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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回 白川山代四郎救公主 谈讲谷亲兵卫射大虫

却说姥雪代四郎与直冢纪二六商量后,便在当天未时左右,把犬江亲兵卫的随从和奴仆打发走,让他们先往阪本那边去。然后代四郎又同纪二六说:“听说那白川山的猛虎连猎户的火枪都无济于事。我们到那里何以抵挡呢?以前我与犬江少爷在人迹断绝的富山洞度过六个春秋,从未遇到毒蛇猛兽之害,是由于伏姬神女的保佑。这次如果还能得到伏姬神女的冥助,自然会得以幸免。但如不小心,一旦有事,将如何对付?”纪二六听了说:“您说得甚是。只靠神佛保佑,不拿器械似乎是麻痹大意。然而如果不是为了制伏那虎,只是防身,各手持护身棒,多准备些火把,您看如何?”代四郎听了点头表示同意,便吩咐两三个士兵说:“汝等去买六根好的橡树棒,再多买些猎绳和火把的燃料。”匆忙吩咐完,给他们钱到市上去买。然后又找来店主人,代四郎对他说:“我们主人犬江大人,在此地的公务已经完毕,明日启程回国。因此我等从黄昏就到那里去跟随主人,就要分手了。除晚饭外再为我等准备些干粮,拜托了。”他说完后并算账付了店钱。纪二六说:“我回五条客店收拾好东西再来。”便急忙去了。这时已是黄昏时候,那两三个士兵已把买的东西提回来。他们一同吃过晚饭,各自拿了准备的干粮。可是店家不知随从们已经先走了,所以加上纪二六的一份儿,还剩了不少盒。当下代四郎对那五个士兵说,日前亲兵卫有远虑,所以悄悄将纪二六留下住在其他店里,士兵们听了这才明白,觉得更有了依靠,很高兴。这时直冢纪二六打扮得如原来一样,身系护肩和护腿,腰挎双刀,从五条旅店回到这里。代四郎和五名士兵在等待着他。在寒风凛冽的张灯时候,代四郎等向店家告别后便离开那里。有两个士兵分别背着两个甲胄箱;另外两个士兵把火把燃料和饭盒分别包好背着。代四郎同他们都手持护身棒,纪二六把亲兵卫的枪扛在肩上,另一个士兵背着行李,唯有代四郎因为年老是轻装的。

于是这几个人悄悄过了三条大桥,从远处看到河边的哨所,登上白川山的山路,还没过二更。大家小心翼翼地手里拿着火把,想能快点遇到亲兵卫,可是路不熟,又是在黑夜里走山路,有时被树枝遮住,有时被巍峨的山岩挡住。山路崎岖迷了路,不觉夜已深。明月当空,大概已是丑时三刻。是笨!过了大半夜又回到距山麓一里多路的破祠堂附近。走在前边的一个士兵跌了一跤,“哎哟”地一叫喊,代四郎和纪二六等也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举起火把四下看看,地下流了许多鲜血,犹如画的地图一般;前面有两个僧人,一个没了右臂,另一个断了条腿,不知死活躺在那里;同时还发现三四个很大的野兽的血蹄印。大家吃惊地猜想:“原来这两个和尚是被猛虎咬了。”其中代四郎和纪二六又举起火把,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和尚,原来是在左右川旁见过的德用和坚削。二人很惊讶,一同憎恨地说:“这两个恶僧,奸诈恶毒,所以才受到了这样的天罚。”他们这样骂着。将想走的士兵们唤住,把这两个和尚如何残忍破戒的情况告诉他们。