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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〇回上 一姬一僧死生同荣贵 孝心膂力咏歌赞奇异

却说扇谷和山内两管领〔定正、显定〕 已与里见和睦修好,并举行了会盟,又听说室町将军的使臣熊谷二郎左卫门尉直亲准备回京。是以定正和显定想派使者去京师向室町将军叩谢未予治罪之恩。便以白石城介重胜为定正的使者,以斋藤左兵卫佐高实为显定的使者,各带不少随从,打算于明日随着直亲启程。这日直亲派人乘快船来向代理钦差告知此事,广当并不着急,先将来人打发回去后,把犬江亲兵卫和蜑崎照文找来,将此事告诉他们。然后他低声说:“熊谷虽然派人前来告知此事,但这次我不能同他一路,因为他与两位管领的使者同行,我是代理钦差,不能甘居下风。故想过四五天后再走,与你们的使者同行。请先禀报安房将军。”亲兵卫和照文表示同意,退下去先告诉了两位家老和七位犬士,然后一同向义成主君禀奏此事。义成点头道:“那么照文就做我和义通的代表吧。

八犬士也应进京叩拜受勋之恩。但是老国主〔指义实〕 由谁做代表呢?是否请示一下老国主?”亲兵卫和照文一面答应称:“是”,一面趋膝向前禀奏道:“此事往日曾拜听过老国主的意思,他认为这次进京的代表以丶大最为合适。他说:‘我是久已隐退之人,即使蒙受晋升的朝恩,也不能同义成、义通一样。同时丶大二十多年只云游了关东八国,尚未踏过皇城,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义成听了又点头说道:“老国主之意甚好。那么快去请丶大前来。”照文答道:“听说那位法师为祝贺东西议和达成协议已经前来,正在警卫室等待着呢。”义成听了微笑道:“这太好啦,快去请来!”他身后的近侍应声起身,退下去了。稍过片刻带领丶大法师来至主君身边。当下辰相、清澄、照文和犬士等都立即让座。丶大法师恭敬的拜见义成,对议和成功表示了祝贺。亲兵卫和照文从旁说:“师父还有所不知,适才主君降了这样的旨意。”他们便将那件事告诉给丶大。他听了睁大眼睛说:“这个旨意实在使我为难。我是出家人,怎能与列位一样做那样光荣的代表去京师呢?然而我回顾过去,曾犯下了死罪,老国主对我有大恩,以发髻代替了我颈上的人头,岂能忘记?更何况老侯爷亲自选我做代表,乃一生之幸,纵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否则便是不忠不义。我谨遵君命,前去便是。一定前去。”他反复地应诺,义成听了高兴地说:“事情紧急,那么照文你明日就领着丶大去泷田向老国主详细禀奏此事,看还有何旨意。亲兵卫、信浓、下野和其他犬士们都速做启程准备。另外六郎和兵库助,你们要吩咐有司置备献给朝廷和室町将军的贡品。”大家齐声领命退了出去。

这时天气日渐炎热,六月初五早晨,秋筱将曹广当说明日清晨就离开此地回京。义成听了,让亲兵卫和照文为之饯行。回京的路程是:从洲崎港上船到相模的大矶,然后沿东海道前行。犬江亲兵卫、犬冢信浓、犬阪下野、犬山道节、犬村大学、犬川庄助、犬田丰后、犬饲现八兵卫与蜑崎照文和丶大法师都准备跟随广当一同登舟启程。这僧俗十人故意没带许多随从,只有内叶四郎、猿冈猿八、直冢纪二六、漕地喜勘太和少数士兵、奴仆与人夫,包括广当的随从共约一百五六十人。于六月初六一早主仆都登上巨舫,向大矶划去。清晨天气凉爽又是顺风,这天中午便到达大矶海岸。船从那里返回了洲崎。他们便由陆路西行。貌姑峰、足柄是胤智的故乡;伊豆是庄助的故里,怎能没有怀旧之情?于是晓行夜宿,走了十几天,平安到达京师。

秋筱广当说要去向室町将军和朝廷复命,便与他们分手。点大、照文和八犬士等在三条附近找到旅店住下,便立即去熊谷府,告知他们这次来京是代表义实、义成、义通拜谢东西实现和解的恩命和履行拜任之礼。直亲立即与之相见,并慰劳了他们来京之速,他说:“明日可去参见室町和东山两位将军。”并对他们的进谒做了些指示,他说:“扇谷和山内的使者白石重胜和斋藤高实,已完成拜谒之礼,于前天获准归国,从岐岨路回去了。因此你们也事不宜迟。”约好时间,他们就回了旅店。次日丶大、照文、八犬士等都穿好朝服,带领随从和民夫,于巳牌左右去参见室町将军,奏明今有里见义实和义成父子的代表及其家臣八犬士等进京前来谢恩,并呈上义成的上书,献了许多拜官的礼物。丶大、照文和八犬士被召至正厅,管领山政长与之见面,熊谷直亲传话。当下政长对丶大、照文和八犬士表彰了义实、义成父子的忠信善政和八犬士等众臣的功勋,然后说:“本来答应你们今天拜谒将军〔指足利义尚〕 ,可是将军从昨日有些欠安,今日便不能谒见了。你们进宫参见天皇也须待他日。可暂回旅店等候。”丶大、照文和八犬士听了,知道由于前次的碴儿口有些不妙,但也不能违抗,只好唯唯从命。回去后立即去拜谒东山将军,献了不少礼物。回来又去管领政长和参与审议的众官员邸送了不少东西。这些应酬完毕他们回到三条旅店,等了不少天也不见消息,谁不对此感到无聊?丶大法师每天冒着暑热离开旅店在京内外行走。去了日枝、鞍马、爱宕等各大名山,还参拜了柴野的大德寺,也寻访了一休和尚的遗迹,所有的名山圣地和名胜古迹,他都走遍了。犬冢、犬阪等各位犬士和照文也轮流参观了京师的名胜。唯有犬江亲兵卫听说京师那些好奇的年轻人知道除治妖虎的少年又回来了,都等着观看,十分讨厌,所以便留在旅店内。同时也因为他从去秋在京师呆过很久,不像其他犬士那样对京师的名胜感兴趣。

