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瑞欧汀因为那些奇怪的声音而醒来，他在偌艾欧的宅邸中有些迷失了方向。婚礼直到当天下午才选定日期，于是瑞欧汀决定回到卡洛在偌艾欧宅邸的房间去睡，而没有留在凯胤的家中，因为纱芮奈已经占用了他们的客房。
那些声音再次传来——那是打斗的声音。
瑞欧汀从床上跳起来，冲过去打开阳台的门，穿过庭院看着凯依城。浓烟在整个夜空中奔腾，火焰在整座城市中四处窜烧。尖叫与哭喊不绝于耳，那些黑夜中的哭嚎仿佛来自于深渊，而一阵阵的金属交击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瑞欧汀随手套上一件外套，飞快地冲出宅院。穿过转角，他撞见一群守卫努力地奋战想要活命，而他们对抗的却是一群……恶魔。
他们坦露着胸膛，双眼仿佛在燃烧着。他们看起来像人，但是他们的血肉却带着莫名的脊状突起，像是在血肉底下镶入了金属片一样。其中一名瑞欧汀的士兵成功地挥出一剑，但是武器却只留下一道痕迹，原本应该要能一刀砍断的地方却只造成一道轻微的刮伤。十几名士兵垂死地躺在地上，而五个恶魔却是赤手空拳。剩余的士兵惊恐地战斗着，他们的武器根本没有作用。他们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瑞欧汀害怕地退后一步，领头的一个恶魔跳上一名士兵的身体，以非人的速度闪开士兵的突刺，接着用一种邪恶形状的长刃刺穿那名士兵。
瑞欧汀整个人僵在那里，他认得那个恶魔。虽然他的身体和其他人一样地扭曲，但他的脸孔却很熟悉。那是狄拉夫，那个菲悠丹教士。
狄拉夫微笑地看着瑞欧汀。瑞欧汀慌张地捡起一把地上士兵的武器，但他的动作太慢了。狄拉夫飞箭般地穿过房间，像是一阵风似地冲过来，一拳揍在瑞欧汀的肚子上。瑞欧汀痛苦地喘息，跪倒在地。
「带他走。」那个生物命令说。
◇◇◇◇
「确定你今晚就会把这些送出去。」纱芮奈说，把最后一箱补给品的盖子给阖上。
乞丐点点头，恐惧地看了一眼伊岚翠的城墙，就矗立在几尺以外的地方。
「你不需要害怕，哈德。」纱芮奈说。「你现在有了一位新国王。亚瑞伦会开始改变的。」
哈德耸肩。尽管泰瑞依已经死去，乞丐依旧拒绝和纱芮奈在白天会面。哈德的手下花了十年的时间害怕艾敦还有他的庄园农场，不管他们的意图有多么合法，他们不习惯在没有夜色的保护下行动。纱芮奈可以利用其他人去运送这些补给品，但哈德和他的手下已经知道该去哪里，还有该怎么放置那些箱子。更何况，她并不希望亚瑞伦的一般平民发现到这样特别的运补。
「这些箱子比前一趟还重，女士。」哈德精明地问，他能够在凯依城的街道中存活十年而不被逮到，的确有些理由。
「箱子里装了些什么不关你的事。」纱芮奈回答，递给他一袋钱币。
哈德点点头，他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纱芮奈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但从他的声音判断，他应该有点年纪了。
她在夜色中发抖，急着要返回凯胤的房舍。婚礼就订在明天了，纱芮奈很难继续压抑她的兴奋。尽管有过那么多艰苦、挫败与打击，亚瑞伦终于有了一位可敬的国王登上王位。而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等待，纱芮奈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她心神和理智都愿意托付的对象。
「那就晚安了，女士。」哈德说。跟着一群乞丐缓缓地爬上伊岚翠城墙的阶梯。
纱芮奈对艾希点点头。「去告诉他们补给品要到了，艾希。」
「是，小姐。」艾希上下震动地回答。跟着那群乞丐飘了上去。
纱芮奈拉紧了她的围巾，爬回她的马车，让马车夫送她回家。希望迦拉旦和卡菈塔能明白她为什么要送上整箱的长剑与弓箭。瑞欧汀白天的忧虑深深地干扰着纱芮奈。她也很担心新伊岚翠那些开朗包容的人们，于是她最后决定得做点什么。
