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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想,她跟我们一样需要这些食物。」瑞欧汀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瘦弱的托瑞娜。艾汗的女儿穿着一件简朴的蓝色洋装,用一条丝巾罩住她淡红的金发。依照亚瑞伦贵族奢华的穿衣标准,她要做这样的打扮很可能得向侍女借衣服。

「要善待她。」纱芮奈一面从车上拿下一个箱子交给瑞欧汀,一面命令他。「她是唯一一个有勇气来的女性——虽然是我叫苏登邀请她,她才答应的。如果你把她给吓跑,就再也不会有别人跟来了。」

「是的,殿下。」瑞欧汀微微鞠躬。虽然一起发配食物一个星期,似乎有些软化了她的厌恶,纱芮奈对他依旧很冷淡。她会回应他的评论,甚至跟他交谈片刻,但她不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上一个星期让瑞欧汀格外地紧张。他在伊岚翠的时间都花在习惯新奇与怪异的事物上,但这礼拜他被强迫要重新了解熟悉的事物。在某种方面,这比原本更糟。他能够把伊岚翠当作痛苦的来源来忍受,但是他没办法这样看待他的故友。

就像现在,苏登站在托瑞娜身旁,扶着她的手臂鼓励她靠近等待食物的队伍。过去苏登是瑞欧汀最要好的朋友,他和这个认真的占杜人经常花上好几个小时,一起讨论亚瑞伦的内政问题。现在苏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其他人,包括依翁德、凯胤、偌艾欧,甚至连路凯也一样。他们曾是英俊的瑞欧汀王子的同伴,但绝不会是这个名叫灵性,被诅咒的生物的伙伴。

然而,瑞欧汀无法因此感到不满。他无法责怪他的朋友不认得他,就连他自己也不认得他皱缩的皮肤和孱弱的身体,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变了。某种层面上,他隐瞒自己的身分比朋友们的忽视更令他难受。他不能够告诉他们他是谁,否则他还活着的消息将会毁了整个亚瑞伦。瑞欧汀很清楚他比他父亲还要受欢迎,一定会有人宁愿追随他,不管他是不是个伊岚翠人。掀起内战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结果很可能会把他送上断头台。

不,他得继续把自己藏起来。让他的朋友知道他的命运,只会带给他们痛苦和困扰。然而,要隐瞒他的身分需要格外的谨慎。虽然他的脸和声音改变了,但他的行为举止没变。他决定要和那些他太熟识的人保持距离,他试着表现得开朗友善,但不和众人亲近。

这也是他接近纱芮奈的一个理由。她以前不认识他,所以他在她身边不必演戏。另一方面,这也像是一种考验。他很好奇,如果没有政治上的需要,作为夫妻的他们能不能相处愉快。

他当初的感觉似乎是对的。他的确喜欢她。她在信里透露的特质,都一一显现在她身上。她和亚瑞伦宫廷里的女人不一样,既强悍又坚定。不管向她说话的男人身分如何的高贵,她都不会把视线垂下。她轻松而自然的下达命令,而且绝不假装脆弱来吸引男人的注意。

然而,这些王公贵族领主还是跟随着她。依翁德、苏登,甚至连偌艾欧公爵也一样。他们听从她的判断,像是对国王一样的服从她的命令。他们的眼里没有一丝不甘。她礼貌地下达命令,而他们很自然的回应。瑞欧汀惊奇地微笑着。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获得这些人的信任,而纱芮奈在几个礼拜之中就办到了。

她的每项特质都令人印象深刻——聪慧、美丽,而且坚强。他只希望能够说服她不要讨厌自己。

瑞欧汀轻叹,重新专注在工作上。除了苏登以外,今天在场的贵族都是第一次来,大多是不重要的小贵族,但也有几个大人物。比如泰瑞依公爵,他正站在一旁用慵懒的眼神看着他们卸货。他自己并不参与,但是他带了一个仆人来帮忙。泰瑞依本人显然不愿参加实际的劳动。

瑞欧汀摇摇头。他向来不喜欢公爵泰瑞依。有一次他试着接近这个男人,希望泰瑞依能加入他这边。公爵的回应是:打着呵欠反问瑞欧汀愿意付多少钱来争取他的支持,然后在瑞欧汀离去的时候放声大笑。瑞欧汀从没有弄清楚过,究竟泰瑞依的回答是出于纯粹的贪婪,还是对瑞欧汀会做出的反应心知肚明。

瑞欧汀转头看着其他贵族。跟往常一样,新来的人们戒慎恐惧地聚集在卸过货的车子旁边。现在轮到瑞欧汀上场了。他带着微笑靠近他们,向他们自我介绍并且半强迫地和他们握手。不过几分钟之后他们就逐渐放松了戒备。至少有一个伊岚翠人不会扑上来啃咬他们,而且没有任何参与分派食物的人被霞德秘法影响,所以他们也排除了被感染的恐惧。

这群人开始放松,融入瑞欧汀风趣的谈话中。瑞欧汀自愿担任负责让贵族适应的工作。从第二天开始就很明显可以看出纱芮奈在其他的贵族社交圈里,不像在瑞欧汀的旧团体中一样有影响力。假若瑞欧汀没有靠上前的话,那群贵族可能到现在还僵在货车旁边不动。纱芮奈并没有开口感谢他,但她微微地对瑞欧汀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从那之后,瑞欧汀负责应付新来的贵族就成了共识。