这样无聊地过了十几天,秋筱广当已启奏朝廷,他说里见义成的仁义善政和八犬士的忠孝智勇,其渊源都是由于伏姬的孝烈神灵所致。同时丶大法师以其二十多年云游苦修的功德才找到了八犬士,做了里见的家臣,他出家修行的功德是符合佛意的。还有蛋崎照文,多年出外招贤也是功劳卓著,这些事在安房的稻村是有口皆碑,完全是事实,其经过也十分奇妙。天皇和关白以及殿上人、殿下人(1) ,都想看看这十个僧俗,屡次催促室町将军,让他们进宫参见。这时义尚公的病已经好了,便先让里见的使者进宫参见,然后再去将军那里。当下由管领政长向丶大、照文、八犬士等传旨,次日丶大等穿好朝服,并让随从和民夫带着贡品,从皇宫的南大门入内参见。秋筱广当为他们引路来到御阶之下。丶大和照文呈上进贡的奏本和辞表,转本的公卿接过去,传旨说:“照文、丶大是左少将和治部卿的代表,准予上殿。八犬士虽是陪臣并系自己前来参拜,但念其为国戡乱和除治妖虎安定圣心,功劳卓著,因此可援以前持资入道道灌进宫参见之例。”特准八人上殿一同赐了酒。然后又传旨道:“里见左少将及其父治部卿同想辞去新恩官职,可予照准,今后君臣同任前官。还有左少将之姊伏姬,生前孝烈,死后屡显神灵佑护,对其国有大功;再有丶大多年云游,并于今年在水路作道场超度亡魂,功德显著,经秋筱将曹广当启奏,圣上甚为嘉许。故奉伏姬为富山神;提升丶大法师为大禅师。”不仅如此,还钦赐一面御笔书写的“富山姬神社”五个大字的匾额。同时赐给丶大禅师委任状和僧衣。对八犬士和照文各赐丝绸两匹。真是破格的朝恩,丶大、照文和八犬士等都诚惶诚恐地叩拜谢恩,犹如登上了天堂,把恩赐之物顶在头上退了出来。

这日以关白为首的百官穿着朝服观看者甚多,天皇也从珠帘内观看后,面带微笑。次日丶大、照文和八犬士等去室町将军邸参见了义尚公。管领政长及参与审议的众卿和熊谷直亲都列坐在正厅,宣里见的使者入内参见。室町将军坐在正位,由管领政长向点大、照文、犬士等传旨:“房州能遵从朝廷和幕府的恩命,与定正、显定言归于好,实堪嘉许。望汝更加施行善政,与邻国和睦,不要使东国太平遭到破坏。”同时交给他们一份公文准予归国。义尚公曾想试试八犬士的武艺,将其佼佼者留下捍卫京师,然而将军家的武士、近侍,忌才妒能,不少人轮流进谗,遂取消了那个打算,而准予他们回国。这时管领政元已被罢官去其领地阿波,所以不但八犬士未被留下,而且得到了钦赐伏姬神号的匾额和丶大被升为禅师的意外朝恩,大家都非常高兴,向广当和直亲告辞后,次日便离开三条旅店,带领随从和民夫从岐岨路速回安房。丶大虽然被晋升为禅师,但他并不高兴,心想还不如没被提升的好。

于是这一僧九士主仆一百十余人,往东踏上归途。其路程非只一日,一路晓行夜宿,途经美浓的垂井时,犬冢信浓把丶大、照文和其他七位犬士唤住道:“这里的金莲寺,是从前嘉吉元年五月十六日春王和安王二君临难时,我祖父大冢匠作三戍不忍见其被斩首,与多数敌兵浴血奋战的阵亡之处。我父番作一戍虽然当时还年少,但不乏忠孝和武勇之志,当日也在人群之中。为了帮助父亲,他跳了出来,杀死了二位亲王的刽子手牡蛎崎某,夺取了春王、安王二君和父亲匠作的首级,杀出重围逃至信浓路上,在御岳与大井间小道场的墓地悄悄掩埋了那三颗首级。我在总角时父亲曾对我说过这件故事。不料今日路过此地,何不去看看故迹呢?”大家听了表示同意说:“应该如此。”他们便往前走了二三百米,见有座古刹,其三门上所悬的匾额写着金莲寺,不问便知定是这里。犬冢便带头一同走进寺内,但见东边有个年约四十开外的卑贱男人,乡下人打扮,扛了条扁担,上边系着两个小罐子,匆忙地往这边走来。他大概看出了八犬士,走近跟前便对犬冢信浓问道:“对不起,请问在您们中间有安房里见将军的家臣犬冢大人吗?”信浓听了惊讶地说:“你有何事?我就是犬冢信浓。”那个男人含笑说:“太奇怪啦!太奇怪啦!”他说着将扁担放下,跪着告诉信浓道:“请恕我冒昧,小可是距信浓大井驿不远的小筱村庄客,名叫息部局平。说来话长,请您听着。小可的父亲息部是非六是信浓国人氏,井丹三直秀大人的老仆。于嘉吉之乱中他剖腹殉难,曾受到人们的称赞。我当时还在总角之年,与母亲同在故里。因是贫苦百姓,母亲在世时丝毫也未听说过主家的后世如何。昨夜三更忽然有人托梦相告,那是个身穿铠甲的老武士,站在我的枕旁对小可说:‘我是在嘉吉之战中阵亡的春王与安王二君的小傅、大冢匠作三戍。当日由于我子番作一戍的忠义之功,将二位亲王和我的首级埋在了某个地方。然而美浓的金莲寺乃二位亲王殉难之梵刹,因此想把那首级送还到那里去。你悄悄将我们主仆的三颗头骨挖出来,带到垂井的寺院,那天必能遇到我孙犬冢信浓戍孝,他是里见的家臣犬士之一。那时你将此事告诉他,戍孝会妥善处理的。你不要怀疑,务希尽力。’他接连托了三夜的梦,小可不能置之不理,便按照吩咐把那头骨带来了,果然遇到大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可能是神灵所托吧?”他如实地这么一说,戍孝既惊又喜地说:“原来就是你呀!我昨晚也得了一梦。父亲将此事告诉给我,但因虚无的梦幻不足为凭,便未对他人说,你我的梦完全一样,还有何可疑的,实在太不可思议啦!”他如此回答后看了看其他犬士和丶大、照文说:“各位都听到了。我要告知此寺的住持,改葬二位亲王和我祖父的头骨。然而按律令规定,改葬祖先骨殖子孙必须斋戒三日。否则对伏姬神女的匾额也是亵渎。就请各位先走一步,我办完此事随后追去。”七犬士听了忙说:“怎能那样做呢?

