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信噪比率
红先生把他者在英语信息后发送的那些话写了下来，之前的秘密通告有多么复杂、多么危险，这一条就有多么平实、多么温和。基本上就是，“我愿意合作，但你们要配合我的步伐。”
我满房间翻找麦克风，但正如我预料的那样一无所获。立体视频购物频道里有的是不比跳蚤大的窃听器。
红先生与火星环的每个人以及地球环的绝大多数人一一谈话，想知道他们有什么问题要问他者，或者有什么话想对它说。我明白他的心思，他想攒一篇又臭又长的稿子，好把自己的那段话藏在里头一起发过去。
消息传来，我的父母即将搭乘下一艘定班船离开火星，这让我很开心，尽管我必须承认，我不怎么想念老爸。卡德将暂时由维斯特林家收养，这无疑让他很开心。巴里向来为所欲为，如果你也有小说家母亲和疯狂发明家父亲的话（且不论他们的职别），只怕你也会和他一样。
接下来的两天内，我接受了四场虚拟现实访问。最无聊的来自高中母校，最有趣的来自哈佛大学召集的“外星心理学家”小组。最古怪的留在最后，来自基督重临教会，他们认为这整件事情——从太空电梯开始到现在，完全是一桩骗局，是政府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目的捏造出来的。我的回答是，请您走出房门，看一眼太空电梯的运行，或者架起天线对准火星，只要有人居住的半球面对我们，你就能接受到无线电信号。访问者会心一笑，说：“是啊，这不正是我们应该相信的吗，”还说，“《圣经》里都有解释，和你们说的不一样哦。”
听完这些，我回到房间，觉得自己真是团队中最没用的一个，但迎接我的却是妲格的留言：“请尽快来见我。”
我换上运动服，去划船和慢跑。月球男孩正在划船机上，我边在跑步机上慢跑边看地球新闻。没什么新鲜事。
我所谓的“尽快”是慢跑消耗两百五十大卡和划船一英里之后。我没洗澡，汗淋淋地走进了妲格的办公室。
我把门随手关上，她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她开门见山地问：“听说过S2N吗？”
“没有……硫氮化合物？”虽说化合物我记得不怎么牢，但也知道这样的化合物不可能存在。
“是我找到的一种研究工具，能够极大增强音频中的信噪比。”
从不离身的速记本正摆在桌上，她揿下一个按钮，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十分清晰，“是昆虫吗？”接下来，红先生开始用蜉蝣做类比，巴赫的音乐变成了背景陪衬。她伸手停止播放。
“我全知道了，”她说，“行动超级缓慢的他者，海卫一上较快的那个，红先生秘密语言的存在目的。我们这些蜉蝣在他们的无上智慧面前有多么无能为力。”
“很好，我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了。你能怎么——”
“我也许知道的比你还多些，你对那位火星朋友的话全无疑心，我却不然。”
我怕自己出口成脏，于是闭嘴不答，只是点点头。
“在海卫一与我们的实际联系中，就大家所见所闻，没有任何东西接近于他的描述，连暗示都没有。我认为那全是红先生编造出来的。”
“编造？他为什么要编造？”
“很简单，非常简单。他统治全族的权力，还有他对我们的用处，均维系于那种‘所谓的’语言有多么独一无二。如果那不过是另外一种火星方言呢？我们的语言学家正在为其他三种方言做相似性编目。有了足够多的样本，我相信红先生将不得不低头。”
她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哪里有什么“方言”！中文能是土耳其语的一种方言吗？我们的语言学家还不会用他们的任何一种语言说“二加二等于四”呢！几种语言拥有相同的发音要素，这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
“我觉得这也有可能，”我言不由衷道，“在理论上。然而，我需要的不只是假设。”
“这是自然。我知道你把他当做朋友，我不是要你背叛他。我希望你能用更加客观的态度听他说话——不但以你的态度，也要以我的态度。请试着琢磨各种可能性。”