大家听了不住嗟叹,把和尚拉起来看看,两个的手脚虽已残废但还没死,有口气儿,就势儿放下,用他的袖子擦擦自己手上沾的血污。代四郎忙向纪二六等人说:“你们都累了,在此稍休息一会儿吧。”他说着,一只脚踏上半腐朽的台阶想迈步进去,见祠堂内有个艳丽的少女,嘴里塞了块布,双手倒背捆着,大概已经昏迷过去,头发蓬乱,俯卧在那里一动不动。代四郎大吃一惊,就势儿退了回来,告诉纪二六。大家很奇怪,拿着火把一同进入祠堂,一个人轻轻将那少女扶起来,大家一同看去,这女子年方二八,是不可多见的美女。秀发长长地,散发着芳香;衣服是京中的打扮,不似一般市井凡庸之女。纪二六登时看看代四郎说:“老伯,您有何高见?小可却稍有耳闻。政元有个养女叫雪吹公主,是当出川将军〔义视〕 之妾所生,京兆〔指政元〕 将她收养,甚是钟爱。据说今年正是二八年华。我想定是那公主被恶僧劫出来,带到这里遇到那猛虎,而到了这般田地。”代四郎点头道:“那么就先将那少女救醒问问。”于是便把嘴里塞着的布取下来,解开绳索,大家齐声呼唤,然而脉已断,周身冰凉,已没有活过来的希望,大家便住声不再呼唤,说:“这可怎么办呢?”代四郎歪着头想想说:“好了,我有办法。犬江少爷在临别时,为了防备万一,分给我等伏姬神女传授的神药,现在这里。虽然人寿有限,但吃下去定能起死回生,此乃世间难得的仙丹。”他说着赶忙从腰间取出药盒,分了一点仙丹要往口里给她填时,纪二六跑过去捧了点泉水,一同给她送下,然后抚摸她的胸口,又呼唤了半晌,那少女周身回阳,好似受了惊吓似地,忽然睁开眼睛,喘了口气儿,看看众人说:“汝等都是什么人?”代四郎首先答道:“小姐,心里觉得好些吗?我们不是别人,是安房里见的使臣、犬江亲兵卫的随从,为与主人会合,今晚登上此山,尚未遇见主人,看到您不能见死不救。幸而腰间带着起死回生的神药,立见功效,令人高兴。”纪二六接着说:“我猜您大概是西阵管领家的雪吹公主吧?我猜得如果不错,可能是被那两个恶僧劫出来,而有了如此灾难,我说得对吗?”那女子被这样一问,有些害羞,一时未作回答,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正如您所猜想的,奴家是政元的养女雪吹。今晚就寝后,那德用悄悄走进去捆了奴家的双手装进这个箱子里带出来,抬到这个破祠堂内。那两个恶僧又想要强行无礼,忽然出来一只大虫咬了德用和坚削的手脚,鲜血淋漓不知死活,奴家被吓得昏了过去,以后便不省人事。不知这里是什么山,列位救命恩人姓字名谁?如能将奴家送回管领家,大人一定会很高兴,同时也是奴家的莫大幸运。”她一边说着,不住地落泪。代四郎听了安慰她说:“原来没有猜错,您是那位公主。小可等是微不足道的小吏,我叫姥雪代四郎与保,他是直冢纪二六,加上士兵,一共不过七人。都是跟着犬江亲兵卫从安房的稻村来谒见将军的随从,这几个月我等住在三条的旅店内。今日被告知犬江亲兵卫;奉管领〔指政元〕 之命,为了制伏猛虎今晚独自在这白川山里猎虎,但不准小可等跟随,吩咐在某处等候。但是小可等怎能不跟随主人,在别处等候呢?便与有志者共七个人,黑夜上山,悄悄寻找主人。但由于山路不熟,天黑迷路,不料又来到这里,遇见那两个恶僧受伤躺着;您也昏过去趴在这里。我们不忍见死不救,便用神药将您救过来。小可的主人犬江亲兵卫,几个月来受管领的关照之恩,故舍命接受了制伏猛虎之钧旨。