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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尼微

约拿走到高耸的城门前。地面上头颅成堆,鲜血淋漓,日渐腐烂。看着这些,约拿强忍住没吐出来,但他注意到一些关于这些颅骨的小细节:结成一个小团的头发,那是战士发辫的一部分;风干的耳垂上还留着一枚小小的金耳环。这些不仅仅是头颅,他们是勇敢、鲜活的男子,家中尚有妻室的男子。
他鼓起勇气,拾起一个头颅,将面目全非的脸部朝前,向大门走去。
卫兵们注意到了他。他们穿着公元前8世纪的服饰,和那些水手们一样。约拿却还穿着自己做工精良的条纹睡衣!
他们纷纷冲上前,打算拦住约拿,却在中途停下脚步。约拿也停下来,仔细打量卫兵,然后继续往前走。卫兵们任他通行,一片震惊。
他走进高耸的城门。卫兵们疑惑又恭敬地跟随着。
约拿走到哪里,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打住话头。他们对眼前这一幕充满了好奇,一个个瞠目结舌,默默地跟着约拿。
约拿手持头颅,一语不发,缓缓走着,只是看看路人,好似他直接看到了他们的灵魂。他们也一语不发,像被施了魔法。
约拿来到国王宫殿的阶梯前。一些衣着华丽的贵族站在那里。他们注视着约拿,也像被施了魔法。没人阻止他,也没人说话。
约拿在宫殿的台阶下停住了脚步。
站在台阶顶部的卫兵们匆匆走进宫殿。不久,国王出来了,满面疑惑。当他一看到约拿,同样目瞪口呆。
他慢慢走下宫殿的台阶,眼神一刻没有离开约拿,直到他们站在同一层阶梯上。两人互相直视,都不退缩。两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牢牢锁定对方,试图看透对方,作出判断。国王辛那赫瑞布1就像是约拿再年轻些时的模样:黑色卷发,略泛灰白;浓黑的剑眉之下,一双如炬的黑色眸子;历经百战的身躯肌肉强健。
约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注视着国王走下台阶。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头颅,如同第一次拾起时那样,脸上浮现出同情却又厌恶的神情。顺着他的眼神向下看去,国王辛那赫瑞布看到腐烂的头颅,那头颅面目全非,令人作呕。国王微微皱眉,泄露了他心头出现的些微情绪。约拿用手将头颅举起,置于国王面部的高度,而国王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颗头颅。头颅上枯死的双眸深陷,似乎直接看透了他的灵魂。他不易察觉地闪动了一下眼睑,开始直视约拿。
约拿第一次开口,说道:“你是否明白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的双眸眯成一条窄缝,眼神中满是指控和厌恶。然后他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过不了多久了,尼尼微就要被毁灭。”
国王低头看了看那恐怖的头颅,他坚定的双眼圆睁。时间过去了很久。气氛令人紧张不安。随后,约拿转过身,仍手持头颅,沿着来路往回走去,眼睛锁定前方。他周身有一种无以言说的力量。人们仍然神魂颠倒,不去看离去的约拿,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头颅。
约拿来到城门,没有回头,继续前行。没人阻拦他的去路。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
人们将目光转向国王,充满期待。国王曾引领他们走过无数令人恐惧的境遇(大多数时候,感到恐惧的是他们的敌人)。国王接下来会怎么办?他们应该怎么办?
国王一直看着约拿离开。此刻,他的面容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久久发出痛苦的哀嚎。他大声叫道:“啊啊啊啊啊!”然后猛地抓下头上的王冠,抛于地面。又一把扯下斗篷,甩在一旁。他双膝跪地,双手按在地面上,痛苦地哭泣。他的表情因痛苦而变形。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高声呼喊,“造物的上帝啊,我究竟做了什么?我们究竟做了什么!?”
哭声在高峻的城墙上回荡。似乎整个城市都充满痛苦,陷入哀伤。
他的子民都惊骇地站着。
这是一位被万人仰望而敬畏的国王。他们跟随他,同他一起陷入痛苦之中。他身边的贵族们也扯下斗篷,抛在地上,双膝跪地。他们也看到了约拿手中的那颗腐烂的头颅。那头颅似乎在他们眼前放大,在他们的意识中熊熊燃烧。
慢慢地,其他所有人也双膝跪地,脸上呈现出深深的羞耻和痛苦之色。有的以手掩面。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国王的身躯抬高了一些,仍然跪在地上。他满是灰尘的手掩住面庞。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的叹息声从微微分开的双掌间传出。他已对形势有了判断,并下定了决心。
泪水和灰土混合,弄脏了他的脸。他将双手从脸上拿开,小心地拾起沾满灰尘的斗篷,庄严地将它披在肩头,动作高贵。他拢起泥土,握在一手,以膝撑地,站了起来。
现在他神色更为镇定,声音有力而威严。他宣布:“每个人都要斋戒。接下来三天人不可尝什么……或者神转意后悔,不发烈怒,使我们不至灭亡,也未可知。2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慢慢地将灰土洒在自己头顶。一些留在发间,一些飘落在他胸前。
他扯下斗篷挂在手臂上,开始坚定地朝城门走去。有一项工作必须要去做,虽然这项工作令人哀伤。
贵族们跟在他后面,民众们随后也跟上来,追随他的脚步。
国王在城门口俯下身,庄重地将恐怖的头颅和骨骸聚在一起,用他那贵重的斗篷包裹。
其他人也照样做了起来。贵族们将头颅和骨骸聚在一起,平民们则用工具挖出浅浅的墓穴,庄严地将敌人的骸骨掩埋,让他们得以安息。
 
1  辛那赫瑞布(Sennacherib),公元前704-前681年在位,是亚述帝国萨尔贡王朝的第2位国王,在亚述王表上排在第111位。其名字的意思为“月神为我补偿兄弟们”。
2 《约拿书》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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