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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马可士

  旅店老板表情温和,若有所思地说:「该让他们割了那个锡内婊子的喉咙,把她挂在墙上,警告所有放荡的女人。」

  交谊厅的其他人有男有女,都一致出声支持。总共不过十几人,但暴力的幻想让他们显得人多势众。马可士看着自己的杯子,桌子对面的卡莉笑容空洞,眼神僵硬得像石头。

  另一个男人说:「据我听到的,她一开始就和提辛内人合作了。」

  「那些西方三族的杂种都一个样。」旅店老板一脸和气,声音温柔悦耳,让他说的话不论多么残酷,似乎都带着一种哲学的愁思。「外表看起来不同,但骨子里都一样。不是说他们都像那个锡内人废物,我知道有些锡内人不错。只不过那是他们恶毒的劣根性,懂我的意思吧。」

  「拜兰库尔一定会交出她。」后面的女人说。

  「除非他们一开始就完全掺了一脚。」旅店老板说。「依拉萨逃出来的蟑螂都往西边跑了,不是吗?他们的商队随时准备出发,还在奥丽华港和赛拉苏玛尔布置好了房子。」

  「不会吧?」女人问。

  「一点也没错。」旅店老板说。「葛德大人没揪出所有共谋者,是因为他们知道他要来了,早就准备好撤退,但很快就会无路可逃,然后他们会自行游到深海里,让大家落个轻松。」

  马可士站了起来。

  老板看向他,扬起眉头礼貌地询问。「朋友,还需要什么吗?」

  「只是想伸伸腿,看看其他同伴。」马可士说。

  「好,如果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都很期待今晚的表演。我已经派我的孩子跑去小布兰列特放出消息了,今晚整个院子会人满为患,一点也不假。」

  「多谢帮忙。」马可士说。

  一行人原来打算避开主要道路,穿过安提亚,以剧团的身分通行,尽可能少吸引一点注意。他们已经尽力了。如今这个镇只不过是聚在一起的房舍,中间有条泥土路穿过。龙道在西北方十哩之处,负责大部分往来七坡和坎宁坡的大小马车。少了龙道,遍布安提亚农地的道路和小径或许能赢得铺上石板的尊严,但永恒的龙玉离这里太近,使用龙道太轻松,因此从来没有费事整修其他道路的必要。周围的土地都是春日的翠绿,天气暖和,夜晚没冷到会结冰。去过赫尔斯卡后,这里感觉像重返黎昂尼亚的丛林。

  安提亚也变了。马可士这一生之中走遍安提亚各地,虽然地貌、人们的口音和食物的味道依旧,改变却玷污了其他一切。不只是几乎饥荒的春季──这样的春季偶尔发生,来了又去──造成饥荒的可能是病虫害或是严重的暴风。或是战争。曾经在这些土地耕作的男人现在成了士兵,有些早自攻打艾斯特洛邦就已经参战。在这之前,照顾土地的人力都拨到别的地方去。此刻演员们经过的农地有人耕作,深色的土壤冒出富饶夏季的第一批芽。一切看似并未改变,但在这片土地耕作的已不是原血人农夫、裂土之国的人民,而是戴着链子的提辛内人。

  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景象,是离开七坡港半天之后。那时地上还有雪,早晨的土地结着霜。基特师傅用他不自然的魔法讨价还价,以根本不公平的价钱买了一匹马,马拉着重新组装后的嘎吱马车走过一条树木夹道的路,往龙道的宽大龙玉而去,然后转向南方。莎莉特那时窝在驾驶座上,马可士和史密特则走在宽大缓慢转动的前轮旁。在他们右手边,有个原血男人在一座田中央怒吼,受他辱骂的男孩看来和伊莎杜行长的外甥同龄。那个提辛内人上半身赤裸,打着寒颤,晨光在他的黑鳞上闪烁。老男人挥舞着荆棘枝做的鞭子,打的不是男孩──还没打──只是在吓唬他。

  马可士注意到史密特脸上震惊的表情。这个演员时值盛年,大半辈子都在世界各地游历。马可士知道他见过丑恶的情景,而且以后还会看到,乡间处处上演着类似的戏码。有个耕作到一半的田中央有棵树,五个提辛内男人像狗一样被颈上的链子绑在树上。有个提辛内女人死了,被丢在路边,背后皮开肉绽。马可士还没见过这样的暴力。但没有小孩。这是摄政王的计画。押着沙拉喀和依拉萨的孩子,担保他们的奴隶双亲会好好工作。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看到安提亚另一头的边界,马可士只希望他们越过边界之后情况会改善。不过不是这里。安提亚已经宣布提辛内人非人──而是人形的龙只,因此是蜘蛛女神的古老宿敌。

  暴行会继续,马可士不知道怎么阻止,至少不想目睹。

  小旅店外的院子里,基特和桑德放下了马车边墙,做成演戏的小舞台。赫内特把小蜡烛密集插在锡杯里,让光线反射到杯口。马可士朝他点点头,爬上车,进入舞台柔软的红布帘后面拥挤的空间。基特穿着紫色长袍,袍边绣着亮片,让他化身成奇尔‧霜槌,云之国这个虚构国度的悲剧国王。桑德弯身看着磨亮的金属做的小镜子,画上眼线膏和胭脂,扮成苍白的赫尔欣公主。马可士摇着头觉得桑德的妆化太浓了。