对他来说,参与一项能摧毁他之前对伊岚翠所有付出的活动,实在很奇怪。然而,除了制造一场激烈的意外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纱芮奈了。此外,玛瑞西和卡菈塔透过「合作」而获得了很多很有用处的物资。纱芮奈的试炼结束之后,瑞欧汀得花很多力气在重建上,但暂时的延误是值得的。假使他活得够久的话。

这些轻松的想法忽然间唤醒了他的疼痛。它们一如往常地烧灼着他的肉体,啃蚀着他的决心。他再也不去计算伤口的数量,然而每一个产生的疼痛都是独立的,无以名状的痛苦。他只知道他疼痛加剧的速度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快。他左手臂上的一个擦伤痛得像是从肩膀裂到手指一样,而脚趾的疼痛一直炽烈地烧到膝盖上。他简直像是在伊岚翠待了整整一年,而不是短短的一个月。

或许他的疼痛并不比别人剧烈,或许他只是比别人更脆弱。无论如何,他撑不了多久了。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有一天他再也不会在疼痛中醒来,然后他们就会把他安置在颓者之厅。在那里,他终于可以全心专注于无尽的痛苦中。

瑞欧汀强迫自己把思绪转开,开始分派食物。他试图让这项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且的确有点效果。然而,剧痛依旧潜伏着,像是躲在阴影里的野兽一样,饥饿的眼睛闪烁着红芒。

每个伊岚翠人都可以拿到一个小袋子,装满立即可食的食物。今天的份量就跟往常一样,不过瑞欧汀惊讶地发现还多了一些占杜酸瓜。这种拳头大小的鲜红水果,在瑞欧汀身旁的货车上微微地反光闪耀着,仿佛在挑战此时应该不是盛产季的事实。他在每一个袋子里面放进一颗,然后放一些蒸过的玉米,几种蔬菜,还有一小块面包。伊岚翠人感激而贪婪的收下这些食物。大多数的人一拿到食物就急忙地从马车旁跑开,躲起来独自进食。他们依旧不肯相信没有人会来抢走他们的食物。

一个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瑞欧汀的面前。迦拉旦穿着他的伊岚翠破布袍,以及他们从四处收集来的物品所拼凑出的碎布斗篷。杜拉人递出他的袋子,瑞欧汀悄悄地把它换成可以装下五倍配给的大小。他把袋子装满到一双虚弱的伊岚翠手臂几乎难以拿得起来的程度。迦拉旦伸出手臂拿回食物袋,把它藏在斗篷底下,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沙欧林,玛瑞西和卡菈塔也会过来,然后他们三个都会拿到像迦拉旦一样满的袋子。他们会尽可能地把它们储藏起来,然后把剩下的分配给霍依德。倒下的人之中有一些还认得出食物,瑞欧汀希望规律的进食可以帮助他们回复神智。

然而,至今仍然没有什么效果。

◇◇◇◇

城门关上的时候发出钝重的响声,让瑞欧汀想起他来到伊岚翠的第一天。当时他的痛苦只是情绪上的,而且相比之下非常轻微。如果当时他真的明了他踏进了怎样的处境,他可能会当场就蜷缩起来加入霍依德的行列。

瑞欧汀转身,把背靠在城门上。玛瑞西和迦拉旦站在广场的中央,看着纱芮奈依照卡菈塔的要求,留下的几个箱子。

「拜托告诉我,你们已经想到要怎么搬运这些东西了。」瑞欧汀一面说,一面走向他的朋友。前面几次,他们得一人扛着一个箱子走回新伊岚翠,耗尽他们虚弱的肌肉仅存的力气。

「当然,我已经想好了。」玛瑞西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至少应该会奏效。」

矮小的男人从碎石堆后面拿出一片金属薄片,四端有些卷曲,前面绑着三条绳子。

「雪橇?」迦拉旦问。

「底下抹了油。」玛瑞西解释。「我找不到任何没生锈或者还没烂掉的轮子。但这样应该没问题,街上的烂泥可以提供足够的润滑让它前进。」

迦拉旦咕哝了一声,显然努力在忍住讽刺的批评。不管玛瑞西的雪橇运作得多糟糕,总不可能比在大门和礼拜堂之间来回搬上几十趟更严重。

事实上,这个雪橇运作得很不错。当然到最后润滑油磨损掉了,而街道也窄得让他们没有空间避开鹅卵石破损翻起的地方。而且要把它拖过没有污泥的新伊岚翠街区更加困难。然而整体而言,连迦拉旦也不得不承认这辆雪橇替他们省了不少时间。

「他总算做了点有用的事。」迦拉旦在他们拉到礼拜堂前时咕哝了一声。

玛瑞西冷哼了一声,不过瑞欧汀看出他愉快的眼神。迦拉旦固执地拒绝承认这个矮小男子的灵巧,他抱怨他不想再让玛瑞西自我膨胀,但瑞欧汀觉得这不可能。

「让我们来看看,这次王妃决定给我们什么。」瑞欧汀说着,一面打开第一个箱子。

「小心有蛇。」迦拉旦警告。

瑞欧汀咯咯轻笑,把盖子扔在鹅卵石路面上。箱子里装着几大捆布料——全都是恶心的亮橘色。

迦拉旦阴沉地说:「稣雷,这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糟糕的颜色。」

「我同意。」瑞欧汀微笑。

「你好像不怎么失望。」

「噢,我是很反感。」瑞欧汀说。「我只是很欣赏她刁难我们的方式。」

迦拉旦又咕哝了一声,一面走向第二个箱子。瑞欧汀拉起一块布料的边缘,用观察的眼光审视着。迦拉旦说得没错,这的确是鲜艳过头了。纱芮奈和这些「帮派首领」之间的交换条件,变成了一种竞赛游戏,玛瑞西和卡菈塔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来决定他们要求的细节,但纱芮奈总是找得出方法来找他们麻烦。