小可等也不料救了您的危难,为主人增了光,也是小可的侥幸。怎能不将您送还,请放宽心。”他恳切安慰后起身退下,然后对纪二六说:“送公主之事你如果不便去那里,我带领两个士兵去西阵的管领邸。那德用等的奸凶残暴,他们不说虽然也知道,但如严刑拷打,便会吐露出来他是怎样恶毒诬害少爷的。但是半死不活的他们怎能说?这样放着死了也甚是可惜。”他说着又从腰间掏出药盒说:“把这神药给他们虽然很可惜,但为让他们开口,就用一点儿吧。明白吗?”他说着把药盒递过去。纪二六接过来说:“您说得有理。那么老伯就带两名士兵抬着公主,再用一个人拿着火把赶紧走吧。”代四郎听了说:“不,火把由我拿着。前边不远就是村庄。这一带有那猛虎的危险,还是多个人好。留三个兵吧。”纪二六拦阻道:“这虽是值得感谢的远虑,但是您请看!据说重六十斤的德用的铁鹿杖,和坚削身边的火枪,都丢在那里,他们开始也一定曾用以防身,但一点儿没用却被虎伤了。即使现在留几个士兵,如遇不到犬江大人,却碰到了虎,谁敢用冯妇之拳去斗那猛虎?只好听天由命等待老伯回来。如今重要的是公主。想自己也要想到别人,说不定途中也许会遇到什么事情。俗话说,功亏一篑,徒劳而无功,给主公丢了脸则将后悔莫及。就带三个人去吧。”他不住地劝说,代四郎不得已,只好从其议,便对士兵们说:“汝等也听见了。就这么办。”他急忙下令后,又到雪吹公主身边恭敬地禀报说:“想不到由小可送您回府,也没准备轿子,就请委屈一点儿,还是坐这个般若箱子吧。请您启驾回府。”雪吹公主听了点头道:“对你们的这等好意,岂只是再生之幸,不辞夜间山路跋涉远送回府,实是少见的好心肠,使我不胜感激。关于你们的主人,那位犬江的忠信义勇我也略有耳闻。正是因为有那样的主人,你们才这样的侠义。令人愤恨的是那德用和坚削。他们与管领有俗缘,曾受管领之恩,但是他们并非清白守戒的僧人,今晚之淫恶,立即遭到破戒的报应,被猛虎咬去手脚,大概是天罚吧?将这些情况禀奏管领后,你们一定会得到嘉奖。”代四郎听了立即瞪着眼睛说:“不,小可等虽是小吏,但生来遵守受恩不忘义的教导,不想得到奖赏。只望您想到是为了报答几个月来亲兵卫受到管领〔指政元〕 之恩,则至感幸甚。请赶快走吧。”于是由两个士兵用带来的猎绳,把般若箱绑上,并做了个绳套儿,把两根防身棒穿过去代替扁担,抬到公主身边。一个士兵手持火把在外边站着。当下代四郎和纪二六扶着雪吹公主,坐了进去,不盖盖儿。两个士兵把她从祠堂的走廊上搭下慢慢抬起来,一个士兵拿着火把走在前边,代四郎拄着防身棒,一同奔往西阵。

再说纪二六同留下的两个士兵,目送雪吹公主走后又回到原处,他心里想:“如按照姥雪老伯说的,现在即使用神药把德用和坚削救活了,如明白将我的名字告诉他是犬江大人的随从,他也不会吐露实情。好了,就这么办。”他寻思好了,便对士兵小声说了怎么办。两个士兵领命,把仰卧着的德用和坚削用手挟起来,纪二六便从药盒内拿出点儿神药,给两个恶僧放入口中,然后又捧了点儿泉水送下去。确有奇效,不大工夫德用和坚削忽然苏醒过来,胳膊腿儿也不感到疼了,一同看看纪二六等惊讶地问:“你们是什么人?”纪二六答道:“长老们!您觉得好些吗?难道不认识,我等是在西阵作事的走卒,叫某某。方才听到您逃跑,香西大人秘密授意让我等二十多人四处追赶。