  马可士‧威斯特曾经是北岸最著名的将军,也是最令人丧胆的弒君者。他越过两座大陆,挑战一个不存在的女神,唤醒一只传说年代里的龙。他经历过这些神奇或恐怖的事,想到自己对男人的眼线膏很有意见,仍然感叹不已。

  「有什么消息?」基特问。

  「好消息是,我们大概知道席丝琳和亚尔丹跑去哪里了。一般说法认为他们在奥丽华港,或许被封锁,不过没围城。至少现在还没。坏消息是整个安提亚都因为她伤了摄政王的心之类的,想把她凌迟致死。」

  桑德原本正把一块沾了胭脂的海绵伸向脸颊,闻言停下动作,然后放下手。

  「我想我们不会往苏达帕去了。」基特说。

  「我在想可以回龙道,走龙道穿过坎宁坡,然后往南到自由贸易城邦。或许换换口味,在夏天试试贝林的山道。」马可士说。「最激烈的战况仍然在奇亚里亚,还会持续一、两年,要看洞穴里的水配给状况。」

  「然后呢?」

  马可士耸耸肩。「尽力推测,试试结果。一向是这样。」

  「恐怕事情已经发展过头,停不下来。」基特说。

  「那我们就把所有人送上船,往远希拉密斯去,试着在海的另一头继续努力。」马可士说。「如果行不通,也可以找个有好泉水的山头,建几间房子,杀了任何不速之客。」

  基特露出阴郁的微笑。「很不幸地,听起来真可信。」

  「我就是这样。」马可士伸出两指轻敲自己的额头。「总是未雨绸缪。」

  「我想我今晚演不下去了。」桑德的声音哽咽,带着鼻音。泪水带着他的眼线膏化做黑色的细线,流下脸颊。「我恐怕没办法替这些人演戏。」

  基特和马可士互看了一眼,马可士跪下来,一手搭在年轻人的肩上。「这不是坚守立场的地方。会有适合的时机。我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何时,但时机一定会出现。」

  基特师傅的声音温暖柔和,带着超乎言语的力量。「朋友,你办得到。听我的声音。以你的能力可以办到。」

  桑德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一定要吗?」

  「我们不能太突兀。」马可士说。「现在我们只是一群原血人演员,游荡过一个原血人的国家。只要他们这么认为,我们就不会有事。如果他们发现蛛丝马迹,像是发现基特和我曾经在苏达帕跟席丝琳合作,或是我们企图杀死新得宠的女神呢?呃,那先去跟我们的提辛内人朋友一起待在田里,可能是最好的下场了。冷静点,别声张,咱们一起撑过去。」

  「所以就这样接受这些事?」桑德问。

  「假装接受就好。」基特说。

  桑德讶异地眨眼仰望老演员。他脸上的妆化到一半,一团混乱,苍白的白粉和胭脂都毁了。他吞了吞口水。「假装多久之后,会变得根本没在假装?」

  三人默默地站着良久,最后马可士叹口气。「桑德,别再说些听起来有智慧的话,会搞乱我对这世界的感觉。」

  旅店老板所言不虚,那晚的院子的确人满为患。周围村庄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基特、桑德、卡莉和赫内特都上了小舞台,好好表演了一出云之国的戏码,之后莎莉特应观众要求再次上场,表演了女王侍女在赖特潘丘的演说,让群众的心情一振,让那晚的观众至少有一点笑声。表演全程里,马可士和史密特都在群众之中,在恶毒的史驼普勋爵出现时引导众人嘘他,在赫尔欣公主上场时欢呼。一个有点醉的年轻人连声奚落,想打断表演,马可士护送他到马厩,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想做出无礼的举动,当时男孩惊恐的表情让他很愉快,事后却令他懊悔。不久,男孩就会借着踢小狗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慨了,而小狗可能只不过是咬错了树枝。

  一晚的表演结束,马可士帮着演员收集观众丢上台的钱币,然后跳到院子里的泥土地上,用小刀清掉蜡烛,在演员们把舞台拉回原位的时候,帮他们固定舞台。隔天,所有人就会再次出发。长路漫漫,他不想思考路的尽头是什么。反正没好事。

  他们和旅店老板说好让演员睡在马厩,不过最后的观众离开时,老板对基特提到有三间空房。这样足以让女人们占用一间,其他两间让男人们分着住。于是基特确保旅店老板不会要求更多的房钱,或叫哪位演员陪睡之后,剧团就接受了额外的款待。桑德说他没办法感谢那个男人,马可士不怪他。

  旅店的墙薄得很,马可士躺在床上,听得到隔壁赫内特的打呼声,也听得到再过去一间房里卡莉与莎莉特压低声音在说话。微风吹得屋椽嘎嘎响,残余的洋葱味道让他想起份量少得可怜的晚餐。

