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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克莱拉

  穿过山间的通道并不笔直,龙玉弯曲穿过森林浓密的山谷,倚着灰色岩面的山麓爬升。这里的空气稀薄,夜晚比这个季节一般的温度更冷。军队的主体率先前进,克莱拉的小商队和一打类似的商队恭敬地跟在一段距离之外。没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即使有旅人从相反的方向而来,也延后了他们的旅程。

  七天来,克莱拉有时骑行,不过更常坐在动也不动的马背上。她前方的队伍遇到任何延误,所有人就会完全无法动弹,有时长达几小时,之后缓慢前进一、两哩,再次停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查出原因,只能耐心等待。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任务,她还得继续调查。

  第八天,景色变得开阔了,山峦仍然在他们眼前耸立,不过数量已经大减。他们停留的谷地变得更宽广。军队沿着路边扎营的地方有柔软的土壤可以搭帐篷,有树可以砍了当柴烧。克莱拉的车队停在更高的地方,那里的地面仍然是岩石,柴火难以取得。日暮降临,新柴带甜味的黑烟让空气变得更闷滞,下方的谷地满是炊火,有如点点星辰。克莱拉拿出她的小写字台,来到离营地一段距离的地方。春天已经将近尾声,傍晚的阳光迟迟没消逝。她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确认下面没有明显的动物巢穴,然后坐上去,用铁尖的笔划过沾满墨渍的小墨水块,然后继续写下篇幅已经惊人的长信。

  我知道某些女人会随着军队,为了士兵而做和性有关的工作。或许你已经知道,不过我之前并不晓得,除此之外,军队之后还有许多交易的关系。行军中的安提亚军原先大多是在安提亚的村镇务农或做买卖。他们离家很远,教育程度不高,需求和欲望不仅仅是性欲。军队的编制中有书记和信差供贵族差遣,不过商队和跟在后面的下层野营之中也有书记和信差,步兵会付钱请他们做事。现在这座山谷里的术士都穿着大家族各自的代表颜色,他们不只会医治,也会提供算命、建议,甚至祭司的服务。保命和治病的护符甚至比在坎宁坡更昂贵。据我了解,出征的初期常有酒和烟草的交易,不过这些补给品到这里早已经用完。我这才想到,人类有赖于某些非正式、不被承认的东西支持。这样的支持既重要,又脆弱。

  「夫人。」文生说。克莱拉抬起头,把手搁在信上掩饰,不过他身边没别的人。

  天色开始快速暗去,她怀疑早上之前能不能再写报告。这种东西没办法在营火旁众目睽睽之下书写。

  「文生,亲爱的。」

  「该回商队去了。」

  「晚餐准备好了吗?」

  「不是,夫人。我们要拔营了。」

  克莱拉皱着眉,吹了吹刚写完的墨渍,让墨水干燥。缀在下方山谷里的火光很稳定,她看到的少许动静并不急迫。文生朝她的视线望去,明白她的想法。

  「商队老板在守望。军队派了比平常多一倍的侦察队出去,已经回来了,进入平原的最后一条路径在这里西边距离半天路程的地方。他在想,当地人可能会设法把我们困在这里。」

  「我们是要拔营先走吗?」

  「不是,是要回头,夫人。商队老板希望开打的时候,我们和他们相隔一天的路程。如果事情不顺利,可能会需要逃命。」

  「喔,明白了。」她站起身的时候,膝盖发出抗议。从前整天骑马、睡在星空下曾经能让她的身体更强壮,而不是更疼痛。总觉得只是不久以前的事。

  「不过,我们没要走。」

  「我不打算走。」他说。「我们留下来等着开战。」

  「喔,我不会拿着短剑投入战局,我是来看这场战争的。而眼前就是战争。我无法想象自己现在调头。」

  「还有安全问题。」

  「要说安全,坎宁坡最安全。所以哪里都一样。」

  她动身走下山坡,朝路上走去。石头被她踩得喀啦作响,圆石往前跳。她知道要准备观察,发现商队老板正在把那队马固定在马车上。他很可能赶不了多少路,天色就暗到不得不又停下来,但他还是会一试。应该是担心夜袭。克莱拉纳闷着那消息有几分真实。她比较相信拜兰库尔的军队会等到傍晚,等太阳直刺着乔瑞眼睛的时候才开始。

  乔瑞。

  很容易把山谷里的火视为葛德‧帕里亚柯的长臂。或许是她一直拚命别开眼,不想思考她儿子也在那里。商队老板在留意的侦察队不断进出乔瑞的帐篷,如果老板的评估没错,乔瑞隔天就会骑进战局之中。顶多两天。元帅将会待在主战线之后,留意战局,发布命令,因此最不可能在混战中丧生,但她想起来仍然忍不住焦虑。她既想看到葛德的力量到达转捩点,尽可能扩张,然后开始退败。但这也表示乔瑞会打败仗,他的军队会战败,她的感觉因此极端复杂。担忧、期望和恐惧令她痛苦,又无法简单地描述。她只希望隔天结束之前,她不会再心碎。