我们三人想越过白川山往这边追来,可是这里有猛虎之患,虽然很危险,但走了厄运没法脱逃,便心惊胆怕地上山,走了一里多路来到这破祠堂附近,看到您两位满身是血倒在这里,很吃惊,想救你们但怎么呼唤也不苏醒,幸好我怀中带着有神效的金疮药,用了后果然苏醒过来了。世间古今有许多丧手断足而不死的。只要伤好了总可以有活路的。命算保住了,请您放心吧。”他这样地亲切安慰,德用听了点头道:“这是你们深明大义,想听听我父亲是怎样打算的?”纪二六听了说:“我们不是秉公前来追赶的,香西大人说:‘德用等突然逃走,没有路费会有困难。汝等悄悄去追赶,遇到他们把这金子给他们,送他们到所投奔之处,再回来悄悄禀报我。那时我一定提升你们,安排个好职务。’我们没有白来,遇到了您,但是你们被那虎吃掉了胳膊,咬断了腿,也无法去投奔他处。天亮后,真的追兵来到这里可如何是好?实在太令人担忧了。”他这样编了些瞎话。坚削听了看看德用说:“长老,这些人既是自己人,也就不必隐瞒了。那公主是否无恙,现在哪里?很令人担心。”德用听了说;“是啊!我方才在这祠堂内放了个捆着的姑娘,你们看到那个姑娘还在那里吗?”纪二六听了摇头说:“不,那里没人。”两个恶僧一同叹了口气说:“太可惜啦。那公主定被虎叼去,已成虎粪了,太令人悲痛啦!”耷拉着脑袋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德用看看纪二六说:“总之我太命苦啦!你们既是父亲派来的,当前正有燃眉之急,也就不便对你们隐瞒了。把事情大概对你们说说。我对那里见的使者犬江那小子有旧怨,虽曾屡次密告,但管领〔指政元〕 糊涂爱那小子,不听信我的话。在比武时竟为那小子而使我遭到失败。因此便与同有此恨、现在河边值勤的头领,种子岛中太正告、纪内鬼平五景纪、鞍马海传真贤、无敌斋经纬等合谋,今晚一同悄悄进山,把犬江那个猴崽子结果了,带着我的徒弟坚削远去关东。可是听了坚削的话,偷偷劫了雪吹公主装在箱子里,跑到这里,在休息一会儿的工夫,既未遇到仇人,也没碰到五虎等勇士,却遇到了那只真老虎。坚削用他准备的火枪,我用六十斤的铁杖迎击都不中用,被虎追上咬断了胳膊腿儿,便昏了过去不省人事。原来我的意中人竟被虎衔去了。但那小姐并不足惜,希望你们有好心把我们赶快背到阪本,在那里悄悄找个客店住下,然后回去将此事秘密告诉我父亲,但不得对别人说。父亲给的路费,不管多少分给你们一半。拜托啦!”他这样地请求,坚削也双手合十,如同叩拜一样对纪二六说:“喂,头领!正如方才师父说的,如真的追兵追来,我们如同没腿的螃蟹,没爪的虾,怎么逃脱得了?若被带回京师砍了头,对你们也无益。还是仗义把我们送到阪本吧。已经说分给你一半儿的金子,大概在你的怀里吧?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儿,就答应了吧!”他这样地一再哀求。纪二六听了冷笑道:“蠢货,这大概就是你们这些恶僧的本性。我并非香西复六派来的走卒,而是里见家的使者、蜑崎十一郎照文的随从直冢纪二六。日前受犬江大人的密旨,潜居在京师的另一家旅店内。还有那姥雪代四郎,他虽是里见恩顾的家臣,但装作是犬江的随从与其他人都同住在三条的客店内。听说今日犬江大人要去猎虎,我们想在途中与主人相会,便同姥雪等七个有志者,悄悄来至这山路,还没遇到主人,却发现汝等丧了手足倒在这里,还有个漂亮姑娘用布塞着嘴死在祠堂内。