「哦,你一定会爱上这个的。」迦拉旦看着第二箱的内容物摇头。

「什么?」

「我们的铁。」杜拉人解说。上一次他们要求二十片铁片,然后纱芮奈给他们送来二十片薄到几乎可以飘起来的铁片。这次他们要求以重量计算。

迦拉旦伸手从箱子里捞出一把铁钉。弯曲的铁钉。「这里面一定有几千根。」

瑞欧汀大笑。「我们总找得出方法来运用它们的。」幸运的是,铁匠翁尼克是少数几个仍对瑞欧汀效忠的伊岚翠人之一。

迦拉旦把铁钉放回箱子里,怀疑地耸耸肩。其余的补给品并不算太糟。食物不太新鲜,但卡菈塔有注明要求要还能吃的。那些油烧起来发出刺鼻的味道,瑞欧汀搞不懂她是从哪里弄来这种油的。刀子都很锐利,但是没有手柄。

「至少她没有发现,我们为什么要她用木箱装这些东西。」瑞欧汀说,一面检查着箱子。木质良好而且坚硬。他们可以把箱子拆开来做各种不同的用途。

「如果她为了想让我们被刺伤,而没有把这些打磨过,我也不会太惊讶。」迦拉旦寻找着绳尾,试图把整捆绳子分开来。「如果跟那个女人结婚是你的命运的话,上神把你送进这里来真算是一种祝福。」

「她没有那么糟。」瑞欧汀一面说,一面看着玛瑞西把他们的货物列清单。

「我觉得很奇怪,大人。」玛瑞西说。「为什么她要大费周章地找我们麻烦?她不怕破坏我们的协议吗?」

「我想她很怀疑我们是否真的有那么虚弱,玛瑞西。」瑞欧汀摇着头说,「她遵守我们的约定,只是因为不想背弃她的承诺。但是她不觉得她有必要令我们高兴。她知道我们无法阻止人们接受她的食物。」

玛瑞西点点头,继续写他的清单。

「来吧,迦拉旦。」瑞欧汀拾起要分给霍依德的袋子。「我们去找卡菈塔。」

◇◇◇◇

新伊岚翠现在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在纱芮奈到来之前,他们曾经聚集了超过一百个人。现在如果不算小孩子和霍依德的话,留下来的不到二十个。他们之中大多数是新来的伊岚翠人,跟沙欧林还有玛瑞西一样是被瑞欧汀「拯救」的人。他们不知道怎么在新伊岚翠以外的地方生活,所以踌躇着不敢离开。其他人,那些自己加入新伊岚翠的人,对瑞欧汀的忠诚十分薄弱。一旦纱芮奈提供给他们「更好的选择」,他们就立刻离开了。这些人大多都在城门附近徘徊,等待下一次的食物。

「真是悲伤,可了?」迦拉旦看着干净而空荡的房子。

「是的。」瑞欧汀回应。「本来很有发展的潜力,即使只维持了一周。」

「我们会再次成功的,稣雷。」迦拉旦说。

「我们费尽力气使他们再次当个人类,现在他们又放弃他们所学到的一切。他们张着嘴等待——我怀疑纱芮奈是否知道她提供的三餐只撑不到几分钟。她试图阻止饥饿,但人们吃的如此迅速,让他们在几个小时之内饱的想吐,然后挨饿一整天。伊岚翠人的身体和普通人运作的方式不一样。」

「就像你提出的理论一样,」迦拉旦说。「这是心理上的饥饿。我们的身体并不需要食物,铎会供给我们养分。」

瑞欧汀点头。「至少不会使我们胀破肚子。」他曾经担心吃的太多会撑破伊岚翠人的肚子,幸好,一旦伊岚翠人填饱肚子,消化系统就会开始运作。就像他们的肌肉一样,给予刺激就会回应。

他们继续行走,经过正满足地用他们上次要求的刷子,清洗墙壁的卡哈。他的神情是如此祥和宁静,看起来好像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助手离开了。不过,他却用不满的眼神看着瑞欧汀。

「为什么大人您还没有换衣服呢?」他指着瑞欧汀。

瑞欧汀看了看他身上的破袍子。「我还没时间换,卡哈。」

「您知道玛芮小姐花了很多时间来替您缝制一套合适的衣服吗?大人。」卡哈仍旧挑剔着。

「好啦,」瑞欧汀微笑着说,「你有看到卡菈塔吗?」

「她在颓者之厅里,大人,跟霍依德在一起。」

◇◇◇◇

遵照年长清洁工的要求,瑞欧汀和迦拉旦在去找卡菈塔之前换了衣服。瑞欧汀很高兴他们照做了,他几乎忘了穿上干净清洁、闻起来不臭、没有沾满污泥的新衣服的感觉。当然,颜色不是很令人满意,纱芮奈挑得很聪明。