  「也有其他人会留下来。」文生的声音带着迟疑。

  「抢死人的人吗?」她勉强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

  「嗯,另外还有要帮助伤患的一些术士。不过大部分是捡尸体的,没错。」

  「喔,亲爱的。」她说着把她的手臂伸进他怀里。「和我们为伍的人真令人意想不到。」

  商队老板离开之前,克莱拉设法哄他留下两天的配给。咸猪肉、硬面包,还有一碗边缘结块的豆子。他们有空间可以立起简易帐篷,而她累到睡着时,自己都很意外。她醒过来,爬出低矮帐篷的时候,天已破晓,发现文生手拿望远镜,坐在一块石头上。朦胧的烟雾染灰了山谷里的空气,那是前一天炊火因为不通风而残余的痕迹。没有新火燃着。

  克莱拉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害怕听到答案。

  「拜兰库尔来了。」文生指道。「看到两座山丘之间的旗帜了吗,那是女王旗。」

  「乔瑞呢?」

  「不。」他说。「迎敌的是维卡里恩的人。」

  「多久以前的事?」

  「一小时。」

  她坐在他身边,拿走他腿上的望远镜。

  「真希望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我猜大约是你们不准进来和才怪,我们当然可以进去。」

  「我想对话应该会更复杂一点。」她说着把青铜管对到眼睛上。

  一张白桌搁在军队前的空地上,桌上有一把代表谈判的旗帜在飘扬。桌边坐了三个人,距离太远,即使用望远镜也看不清。其中一人穿着蜘蛛祭司的褐袍,所以是维卡里恩了。

  知道之后,她就看出他举止之中的熟悉处。另外两人穿着黑衣,衣上绣着银线,或是穿了某种新战甲。她看不出。曾是她儿子的那东西举起双手,摇摇头。她一时宛如回到坎宁坡,来到她和道森共眠的那张小床上,听着最高祭司在街上的高声演说。你们赢不了。你们爱的一切都已经成空。你们在乎的一切已经不再。听我的声音,你们赢不了。早晨初日和煦,但她却不寒而栗。

  安提亚的军队排列整齐,手持刀剑、长矛和弓。每一队领头的都是安提亚的大家族:布鲁特、法斯卡朗、伊司基恩,马尔沙林和赫伊特也在场,不过他们是艾斯特洛邦的宫臣。至少从前国王还没沦亡的时候是这样。话说回来,通过葛德‧帕里亚柯那个私人法庭的人都受到信任,如果他们转过身,如果她看到他们的脸,她应该叫得出所有人的名字。她曾经在他们的餐桌上用餐,他们也在她的餐桌上用过膳。她曾经和他们的妻子、母亲、女儿交换过耳语。他们没转过身。不过又有个人影大步走过队伍,来回巡视,在全军立正时朝他们比手画脚。又是祭司。又是像神巫一样的人。像维卡里恩一样的人。他们的面孔朝着她抬起,她在他们的脸上看到喜悦。灿烂的微笑,展开的双臂。

  她看着他们触碰人们的肩膀和手臂。你们不会输。女神与你们同在,什么也无法抵抗她。她会保护你们。她甚至能从他们的嘴唇读出他们说的一些话。保护和你们特别容易辨认。

  发生了某件事。她看到众人精神一振。目前还没有动作,但他们突然变得警觉了。她把望远镜挪回去,发现谈判桌翻了过来,维卡里恩这时站起身,朝着拜兰库尔的使者吼叫。他抡起拳头,其他人惊慌地后退。

  曾是她儿子的那东西大动作转身,大步朝安提亚的军队走回去。乔瑞一身战甲,骑着白色的战马快步往前。兄弟交换了几句。克莱拉似乎看到乔瑞的背垮了下来,不过或许只是幻想。

  乔瑞转过头,下令攻击的高昂曲调传遍山谷。克莱拉的喉咙像哽住李子核一样。战场上的士兵移到了自己的位置。

  「用不着看下去。」文生把手搁在她肩上。

  「他们是我的同胞。和逃兵一样,他们也是我的同胞。我不会对他们不敬。」

  「是,夫人。」文生说。

  拜兰库尔的大军涌入山谷。她无法想象维卡里恩说了什么才说服他们向朝阳冲锋,但他们终究这么攻来了。乔瑞的手下退后,但不是溃败,而是熟练而有计画、有纪律地后退。弓箭手的侧翼绕向前,放箭之后退开。拜兰库尔的骑兵迎向前反击,但这次换祭司站在士兵之间了。他们用扩音器对着嘴,即使距离这么远,克莱拉还是听得见模糊的声音。进攻的骑兵迟疑,每次迟疑,就有几枝箭飞进他们之间。克莱拉希望他们冲锋,也希望他们撤退。她希望安提亚和拜兰库尔的人们合力在原地斩杀祭司。她希望她的两个儿子回到她身边。