不能见死不救,便用神药先将那姑娘救醒,一问事情的经过,才知道那位姑娘是西阵管领左京兆的养女雪吹公主,是汝等所做的罪恶将她劫到这里。所以姥雪带领五个士兵中的三个送雪吹公主去西阵的管领邸。我想让汝等多活一会儿,问问汝等所做的坏事,便用神药的奇效,让汝等讲话。但没有告诉汝等真名实姓,谎称是德用父亲香西的密使。汝等愚蠢地受了骗,说出来想让那五个猛将帮助你害犬江大人。汝想到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乃是天罚之所致。我日前在左右川的战斗中是蜑崎的随从,所以在能化院时就认识汝等,那时咱们是初次见面,没有说过话,现在又是黑夜,汝等没有留心,想不到是我,真是可笑的傻瓜。实在可恨!”他这样详细地教训了他一顿,两个士兵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德用和坚削未待他说完,既吃惊又愤怒,手脚的伤又疼了起来,难以忍受,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歹徒,真没想到,悔不该受了你的骗,真想抓住把你撕烂。”他们骂着想一同站起来,被纪二六飞起一脚把两个人都踢倒。他们哼叫着在蠢动却爬不起来。纪二六冷笑着看看身后的两个士兵说:“你们要记住,野猪和豺狼身中猎箭受了伤,还能伤人。这德用和坚削也很骁勇,并且据说力气大,切不可疏忽大意。把这两个恶僧都绑在树上,等待姥雪们回来,要留心看守。你们也听到了德用与河边值勤的正告、景纪、真贤、经纬等四个猛将合谋之事,想到犬江大人就更感到危险。我想去才来的那条山路寻找主人,如能遇到他便告知此事,并助他一臂之力。你们明白吗?”士兵们没有异议,回答说:“您说得是,去吧!去吧!”他们说着把德用和坚削挟起来,用猎绳把他们紧紧捆在那边的大树干上,德用和坚削已浑身无力,疼痛难忍,乖乖地被绑在那里。两个士兵笑着说:“不知哪本小说中看到的。出家人从女人手中接过东西,五百辈子生下来没有手,有这样的经文是有道理的。这两个恶僧残暴无比,绑了恩顾的施主的小姐,带到这里来。恶报不待来世,当晚就被那虎伤了半截身子,不死不活地没胳膊,没腿儿,是让人知道此乃神佛的冥罚,可为世间破戒和尚之戒。”这时纪二六已取出腰间带着的草鞋,把旧的扔掉,赶忙换上,把枪扛在肩上对两个士兵说:“那么就暂且分手了。那恶僧自不必说,还有出没不测的猛虎,要特别小心。这里有许多枯树枝,要通宵点起篝火,不可疏忽大意。”士兵们点头说:“知道了。您走山路更要加倍小心才是。”纪二六说了声:“再见。”便手持火把急忙往北白河那边去了。

话分两头,这一天犬江亲兵卫在途中遇见纪二六后,快马加鞭回到住所,对送他来的两个年轻侍卫道了谢,打发了回去。又指着那匹名马走帆对住处的侍卫说:“这马是管领恩赐的,你等要好好喂养。”侍卫领命吩咐给奴仆,奴仆立即把马牵至后门,喂以草料。亲兵卫慢慢回到自己每天起居的房间落座,想找那两个管事的来面谈,恰好那两个管事的听说亲兵卫今晚要去白川山猎虎,早就来到这里。亲兵卫便召见那个管事的,告诉他们管领之命难以推辞,将去猎虎之事,管事的答道:“关于此事方才有司已经转告,我等尽已知道。吩咐说猎虎需要弓箭火枪,另外您还需要什么武器,都可以准备。