你祖父无异于我的祖父。我们一同留下帮助你改葬。”丶大也说:“做法事是出家人的职责,我怎能丢下不管?咱们一起办。”大家争议不决,照文拦阻道:“不要争执了,索性都留在这里,待改葬之事办完后一同走,反正出使之事已经办完,耽误几天也不能算怠慢。

我在驿站的旅店内守护匾额,你们看如何?”大家听了点头道:“此议甚妥。”信浓还是拦阻说:“我虽然十分感谢,但是许多人进寺,反而诸多不便。请各位先投宿住下等待,我带这个局平和四五名随从进去与寺僧商议。”大家同意,吩咐纪二六和喜勘太等先去找好旅店。

且说犬冢信浓戍孝带领局平等叫开金莲寺的庙门,与执事的僧人面谈,告知改葬之事。该僧难以立即答复,便将他们请至客室看茶,住持出来与之相见。当下戍孝向住持告知上述事体,同时将局平得到神人托梦之事也详细对住持说了。住持听了感叹说:“那两位亲王之事,虽不能不对京都将军有所顾忌,但已过去多年,换了三四代,如今不必那么顾忌,贫僧知道了。”他回答得很爽快,戍孝高兴地说:“我还等着赶路,而且同行的主仆有一百二三十名,其中有七个人是我的盟兄弟,另有一位是在京师被升任为大禅师的丶大师父。他们为帮助办理改葬之事都住在此驿站的客店内。现在太阳还很高,我想立即进行改葬,请大师同意此事。”住持觉得不好推辞,便说:“你们如此性急,也是在旅中出于不得已,就这么办吧。”他答应后吩咐给在座的执事僧人,便告辞到后边去了。当下戍孝想将商议的结果告诉大禅师和七位犬士,便走出正门吩咐年轻武士去客店。然后戍孝把局平带来的两个小罐从扁担上解下来,悄悄打开盖一看,果然在一个小罐儿里有两个小头骨,在另一个小罐儿内有个大人的头骨,他胸中充满了哀悼之情,泫然泪下,但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赶忙将盖儿盖好,由局平帮着照旧绑好,然后告诉执事僧人,由他安排办理。僧人明白,让一两个寺僧拿着那两小罐儿,立即安放在正殿的佛前。

再说犬阪、犬江、犬山、犬村、犬田、犬川、犬饲领着丶大禅师,带了过半的随从和民夫,来到金莲寺,由寺僧让到客室。戍孝为他们让座,急忙将改葬之事告知他们。大家都高兴,其中丶大微笑道:“洒家见了派去之人,便想到此事,所以把民夫都带来了,是为了让他们挖起旧坟。”他们说话之间,执事僧又急忙前来对众人说:“对长老和众位的光临实感荣幸。住持本应出来相见,但因正做佛事没有功夫,待改葬之事办完再行参见。各位准备了礼服吗?”戍孝说:“衣服都准备了,请赶快开始吧。”执事僧答应着跑到后边去了。于是小沙弥和童仆等给丶大和众犬士看茶、献果。这时诵经的法师已聚集在正殿敲起了钟,沙弥们已经退下。八位犬士立即让随从把带来的包袱打开,拿出白麻布的上下身儿礼服换上。丶大本来就穿着袈裟和法衣,无须换装,便与犬士们一同去往大殿,他与俗家人分开坐在客席上。施主以戍孝为首,犬士们都一同列坐。十几位诵经的法师穿着一色的袈裟和法衣鱼贯而出,先在主佛前膜拜,然后站立在经案的左右,敲击铜锣或木鱼唱了几声梵呗。这时住持的老僧缓步走出来,他身穿浅绿花纹的纱僧衣,披着绛紫色的锦绣袈裟,手持拂尘,左右跟着两个小沙弥,持着手炉和如意。住持靠在佛前的椅子上,对着那个小罐子,闭目诵经。领唱的法师在其间敲着铙钹,号令诵经,众僧便都翻开经卷,异口同声地开始诵经。住持也跟着一同谙诵了半晌,丶大也帮着诵起经来,他的声音洪亮,宛如春鸟千啼百啭,响彻云霄,众僧不觉举目观看,都见而生畏。诵经完毕,住持由椅子上下来,又敲着诵经的梆子,在佛前转了几圈儿,然后住持向主佛膜拜烧香,念完了经退回来,又对着小罐儿内的头骨祈祷,并奉献净水和撒芥草叶,然后闭目合十,唤春王、安王两兄弟和大冢匠作的法号,并念佛和赞诵施主的功德,然后又诵经,这一切都完了后,他慢慢退下来坐在凳子上。这时领唱的法师敲着磬高唱六字佛号,众僧应合,连续念了一阵佛,其中一僧起来让施主去烧香。于是戍孝领头,众犬士都轮流上前烧香礼拜,最后丶大也烧了香,法事便告结束。

住持登时离开凳子过来,先称赞戍孝等的改葬之功,然后与丶大报名相见,并且说:“听说师兄是大禅师级的高僧,本来应由您主持这次佛法,但后来才知道此事,实在失礼,请高僧原谅。”他这样道歉,丶大听了忙说:“哪里的话,拙衲是客僧,那三个头骨自应靠贵僧的功德予以安葬,请举行补葬之礼吧。”住持听了,答应着退到方丈室去。于是犬冢信浓戍孝让侍从漕地喜勘太和息部局平进来,拿着那两个小罐子,请寺僧带路来到埋葬春王和安王的旧冢旁,众犬士与丶大也跟着戍孝一同前去观看,只见一个土坟堆立着两个木牌儿。戍孝和众犬士都不禁愀然产生怀旧之忧,沉默片刻,吩咐民夫挖开旧坟。民夫们领命,向该寺僧人借来几把铁锹,合力挖掘。

