾,向这座房子和这个家的女主人致意。现在她丈夫和女婿离家,她成了一家之主。

  「摄政王阁下。」她说。「听到您来的时候,我就希望可以有消息。任何消息都好。」

  任何消息都好。甚至确认她丈夫过世的消息。他们都明白夫人现在与其说是妻子,更可能是寡妇。她几乎没表现出忧伤或焦虑的神色。其实,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不是因为她的声音、她的眼神或她的姿态。只是她,是她整个人给他的感觉。

  「很抱歉。」葛德说。「我等着收到乔瑞的消息,不过还没有,目前没有任何音讯。」

  「喔。」她绞起手指,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我了解。我只是……是啊,还是谢谢您。」

  「我想在离开前见莎碧荷一面,还有那个小女孩。安尼莱丝。搞不好我回来之前会先见到乔瑞。」

  「喔。」史基斯丁宁夫人说。「我不晓得你们可能碰面。」

  「什么事都有可能。」葛德说。

  那一小支军队拔营朝西行之前,他来到最后一站,也就是史基斯丁宁勋爵的宅邸。在那之前,他和埃斯特与神巫巡视了军队。虽然只有少少的兵力,营地在城墙外的西门旁。有三支多的步兵大队,不过只有五名带旗帜的骑士,而且除了葛德的术士之外,没有其他的术士。安提亚已经征兵太多次,这次能奉召入伍的只剩下瘦弱的年轻人和老人,还有先前的战争已经康复到可以行军的伤兵,以及五、六个种族的奴隶,他们要在帝国的最后一片战场上作战,以换取自己的自由。说这支军队参差不齐,还算客气了,不过葛德和埃斯特骑马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像血统最纯正、身经百战的军队一样傲然而立。葛德看着他们,想起第一次骑马上战场时自己还是个肥胖男孩,是个书呆子,没朋友,而且受人轻视,现在他统治了龙族灭亡之后最伟大的帝国。他想发表一点激励人心的演说,说些话,向他们保证他们参与的不是龙或人的任务,而是女神的任务。不论他们看起来多么生涩,佩起剑多么笨拙,等在他们前方的却是荣耀。他很想说点话,但他没说。还是让神巫来说吧。神巫的说服力高竿多了,神巫是用女神的声音在说话。

  巡视的过程中,祭司满脸笑容,夸张地比手画脚,但埃斯特的表情疏离。他的黑眼圈没了,但眉毛和鼻梁之间被那一拳划到的地方有个小疤。葛德心想,这个小小的破相会永远提醒他,小心他的敌人。

  他很愿意打赌,赌麦林‧萧特以后会因为那个小疤而深感遗憾。想到这里,葛德微笑了。埃斯特朝他皱起眉头。

  「只是在想事情。」葛德说。「没什么。」

  「真希望我也能去。」男孩说。「我不懂既然安全到你可以去的程度,为什么我却不能去。」

  因为你还是个男孩。葛德心想,但忍住没说出来。这是真话,却不该让埃斯特听见。没办法向从来没看过战争、没被战争影响过的人解释什么是战争。更何况他没听过葛德恶梦中瓦奈的火声,也没看过女人的剪影映着火光,心里想着这是我造成的。

  「荣耀固然美好,」葛德说。「不过未来会有属于你的机会。等你即位之后。」

  「到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埃斯特埋怨道。「所有战争都会结束,而龙和提辛内人都会死去,世上只剩下和平。」

  「我知道。」葛德说道。「那不是坏事。」

  「我只是想在战争结束之前看看战争。」

  「凯旋而归是最美好的部分。」葛德说。「在那之前,主要是一连串的扎营和一点嚷嚷。」

  埃斯特勉强挤出无力的微笑。「你只是想让战争听起来糟糕一点好安慰我。」

  「有效吗?」葛德问。

  回程穿过城门的路上,神巫骑在葛德身边,埃斯特骑在前面一段距离的地方。摄政王、最高祭司和王储一同在护卫下经过城门,城里卑微的人们低下头。这些是帝国里最有权势、最高贵的男人们。葛德伸出手做出赐福的手势。

  「葛德殿下,您还好吗?」神巫问。「您已经摆脱了疑惑吗?」

  「摆脱了。」葛德说。

  「事情就该这样。」神巫说。「一切都非常、非常顺利。」

  「我们上路之前,有时间去个地方吗?」

  「您要做什么就去做吧。」神巫说。「用不着询问我。」

  「我想在我们离开之前去看看莎碧荷‧凯廉,还有她的女儿。」

  「您就去吧。」神巫说。

  不过葛德还是先把埃斯特送回皇城,在那里和他道别。王子对整件事都很勇敢,他的教师已经等在那里催他去上课。最好别让那男孩的脑子闲着,那样他就少一点时间胡思乱想,担心葛德,又嫉妒葛德。巫神和半打的祭司骑回城外的军队那里,葛德则去找他最好的朋友的妻子。和她道别,毕竟是最接近和乔瑞本人道别的方式。

  「是啊。」史基斯丁宁夫人说。「我想什么都有可能。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些时刻。」她自制的假象一时粉碎了,淡色的眼里泛起泪水。

  「如果有任何办法能让史基斯丁宁勋爵平安回来,我们一定会尽力。」葛德说。「如果他受伤了,我会以他之名杀死一千个敌军。」

  「是啊。」史基斯丁宁夫人说。「是啊,当然了。谢谢您。」

  葛德点点头,看到她这么痛苦却无法平抚,实在难受。想到埃斯特难过的寂寞、焦虑,还有乔瑞已经错失他女儿最初几个月的生命,也很难受。史基斯丁宁夫人又像之前那样点点头,没敢多说什么就退回走廊了。葛德坐下来,两手夹在两膝之间,望向外面的花园,梨树周围飞满了蜜蜂,他猜想牠们是被过熟而绽裂的香甜果实吸引而来。一只条纹灰猫溜过地上,逃开追逐牠的某个东西。葛德闭上眼,席丝琳就在他眼前,等待着他。不是那个残酷的席丝琳,不会笑他太笨,或笑他居然相信她的爱;也不是懊悔求他原谅的那个。他甚至回想不起她的面容,细节已被遗忘。那是席丝琳,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席丝琳。那是他在自己心里创造的席丝琳,而她仍然在他心中。

  我爱妳。他心想。妳却嘲笑我。为什么妳非得嘲笑我?