请吩咐吧。”亲兵卫听了说:“谢谢!但我进山猎虎只是一个人,东西多了反而不便。只要良弓一张,猎箭十二支就够了。此外准备草料一袋,干粮一盒。其中对箭有个要求,在十二支箭中,十支箭都要拔掉箭头,换上如面团那样的木球。弓也要短弓就可以。拜托了。”管事的领命急忙退下,约摸过了一个时刻,两个管事的来禀报亲兵卫说:“方才吩咐的猎弓、猎箭都准备好了。”说着回头看看说:“过来。”两个侍卫把那弓箭和箭囊拿来,一个管事的接过来,放在亲兵卫身边。亲兵卫很高兴,对他们慰劳后,先把弓拿起来,试拉一拉。又看看那箭果然只有两支猎箭,其他十只箭,都去掉箭头换了木球。大概都是出自良工之手,无不称心如意。他对管事的致谢后说道:“东西既已备齐,今晚我即将只身骑马进山。这次去猎虎,我的存亡未卜。倘若不幸未遇到虎,则将无下山之日。即使遇到那虎,如力不足也将毙命。因此对两位只说一件事:这几个月来,管领恩赐的衣裳和武器用品,都登记造册,从一开始就由你们保管,可能还在。我福薄命浅,今已无用。因此想归还给管领。他日请你们奏明管领,只此一事相托。”管事的听了说:“这事小可们明白了。但是您的武艺,连五虎都莫及,即使它有出没不测的变化也不过猎一只虎,今晚如能制伏猛虎立了大功,可以得到更多的赏物都一同拿回安房,正如常言所说,可以衣锦还乡了。”他们一同这样安慰,亲兵卫摇头道:“不,我如幸而伏虎成功,已有言在先,恩准我回转安房。其他虽有千金、万金之赐,在所不惜。明天一定将这件事启奏管领,把那些东西归还宝库。就要到时间了,勿庸多议。”管事的不便勉强,便说:“那么就请先洗了澡再用晚饭。”回答后立即退下。

于是亲兵卫先被领到浴室,洗过澡出来后,两个侍卫请他进晚餐,菜肴比平素多,且备有酒,管事的又来劝酒。用过酒饭,亲兵卫称谢告退后,便整理行装。穿的都是从安房来时的衣裳,在京师置的新衣一概不穿。贴身披了南蛮铁的连环甲;系着铁的细网护肩和用铁丝编的护腿。外面上穿菱形花纹的斜纹绸子棉袄;内衬一件浅湖绉的肥大小袄。下穿深蓝缎子镶细边儿的礼服裙裤,裤脚挽得高高的。腰挎伏姬神女给他的短刀和小月形太刀,外罩着刀鞘袋。左袖系着束袖带,以备射箭时方便。背着的箭囊内高插着十二支猎箭。头戴骑射的银斗笠;脚穿用麻绳编的战鞋。手持明制的短弓,打扮得十分华丽,威风凛凛,人们无不暗暗称赞。犬江亲兵卫整装完毕,把准备好的饭盒带在右边腰间,向管事的和侍卫以及身边所有的奴仆告别后,慢慢走到外面。两个奴仆已将那名马走帆喂好草料,并将准备的一袋草料挂在鞍下牵出来在院内等着。鞍镫如初件件齐备。亲兵卫今天既已被允许在邸中骑马,所以也就不客气地骑上了马。这时一个年轻侍卫,急忙拿来盏马灯说:“这东西很重要,请拿着吧。”说着走上前去把马灯举来递过去。亲兵卫看了摇头道:“不,夜虽然黑了,但我不需要。”他拒绝后,一勒马的缰绳,往后门策马而去。管事的等站在院门一同目送着。两个侍卫和两个马夫送至后门,把木牌递给守门的,并告知有特别旨意,可骑马出入邸门。想起亲兵卫平素举止安详,待人忠厚,一旦离别似乎感到恋恋不舍,有人在窃窃私语说:“真是面对十万大军,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容易,如今只身一人制伏那猛虎立大功难啊!”都为他担心,看着他的背影惘然不肯离去。