瑞欧汀拿起一块擦亮的金属看着自己的模样:他的衬衫是染有蓝色条纹的黄色,裤子亮红色,背心是恶心的绿色。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只困惑的热带鸟。唯一的安慰是,虽然他看起来很蠢,迦拉旦更糟糕。

高大黝黑的杜拉人认命地看着自己粉红色和浅绿色的装扮。

「别这么难过,迦拉旦。」瑞欧汀笑着说。「你们杜拉人不是喜欢鲜艳的衣服吗?」

「那是贵族,城市人和共和阶级。我是个农夫,我不觉得粉红色是个讨人喜欢的颜色,可了?」迦拉旦眯着眼睛说。「如果你敢说我看起来像个卡萨瑞水果的话,我就把这件上衣脱下来勒死你。」

瑞欧汀轻笑。「总有一天,我要找来那名告诉我杜拉人的脾气都很好的学者,然后把他跟你丢在同一个房间里面,关上一星期,朋友。」

迦拉旦哼了一声,拒绝回答。

「来吧。」瑞欧汀说,一面走向礼拜堂的后室,看到卡菈塔坐在颓者之厅外面,手中拿着针线。沙欧林坐在她面前,卷起了袖子,手臂上有一道巨大的割伤。没有血流出来,但是肌肉光滑灰败。卡菈塔正迅速地把伤口缝起来。

「沙欧林!」瑞欧汀惊叫。「发生了什么事?」

战士尴尬地低下头。虽然伤口深到普通人早该昏厥的程度,他看起来并不痛苦。「我滑了一跤,大人,然后他们逮到机会。」

瑞欧汀愤然地看着沙欧林的伤口。沙欧林的卫兵不像其他伊岚翠人一样减少得那么快,他们是坚定的一群人,没有放弃他们的新职务。但是他们的人数不足,几乎不够看守夏欧的领土通往广场的每条街。当其他的伊岚翠人日复一日地领取纱芮奈的食物充饥时,沙欧林的手下都得艰辛的防范夏欧的野兽手下冲进广场。有时候广场上都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嚎叫声。

「对不起,沙欧林。」卡菈塔一面缝,瑞欧汀一面说。

「无须在意,大人。」战士勇敢地说。然而,这个伤口跟其他的伤口不一样,这是他持剑的手。

「大人……」他开口,不敢看着瑞欧汀的眼睛。

「怎么了?」

「我们今天又失去了一个士兵。我们勉强把他们挡住了,可是现在少了我……我们将会非常辛苦,大人。我们的士兵都是很好的战士,而且装备齐全,可是我们没办法再抵挡他们多久了。」

瑞欧汀点点头。「我会想个办法的。」沙欧林满怀希望的点头。瑞欧汀则充满罪恶感的继续说:「沙欧林,你怎么受到这种剑伤的?我从没看过夏欧的手下拿过石头和木棒以外的武器。」

「他们变了,大人。」沙欧林说。「现在他们之中有些人持有武器。而且每当我们的士兵倒下,他们立刻就抢走他的剑。」

瑞欧汀惊讶的挑眉。「真的?」

「是的,大人。这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这代表夏欧的手下并不像我们所相信的那么野蛮。至少他们的心智里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可以学习。某部分的狂暴兽性,只是演出来的。」

「去他的演戏。」迦拉旦哼声说道。

「也许不一定是演戏。」瑞欧汀说。「他们表现得像野兽,是因为这样比忍受痛楚更容易。如果我们能给他们别的选择,他们很有可能会接受。」

「我们也许可以放他们进入广场,大人。」沙欧林有些犹豫的建议。当卡菈塔完成缝合的时候,他轻声呻吟。她缝合得十分熟练,她是在一个小佣兵队担任护士时,认识她丈夫的。

「不行。」瑞欧汀说。「就算他们没有杀死贵族,伊岚翠的守卫也会把他们屠杀殆尽。」

「那不正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稣雷。」迦拉旦眼中闪动着邪恶的笑意。

「绝对不是。」瑞欧汀说。「我想纱芮奈公主的试验背后另有其他目的。她每天都带不同的贵族来,好像想要让他们适应伊岚翠一样。」

「那有什么好处呢?」卡菈塔把她的缝纫工具放到一旁,首次发言。

「我不知道。」瑞欧汀说。「但是对她来说很重要。如果夏欧的手下攻击了贵族,就会摧毁她想要进行的一切。我曾试着警告她不是所有的伊岚翠人都像她见到的一样温顺,但我不觉得她相信我。我们得在纱芮奈完成她的试验之前挡住夏欧的攻击。」

「到什么时候?」迦拉旦问。

「天晓得。」瑞欧汀摇着头回答。「她不肯告诉我,每当我试图从她那里打探消息,她就愈来愈提防我。」

「好吧,稣雷,」迦拉旦看着沙欧林的伤口。「你最好快点想到办法让她早点结束,否则她就得应付几十个疯子的攻击,可了?」

瑞欧汀点头。

◇◇◇◇

中心一点,几寸之上画出一条横线,然后右侧再画下一条横线——艾欧。这是每个符文的起点。瑞欧汀继续画下去,他的手指精准而迅速的移动,在空中留下发光的轨迹。他完成了围绕着中心点的方型,然后在周围画出两个更大的圆圈。艾欧·泰亚,旅行的符文。