这时已经黄昏,犬士们向寺僧要来烧柴,点起了篝火,以便连夜工作。在挖到尸骨时来了四位和尚,有的烧香、有的手持木鱼异口同声地诵经。这时丶大也帮着念了半晌,诵经完毕后,先将装着春王与安王头骨的小罐儿放到墓穴内。当下和尚们请丶大做引导,丶大再三推让不过,便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拿着木镐走上前去站在墓穴上边,高诵引导的偈语并喝斥一声,其声音不仅十分优美,而且有威严,同时从眉间灿然放出华光,宛如照着墓穴一般。金莲寺的和尚见此光景无不骇叹,倍感敬服。匠作三戍之墓穴往西相距七八步远,民夫挖好后由戍孝将其安葬,四个和尚念经,丶大引导,与方才一样。葬礼完毕民夫们很快将三个墓穴埋好,依旧做了土坟堆。寺僧立了三个木牌,备好香案,犬冢带头,众犬士都烧了香,夸奖了民夫们,与丶大一同由寺僧领着又回到客室。夏季夜短,这时僧人已敲过初更的钟。

登时执事僧前来请丶大和犬士们用斋饭,因已是夜间,故曰过时斋(2) 。只是水泡饭和三四样蔬菜。随从、民夫和局平等也在下房被招待了晚餐。当下戍孝和众犬士同对执事僧谢过改葬的过时斋饭,并且说:“我等这次是护送钦赐神号的匾额回安房稻村的。然而改葬要斋戒三日,因此同行的蜑崎照文带领数十名随从在此驿站的客店守护着神匾。我们主仆三十多人今日参加了葬礼,便不能与他们同宿。我们还想为今日安葬的三个头骨做三天法事。请恕我们太不客气,想在念完三天经之前,请让我们主仆三十多人在此留宿。倘若不便,则只好去驿站另找其他旅店了。您看如何?”执事僧答道:“这事甚易,方才住持说过,与你们同行的大禅师是当世的活佛。我们若能做东道留住一宿,也可结缘,实令人信服。如不嫌款待不周,住到几时都可以。”戍孝听了高兴地说:“实在幸甚。请问此驿站有石匠吗?如果有,想让他们给做三块墓碑。”执事僧听了说:“有。在此驿站内有个叫宇贺地野见六的石匠,他有两三个徒弟手艺不错,多年出入此寺,是常用的工匠,今晚派人去告诉他,明日一早就能来。”戍孝高兴地表示同意说:“这太方便啦,如此就拜托了。”执事僧听明白,赶忙退了下去。

又过片刻,住持的老僧让一个小沙弥秉烛,缓步走出来,对丶大和犬士们表示歉意,说过时斋太慢待了。然后他说:“方才您们对执事僧说要举办法事诵经和在小寺住宿之事,贫僧都知道了。禅师实乃神僧,岂是野衲等之所能及?从明日起的两天法事请由您主持。”他如此谦让,丶大听了忙道:“实不敢当。由贵僧主持乃施主之所愿。”他如此回答后便进行闲谈。住持对丶大更加敬佩,不敢多争辩,便告辞回了方丈室。这时客室内已无外人,道节道:“犬冢,我想日前国主赐给你做路费的金银一定还有。然而我主仆一百十几个人,在此地逗留的房钱和补葬做三天法事的费用,以及祠堂费和立三块墓碑,你的钱一定不够。因此我们兄弟已经商量过,我有剩余的盘缠,先借给你三十两黄金,请收下。”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那金子来。下野、亲兵卫、庄助、丰俊、现八兵卫、大学等也都分别解囊,各拿出黄金三十两,合在一起共计一百二十两。当下这六位犬士一同说:“犬冢兄,这些金子且助你燃眉之急。我等是断金之交,反而倒薄,毕竟还是国主的恩泽厚。由于你的孝行,赶的时机太好啦!”他们异口同声地如此称赞,戍孝答应着把金子接过去,收在腰间的钱包内,答道:“如果不是异体同心的盟兄弟,谁能如此相助,这也是国主之所赐。虽然用不了这么许多,就暂且收着吧。”他很受感动。

这时丶大正去登厕,暂且不在这里,大概后来才知道此事。这时又敲起了入定钟,小沙弥前来为他们挂蚊帐,铺被褥,丶大和犬士们便立即就枕。

次日清晨,丶大和犬士们很早就起床,用过斋后,执事僧告诉说:“昨夜所说之事已派人去石匠野见六家告诉他。野见六现已找五六个人用三辆地车拉来不少墓碑石,说要拜见客人犬冢大人。把他叫来吗?”戍孝惊讶地说:“知道了。如不嫌弃就请他来吧。”执事僧找来个僧人,让他将那野见六请来。过了一会儿,石匠野见六手里拿着叠着的茶色单褂子,来到客室,先向执事僧打个招呼,然后在隔壁房间跪下说:“小可是宇贺地野见六,犬冢老爷在吗?”戍孝听了走出来说:“我是犬冢信浓,你怎么知道我?”他这一反问,野见六趋膝向前说道:“是这样,在三十多天以前,有个年纪五十八九岁的武士来到小可的店铺,订了三座石碑,连石头的尺寸大小都订好了,说是要建在此驿站的金莲寺内。并说到七月某日一定得造出来,那时有安房里见的家臣叫犬冢信浓戍孝的武士来,付给你石碑钱,你要记住。小可说:‘遵命。然而没有定金不便动手做,能否付些定金?’那个武士沉吟了片刻说:‘我今日怀里没带着钱,但也不能因此而拖延。’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小片纯金的刀护手和两个纯金的刀柄上的钉帽,递给了小可说:‘这都是纯金的,价值十两黄金,暂且留在此处,待犬冢前来付墓碑钱时与之交换。’他如此吩咐后,小可便想写张收据给他,便问他的姓名。他说:‘无须将我的名字告诉你,就直接写犬冢信浓吧。他会知道的。’他说罢便拿起收据飘然而去。小可昨日已将那墓碑如期雕成,正在等待施主。昨晚此寺的执事僧派人去说,客人犬冢有事要小可明日一早就来。小可想必是为定做的那三座墓碑之事,于是便用地车将碑拉来了。”他这样详细地一禀报,犬冢一时茫然莫解,其他犬士也都很惊讶,紧皱着眉头,不知是怎回事儿。