且说犬江亲兵卫骑在马上缓缓往白川山走去,还没走上二里路,就日落天黑了。但是他怀中有那仁字宝珠,远胜过能照十五乘车的唐山的卞和之璧,可以照得见路。另外又有神的冥助,进山也不会迷路。他出发的时间虽与代四郎离开三条旅店的时间几乎是同时,但由于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未能照面。亲兵卫在这天晚间初更时候,来到白川山脚下,也不打马,让它信步往上登。过了白河里后,山路崎岖羊肠九转,他不顾路途的险阻,一直往前行。冬夜已渐深,万籁俱寂,只有潺潺的溪流声。坎坷的沙石和莽莽的荆棘,都给马蹄增加许多困难,而且有许多无路的地方。从树间透过的星光犹如夏季的飞萤;迎面吹的山风如刀削一般。在树枝交错的地方如不伏在鞍上,斗笠都有被夺去的危险。经过落叶很深的地方,沙沙作响,宛如流水之声。到了丑时,月亮出了山峡,才看到霜很厚,月光照彻山谷,已知夜很深了。仰望天空,但见千仞石壁穿天,一抹白云疑是山妖头戴的白帽;再往下看,深谷幽静,多年的葛藤缠绕,疑是久目路上的栈道。山回峰转,亲兵卫一时停住马四下仔细观看,根据地图早就知道这里曾经是昔日法胜寺的住持俊宽僧都的山庄。当时俊宽等为拥戴后白河太上天皇,讨伐平家,曾在此山庄集会悄悄商议对策,根据这个故事,后人便把它称之为会谈谷。他想:“不管怎样,我通宵在山上转,到了天亮还遇不到虎,那就是我的命薄,将无还乡之日了。然而我蒙受二位国主的威福,又有伏姬神女的保佑,再加上自己的忠信,怎能就饿死在山上?”他这样地自言自语,不觉怅然嗟叹。

这时忽然来了一阵风,把前面枯草吹倒,飒飒作响。亲兵卫吃了一惊,马也突然嘶叫起来。亲兵卫使劲勒住马,心想一定有什么东西出现,忙从箭囊内抽出两支猎箭,左手挟着短弓,在马上注意观察,说时迟那时快,一声虎啸震撼山谷,一物突然跑了出来,不是别个野兽,不问便知是那只猛虎,张牙舞爪,目光射人,头也不回地向亲兵卫的坐骑后腿咬去。亲兵卫赶快策马纵横无阻地跑开了。他的马上技术自不用说,那马是有名的走帆,无异于得到了顺风,既已知道虎来了,亦不似起初那般害怕,进退奔跑,尽如主便,毫不怯懦。虽然脚下多是高低不平的伏石和缠绕着葛藤的松柏,都绊不倒它。虎更加急躁咆哮,紧紧追赶,但得不到一点机会。诚如元人罗贯中在《水浒传》中所说,虎追人倘如两三次没有扑到,便要窥伺机会。因此这虎几次想把亲兵卫所乘之马咬倒,可是人马进退自如,没有咬到,便泄了气不再紧追。绕着那里的老松树转了十多圈儿,便靠在树旁,弓背低头等待机会。亲兵卫与之相距有四五丈远,已在马上弯弓搭箭,这时虎忽然把头抬起,想扑过来。亲兵卫急把弓拉满,“嗖”地一声,他的好箭法,射中虎的左眼,箭头射进松树干四五寸深。虎一声狂啸想把箭拔出来,正在挣扎,亲兵卫又射出了第二箭,又将那虎的右眼射穿。虎的双眼被射瞎,正是要害。立即瘫软,只有尾巴在动。亲兵卫见已得手,便从马上下来,走上前去,攥紧右拳狠击虎的眉间,打了三四下,那虎岂经得起李广之箭,冯妇之拳,被打得脑浆迸裂,皮开肉绽,软绵绵地倒下毙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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