“好吧。”在各种可能性中，我最想琢磨的就是妲格啥时候能换个脸色，“可是，万一他说的是真话呢？你的理论不能公之于众，海卫一个体知道了说不定立刻就会启动装置。”
“绝对正确，所以要千万小心，严守秘密。”
离开的时候，我有点儿晕头转向，妲格究竟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我实在看不透了。
我不相信她会对我改变看法，对我报以足够的信任，让我加入她的阵营。可是，她也让我陷入了完美的僵局——我不能上报她的偷听行为，否则就会揭穿红先生的可怕秘密。
她会不会是正确的呢？所谓“可怕的秘密”都是假话，是精心编排的骗局的一部分？
不可能，那需要预先和海卫一个体串通共谋。
或许她在玩双重无间道，让我暗中监视红先生，然后再告诉红先生我在暗中监视他，借此摧毁他对我的信任。我不能立刻和红先生或保罗通气，说不定她还在窃听。
但是，我可以写字。电子邮件和其他的电子玩意儿我统统不信任，几张纸我还是消费得起的。
先告诉保罗吧。我按照记忆，把妲格那令人费解的计划写了下来，用最小的字体还写满了半页纸的两面，写完，叠成小小一块，我这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我在走廊里遇见保罗，问候接吻的当口，我把纸团塞进他的口袋里。他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几个小时，我试图从火星人通用语的结构语言学分析中获取有用的知识，那项研究由一位在鲸鱼沟通方面建树颇丰的地球研究员主持。我的看法是，她用许多漂亮的图表和靠不住的类比掩盖了事实：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两种生物的沟通交流中都使用了重复的声音模式。可是，鲸鱼只会说“跟我走，有鱼吃”，或者“咱们交配吧”，火星人则更热爱抽象思维。
保罗缺席晚餐。我跟奥兹和梅丽尔吃饭。
梅丽尔提起关于妲格的话题：“非常奇怪。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新鲜事情，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好奇，而是怒气冲冲。”
奥兹说这就是妲格本色：“在内心里，她是行政人员，而非科学家。官僚最讨厌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很愿意给他们提供数据佐证，但不得不按捺住冲动。
回到住处，电脑屏幕上有一条轻佻下流的求爱书。我刷好牙，走向保罗的住处。
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前戏不该太久，因为我看见桌上摆着我的字条和他的回书。
事毕，他沉沉睡去，是真是假不可知。我光着脚走到桌边读信，小而优雅的大写字母码满了一整页纸。
她把你逼进了尴尬的境地，我也是——假设她也录下了咱们做爱时的“时话”。当然，我会假装不知道她知道，至少在她和我摊牌前如此。
你认为她要么疯了，要么有什么邪恶的计划。请允许我提出第三种可能性：她是正确的。
火星人不知道海卫一个体的存在，但这只是他们说的。如果它在多年前（几十年、几百年都可能）就已经与火星人取得了联系，并且要他们发誓保密呢？
我们的科学家完全弄不懂那些无线电、电视、立体视频接收机的工作原理。也许在首次接到地球广播后，海卫一个体就与他们取得了联系，说：“外星人（指人类）快要来了，他们该怎样怎样。”
他们多数人看似忠厚老实，可是，他们有几百年的时间观看人类互相扯谎，学习我们的行为——另外，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谎？五十只眼睛中哪只眼睛目光闪烁？
正如你所说，红先生要你隐瞒海卫一个体的实情，主动要求承揽撒谎的任务，在秘密消息的事情上误导妲格。
必须要说，我认为较大的可能性是火星人没有欺骗你。可是，我们也必须防备别的可能性。
你可以利用妲格的才智，她也许能想出什么办法，不知不觉地试探红先生。
她也许是正确的，这念头让我十分恶心。