瑞欧汀仍旧没有停下来。他从方形的角落延伸出两条长线,限制符文只对他自己发生效用,然后在一旁画出四个较小的符文描述确实的距离。上方的一组线条要求符文等到他轻敲中心点,才会发生作用。

他精准的描绘每一个点和线,长度和大小对于符文的运作来说都非常重要。这还是相对简单的一个符文,不像书上描述的治疗符文一样到难以置信的复杂。不过,瑞欧汀对于他逐渐进步的能力仍然感到自豪。他花了好几天,把这四个能将他的身体传送到十步之外的符文练熟。

他满意地看着空中闪烁的图形,直到它们没有发生一点效用的闪动,然后消失为止。

「你的技术愈来愈好了,稣雷。」迦拉旦靠在窗口,望向礼拜堂里面。

瑞欧汀摇摇头,「我还有很长一段路得走,迦拉旦。」

杜拉人耸耸肩。迦拉旦已经放弃说服瑞欧汀练习艾欧铎符文是没有用的了。不管发生什么事,瑞欧汀每天都会花上几个小时练习画符文。这个举动能够安抚他的疼痛。他在画符文的时候比较感觉不到疼痛,而且这几个小时远比其他时间来得令他心安。

「农作物怎么样了?」瑞欧汀问。

迦拉旦转身,看着花圃。玉米的茎依旧很短,几乎没比刚抽芽的时候长。瑞欧汀看得出来它们的叶子开始在凋谢。上个星期,帮助迦拉旦耕作的人手大多离开了,而现在只剩下杜拉人独自在耕种他们的小小农田。他每天都长途跋涉到水井去提水来灌溉,但是他没办法一次搬运太多,而纱芮奈给他们的桶子又会漏水。

「它们会活下去的。」迦拉旦说。「记得叫卡菈塔在下一次的要求里,叫他们送来一点肥料。」

瑞欧汀摇头。「我们不能这样做。不能让国王发现我们正在种植自己的食物。」

迦拉旦脸色一沉。「好吧,那你可以向他们要一些粪便。」

「太明显了。」

「那向他们要求一些鱼吧,宣称你突然很想吃鱼。」

瑞欧汀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他真该在决定把花圃设置在自己家后面之前多想想的。腐鱼的味道显然不是他所期望闻到的。

「那个符文是你从书上学来的?」迦拉旦换了一个悠闲的姿势,倾身靠在窗台上,「它应该要发挥什么样的效果?」

「艾欧·泰亚?」瑞欧汀问,「那是个传送用的符文。在灾罚之前,那个符文可以把人从伊岚翠传送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书上提到它,是因为它是最危险的符文之一。」

「危险?」

「你必须非常精确地指出传送的距离。如果你要它把你传送十尺,它就会这么做,无论十尺之外有什么东西。你很可能会出现在一道石墙之中。」

「你从书上学到很多东西啰?」

瑞欧汀耸耸肩。「学了一些。大多是暗示和线索。」他把书翻到做了记号的某页。「像这个,大约在灾罚之前十年,有个男人带着他妻子前来治疗瘫痪。然而,伊岚翠的医师稍微画错了艾欧·埃恩。符文没有消失,而是将那个可怜的女人笼罩在红光中。她的皮肤上留下了黑色的污斑,松垮的头发很快就掉光了。听起来很熟悉吧?」

迦拉旦挑起一边眉毛。

「她很快就死了。」瑞欧汀说,「她从一栋房子顶端跳下,尖叫着说疼痛太剧烈了。」

迦拉旦皱眉。「那个医师做错了什么?」

「那不算是错误,应该算是疏漏。」瑞欧汀说。「他忘了三条基本线中的一条。愚蠢的错误,但不应该产生这么激烈的效果。」瑞欧汀暂停下来,一面思索地读着这一页。「那几乎就像是……」

「像什么,稣雷?」

「嗯,那个符文不够完整,对吧?」

「可了。」

「所以,也许治疗开始进行了,但是无法完成,因为符文的指引不够完整。」瑞欧汀说。「要是这个错误仍然构成了符文,引导着铎,但是却没有给它足够的能量来完成整个程序呢?」

「你想说什么,稣雷?」

瑞欧汀睁大了眼睛。「我想说的是,我们还没死,我的朋友。」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血液。你说得对。」

「不,我是说真的。」瑞欧汀愈说愈兴奋。「你看不出来吗?我们的身体被困在某个半途停止的转变之中。整个转变的程序开始了,但是被某个东西阻挡,就像那个女人受到的治疗一样。铎还在我们的体内,等待指示来完成它们做到一半的工作。」

「我觉得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稣雷。」迦拉旦有点犹豫地说。

瑞欧汀没有在听。「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身体永远都不会治愈,它被困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像是一条鱼被冻结在冰块里面一样。我们的疼痛不会消退,是因为我们的身体里的时间不会流逝。它们卡住了,一直等待整个转变过程的完成。我们的头发掉落,然后长不出东西来取代它们。我们的皮肤从霞德秘法展开的地方开始变黑,然后当能量用尽的时候就停在那里。」

「我觉得你跳得太快了,稣雷。」迦拉旦说。

「是没错,」瑞欧汀说,「可是我确定是对的。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铎,我可以从我画的符文里面感觉得到。能量试着要释放出来,可是有某种东西挡在中间,就好像符文图形画错了一样。」