  「你应该还没睡吧?」马可士说。

  「还没。」基特答道。

  「你觉得我们要多久才会到坎宁坡?」

  「我猜吗?如果新的轮轴撑得住,可能一个星期就到。」

  「现在宫廷的人们已经回去了。还有席丝琳神秘的通信对象。」

  基特在他的床上挪挪身子,床脚被压得嘎吱作响。窗户是由兽皮绷成,在黑暗的墙上呈现一块淡色的方形,照不亮任何东西。不过马可士和基特一同旅行够久了,能想象那人脸上挖苦的表情。

  「你打算重拾弒王本行吗?」

  「我想找个办法──」

  某个声音突然而低沉传来,马可士听不出是什么,他最多只能想到像是攻城器投出的大石头落地声。他不记得自己爬下床,却已经就这么站好,毒剑在手,准备出鞘。他的心在胸口里砰砰跳。

  「马可士?」基特低语。「那是什么?」

  马可士举手阻止基特说话,但手势在黑暗中无用。旅店外有某种沉重的东西滑过院子。他走向门边,迅速地举起门闩。

  「集合其他人。」他低语道。「动作快。我去看看──」

  多年前,马可士做过签下契约的佣兵,当时勃尔嘉和喀西特粗糙简略的一座边境大要塞围城的时候,他也在场。苍白的石墙高达三十呎,指挥官雇了一队术士设法破除。那些墙倒下的声音──低沉如雷的隆隆声,木头爆裂的尖锐声响,还有尖叫──和他现在听到的一模一样。

  一块木头击中他肩头,像是直接攻击他似的。马可士察觉基特在他身后护着,他拔出毒剑。

  旅店的天花板浮了起来,原来的位置出现一道星空和明月。天花板像掀起箱盖一样被嘎吱吸进黑暗中。

  庞大的龙头俯望着他,巨眼被月光照得银亮。

  屋顶翻了过来,哗啦一声掉落地上,人们放声尖叫。龙的身躯占满院子里,有人拿点燃的提灯丢向那庞大黑暗的身躯,却严重失准。地上那滩烈火燃烧的油由下而上照亮了巨兽,冰冷的月光则从上洒落在牠身上。马可士拿剑护在身前,感觉像在森林大火前挥舞着汤匙。

  「你啊。」龙呼着气说。「我追着你的气味,越过了一半的大地。」

  「真是受宠若惊。」马可士说,但伊倪斯没听到。

  「我看过了,正像你说的。你没骗我。他们真的不在了。他们全都不在了。但我会挽回我犯的错。我会重造我的工坊。我们放在你们同类身上的部分,我会取回。我会取回。」

  龙的尾巴激动地挥舞,打碎了马厩的墙。马匹惊恐嘶鸣。人们哭泣着,呼喊着神。龙的目光从马可士身上移开,然后又钉回。比马可士全身还大的爪子轻松掀开墙面。他们背后的门开了,卡莉和莎莉特拿着剑进入房里,马可士挥手要她们退开。

  「这些……这一切都是我的。」龙嘶嘶说着,空气中充斥着牠喷息中刺激的恶臭。「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我会改正。天空中会再度飞满,真的飞满龙只,而陆地和海里都会升起巨大的栖位。」

  「好。」马可士说。「你说了算。」

  庞大的头抬起来搜寻着天空,好像牠说的话已经成真。黑嘴中涌起一股火焰,龙翼大大展开,彷佛延伸至地平线。

  「这是高贵种族最黑暗的时刻。其中将产生我们最光荣的胜利。这样的光荣会在时间本身之中回响,改变星星的本质。」

  「立志真高远啊。」卡莉讽刺地说,基特嘘了她一声。

  巨大的前爪握起又松开,挤压着马可士面前的空气。黑色爪子看起来比矛尖更锐利,但马可士没闪开。

  「而你呢,」龙说。「应该要是真龙暴风鸦唤醒我,但唤醒我的却是你。所以你就做我的暴风鸦吧。马可嘶‧暴风鸦。」

  「我叫马可士。」

  「马可士‧暴风鸦。你是我的发言者,我的仆人,我在这个崭新光荣的征战中的助手。在有史以来最大的战场上,你将成为我的将军。我们会制止死亡大军、虚无大军,我们会从他们的尸体上得到生命。生命!」

  最后一句话像强烈的暴风一样在黑暗中回响,世上最后一只龙撑着后腿站起,不服输地朝空中咆吼,然后倒了下来。庞然的身躯压垮了马厩的墙,让两匹马奔逃了出来,尖嘶着疾速跑进黑夜。龙的头靠在地上,扬起的翅膀缓缓降下,像牵牛花在黎明合起时一样收折。

  不远处有个男人害怕地哭号。全毁的交谊厅里,火炉的余烬散落在墙边的碎木头上,燃起火舌,月亮不以为意地在他们上方划过辽阔的星空。

  卡莉率先开口了:「我们做了什么吗?我们……击败了牠吗?」

  「没有,没击败他。」马可士小心地收剑入鞘。「我不大确定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我想我们这位长鳞片的大朋友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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