我睡不着，于是吻别保罗，返回自己房间。我记住他的意思，把那张纸撕成小片，揉成小丸，就着水吞下肚。卡门·杜拉——人形碎纸机！
同样的话，来自妲格的时候像是偏执狂想，让保罗这么一说，我不禁觉得颇有见地。我必须再三思考，多方研究。
从头开始：
1. 红先生并没有主动接触我们。他是在不得不拯救我的生命的情况下现身的，他无法预测到这样的情形。可是，类似的局面迟早会出现，主角不同而已。
2. 火星人不知道我得了肺病——肺病让他们以生命拯救者的角色出现。他们如果知道呢——红先生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做出反应——也许，他们还撒谎说每个火星人都得过。也许那东西是基因工程的产物，特别为人类准备。
3. 红宝石激光对黄色家族的作用证明他们预先不知道海卫一个体的存在。也许他们一个个都是天才演员。
4. 火星人不知道器物的科技原理，也不知道自己的由来。他们的城市会自我修复，能永远存在。但这是一面之辞。
5. 骗局想要成立，需要全部火星人一直做戏。也许只是我们经常接触的那十几、二十个——他们不是随随便便由火星人选出来的。
或许真的需要所有火星人，因为就我所知，泰莉和琼这样的人类科学家并没有行动限制。
最后，我终于睡着了，做了一个让人不安的梦。我在地球上参加派对，是画廊开张之类的正式酒会。我拿着酒杯在人群中穿梭，宛如幽魂，谁也不理睬我。
除了一位大块头英俊男士，他一头红发，系红色领结。他热切地打量着我，我走近时，他却开始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了踪影。 火星环上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语言学家，乔茜的中文和西班牙文说得和英语一般好，也花了很大工夫研究通用火星语。奥兹会拉丁文、希腊文和挪威语。我和他们约好去“喝一杯”，我想在下次与红先生面谈前听听别人怎么看火星语言。
我们在小火星的饮食只有百分之十可供自由决定，剩下百分之九十由火星公司的专家掌控，他们才不会随我们心思，我们要多少威士忌就给我们多少。不过，我们有大罐装的酒精，外带电脑控制的小龙头。让它扫描一下视网膜，它就给你来一两注的“伏特加”——实际上是希尔顿酒店的垃圾发酵蒸馏出的无水乙醇，加了些酸橙口味的香精，再与希尔顿酒店的污水透析出的纯水混合，比例一比一。你可以任意调配这所谓的“伏特加”。我选择了浓缩葡萄汁和一杯水，希望喝起来有葡萄酒的影子。
奥兹加了两块冰和一滴“浓缩波旁酒”香精。乔茜把她那杯倒进了橙汁中。
“人类永远无法说火星人的语言，”她说，“唯有借助电子设备，有十或十二个音素只有蟋蟀或垃圾处理设备才发得出。”音素是构成语言的基本声音元素。
“他们有很多吗？我说的是音素。”
“七十个左右。英语只有四十多个，某些人类语言的音素超过一百个。”
“可是，这些音素你都发得出。”不知怎地，他在喉咙里弄出香槟酒瓶塞弹出的声音，接下来是一串句子，“科萨语
算是个挑战了。”
“他们的语言中重复模式格外少，”乔茜继续道，“人类语言中有‘这’、‘和’之类经常出现的字眼。火星人要么没有，要么就是隐藏得特别好。”
“还不止哩，”奥兹说，“认识地球环那几个波兰人吗？”
我说不认识。
奥兹接着说：“他们正在分析音节，把我们手头所有的火星人讲话喂进电脑，计算涉及到的音素——或者说是重复的声音吧。
“其中有八种有关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清喉咙，出现频率比别的要高。另外七十多种声音的分布很均衡——每一种声音出现的次数都差不多。”
“如果你把那八种清喉咙的声音删掉，”乔茜说，“剩下的就很像夏威夷语了，够怪的吧。”
“瓦纳洛塔奴奇。”奥兹用喉音说。
“有点儿离谱。编字典的壮举有新进展吗？”
“就我所知，他们还才起步。”
“更确切地说，是还没起步。任何短语他们似乎都不说第二遍，但他们又能够互相理解。他们无法解释，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学过语言。”
“除了红先生。”