当下戍孝对野见六说:“我想你方才说的定是事实,但我却毫无所知。你把作定金的金护手和金帽钉拿来了吗?”野见六听了急忙打开个纸包,拿出那两件东西递过去。戍孝接在手中仔细看看,还是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儿,便对其他犬士们说:“你们请看这个小的刀护手,很像儿童佩带之物。这个帽钉在桐叶上刻了个一字,与我所佩短刀的帽钉相似。我这短刀之事,犬川很清楚,是从前家祖父在世时给了我的姑母龟筱,所以将这桐一文字刀传给了我〔作者注:记得在以前的章回中曾将桐一文字误写成菊一文字,如有则是记忆之误,皆应作桐一文字。〕 彼此的帽钉相似,难道有什么原由吗?”他沉吟着对执事僧说:“请恕我冒昧,此寺的宝库中有春王和安王二君所遗留的短刀吗?同时当日在此寺内阵亡的大冢匠作三戍的尸体是什么样的,没有收藏着当时三戍所穿的铠甲和太刀等等的吗?”执事僧听了沉吟一会儿说:“不,据说当时根据统帅清方将军的命令,犬冢翁被弃尸于市,没带太刀等物。但却有春王和安王二君的短刀收藏在宝库内。库内的东西只是在每年六月拿出来晾晒,以免虫蛀。”戍孝听了说:“那么请原谅,我想看看那口短刀,能向住持说说吗?”执事僧不便推辞,便答应着退下去。过了半晌,住持的老僧让执事僧拿着装在刀袋内的那两口刀,一同到客室来对戍孝说:“如今不知有了什么奇事,您想一见那口刀,就拿出来看看吧。”执事僧听了便把那两口短刀递给了戍孝,解开刀袋一看,是插在右边的短刀,长短皆一尺有余,装潢一样,两口刀都没有护手。戍孝更加惊讶,便问住持和执事僧说:“这短刀原来就没有护手吗?”二僧吃惊地看看说:“不!不!原来有护手,是几时丢的?真奇怪!真奇怪!”他们都困惑不解,然而丶大和众犬士却都已明白,可是不便明说。

当下戍孝敲着膝盖说:“我明白了。日前向这位野见六定做三座墓碑的那个武士,可能是我祖父大冢翁的灵魂现身,所以才用这两位亲王的刀护手做了定金。同时这刀柄的帽钉已被土腐蚀了。我想祖父的腰刀一定是在阵亡时丢失,多年埋在土中,故只拿出了这个帽钉。遗憾的是不知埋刀的地点,真是件怪事。”丶大和众犬士以及住持和执事僧,都认为他分析得对,无不为之感叹。于是戍孝把那两个护手依旧纳入那两口短刀的刀柄下,留下桐一文字的帽钉,把短刀还给住持说:“您方才已经听到和看到了,真是件大奇事。望将那短刀做为无价的寺宝,载入册内。”住持同意说:“此事贫僧记住了,现正举办法事诵经,没有功夫,且回去准备一下。”将两口短刀让执事僧拿着,告辞到后边去了。于是戍孝又对野见六说:“你已经听到,让你做墓碑的大概是我祖父之灵。事情虽然很奇怪,倘无此事怎能这么快今天就把墓碑立起来?实乃家祖之所赐,总共价款多少?”野见六说:“三座墓碑的石料和刻工费共收十五两黄金。”戍孝点了点头拿出十五枚金币,又添了一枚交给野见六说:“你开始就不怀疑,完成了这个定活,使我意外得到了方便,这一两做为赏钱。”野见六听了喜不自禁地说:“十分感谢,就领受您的好意。”他把金子收起来后说:“那么就立墓碑吧。”他说着立即往外走,戍孝一同起身想先看看石碑。丶大禅师也跟着往外面去了。稍过片刻道节说:“仁兄,不知你是怎么想?我认为昨今之奇事与去年四月在结城的法会,造季基朝臣墓碑的那十个和尚的奇事相似,马后炮就不新鲜了。”胤智拦住他的话说:“不要那么讲,犬山!两件事看来彼此相同而实质并不一样,这正是一对。更何况犬冢是孝子,因此神才授他一颗孝字宝珠,而名其为戍孝。这些难道不是孝的感应吗?如不明白这也是与劝惩有关,只认为彼此相似,那就成没有擦干眼眵的人了。”他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道节自己也好笑,便不再固执己见,同其他犬士说:“犬阪解释得很好,走吧,还不一同看看那墓碑去。”他们说着一同提着刀到外边去。于是八犬士和丶大禅师看了野见六所造的君臣三座墓碑。春王和安王的墓碑石料最好,刻工也十分精致,刻着此寺上上代的住持给春王兄弟所命名的法号和嘉吉元年五月十六日字样。这两座墓碑今存垂井的金莲寺。另外大冢三戍的墓碑石料次、尺寸也小,只刻着:义烈冢翁之墓。这座墓碑不知如今是否还有。犬冢等众犬士和丶大禅师一同看过,心想这大概也是那位神灵之用心吧?都感叹不已。

再说息部局平和民夫们也听说了这件奇事,无不骇叹,他们不招自来帮助野见六运土修墓,不到半日三座墓皆已建成,野见六便辞去。这时听说要为死者祈祷诵经,众犬士和丶大便更换礼服或法衣,如昨日一样在大殿列坐。住持虽让丶大主持,但丶大不肯,仍旧坐在客席帮助诵经。翌日也是如此。经过三天祈祷的法事做完,戍孝等上坟烧香献花,然后又退至客室,兄弟商议后将执事僧找来,按下列清单把布施的黄金交给了他。计:改葬做三天法会布施金十两、主仆三十多人住三宿房费金五两、春王和安王与三戍的祠堂费金三十五两,共布施黄金五十两。执事僧看了,很高兴地收起来,退下去禀报了住持。此后戍孝又将局平找到客室对他说:“你前天就想离去,我将你留下是想让你做向导。你为人老实,想不到使我得以改葬了三颗头骨,十分感谢。这是一点赏钱,请收下。”说着给了他二十枚金币。局平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欢天喜地地把钱揣在怀里说:“我也没干什么事儿,就赏了这么多黄金,真是幸运得使小可心中不安。我将用它买地,养活家眷。您无论想到哪里去,都愿为您带路。”戍孝笑着说:“不,不到别处去了。改葬三天之斋忌,今日已满,从明日就打算东归,想顺便去小筱村为我的外祖父母井丹三直秀夫妇扫墓,请为我带路。”局平听了忙说:“这个太容易了。”他这样回答后,便退至随从们歇息的房间去。当下戍孝找来两三个老民夫,夸奖他们挖墓穴、立墓碑,不怕触犯忌讳,老实肯干,给了他们十枚小金币(注:一钱金子一枚) 作为净身钱,民夫们无不欢欣鼓舞,非常喜悦。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丶大和犬士等向住持告别,说今晚还住一宿,明晨动身启程。次日清晨,主仆们起得很早,执事僧已为他们烧好浴池,让大家轮流洗个澡,净身去秽。犬士们又让漕地喜勘太去照文住的旅店,告诉他今日离开此地和改葬及立墓碑所遇到的奇事。照文听了立即收拾好行装等待着。