当马车转进安静的街道时，纱芮奈叹了一口气。那些武器也许帮不了什么忙，新伊岚翠的居民并不是战士。但这起码是她能做的事情。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纱芮奈皱起眉头，开口想要询问马车夫。接着她停顿住——现在那些车轮滚动的声音停止了，她可以听见一些其他的声音，远方传来模糊而微弱的声响。
像是……尖叫。下一秒钟她开始闻到烟味。纱芮奈拉开马车的门帘，从窗户探出她的头。她看见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马车就停在十字路口上，其他三条街道都显得寂静无声，但她眼前的那条却是燃烧的火红，火焰在人的身体上翻涌着，无数的尸体瘫倒在石子路上。男女老幼哀嚎地在街上逃窜，其他人则是完全震惊地呆站在原地。而在他们之间耸立着那些赤膊上身的战士，他们身上的汗水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这根本是在宰杀。那些诡异的战士不带感情地屠杀每一个人，男人、女人，甚至是小孩，没有人能逃过他们的剑刃。纱芮奈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对着马车夫尖叫，喊着他转向逃走。马车夫也从恍惚中被惊醒，快马加鞭地想要转向。
纱芮奈的叫喊突然停下来，其中一个赤膊的战士注意到了这辆马车。那名士兵飞快地冲了过来，而马车才刚要转向。纱芮奈想要开口警告马车夫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那个诡异的战士起身跳跃，越过了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距离后，落在马车的马背上。那个士兵柔软地趴伏在马背之上，而纱芮奈也第一次看见他们扭曲非人的身体，还有他们眼中令人畏惧的火焰。
士兵身体一弹，就已经跳上了马车顶。车辆轻微地摇晃着，车夫开始尖叫。
纱芮奈打开她的车门跳了出去。她连滚带爬地穿过石子路，慌张地踢掉她的鞋子，只想要赶紧逃离那条街道，逃离那些火焰，回到凯胤的家中。如果她可以的话……
车夫的尸体碰地一声被摔进她身旁的一栋建筑物里，头颈歪垂地倒在地上。纱芮奈尖声叫喊，摇摇晃晃地后退，几乎就要绊倒。另一边，那个魔鬼般的生物映着火光的黑色剪影缓缓地一步步靠近她。虽然他的动作是那么随意，轻盈而警醒，纱芮奈仍可以看见他身体上不自然的阴影与他皮肤下的奇怪突起，仿佛他的骨骼曾被扭曲重组似的。
忍住另一次叫喊，纱芮奈仓皇地爬行着，奋力想要跑上她叔叔家的小丘。但还不够快，对那个生物来说，抓住她根本只跟游戏一样，她可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持续靠近，愈来愈快。她几乎可以看见身后跟上来的光线，但……
有个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当那个生物以惊人的力气猛拉的时候，纱芮奈也跟着剧烈摇晃。她的脚一扭整个人就猛力地摔在地上。纱芮奈痛苦地翻滚，大力地喘着气。
那个扭曲的身影就在她身后，她甚至可以听见他低语一种异国方言，菲悠丹语。
某个黑暗巨大的身影猛力撞上那个怪物，把他向后摔。两个身影在黑暗中扭打着。那个生物咆哮着，但新出现的那个人怒吼得更大声。纱芮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身后的阴影。一阵靠近的光线揭露他们的面目，那个赤裸的战士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凯胤？」纱芮奈问。
她叔叔拿着一把巨大的斧头，几乎和那个男人的胸膛一样大小。他猛力地把斧头砍进那个生物的背部，而那个东西只能在石子路上挣扎扭动，想要伸手去拿他的剑。那个生物痛苦地咒骂着，但斧头并没有全然穿透他的身体。凯胤拔出斧头，全力一挥直接把斧头砸进那个恶魔的脸上。
那个生物哀嚎着，但仍没有停下动作。而凯胤亦没有，他猛击再猛击，一次又一次地挥砍那个怪物的头部，用他嘶哑的声音怒吼着泰欧德战嚎。骨头嘎吱作响，终于那个生物不再移动。
有东西碰了她的手臂，纱芮奈大声尖叫。是路凯，就跪在她身旁，举起提灯。「快来！」他催促着，一把拉起纱芮奈拖着她前进。