“他也有属于他的一堆问题，”奥兹说，“他天生就懂所有人的语言，但必须学习自己的语言，其他人都不得学习那种语言——包括我们。”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暗的小秘密。”
“我们的样本极为有限，只有海卫一传来的那段信息。波兰兄弟们分析了，说它和别的语言都大不相同。但是，样本太少，没法下确定性的结论，是吧？”他问乔茜。
“七百三十八个音节，有四十来个是清喉咙的声音，我认为那是某种形式的标点符号。同样音素的声音也出现在其他语言中，但在其他语言中出现时更像是平均扰动。
“波兰人有所突破，我回头把分析结果给你。有些声音只出现了两次或三次，百分之九十的内容由十五个音素构成。”
“因此，红先生的语言更接近于人类的了？”我问。
“那也是唯一存有书写形式的语言。不知你能否求他给出一份样本？”
“扭住他的胳膊，四只全扭住，逼他吐出来。”
“我在火星上曾经问他要过，他说那不可能——不是‘不可以’或是‘不合法例’，只是‘不可能’，就像在天花板上行走一样不可能。”
“你们不可能读出意思，”乔茜说，“还是他不可能写给你看？”
“两者均有。他说那不属于他，不能随意示人——他写下的记录只属于他的家族，而非他个人——另外，就算给我看，我也看不见任何像是笔迹的东西。”我喝了口人造葡萄酒润润喉咙。奥兹说：“我想逼他写给我看，他只是哈哈大笑。我连让他写下只言片语都做不到，虽说他很会写人类语言。他说，他的语言不能用铅笔、钢笔、毛笔书写。然后又笑了一阵，转换了话题。”
保罗爬下楼梯。“就知道该上这儿找你。你们在讨论红先生？”
“红先生和语言。”奥兹说。
“有新鲜事儿，”他跌坐进椅子中，“五六分钟前发生的，火星人在交配！琼录了立体视频，但只有开头几分钟。”
“火星人色情片？”我问。
“随你怎么说。值得深思的事情是，那些萌芽不是用来代替死去的火星人的，而是代替在小火星上的。”
“等一等，没有红先生吧？”
“包括红先生。”他耸耸肩，“事实上，这显然是红先生的主意。我很想听听他怎么解释。”
我看看手表：“我一小时内要和他见面。跟我来，你们也来。”我不情愿地加上了奥兹和乔茜。
“人太多不好，”奥兹说，“回头讲给我们听。”他伸个懒腰：“酒劲儿上来，我想打瞌睡了。”
“我也是，”乔茜说，她把剩下半杯酒递给保罗，“不介意细菌的话。”
“就喜欢你的细菌。”保罗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满房间翻找麦克风，但正如我预料的那样一无所获。立体视频购物频道里有的是不比跳蚤大的窃听器。
红先生与火星环的每个人以及地球环的绝大多数人一一谈话，想知道他们有什么问题要问他者，或者有什么话想对它说。我明白他的心思，他想攒一篇又臭又长的稿子，好把自己的那段话藏在里头一起发过去。
消息传来，我的父母即将搭乘下一艘定班船离开火星，这让我很开心，尽管我必须承认，我不怎么想念老爸。卡德将暂时由维斯特林家收养，这无疑让他很开心。巴里向来为所欲为，如果你也有小说家母亲和疯狂发明家父亲的话（且不论他们的职别），只怕你也会和他一样。
接下来的两天内，我接受了四场虚拟现实访问。最无聊的来自高中母校，最有趣的来自哈佛大学召集的“外星心理学家”小组。最古怪的留在最后，来自基督重临教会，他们认为这整件事情——从太空电梯开始到现在，完全是一桩骗局，是政府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目的捏造出来的。我的回答是，请您走出房门，看一眼太空电梯的运行，或者架起天线对准火星，只要有人居住的半球面对我们，你就能接受到无线电信号。访问者会心一笑，说：“是啊，这不正是我们应该相信的吗，”还说，“《圣经》里都有解释，和你们说的不一样哦。”
听完这些，我回到房间，觉得自己真是团队中最没用的一个，但迎接我的却是妲格的留言：“请尽快来见我。”
我换上运动服，去划船和慢跑。月球男孩正在划船机上，我边在跑步机上慢跑边看地球新闻。没什么新鲜事。
我所谓的“尽快”是慢跑消耗两百五十大卡和划船一英里之后。我没洗澡，汗淋淋地走进了妲格的办公室。
我把门随手关上，她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她开门见山地问：“听说过S2N吗？”