却说丶大和众犬士主仆,用过早饭便收拾行装,向住持和执事僧告别,带领随从、民夫和局平等离开了金莲寺,走了不到二百多米,遇到照文让纪二六等随从们抬着装那块匾额的长箱子,也往这边走来。彼此相遇,暂且站在路旁谈话,其中照文提起了今晨听到的那件奇事,称赞犬冢的孝行感动了幽冥。戍孝告诉他想去小筱村之事,似乎大家都想去。因此主仆便如同原来一样一百十几个人,由民夫们轮流抬着长箱子跟在后面。次日未下来到小筱村,局平将他们领到拈华庵墓地井氏夫妻的墓前。奴仆和民夫们在柴门外面歇息。局平去提水、找花儿插在那坟前。当下戍孝走上前去看那座坟,已不似当年父母所讲的那样了,不知何人将其改建,有三重的墓碑,上面刻着直秀夫妻的法号和年月。其右边大概就是从前其父番作悄悄掩埋那三颗首级之处吧,日前局平挖起的土还未干,挖土的痕迹还看得出来。戍孝对有这个坟很感惊讶,跪下合十默祷完毕退了回来,其他犬士们和大禅师也轮流前去祈祷礼拜。于是戍孝又让局平带路叫拈华庵的门,与庵主见面。拈华庵本是村落的小佛寺,没有客室,容不下很多客人,丶大和其他犬士们便退到外面,或在庵的走廊边坐下。里面只有个与庵主同宿的老尼姑。当下戍孝对庵主说:“某是安房里见的家臣,名叫犬冢信浓戍孝。此处墓地的井丹三直秀翁及其孺人是我父母的外戚。偶过此城,顺便前来扫墓。”他说罢递给她一枚金币做为香奠。庵主满面笑容地接过去,供在佛前,答道:“那井氏从前是本庵的大施主,在嘉吉之乱中他家灭亡,连个墓标都没有,在前代庵主时,不知化了多少年的缘重修此庵,建了那座墓。从前叫蚊牛的那个庵主被杀死,庵也被烧毁,长期无人在此居住。前代的传真庵主是贫僧的师父。原来您是那井氏的外戚啊?看来您还很年轻,却如此孝顺。”说话之间,与他同宿的老尼煮茶端来。

戍孝喝着茶仔细往四下看看,他心想:“从前我父年少时,在此庵投过宿,曾斩杀了破戒残忍的庵主,不料与我母报名相会,此乃天缘未断而结成伉俪。我在总角时曾听父母夜谈时讲过。今来到此庵,与后来的庵主相遇,一善一恶人不相同;一去一来却是同处,浮世真好似一个圆环。”他心里这样缅怀往事,别人哪里知道?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墙上挂着口旧刀,刀把和鞘都腐蚀了。但他想知道那口刀的来历,便向庵主问道:“那口刀有什么来历吗?”庵主答道:“不,那是口旧刀,没什么来历可说的。大约十几天前的夜间,在您扫墓的旁边发现土不一样,好似有人挖过。贫僧见了心想,也许是有歹人前来悄悄埋葬了横死人的尸体,不能不管,便拿着锹挖开一看,发现了这口破刀,而没有尸体。刀大概在土中埋得年久,已经腐蚀,虽不值钱,但如有人要便把它卖了。”戍孝听他一说,觉得与自己所想的有些巧合,便若无其事地把那刀拿过来看看,确实在土中不知已埋了多少年,装潢虽已腐蚀掉,但护手和刀还没有蚀坏,同时手柄上铭刻着桐一文字四个字。他愕然感到既惊且喜,心里想:“原来这刀是我祖父阵亡时佩在腰间的,我父将祖父的首级和刀夺走,杀开一条血路逃脱后,将刀和首级一同埋在这里。我从父亲讲的故事中只听到了那首级之事,但没听说过太刀之事。既发现了此刀,定是那时埋的。那么日前祖父的亡灵给野见六做定金的那两个帽钉,定是此刀上的,也就不必怀疑。大概这太刀是在那三颗头骨的下边,所以局平没挖出来,反被庵主获得而为我发现,太令人奇怪了。虽然不知此中就里,但那时竟将帽钉留下,没有布施给金莲寺,可原样装在太刀上,这不是自然的巧合吗?知道了帽钉的出处,真使人高兴。”他心里这样自问自答,没有说出口,然后若无其事地又对庵主道:“将这口太刀卖给我吧。你要多少钱?”庵主听了说:“贫僧也不知道价钱,给个二三百文,您就拿去吧。”戍孝听了从怀里拿出两枚小金币,放在块纸上递给她。庵主接过去不胜喜悦,道谢说:“这真是好造化。”然后拿过笔砚给戍孝写了个收条,并高声喊道:“老尼姑!那边坐着的那些位也是与这位老爷同路的。快给他们倒茶。”他喋喋不休地故献殷勤予以款待。老尼答道:“水没有了,我提水去。”她提着水桶便往东边去了。戍孝惊讶地对庵主道:“这庵内没有井吗?”庵主答道:“是的,原来这院内的东边有清水,整天往外涌水很充足。可是十几年前的秋天有一次大地震,山上的石头滚落,不仅将井口砸碎了,还把井给堵上,从此便没了水。至今只好往东走四五百米去提泉水。”戍孝听了说:“这太不便了。这院内树木茂密,东边又有块大石遮着,所以这室内的光线很阴暗吧。”他说着看看那块石头,便唤坐在走廊边上的犬田丰后说:“仁兄,以你的膂力将那块大石往北边移移不难吧。”悌顺听了含笑道:“哪里,我也不是五丁力士,虽然不一定搬得动,但为了帮助人,成不成试试看吧。”他说着脱掉单褂子,把裙裤往高提起,将刀往身后推推,起身来至大石旁边。他打量了一下那块大石高五尺许,上尖下粗,直径有四五尺宽,约莫有数百贯重,实是千钧之巨石,自然会将井堵住。悌顺毫不在乎,先用一只手推推,那石前后摇动就如同牙齿要掉。于是他用双手“嗨”地一用劲,将那千钧巨石推动起来,就像石臼一般向前滚,悌顺就势往北推了二三丈放在那里。巨石既已挪开,泉水自然流出淌了满院子。亲兵卫、道节、现八兵卫将那附近的圆石头,有八九十斤的,也有一百多斤的,他们轻而易举地搬过来砌在废井的周围,很快将井口砌好,水便不再外流了。庵主和院门前的局平以及刚提水回来的同宿的老尼都大吃一惊,那老尼提着的水桶掉在地上,桶箍断了,水洒了满地,人们四下逃散,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过了片刻,犬村大学对犬田丰俊说:“你和犬江、犬山、犬饲显示膂力使庵主得了水,这也是仁慈和武德。我撰写一篇《复泉记》留做纪念吧。”他取出笔墨缓步走至石头旁,持笔挥毫在那石头的平坦处,写下了一篇文章,也未起稿,一气呵成,在文后还附有赞歌。〔作者注:这《复泉记》一定得用汉文写。看官对汉文一定感到难懂,同时文字又多,故省略不载。〕 胤智看了说:“犬田之膂力我不能及,犬村之文字也十分难得。我今不留下几个字也将遗憾。就写首歪歌添上吧。”他便借笔写了一首歌。其余的六犬士也乘兴,各咏歌一首,依次写在下面。蜑崎照文从院门进来,仔细看看赞叹不已。亲兵卫急忙拦阻道:“蜑崎翁!您何不也写下一首一同称赞呢?”照文听了搔搔头说:“我没有风流文采,怎能同你们比呢?”他予以推辞。亲兵卫和众犬士都笑着不肯饶他,说:“这大皇国之人,怎能不会咏大皇国之歌呢?难道还不如水里之蛙、花间之莺吗(3) ?咏一首吧!”照文没有办法,沉吟片刻便在那巨石上写了首歌。丶大走上前来看过后,莞尔笑道:“各位都咏得很好,我也不能不如蛙,虽然咏不好歌,也只好献丑了。”他说着从照文手中接过笔来,写完后说:“你们写下之歌都字字珠玑,但若不镂刻在上面,终会被风雨磨灭,一句也不剩。我就为庵主念几句咒语吧。”他说着面向石头,拈着手中的念珠,念了一会儿咒语,然后大喝一声退了回来。于是这《复泉记》和跋赞的十首歌便刻在石面上,经过百年也不消失,至今还隐约可见,这是后话。当下八犬士聚在一起默读《复泉记》。读罢,大学代替大家吟诵赞歌。其声响亮悦耳,即使是拙歌也很中听,大家都十分赞叹和喜悦。其记文之后有歌序和十首歌。