  「葛德?」

  他睁开眼,莎碧荷就在眼前,他没听见她走进来的声音。她很适合当母亲。她胖了点,脸和嘴唇变得丰润,脸颊多了股暖意。宝宝攀在她身边,像小熊爬树一样跨在莎碧荷的臀部上。明亮的小眼睛发现了葛德,惊慌地看着他,眼睛失焦,又再度找到他。

  「莎碧荷,」他说。「完美的女孩怎样啦?」

  安尼莱丝发出咕噜一声,挥手抓向莎碧荷的头发。莎碧荷瞇起眼,温柔地把她的头发从婴儿的手指间解开。「完美的女孩啊,」她说,「像春天的野草一样生长,不晓得自己有多大的力气。」

  「她看起来好极了。」葛德说。

  「她的确好极了。」莎碧荷答道,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听说您要离开了。」

  「是啊,等等就要走。」

  莎碧荷把婴儿挪到腿上,在膝上轻轻晃。安尼莱丝露出着迷的模样,然后是惊奇,再开心地呜呜叫,挥动小手。她的头发像大风的天里高空的云朵一样细柔,和乔瑞的发色相同。要是他不知道怎么找,恐怕看不出她的头颅中央头骨还没愈合的地方。葛德想象着他能在她脸颊胖嘟嘟的弧度里看到朋友的轮廓。她和葛德四目相交,欣喜地尖叫,葛德微笑。

  「我想在离开前看看我的小侄女。」葛德说着直视孩子的眼睛。「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不同的女孩了,对吧?葛德叔叔会认不出她了。」

  「您会想抱抱她吗?」莎碧荷问。

  「可以吗?」葛德说,于是莎碧荷站起身,把婴儿捧向他,放到他腿上。安尼莱丝比他预料得轻,全身好像是用绒毛和温暖组成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胸前,像莎碧荷第一次示范的那样支撑着她的头,不过婴儿现在似乎已经能撑住自己了。

  「妳知道吗?我在瑞分菡莫的保姆曾经说过,应该在头上那个柔软的地方闭合起来之前,把所有的秘密向那里低声倾诉。」他说。

  「我母亲也这么说。」莎碧荷说。「那会让孩子长大以后很聪明。」

  「是吗?我还以为是趁他们仍然天真无邪的时候,把一些东西交给他们,借着他们净化。我恐怕想错了。她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头骨已经合了起来,但我还很小,很难确定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莎碧荷说。「您有乔瑞的消息吗?」

  「和以往一样。战场的报告。枯躁的东西。没什么私人的讯息。妳呢?」

  「奥丽华港沦陷之后,我收到一封信。他看起来……快乐这个词太强烈。他看起来很好,很高兴他母亲去找他。」

  「等他回来,他们会拿这点开他玩笑。」葛德说。

  「如果他赢了,玩笑就会比较温和。」莎碧荷的声音带了丝怒意。「如果他输了,他们对他的嘲笑将远不止那样。宫里的乐子就在于,你做的一切都可以让其他人随意评断。」

  「我想在我的处境,我没有那种感觉。」葛德说。「除了埃斯特,没人信任我,也没人开我玩笑。我不是在抱怨,知道吧?只是神巫和祭司来之前,我其实不算宫廷中的人;在那之后,我一下就被任命为摄政王。我不知道真正的宫廷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不是在那之下,就是在那之上。」

  「我曾经身处在宫廷之中。」莎碧荷说。「只是人性而已。有残忍,有仁义,通常两者兼具。」

  安尼莱丝咕哝附和。葛德用舌头弹着牙齿发出啧啧的声音,逗得她入迷,她伸手抓向他的手指。莎碧荷倒抽口气,伸手挡在他们之间,他一时觉得看到她类似恐惧的情绪。好像她怕婴儿抓他抓得太用力,他会发怒,把孩子甩到地上。不过那当然只是他的想象。莎碧荷很清楚他不会那样做。或者,他希望她清楚。

  「在这之后,一切都会过去。」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这些话令他害臊。我要去拯救世界。我绝不会伤害妳的孩子。这些话显而易见,显得空洞而像牢骚。

  「很好。」她说。「我期待接下来的光景。」

  「那是真正和平的世界。」他说。「我想不会一下就发生,还有些事情得做,像是统治之类的那些事。」

  「如果能让乔瑞回来,即使还有半个世界在战火中也没关系。」她说。「我知道太苛薄,不过那是真心话。我只是想要他在孩子学会走路、再也不想被抱着之前回来。」

  「我把我的一个秘密告诉她,可以吗?」葛德问。「在我离开之前,让她帮我守着?」

  「当然可以。」莎碧荷说。

  婴儿仰望着葛德的眼睛突然变得严肃,显得很滑稽。她圆润的手指一张一握,葛德小心翼翼地靠向她头上,直到细柔的毛发搔痒了他的嘴唇。他感觉到那个柔软的地方传来小小的温暖。他闭上眼睛,轻声细语,就连莎碧荷也听不见。

  「我再也不想做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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