他们快步地走进凯胤的宅邸，他叔叔笨重地走在后头。他们仓促地穿过房门，差一点跌进厨房，而满脸惊恐的一群人就聚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朵菈匆忙地抱住她的丈夫，而路凯砰地关上大门。
「路凯，把大门堵住。」凯胤下令说。
路凯走过去，拉动那根纱芮奈每次都以为是火把架的杆子。一秒钟后，她就听见入口处传来轰然巨响，灰尘一路飘进厨房来。
纱芮奈跌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沉默的房间。苏登也在这里，他找到了托瑞娜，她正缩在他的怀中啜泣。铎恩、凯艾丝、阿迪恩全部躲在转角边，和路凯的妻子依偎在一起。而瑞欧汀不在这里。
「那些……那些是什么东西……？」纱芮奈问，抬头看着路凯。
她的堂兄摇摇头。「我不知道，攻击不久之前才开始，我们担心你会出事，于是在外头等你——所幸父亲从山丘上看见你的马车。」
纱芮奈点头，依旧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凯胤搂着他的妻子，看着另一只手上的染血斧头。「我发过誓，永远不再拿起这把受诅咒的武器。」他低声说。
朵菈拍拍她丈夫的肩膀。尽管非常震惊，纱芮奈还是注意到她认得这把斧头。它原本挂在厨房的墙壁上，和凯胤其他的旅游纪念品放在一起。然而他却能以非常精湛的技巧使用这把斧头，它显然不是纱芮奈以为的单纯纪念品。靠近点看，她可以看见斧刃上的裂口和刮痕。有着一个徽纹般的符文镌刻在钢铁上——艾欧·里欧，那个文字的意思是「惩罚」。
「为什么一个商人会需要知道如何使用那样的东西？」纱芮奈问，仿佛在自言自语。
凯胤摇头。「一个商人是不会。」
纱芮奈只知道一个人使用过艾欧·里欧，但他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个传说。「他们叫他德瑞克。」她低声说。「那个海盗——碎喉。」
「他们老是搞错。」凯胤用他沙哑粗糙的声音说。「他真正的名字是德瑞克·喉碎。」
「他想要从我父亲的手上夺取泰欧德的王位。」纱芮奈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入凯胤的眼底。
「不。」凯胤转身说。「德瑞克只想要属于他的东西。他只是想拿回那个被他弟弟伊凡托偷走的王位，就在德瑞克把生命浪费在四处寻欢的旅途上，他弟弟就从他的眼前把王位给偷走。」
◇◇◇◇
狄拉夫冲进礼拜堂，他的脸庞因为满足而发光。他的其中一名僧侣把昏迷不醒的瑞欧汀丢到一旁的墙角。
「这，我亲爱的拉森。」狄拉夫说。「这才是你对付异教徒应有的样子。」
拉森满脸惊骇地把头从窗户边转回来。「你在屠杀整座城市！狄拉夫！这有什么意义？这样哪里看得出杰德司的荣光？」
「少质问我！」狄拉夫尖叫。他的眼睛像是在燃烧一样，他的狂热与愤怒终于释放。
拉森转过身。在德瑞熙教会所有的阶级制度中，只有两种人地位高于枢机主祭：沃恩和教长——修道院的领袖。教长很少被考虑在内，因为通常来说，他们鲜少关心修道院以外的世界。很显然这已经改变了。
拉森看着狄拉夫赤裸的胸膛，看见那些一直隐藏在仪祭袍下的扭曲图案。拉森的胃纠结扭曲得有如那个人皮肤下的血管。那是骨头，拉森很清楚——坚硬不断的骨头。狄拉夫不只是个僧侣，他也不只是个教长，他是菲悠丹最恶名昭彰的修道院的教长——达克霍，骨之教团。
用来创造达克霍僧侣的祈祷和仪式咒语是个秘密，甚至连枢机主祭都不了解他们。在一个男孩被纳入达克霍教团的几个月后，他的骨骼就会开始成长、扭曲，构成一种奇怪的图案，就像眼前狄拉夫的皮肤。然而，每个图案都给予他们独特的力量，像是惊人的速度和力气。
骇人的影像流窜过拉森的心灵，那些教士围绕着他吟唱的景象，那些极度痛苦的记忆，骨骼重组的剧痛。太多了——黑暗、哀嚎、折磨。拉森几个月之后就离开那里，加入了别的修道院。
他抛下了那些梦魇与回忆，然而仍很难轻易忘记达克霍。
「所以你一直都是个菲悠丹人？」拉森低语。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对吧？」狄拉夫微笑地问。「你应该要明白的，要假装一个亚瑞伦人说菲悠丹语，比起一个真正的亚瑞伦人去把神圣语言学习得如此的完美要容易得多。」