文明十六年秋七月十六日,犬村大学头金碗礼仪为拈华庵主所撰之《复泉记》后,其同行者题十歌一赞如下。犬冢信浓介戍孝之孝感、怀旧歌亦在其中。以礼仪为首各于石面即兴自题。歌曰:

赞歌一:壮士推动千钧石,庵院苔青水自流。

犬村礼仪

赞歌二:揭开石盖涌泉水,力大无穷美名传。

犬阪胤智

赞歌三:信浓户隐山神在,莫及凡夫大力神。

犬饲信道

赞歌四:力拔山兮猛壮士,移此巨石有何难。

犬田悌顺

赞歌五:云近水远山麓庵,井成汲水再不难。

犬山忠与

赞歌六:偶来亡母故乡地,山间草庵怀旧情。

犬冢戍孝

赞歌七:三世太刀显奇迹,后代庵主道原由。

犬川义任

赞歌八:拨开竹丛来此山,井边留言汲寸心。

犬江仁

赞歌九:细萩(4) 丛中小芒草,秋风吹过送微香。

蜑崎照文

赞歌十:山松苍翠成雨露,微风阵阵入庵屋。(5)

大禅师丶大

善行不灭,不断祈祷。劫火既灭,八功德水。同等功德。虽有拙巧之差,但都是即兴之咏,不论识与不识都为之感叹。于是犬冢戍孝又回到庵室坐下,招局平前来,复对庵主道:“我有公务在身,离得又远,日后难以前来扫墓。”他说着看了看局平说:“那局平是我外祖父井直秀的老仆之子,因与之有旧缘,故想让他今后做此庵的施主。”他说着把局平唤至身边委托他说:“你是个老实人,从今就替我照看井氏之墓吧。”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十两黄金,先给庵主五两,下余的五两给了局平,他说:“那五两和这五两,都作为井氏的香奠费,你们僧俗二人平分,聊表戍孝的寸心。”庵主听了高兴得满面含笑,而局平却惊呆了,搔头搓手地推辞说:“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日前已受过您的恩赏,看看这里的坟,时常除除草,忌日献点儿花,算得了什么。赏这些黄金实不敢收。”庵主也推辞说:“方才我已说过,井氏是小庵开基的施主,历代都不断布施小庵,前代庵主,因怜其无后,便为其修了墓,在忌日怎能不烧香献花呢?这份布施就免了吧。”戍孝又将布施的黄金推回去说:“虽然你说的很对,但托人祭祀外祖不表示点儿心意,也对不起死去的人。就请且收下吧。”他把金子给了他们便告辞,提着桐一文字的太刀走了出来。庵主和老尼满面春风地说:“这太令人感激了。使我们又有了水,又给了这么多黄金,真是功德无量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们念着佛,将犬冢送出去。局平也只好把金子收下,跑下去跪在门旁等待着。