瑞欧汀抬头看着他的朋友。「我们还没死,迦拉旦,而且我们也没有被诅咒。我们只是还没被完成而已。」

「好极了,稣雷。」迦拉旦说,「现在你只要找出原因就好了。」

瑞欧汀点点头。他们终于多了解了一点,但是伊岚翠殒落的真正原因仍然是个谜。

「不过,」杜拉人继续说,转过头去看着他的农作物。「我很高兴那本书有帮上忙。」

瑞欧汀偏着头看着迦拉旦走开。「等一下,迦拉旦。」

杜拉人疑惑地转身。

「你其实不是真的关心我的研究,对吧?」瑞欧汀问,「你只是想知道你的书有没有用而已。」

「为什么我会在意那种事?」迦拉旦嘲笑道。

「我不知道,」瑞欧汀说,「但是你对你的书房总是小心翼翼,从不向任何人公开,可是你自己也从来不去那里。为什么那个地方和这些书这么重要?」

「没什么,」杜拉人耸肩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它们被糟蹋。」

「那你究竟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瑞欧汀走向窗户,靠在窗台上说:「你说你才来到伊岚翠几个月而已,但是你看起来好像认得每一条街道一样。你带着我直接找到夏欧的银行,可是市场区并不是那种可以轻松探索的区域。」

杜拉人随着瑞欧汀的话语,变得愈来愈不自在。最后他终于喃喃地说:「难道我就不能拥有自己的秘密吗,瑞欧汀?你非得把每件事情都挖出来不可?」

瑞欧汀往后靠,被朋友突然强硬的语气给吓了一跳。「我很抱歉……」他结巴地说着,发现自己的口吻听起来有多么像是在质问迦拉旦。从他到达伊岚翠以来,迦拉旦一直给予他全力的支持。瑞欧汀尴尬地想要离开。

「我父亲是伊岚翠人。」迦拉旦低声说。

瑞欧汀伫足。他从眼角可以看见他的朋友。高大的杜拉人在刚浇过水的土堆上坐下,盯着眼前的一株幼苗。

「我直到成年独立之前,都和他住在一起。」迦拉旦说,「我一直觉得一个杜拉人远离他的朋友,和亲人住在亚瑞伦是不对的。我猜这就是为什么铎会挑上我,给我同样的诅咒。

「人们总是说,伊岚翠是一座受尽祝福的城市,可是我的父亲在这里从没有快乐过。我猜就算在天堂乐园里也会有人无法融入。他成了一个学者——我让你看的那间书房就是他的。可是杜拉德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研究的是农耕和灌溉,而这两样东西在伊岚翠一点用处也没有。当你可以把垃圾变成食物的时候,为什么要耕作?」

迦拉旦叹息,在指尖捏弄着一块泥土,然后他搓搓手指,土壤掉回地面。

「有一天早上,当他起床发现我母亲在他身旁重病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研究的是医疗。有些急症侵袭的速度快到连伊岚翠人都没办法阻止。我父亲成了我所认识唯一一个忧郁的伊岚翠人。我终于了解到他们不是神,因为一个神祇不可能如此苦痛。他不能回家,过去的伊岚翠人就像我们一样,是被放逐的人——无论他们是多么美丽,因为人们不能忍受跟比自己优秀的生物比邻而居——他们无法忍受看到这样明显把自己比下去的生物。

「当我回去杜拉丹的时候,他很高兴,他叫我当一个农夫。我把他留在城里,继续当一个寂寞而可怜的神祇。他唯一祈求,只有希望能够再次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的自由。在我离开约一年之后,他就过世了。你知道伊岚翠人也会因为像心脏病一样的小事就死去吗?他们活的比一般人都还要久,但他们仍会死去。特别是当他们想死的时候。我父亲知道心脏病的征兆,他大可以去治疗它,但他选择了待在他的书房里直到消失。就像你花大把时间在画的符文一样。」

「所以你憎恨伊岚翠?」瑞欧汀问。他钻过窗户,靠近他的朋友。他坐在迦拉旦的对面,隔着植物看着他。

「憎恨?」迦拉旦说道。「不,我并不恨它,仇恨并不是杜拉人的作风。当然,跟一个痛苦的父亲一同在伊岚翠长大的我,并不是一个纯正的杜拉人。你已经发现了,我没办法像我的同胞一样轻松看待事物。我在每个事物上都看得到污点。就像伊岚翠的污泥一样。我的同胞因为我的行为都避着我,而当霞德秘法选上我的时候,我几乎是高兴的。不论我多么乐于耕种,我都不适合杜拉德。我活该属于这城市,而这城市也属于我,可了?」

瑞欧汀不太确定该怎么回话。「我想,一个乐观的评论,现在应该没什么帮助。」

迦拉旦微笑,「显然不会。你们乐观的人不懂忧郁的人并不希望你试着鼓励他,那只会让他不舒服。」

「那我就说些真心话,我的朋友。」瑞欧汀说,「我欣赏你,我不知道你适不适合这里——我怀疑有任何人是适合的。可是你对我的帮助很有意义。如果新伊岚翠有一天成功了,那将是因为有你在我身旁,让我不至于从楼顶跳下去。」

迦拉旦深吸一口气。他的脸上看起来没有快乐的表情,但他的感激显而易见。他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拉起瑞欧汀。