  拜兰库尔的骑兵一鼓作气攻来。他们骑过时,旗帜在微风中飘荡。步兵在之后跟着,他们出鞘的刀剑上映射着阳光。安提亚的士兵历经令人疲惫不堪的数月征战,仍然奋勇上前迎击。

  她放下望远镜。她无法转过头不看,却也不想直视她无法拯救的人死去。

  旗帜在混乱中移动,拜兰库尔的旗子散到各处,然后又聚到一起。人和马匹的尖叫声像海浪声、像风暴声一样充斥着这个世界。微风的风向变了,带来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一种气味。她像冻僵似地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文生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她拧拧他的手指,让他知道她还撑得住。

  第一面绿金的旗帜倒下,呼喊声变了。旗帜向前移动,朝山路的开口和拜兰库尔的平原而去。拜兰库尔军开始溃逃,安提亚的士兵追向逃跑的敌人大肆屠杀,战场只剩下一面旗帜,是她国家的旗帜。她拿起望远镜。

  乔瑞骑在他的战马上,手执缰绳。他的脸不过是肉色的一个小点,而他没骑向他的手下。他和她一样旁观着,或许也看到了她看到的事。战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安提亚士兵没回来,回来的是三三两两的仆人,他们来拿帐篷、驾马车往前进,她猜想应该是去被征服的敌军营地吧。山谷底部处处都有捡尸体和抢死人的人小心翼翼地前进,提防着双方巡逻的士兵。她站起身开始爬下去,一脚坚定地踏在另一脚前,文生得加快脚步才跟上她。

  「夫人,拜托。」

  「文生,他们是我的同胞。我的同胞,我的选择。都是我的。」

  她看到的第一具尸体早已死透,他的脸和喉咙被一刀劈开。下一人没这么幸运。他还活着,正在挣扎,不过眼中已经没有意识。

  她在他嘴里倒了点水,她觉得他试着吞下,但不确定。等到他不再动弹,她就往下一个人去。地面被踏成一片泥泞。人和马倒在太阳下,有些死了,有些垂死。术士和抢死人的人横越战场,尽力给予,尽力夺取。乔瑞的一队巡逻队来了,开始拖走受伤的安提亚人。只带走安提亚人。

  敌人则留着等死。

  巡逻队完全不理睬她和其他人,她也不大在意他们。不论是拜兰库尔人和安提亚人,她都尽力减轻伤者或垂死者的痛苦,帮助他们。能包扎的时候,她就包扎伤口,如果能舒缓痛苦,她就为他们舒缓。她完全不取走死者身上的东西。她已经从他们身上得到她要的了。

  「妳要吃点东西。」文生说。

  「等等。」

  「妳一直说等等。」

  「我没说错。等等就吃。」

  傍晚降临。她和文生回到了他们的小营地,他们的小帐篷。前方远处有座营火熊熊燃烧,黑烟升入靛色的天空。是在庆祝胜利。她的国家的胜利。她儿子的胜利。

  她的靴子和裙襬上沉甸甸的泥巴正在干燥。文生递出他在小火上煮的咸猪肉,她接过去,咬下末端,缓缓嚼食,意识到食物超乎意料美味。要不是她真的饿坏了,就是任何证明她还活着的感觉,都变得异常珍贵。

  或许都对吧。

  「妳没事吗?」他问。

  「我会没事的。」

  「妳确定?」

  「我确定。」

  他再次沉默。

  星星冒出头,像暴风雪似地散布整个天空。克莱拉拿出她的写字台,又把另一块木头丢到火上,然后转身背对着火,让火光落在纸页上,但不会照得她看不见东西。她把笔拿在手里,停顿一下,然后搁下。如果她这一生中有什么时刻适合吸口好烟,就是这个时刻。她用叶子包住陶土小斗钵,用燃烧的细枝点燃烟斗,然后再次拿出笔。她把笔划过墨水块,让笔尖在纸页上盘旋了一会儿。

  她想到从前有过的其他念头,有些用来破坏葛德军队的策略。但现在不是她脑中最优先的想法了,她放下了那些念头。

  今天我目睹了安提亚军赢得拜兰库尔守军的第一战。我不确定,但我认为我们明天可能会朝南方的奥丽华港去。希望能找到可以北上喀尔斯的信差,将信交给你们。我会将我所知的资讯都寄给你们,祈望能派上用场,结束这场进行中的悲剧。我们思考目前的奋斗时,必须了解这件事的本质。现在战争的对象不是安提亚帝国的人民,也不是拜兰库尔的居民,而是更强大的力量用来让所有人对付彼此的武器。让两个男孩拿树枝对打,不论他们打完之后的结果或好或坏,树枝总会被打碎。真正的敌人在安提亚内部,钻进了帝国的核心。他们不是坎宁坡街上的乞丐、面包师傅或农夫,也不是安提亚的宫廷本身。这场战争的对象不是拜兰库尔、提辛内人或你们赢得摄政王怒火的那位同袍。

  我的国家里有个死亡邪教生了根,而葛德‧帕里亚柯身处于中心。我们目前的困难不是如何打败安提亚,而是如何在一切高尚的事物都不复存在之前,有效地拔除这株毒草,烧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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