这时犬阪、犬江、犬山、犬村、犬田、犬饲等众犬士,同丶大和照文已在门外等着。他们见戍孝走出来,便立即带领随从和民夫又待急忙赶路。当下局平将犬冢拦住说:“小可的茅屋距此不远,方才抽空儿跑回去,把您赏赐了这么多金子和在垂尾之事都告诉了老婆。她也喜出望外,早已煎好茶在等待着。请到寒舍坐坐吧。”戍孝听了说:“不行,同行之人甚多,怎能让他们等着,我却到别处去呢?对不起,就此分手了。”他说着先吩咐随从把那桐一文字太刀装在行李内,然后向局平告别,与众人一同赶路。局平还是跟在后面不肯离去,戍孝和众犬士都回头对他说,让他回去,他又跟了一二里地后,才告别回家。局平和石匠野见六之事,以下便不再叙。且说犬冢戍孝后来将那口桐一文字太刀找人磨了磨,它本是口名刀,虽然多年埋在土中,但一点也未被土蚀,还是与原来一般锐利,便将那有桐一文字的帽钉和护手装好,将其装饰一新,它与那桐一文字的短刀成了长短一对的名刀,所以便传给后代子孙。也许因为戍孝的忠孝之故,那村雨太刀曾长期是其身边之物,为实现亡父的遗训,他毫不吝啬地将村雨刀奉还给成氏主君。但没有多久又得了这祖传的名刀。这乃上天的巧妙安排,善有善报之结果。物之盈亏无不与善恶邪正有关。世人多不明此理,只想得不义之利贪而无厌,即使本身无大损,至其子孙也不能无祸,落得个一概皆无。寡欲不仅对本身有利,同时也是子孙万代的至宝,不可不慎之。

闲话少叙,却说八犬士和丶大、照文又走了六七天,来到武藏国丰岛的柴浦。在走过来的路上,菅菰、大冢乡是犬冢信浓的故乡,他父母之墓在那里的香华院内。同时还有犬川庄助之母的行妇冢。

其父犬川卫士之墓在伊豆的堀越。另外在大冢有犬饲现八的生父糠介之墓。按说本应同去扫墓,捐献一点多日来的香奠费,但由于在美浓路上改葬之事,已耽误了三天,今再耽搁,虽说是为了父母,但好似因私而怠公。所以扫墓之事也就只好等待他日再说,便都一同来到柴浦。这三位犬士到了次年,奏请义成主君恩准才一同去大冢了结了这个心愿。再有道节,为其父犬山道策和其生母与妹妹滨路魂招,将墓建在安房的延命寺。另外犬阪下野也将其父粟饭原首胤度和嫡母稻城、异母之兄梦之介、姐姐玉枕及其生母之墓建在上述的同一寺内,子子孙孙年年月月不误斋祭之事。犬村大学前由犬饲现八陪同离开其故里赤岩时,为其生父母、养父母和故妻雏衣已向香华院捐献了很多香奠费,其墓已不便再迁。犬田丰后祖父母和母亲之墓在行德;其父文五兵卫之墓在泷田。犬江亲兵卫之祖父与其双亲山林房八和沼蔺之墓,在市河之乡。这些都在里见的领地内,同时又有犬江屋依介和其妻水澪轮流去扫墓,在忌辰也不断献花。政木大全也想为河鲤守如建墓,后来奏请里见将军去到武藏丰岛日比的宝传寺,才知道犬阪胤智在五十子城时已为孝嗣建造了守如墓,同时修复了那里已经坍塌的香华寺,孝嗣感激得落泪,喜不自禁。常年的香花和墓地费也由胤智捐献了,无须再做法事,便为其祖先和母亲向香华院捐献了一些香奠费。犬阪为其朋友做了这么大的功德,却不告诉孝嗣,孝嗣对此深感敬佩。他回到稻村对胤智提到此事,称赞胤智是君子,行了三拜之礼犹感不足。此后每见到胤智皆为之让座,敬之如兄。这虽是后话,顺便提及以结束此事。

闲话少叙,却说八犬士、丶大、照文来到柴浦,商议是从水路走,还是从陆路走。照文说:“从这里由水路回洲崎,虽是近路,但有钦赐之匾额和公文,恐遇风浪有失。不能只贪路近,还是从陆路经下总至上总为宜。”丶大听了此议说:“怎么能那样舍近求远呢?因犬冢办理改葬之事在美浓路上耽误了三日,应缩短日程早回去才是。如今是初秋季节,不似冬季海上的风浪大,更何况八犬士都有护身宝珠;同时因有钦赐的匾额,伏姬神女也会保佑,何惧之有?”犬士们都同意丶大意见,说道:“师父的决断有勇有理。直接从水路回去吧。”于是他们便在那里雇了一艘大船,于七月二十二日月出时启航,果然一路顺风,同舟的主仆一百一十多人,高枕无忧地睡了一宿,船走了二三百里,于次日巳时左右进入洲崎港口。

作者附注:本编每回都较腹稿文字增多,是以于卷四十六之卷首增补了回目(注:此译本所据之国民文库版已将增补回目收入目录之中) ,但本文皆仍用原来回目,省略了增补回目,此回无原回目,且又系长篇,故每回均用增补回目。此回虽亦早有腹稿,但屡次出现法会,故曾想删去,但又觉得遗憾,便又留下。从结城之法会,接着又有白滨延命寺改葬之事,然后又有做水陆道场超度亡魂之大法会。以至最后又有在金莲寺补葬之事和拈华庵的结局。约莫一部稗史小说接连有这么多之佛事,不厌其烦地予以叙述,当知作者之用心。盖不误对先祖父母兄弟之祭祀,举办祈祷冥福之法会,乃忠信孝子、义士贤孙不可欠少之事。本传之主要目的为劝善惩恶,于其结尾时不得无此事。然而同是法事,其事相似而内容不同,好看官自然知之,不但不感厌烦,反而更会爱读。总之此乃作者之婆心,亲自予以评注。看官如不认为是重复,则庶几是知音之友也。

(1) 殿上人是准予上清凉殿的五品以上公卿;殿下人是不准上殿的五品以下官员。

(2) 按佛家规矩是过午不吃的,故曰过时斋。

(3) 水里蛙、花间莺都无不能歌,是引用纪贯之《古今和歌集》中的“假名序”。

(4) 细萩是枝叶很细的一种野草,又名胡枝子。细萩的原文是“いとはぎ”,“いと”与“井”字同音,似乎表示即兴之意。

(5) “雨露”与“有漏”同音;“室(即屋) ”与“无漏”同音,“有漏”与“无漏”是佛家语,即有烦恼与无烦恼之意。所以此歌有暗喻在功名成就之时便可从有烦恼的世界进入无烦恼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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