◇◇◇◇

瑞欧汀不断地翻身。他的床铺不怎么样,只是一叠毯子,堆在礼拜堂后面的小房间里。然而他并不是因为不舒服而睡不着,而是有什么别的问题,心底有某个疑惑打扰他的睡眠。他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早先他已经接近它了,他的潜意识催促着他,要他把环节连接起来。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到底是什么线索在使他困扰?在跟迦拉旦谈过话之后,瑞欧汀又回到了他的符文练习。然后接下来他到市区巡视了一圈。四处都很安静,夏欧的手下已经不再进攻新伊岚翠,转而锁定纱芮奈的到来所带来的更多食物。

应该跟他和迦拉旦的讨论有关,瑞欧汀这么认为。跟符文,或者和迦拉旦的父亲有关。在那个时代作为一个伊岚翠人是什么感觉?在这些美丽的围墙之中,真的有人能够变得忧郁沮丧吗?有谁会愿意拿能够创造这一切不可思议的能力来交换简陋的农村生活?当时这里一定很美,非常美……

「上神慈悲!」瑞欧汀猛然掀开他的毯子大喊。

几秒钟之后,睡在礼拜堂大厅里的沙欧林和玛瑞西冲进门里,迦拉旦和卡菈塔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们发现瑞欧汀震惊地呆坐着。

「稣雷?」迦拉旦小心翼翼地询问。

瑞欧汀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他们困惑地跟随着他。瑞欧汀没有停下来点起任何一盏灯,纱芮奈的灯油发出的辛辣气味,他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他踏进黑夜里,直直走向颓者之厅。

那个人还躺在那里,像许多霍依德一样,即使连夜晚都不停地喃喃低语。他的身躯矮小而皱缩,皮肤布满的折痕让他看起来像是有一千岁那么老。他悄声地念着像是祷言一样的细语。

「美……」他嘎声说着,「曾经是多么的美啊……」

线索并不是来自于他和迦拉旦的对谈,而是来自于他来发送食物给霍依德的时候。瑞欧汀听过几十次这个人的自言自语,然而他从来没有想到。

瑞欧汀把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是什么东西这么美?」

「美……」那个人低语。

「这位老人,」瑞欧汀恳求他,「如果你的身体里还存有灵魂,即使是一丝理性也好,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指什么?」

「曾经是多么美……」他继续呢喃,眼睛瞪着天空。

瑞欧汀举起一只手,开始在老人的面前勾勒着符文。在他来得及画完艾欧——瑞欧之前,老人伸出了一只手穿过符文的中心,倒抽了一口气。

「我们一度是那么的美,曾经——」他细语。「我的头发曾是那么闪亮,皮肤熠熠生辉。符文曾飘荡在我的指尖。它们是如此的美丽……」

瑞欧汀听到背后传来几声惊叹。「你是说,」卡菈塔靠向前,「一直以来……?」

「十年。」瑞欧汀说,一面用手支撑老人的身体。「这个人是灾罚前的伊岚翠人。」

「这不可能,」玛瑞西说,「太长一段时间了。」

「他们还能上哪去?」瑞欧汀反问,「我们知道有些伊岚翠人在城市和政府的崩坏中存活下来了,而他们就被锁在伊岚翠里。也许有些人自焚身亡,也许有些人逃走了,可是其他人还留在这里。他们会成为霍依德,在几年之内失去了他们的心智和力量……然后被遗忘在街道上。」

「十年,」迦拉旦低声说。「十年的折磨。」

瑞欧汀看着老人的眼睛,它们布满裂痕和皱折,仿佛被某种巨大的爆炸所眩。艾欧铎的秘密就藏在这个人的内心某处。

老人抓住瑞欧汀的手,轻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努力地全身打颤。他那满载痛苦的眼睛紧盯着瑞欧汀,嘶声从唇中吐出三个单词。

「带、我、去。」

「去哪里?」瑞欧汀困惑地问着,「城市外面?」

「……湖。」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老先生。」瑞欧汀低声说。

老人的眼睛微微移动,看着门口。

「卡菈塔,你拿着那盏灯。」瑞欧汀一面下达命令,一面背起老人。「迦拉旦,和我们一起来。玛瑞西和沙欧林,你们留在这里,我不希望其他人醒来时发现我们全都不见了。」

「可是……」沙欧林开口,但是没有继续下去,他认清了这是一个直接下达的命令。

这是个明亮的满月之夜,几乎不需要提灯。瑞欧汀小心地背负着老伊岚翠人。这个人很明显没有力量可以抬起手臂指引方向,所以瑞欧汀得在每个路口停下来,在老人的眼中搜寻是否有转向的指示。

这过程进行得很慢,当他们抵达一栋伊岚翠边缘的颓圮建筑时,几乎已经是早上了。它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其他的伊岚翠建筑一样,除了屋顶近乎完好无缺以外。