“没有……硫氮化合物？”虽说化合物我记得不怎么牢，但也知道这样的化合物不可能存在。
“是我找到的一种研究工具，能够极大增强音频中的信噪比。”
从不离身的速记本正摆在桌上，她揿下一个按钮，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十分清晰，“是昆虫吗？”接下来，红先生开始用蜉蝣做类比，巴赫的音乐变成了背景陪衬。她伸手停止播放。
“我全知道了，”她说，“行动超级缓慢的他者，海卫一上较快的那个，红先生秘密语言的存在目的。我们这些蜉蝣在他们的无上智慧面前有多么无能为力。”
“很好，我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了。你能怎么——”
“我也许知道的比你还多些，你对那位火星朋友的话全无疑心，我却不然。”
我怕自己出口成脏，于是闭嘴不答，只是点点头。
“在海卫一与我们的实际联系中，就大家所见所闻，没有任何东西接近于他的描述，连暗示都没有。我认为那全是红先生编造出来的。”
“编造？他为什么要编造？”
“很简单，非常简单。他统治全族的权力，还有他对我们的用处，均维系于那种‘所谓的’语言有多么独一无二。如果那不过是另外一种火星方言呢？我们的语言学家正在为其他三种方言做相似性编目。有了足够多的样本，我相信红先生将不得不低头。”
她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哪里有什么“方言”！中文能是土耳其语的一种方言吗？我们的语言学家还不会用他们的任何一种语言说“二加二等于四”呢！几种语言拥有相同的发音要素，这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
“我觉得这也有可能，”我言不由衷道，“在理论上。然而，我需要的不只是假设。”
“这是自然。我知道你把他当做朋友，我不是要你背叛他。我希望你能用更加客观的态度听他说话——不但以你的态度，也要以我的态度。请试着琢磨各种可能性。”
“好吧。”在各种可能性中，我最想琢磨的就是妲格啥时候能换个脸色，“可是，万一他说的是真话呢？你的理论不能公之于众，海卫一个体知道了说不定立刻就会启动装置。”
“绝对正确，所以要千万小心，严守秘密。”
离开的时候，我有点儿晕头转向，妲格究竟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我实在看不透了。
我不相信她会对我改变看法，对我报以足够的信任，让我加入她的阵营。可是，她也让我陷入了完美的僵局——我不能上报她的偷听行为，否则就会揭穿红先生的可怕秘密。
她会不会是正确的呢？所谓“可怕的秘密”都是假话，是精心编排的骗局的一部分？
不可能，那需要预先和海卫一个体串通共谋。
或许她在玩双重无间道，让我暗中监视红先生，然后再告诉红先生我在暗中监视他，借此摧毁他对我的信任。我不能立刻和红先生或保罗通气，说不定她还在窃听。
但是，我可以写字。电子邮件和其他的电子玩意儿我统统不信任，几张纸我还是消费得起的。
先告诉保罗吧。我按照记忆，把妲格那令人费解的计划写了下来，用最小的字体还写满了半页纸的两面，写完，叠成小小一块，我这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我在走廊里遇见保罗，问候接吻的当口，我把纸团塞进他的口袋里。他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几个小时，我试图从火星人通用语的结构语言学分析中获取有用的知识，那项研究由一位在鲸鱼沟通方面建树颇丰的地球研究员主持。我的看法是，她用许多漂亮的图表和靠不住的类比掩盖了事实：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两种生物的沟通交流中都使用了重复的声音模式。可是，鲸鱼只会说“跟我走，有鱼吃”，或者“咱们交配吧”，火星人则更热爱抽象思维。
保罗缺席晚餐。我跟奥兹和梅丽尔吃饭。