拉森低下头。他的职责很清楚，狄拉夫是他的上级。他不知道狄拉夫已经待在亚瑞伦有多久了——达克霍僧侣都有着不自然的长寿——不过很显然地，狄拉夫计划要摧毁凯依城已经有非常长的时间了。
「噢，拉森。」狄拉夫大笑着说。「你从来不明白你的地位，对吧？沃恩并不是派你来让亚瑞伦皈依改宗的。」
拉森惊讶地抬起头。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有沃恩的亲笔信。
「是，我知道你的命令，枢机主祭。」狄拉夫说。「有空再重读过那封信吧。沃恩派你来不是让亚瑞伦皈依改宗，派你来是要告诉那些人他们即将面临的灭亡，你只是来让他们分心的。伊凡托之类的人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而我则准备着入侵这座城市。你的确把你的工作做得很完美。」
「分心……？」拉森问。「但那些人……」
「他们永远也不会得救，拉森。」狄拉夫说。「一直以来，沃恩就想毁灭亚瑞伦。他需要这样的一场胜利来确保他对其他国家的掌握——尽管你很努力，但我们对杜拉德的控制依旧很薄弱。这个世界需要知道亵渎杰德司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那些人并没有亵渎。」拉森说，感觉到自己的怒火。「他们甚至不认识杰德司！如果我们不给他们一个机会皈依，又怎么能认为他们会是正直的！」
狄拉夫抬起手，飞快地甩了拉森一个耳光。拉森向后跌，脸颊因为那一击而痛得像火在烧——那种非自然力量的气力，透过额外骨骼的强化。
「你忘了你在和谁说话，枢机主祭。」狄拉夫哼了一声。「这些人都是不洁的。只有亚瑞伦人和泰欧德人能成为伊岚翠人。如果我们灭绝他们，那我们就能永远地终结伊岚翠异端！」
拉森不理会自己肿起来的脸颊，随着逐渐增加的惊讶与麻木，他终于了解到狄拉夫的怨恨有多深。「你要把他们全杀光？你要杀死一整个国家的人？」
「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办法。」狄拉夫说，露出笑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那些声音再次传来——那是打斗的声音。
瑞欧汀从床上跳起来，冲过去打开阳台的门，穿过庭院看着凯依城。浓烟在整个夜空中奔腾，火焰在整座城市中四处窜烧。尖叫与哭喊不绝于耳，那些黑夜中的哭嚎仿佛来自于深渊，而一阵阵的金属交击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瑞欧汀随手套上一件外套，飞快地冲出宅院。穿过转角，他撞见一群守卫努力地奋战想要活命，而他们对抗的却是一群……恶魔。
他们坦露着胸膛，双眼仿佛在燃烧着。他们看起来像人，但是他们的血肉却带着莫名的脊状突起，像是在血肉底下镶入了金属片一样。其中一名瑞欧汀的士兵成功地挥出一剑，但是武器却只留下一道痕迹，原本应该要能一刀砍断的地方却只造成一道轻微的刮伤。十几名士兵垂死地躺在地上，而五个恶魔却是赤手空拳。剩余的士兵惊恐地战斗着，他们的武器根本没有作用。他们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瑞欧汀害怕地退后一步，领头的一个恶魔跳上一名士兵的身体，以非人的速度闪开士兵的突刺，接着用一种邪恶形状的长刃刺穿那名士兵。
瑞欧汀整个人僵在那里，他认得那个恶魔。虽然他的身体和其他人一样地扭曲，但他的脸孔却很熟悉。那是狄拉夫，那个菲悠丹教士。
狄拉夫微笑地看着瑞欧汀。瑞欧汀慌张地捡起一把地上士兵的武器，但他的动作太慢了。狄拉夫飞箭般地穿过房间，像是一阵风似地冲过来，一拳揍在瑞欧汀的肚子上。瑞欧汀痛苦地喘息，跪倒在地。
「带他走。」那个生物命令说。
◇◇◇◇
「确定你今晚就会把这些送出去。」纱芮奈说，把最后一箱补给品的盖子给阖上。
乞丐点点头，恐惧地看了一眼伊岚翠的城墙，就矗立在几尺以外的地方。
「你不需要害怕，哈德。」纱芮奈说。「你现在有了一位新国王。亚瑞伦会开始改变的。」