梅丽尔提起关于妲格的话题：“非常奇怪。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新鲜事情，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好奇，而是怒气冲冲。”
奥兹说这就是妲格本色：“在内心里，她是行政人员，而非科学家。官僚最讨厌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很愿意给他们提供数据佐证，但不得不按捺住冲动。
回到住处，电脑屏幕上有一条轻佻下流的求爱书。我刷好牙，走向保罗的住处。
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前戏不该太久，因为我看见桌上摆着我的字条和他的回书。
事毕，他沉沉睡去，是真是假不可知。我光着脚走到桌边读信，小而优雅的大写字母码满了一整页纸。
她把你逼进了尴尬的境地，我也是——假设她也录下了咱们做爱时的“时话”。当然，我会假装不知道她知道，至少在她和我摊牌前如此。
你认为她要么疯了，要么有什么邪恶的计划。请允许我提出第三种可能性：她是正确的。
火星人不知道海卫一个体的存在，但这只是他们说的。如果它在多年前（几十年、几百年都可能）就已经与火星人取得了联系，并且要他们发誓保密呢？
我们的科学家完全弄不懂那些无线电、电视、立体视频接收机的工作原理。也许在首次接到地球广播后，海卫一个体就与他们取得了联系，说：“外星人（指人类）快要来了，他们该怎样怎样。”
他们多数人看似忠厚老实，可是，他们有几百年的时间观看人类互相扯谎，学习我们的行为——另外，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谎？五十只眼睛中哪只眼睛目光闪烁？
正如你所说，红先生要你隐瞒海卫一个体的实情，主动要求承揽撒谎的任务，在秘密消息的事情上误导妲格。
必须要说，我认为较大的可能性是火星人没有欺骗你。可是，我们也必须防备别的可能性。
你可以利用妲格的才智，她也许能想出什么办法，不知不觉地试探红先生。
她也许是正确的，这念头让我十分恶心。
我睡不着，于是吻别保罗，返回自己房间。我记住他的意思，把那张纸撕成小片，揉成小丸，就着水吞下肚。卡门·杜拉——人形碎纸机！
同样的话，来自妲格的时候像是偏执狂想，让保罗这么一说，我不禁觉得颇有见地。我必须再三思考，多方研究。
从头开始：
1. 红先生并没有主动接触我们。他是在不得不拯救我的生命的情况下现身的，他无法预测到这样的情形。可是，类似的局面迟早会出现，主角不同而已。
2. 火星人不知道我得了肺病——肺病让他们以生命拯救者的角色出现。他们如果知道呢——红先生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做出反应——也许，他们还撒谎说每个火星人都得过。也许那东西是基因工程的产物，特别为人类准备。
3. 红宝石激光对黄色家族的作用证明他们预先不知道海卫一个体的存在。也许他们一个个都是天才演员。
4. 火星人不知道器物的科技原理，也不知道自己的由来。他们的城市会自我修复，能永远存在。但这是一面之辞。
5. 骗局想要成立，需要全部火星人一直做戏。也许只是我们经常接触的那十几、二十个——他们不是随随便便由火星人选出来的。
或许真的需要所有火星人，因为就我所知，泰莉和琼这样的人类科学家并没有行动限制。
最后，我终于睡着了，做了一个让人不安的梦。我在地球上参加派对，是画廊开张之类的正式酒会。我拿着酒杯在人群中穿梭，宛如幽魂，谁也不理睬我。
除了一位大块头英俊男士，他一头红发，系红色领结。他热切地打量着我，我走近时，他却开始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了踪影。
我们在小火星的饮食只有百分之十可供自由决定，剩下百分之九十由火星公司的专家掌控，他们才不会随我们心思，我们要多少威士忌就给我们多少。不过，我们有大罐装的酒精，外带电脑控制的小龙头。让它扫描一下视网膜，它就给你来一两注的“伏特加”——实际上是希尔顿酒店的垃圾发酵蒸馏出的无水乙醇，加了些酸橙口味的香精，再与希尔顿酒店的污水透析出的纯水混合，比例一比一。你可以任意调配这所谓的“伏特加”。我选择了浓缩葡萄汁和一杯水，希望喝起来有葡萄酒的影子。