哈德耸肩。尽管泰瑞依已经死去，乞丐依旧拒绝和纱芮奈在白天会面。哈德的手下花了十年的时间害怕艾敦还有他的庄园农场，不管他们的意图有多么合法，他们不习惯在没有夜色的保护下行动。纱芮奈可以利用其他人去运送这些补给品，但哈德和他的手下已经知道该去哪里，还有该怎么放置那些箱子。更何况，她并不希望亚瑞伦的一般平民发现到这样特别的运补。
「这些箱子比前一趟还重，女士。」哈德精明地问，他能够在凯依城的街道中存活十年而不被逮到，的确有些理由。
「箱子里装了些什么不关你的事。」纱芮奈回答，递给他一袋钱币。
哈德点点头，他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纱芮奈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但从他的声音判断，他应该有点年纪了。
她在夜色中发抖，急着要返回凯胤的房舍。婚礼就订在明天了，纱芮奈很难继续压抑她的兴奋。尽管有过那么多艰苦、挫败与打击，亚瑞伦终于有了一位可敬的国王登上王位。而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等待，纱芮奈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她心神和理智都愿意托付的对象。
「那就晚安了，女士。」哈德说。跟着一群乞丐缓缓地爬上伊岚翠城墙的阶梯。
纱芮奈对艾希点点头。「去告诉他们补给品要到了，艾希。」
「是，小姐。」艾希上下震动地回答。跟着那群乞丐飘了上去。
纱芮奈拉紧了她的围巾，爬回她的马车，让马车夫送她回家。希望迦拉旦和卡菈塔能明白她为什么要送上整箱的长剑与弓箭。瑞欧汀白天的忧虑深深地干扰着纱芮奈。她也很担心新伊岚翠那些开朗包容的人们，于是她最后决定得做点什么。
当马车转进安静的街道时，纱芮奈叹了一口气。那些武器也许帮不了什么忙，新伊岚翠的居民并不是战士。但这起码是她能做的事情。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纱芮奈皱起眉头，开口想要询问马车夫。接着她停顿住——现在那些车轮滚动的声音停止了，她可以听见一些其他的声音，远方传来模糊而微弱的声响。
像是……尖叫。下一秒钟她开始闻到烟味。纱芮奈拉开马车的门帘，从窗户探出她的头。她看见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马车就停在十字路口上，其他三条街道都显得寂静无声，但她眼前的那条却是燃烧的火红，火焰在人的身体上翻涌着，无数的尸体瘫倒在石子路上。男女老幼哀嚎地在街上逃窜，其他人则是完全震惊地呆站在原地。而在他们之间耸立着那些赤膊上身的战士，他们身上的汗水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这根本是在宰杀。那些诡异的战士不带感情地屠杀每一个人，男人、女人，甚至是小孩，没有人能逃过他们的剑刃。纱芮奈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对着马车夫尖叫，喊着他转向逃走。马车夫也从恍惚中被惊醒，快马加鞭地想要转向。
纱芮奈的叫喊突然停下来，其中一个赤膊的战士注意到了这辆马车。那名士兵飞快地冲了过来，而马车才刚要转向。纱芮奈想要开口警告马车夫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那个诡异的战士起身跳跃，越过了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距离后，落在马车的马背上。那个士兵柔软地趴伏在马背之上，而纱芮奈也第一次看见他们扭曲非人的身体，还有他们眼中令人畏惧的火焰。
士兵身体一弹，就已经跳上了马车顶。车辆轻微地摇晃着，车夫开始尖叫。
纱芮奈打开她的车门跳了出去。她连滚带爬地穿过石子路，慌张地踢掉她的鞋子，只想要赶紧逃离那条街道，逃离那些火焰，回到凯胤的家中。如果她可以的话……
车夫的尸体碰地一声被摔进她身旁的一栋建筑物里，头颈歪垂地倒在地上。纱芮奈尖声叫喊，摇摇晃晃地后退，几乎就要绊倒。另一边，那个魔鬼般的生物映着火光的黑色剪影缓缓地一步步靠近她。虽然他的动作是那么随意，轻盈而警醒，纱芮奈仍可以看见他身体上不自然的阴影与他皮肤下的奇怪突起，仿佛他的骨骼曾被扭曲重组似的。
忍住另一次叫喊，纱芮奈仓皇地爬行着，奋力想要跑上她叔叔家的小丘。但还不够快，对那个生物来说，抓住她根本只跟游戏一样，她可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持续靠近，愈来愈快。她几乎可以看见身后跟上来的光线，但……
有个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当那个生物以惊人的力气猛拉的时候，纱芮奈也跟着剧烈摇晃。她的脚一扭整个人就猛力地摔在地上。纱芮奈痛苦地翻滚，大力地喘着气。
那个扭曲的身影就在她身后，她甚至可以听见他低语一种异国方言，菲悠丹语。
某个黑暗巨大的身影猛力撞上那个怪物，把他向后摔。两个身影在黑暗中扭打着。那个生物咆哮着，但新出现的那个人怒吼得更大声。纱芮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身后的阴影。一阵靠近的光线揭露他们的面目，那个赤裸的战士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凯胤？」纱芮奈问。
她叔叔拿着一把巨大的斧头，几乎和那个男人的胸膛一样大小。他猛力地把斧头砍进那个生物的背部，而那个东西只能在石子路上挣扎扭动，想要伸手去拿他的剑。那个生物痛苦地咒骂着，但斧头并没有全然穿透他的身体。凯胤拔出斧头，全力一挥直接把斧头砸进那个恶魔的脸上。
那个生物哀嚎着，但仍没有停下动作。而凯胤亦没有，他猛击再猛击，一次又一次地挥砍那个怪物的头部，用他嘶哑的声音怒吼着泰欧德战嚎。骨头嘎吱作响，终于那个生物不再移动。
有东西碰了她的手臂，纱芮奈大声尖叫。是路凯，就跪在她身旁，举起提灯。「快来！」他催促着，一把拉起纱芮奈拖着她前进。
他们快步地走进凯胤的宅邸，他叔叔笨重地走在后头。他们仓促地穿过房门，差一点跌进厨房，而满脸惊恐的一群人就聚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朵菈匆忙地抱住她的丈夫，而路凯砰地关上大门。
「路凯，把大门堵住。」凯胤下令说。
路凯走过去，拉动那根纱芮奈每次都以为是火把架的杆子。一秒钟后，她就听见入口处传来轰然巨响，灰尘一路飘进厨房来。
纱芮奈跌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沉默的房间。苏登也在这里，他找到了托瑞娜，她正缩在他的怀中啜泣。铎恩、凯艾丝、阿迪恩全部躲在转角边，和路凯的妻子依偎在一起。而瑞欧汀不在这里。
「那些……那些是什么东西……？」纱芮奈问，抬头看着路凯。
她的堂兄摇摇头。「我不知道，攻击不久之前才开始，我们担心你会出事，于是在外头等你——所幸父亲从山丘上看见你的马车。」
纱芮奈点头，依旧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凯胤搂着他的妻子，看着另一只手上的染血斧头。「我发过誓，永远不再拿起这把受诅咒的武器。」他低声说。
朵菈拍拍她丈夫的肩膀。尽管非常震惊，纱芮奈还是注意到她认得这把斧头。它原本挂在厨房的墙壁上，和凯胤其他的旅游纪念品放在一起。然而他却能以非常精湛的技巧使用这把斧头，它显然不是纱芮奈以为的单纯纪念品。靠近点看，她可以看见斧刃上的裂口和刮痕。有着一个徽纹般的符文镌刻在钢铁上——艾欧·里欧，那个文字的意思是「惩罚」。
「为什么一个商人会需要知道如何使用那样的东西？」纱芮奈问，仿佛在自言自语。
凯胤摇头。「一个商人是不会。」
纱芮奈只知道一个人使用过艾欧·里欧，但他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个传说。「他们叫他德瑞克。」她低声说。「那个海盗——碎喉。」
「他们老是搞错。」凯胤用他沙哑粗糙的声音说。「他真正的名字是德瑞克·喉碎。」
「他想要从我父亲的手上夺取泰欧德的王位。」纱芮奈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入凯胤的眼底。