奥兹加了两块冰和一滴“浓缩波旁酒”香精。乔茜把她那杯倒进了橙汁中。
“人类永远无法说火星人的语言，”她说，“唯有借助电子设备，有十或十二个音素只有蟋蟀或垃圾处理设备才发得出。”音素是构成语言的基本声音元素。
“他们有很多吗？我说的是音素。”
“七十个左右。英语只有四十多个，某些人类语言的音素超过一百个。”
“可是，这些音素你都发得出。”不知怎地，他在喉咙里弄出香槟酒瓶塞弹出的声音，接下来是一串句子，“科萨语
算是个挑战了。”“他们的语言中重复模式格外少，”乔茜继续道，“人类语言中有‘这’、‘和’之类经常出现的字眼。火星人要么没有，要么就是隐藏得特别好。”
“还不止哩，”奥兹说，“认识地球环那几个波兰人吗？”
我说不认识。
奥兹接着说：“他们正在分析音节，把我们手头所有的火星人讲话喂进电脑，计算涉及到的音素——或者说是重复的声音吧。
“其中有八种有关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清喉咙，出现频率比别的要高。另外七十多种声音的分布很均衡——每一种声音出现的次数都差不多。”
“如果你把那八种清喉咙的声音删掉，”乔茜说，“剩下的就很像夏威夷语了，够怪的吧。”
“瓦纳洛塔奴奇
。”奥兹用喉音说。“有点儿离谱。编字典的壮举有新进展吗？”
“就我所知，他们还才起步。”
“更确切地说，是还没起步。任何短语他们似乎都不说第二遍，但他们又能够互相理解。他们无法解释，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学过语言。”
“除了红先生。”
“他也有属于他的一堆问题，”奥兹说，“他天生就懂所有人的语言，但必须学习自己的语言，其他人都不得学习那种语言——包括我们。”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暗的小秘密。”
“我们的样本极为有限，只有海卫一传来的那段信息。波兰兄弟们分析了，说它和别的语言都大不相同。但是，样本太少，没法下确定性的结论，是吧？”他问乔茜。
“七百三十八个音节，有四十来个是清喉咙的声音，我认为那是某种形式的标点符号。同样音素的声音也出现在其他语言中，但在其他语言中出现时更像是平均扰动。
“波兰人有所突破，我回头把分析结果给你。有些声音只出现了两次或三次，百分之九十的内容由十五个音素构成。”
“因此，红先生的语言更接近于人类的了？”我问。
“那也是唯一存有书写形式的语言。不知你能否求他给出一份样本？”
“扭住他的胳膊，四只全扭住，逼他吐出来。”
“我在火星上曾经问他要过，他说那不可能——不是‘不可以’或是‘不合法例’，只是‘不可能’，就像在天花板上行走一样不可能。”
“你们不可能读出意思，”乔茜说，“还是他不可能写给你看？”
“两者均有。他说那不属于他，不能随意示人——他写下的记录只属于他的家族，而非他个人——另外，就算给我看，我也看不见任何像是笔迹的东西。”我喝了口人造葡萄酒润润喉咙。奥兹说：“我想逼他写给我看，他只是哈哈大笑。我连让他写下只言片语都做不到，虽说他很会写人类语言。他说，他的语言不能用铅笔、钢笔、毛笔书写。然后又笑了一阵，转换了话题。”
保罗爬下楼梯。“就知道该上这儿找你。你们在讨论红先生？”
“红先生和语言。”奥兹说。
“有新鲜事儿，”他跌坐进椅子中，“五六分钟前发生的，火星人在交配！琼录了立体视频，但只有开头几分钟。”
“火星人色情片？”我问。
“随你怎么说。值得深思的事情是，那些萌芽不是用来代替死去的火星人的，而是代替在小火星上的。”
“等一等，没有红先生吧？”
“包括红先生。”他耸耸肩，“事实上，这显然是红先生的主意。我很想听听他怎么解释。”
我看看手表：“我一小时内要和他见面。跟我来，你们也来。”我不情愿地加上了奥兹和乔茜。
“人太多不好，”奥兹说，“回头讲给我们听。”他伸个懒腰：“酒劲儿上来，我想打瞌睡了。”
“我也是，”乔茜说，她把剩下半杯酒递给保罗，“不介意细菌的话。”
“就喜欢你的细菌。”保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