「不。」凯胤转身说。「德瑞克只想要属于他的东西。他只是想拿回那个被他弟弟伊凡托偷走的王位，就在德瑞克把生命浪费在四处寻欢的旅途上，他弟弟就从他的眼前把王位给偷走。」
◇◇◇◇
狄拉夫冲进礼拜堂，他的脸庞因为满足而发光。他的其中一名僧侣把昏迷不醒的瑞欧汀丢到一旁的墙角。
「这，我亲爱的拉森。」狄拉夫说。「这才是你对付异教徒应有的样子。」
拉森满脸惊骇地把头从窗户边转回来。「你在屠杀整座城市！狄拉夫！这有什么意义？这样哪里看得出杰德司的荣光？」
「少质问我！」狄拉夫尖叫。他的眼睛像是在燃烧一样，他的狂热与愤怒终于释放。
拉森转过身。在德瑞熙教会所有的阶级制度中，只有两种人地位高于枢机主祭：沃恩和教长——修道院的领袖。教长很少被考虑在内，因为通常来说，他们鲜少关心修道院以外的世界。很显然这已经改变了。
拉森看着狄拉夫赤裸的胸膛，看见那些一直隐藏在仪祭袍下的扭曲图案。拉森的胃纠结扭曲得有如那个人皮肤下的血管。那是骨头，拉森很清楚——坚硬不断的骨头。狄拉夫不只是个僧侣，他也不只是个教长，他是菲悠丹最恶名昭彰的修道院的教长——达克霍，骨之教团。
用来创造达克霍僧侣的祈祷和仪式咒语是个秘密，甚至连枢机主祭都不了解他们。在一个男孩被纳入达克霍教团的几个月后，他的骨骼就会开始成长、扭曲，构成一种奇怪的图案，就像眼前狄拉夫的皮肤。然而，每个图案都给予他们独特的力量，像是惊人的速度和力气。
骇人的影像流窜过拉森的心灵，那些教士围绕着他吟唱的景象，那些极度痛苦的记忆，骨骼重组的剧痛。太多了——黑暗、哀嚎、折磨。拉森几个月之后就离开那里，加入了别的修道院。
他抛下了那些梦魇与回忆，然而仍很难轻易忘记达克霍。
「所以你一直都是个菲悠丹人？」拉森低语。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对吧？」狄拉夫微笑地问。「你应该要明白的，要假装一个亚瑞伦人说菲悠丹语，比起一个真正的亚瑞伦人去把神圣语言学习得如此的完美要容易得多。」
拉森低下头。他的职责很清楚，狄拉夫是他的上级。他不知道狄拉夫已经待在亚瑞伦有多久了——达克霍僧侣都有着不自然的长寿——不过很显然地，狄拉夫计划要摧毁凯依城已经有非常长的时间了。
「噢，拉森。」狄拉夫大笑着说。「你从来不明白你的地位，对吧？沃恩并不是派你来让亚瑞伦皈依改宗的。」
拉森惊讶地抬起头。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有沃恩的亲笔信。
「是，我知道你的命令，枢机主祭。」狄拉夫说。「有空再重读过那封信吧。沃恩派你来不是让亚瑞伦皈依改宗，派你来是要告诉那些人他们即将面临的灭亡，你只是来让他们分心的。伊凡托之类的人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而我则准备着入侵这座城市。你的确把你的工作做得很完美。」
「分心……？」拉森问。「但那些人……」
「他们永远也不会得救，拉森。」狄拉夫说。「一直以来，沃恩就想毁灭亚瑞伦。他需要这样的一场胜利来确保他对其他国家的掌握——尽管你很努力，但我们对杜拉德的控制依旧很薄弱。这个世界需要知道亵渎杰德司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那些人并没有亵渎。」拉森说，感觉到自己的怒火。「他们甚至不认识杰德司！如果我们不给他们一个机会皈依，又怎么能认为他们会是正直的！」
狄拉夫抬起手，飞快地甩了拉森一个耳光。拉森向后跌，脸颊因为那一击而痛得像火在烧——那种非自然力量的气力，透过额外骨骼的强化。
「你忘了你在和谁说话，枢机主祭。」狄拉夫哼了一声。「这些人都是不洁的。只有亚瑞伦人和泰欧德人能成为伊岚翠人。如果我们灭绝他们，那我们就能永远地终结伊岚翠异端！」
拉森不理会自己肿起来的脸颊，随着逐渐增加的惊讶与麻木，他终于了解到狄拉夫的怨恨有多深。「你要把他们全杀光？你要杀死一整个国家的人？」
「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办法。」狄拉夫说，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