「你知道这是什么建筑吗?」瑞欧汀问。

迦拉旦思索片刻,在记忆中搜索着。「我想我知道,稣雷。这是伊岚翠人的某种聚会所。我父亲有时候会来,虽然我从来不被允许进入。」

卡菈塔惊讶地看着迦拉旦解说,但是她决定之后再问问题。瑞欧汀把老人带进建筑里,里面空荡而且没有雕饰。瑞欧汀看着老人的脸——他看着地面。

迦拉旦蹲下来扫开地面的残骸,搜索着。「这里有个符文。」

「哪一个?」

「我想是瑞欧。」

瑞欧汀皱眉。艾欧·瑞欧的意涵很简单,它代表「灵性」或者「灵魂的能量」。然而,那本艾欧铎的书虽然频繁地提到它,却从没解释过它能够产生什么样的魔法效果。

「压压看。」瑞欧汀建议。

「我正在试,稣雷。」迦拉旦咕哝了一声,「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杜拉人在地面开始下沉的时候中断了他的话语。他一面喊叫一面往后爬,看着巨石发出刺耳的响声往下沉。卡菈塔清了清喉咙,指着墙上被她按下去的一块符文。艾欧·泰依,代表「开启」的古老符文。

「这里面有阶梯,稣雷。」迦拉旦把他的头伸进洞里说道。他爬了下去,卡菈塔拿着提灯跟进去。把老人传下去之后,瑞欧汀也加入了他们。

「精巧的机关。」迦拉旦注意到,并且研究着把这块大石头降下来的整套齿轮。「玛瑞西看到一定会发疯的,可了?」

「我对这些墙壁更感兴趣。」瑞欧汀瞪着精美的壁画说道。这是个狭小的长方形房间,不到八尺高,但是装饰着夺目的壁画和两列雕刻的圆柱。「把油灯举起来。」

墙上画满白发银肤的人形,正从事着各种不同的活动。有些跪伏在巨大的符文之前,有些低着头成列行走。这些人形有种严肃的感觉。

「这地方是圣地。」瑞欧汀说,「某种祭坛。」

「伊岚翠人信仰宗教?」卡菈塔说。

「他们总会信仰些什么。」瑞欧汀说。「也许他们并不像亚瑞伦人以为的那样,这么相信自己的神性。」他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迦拉旦。

「我父亲没有谈论过宗教,」杜拉人说:「但是伊岚翠人藏有许多秘密,就算对家人也一样。」

「那边。」卡菈塔说,指着长方形房间的另一端。墙上只有一张壁画,上面描绘着一个巨大有如镜子般的蓝色椭圆。一个伊岚翠人面向椭圆闭眼站着,手臂摊开。他看起来好像正飞向那个蓝色碟子一样。其余的部分都是黑色的,除了蓝色椭圆相对的位置有个白色的圆形。

「湖。」老伊岚翠人的声音微弱但坚定。

「这是横着看的,」卡菈塔说,「你看,他正在坠入湖中。」

瑞欧汀点点头。画中的伊岚翠人不是在飞行,而是在坠落。

这个椭圆就是湖面,它的边线代表湖岸。

「看起来,这些湖水好像被当成是某种大门。」迦拉旦歪着脖子说。

「而他要我们把他投入湖中。」瑞欧汀明白过来,「迦拉旦,你有看过伊岚翠的葬礼吗?」

「从来没有。」杜拉人摇头回答。

「来吧。」瑞欧汀看着老人的眼睛,它们坚定地望着通道的另一头。

门后的房间比第一间更令人讶异。卡菈塔颤抖着举起提灯。

「书!」瑞欧汀兴奋地低语,他们的灯光照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上,一直延伸到黑暗中。他们三人在巨大的房间里漫步,感受不可思议的岁月累积。书架上布满灰尘,他们的脚步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你有注意到这地方的奇特吗?稣雷。」迦拉旦轻声说。

「没有泥巴。」卡菈塔注意到。

「没有泥巴。」迦拉旦点头同意。

「你说得对。」瑞欧汀惊诧地说。他已经太习惯新伊岚翠清洁的路面,让他几乎忘记他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清扫完毕。

「整个城市里面我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地方不是覆满污泥,稣雷。」迦拉旦说,「就连我父亲的书房,在我清理之前也都是泥巴。」

「还有别的东西,」瑞欧汀看着房间后方的石墙,「看那边。」

「油灯。」迦拉旦吃惊地说。

「这些灯沿着墙排列。」

「但是为什么不用符文?」杜拉人问,「他们每个地方都用啊。」

「我不知道,」瑞欧汀说,「我在入口处也怀疑过。他们可以用符文在城里四处传送,当然也可以用符文来降下入口的石头。」

「你说得对。」迦拉旦说。

「这里一定是因为某种理由禁用艾欧铎。」当他们来到图书室的底端时,卡菈塔如此猜测。

「没有符文,没有烂泥。真是巧合?」迦拉旦问。

「也许。」瑞欧汀一面看着老人的眼睛一面说。他坚持地看着墙上的一道小门。门上雕着和第一间房间相似的壁画景象。

迦拉旦拉开门,门里是一条看起来好似没有尽头的通道,一直通往石壁深处。「这究竟通到什么鬼地方去?」

「外面。」瑞欧汀说,「这个老人要求我把他带出伊岚翠。」

卡菈塔走进通道里,用手指抚过光滑的墙壁。瑞欧汀和迦拉旦跟在她身后。走道很快变得陡峭,使得他们必须经常停下来,让他们脆弱的伊岚翠身体休息。当斜坡变成阶梯的时候,他们轮流背负那个老人。他们花了超过一个小时才抵达通道的尽头——一扇没有雕刻,没有装饰的木门。

迦拉旦推开它,走进微弱的晨曦之中。「我们在山上!」他惊讶地大喊。

瑞欧汀在他的朋友身旁停下来,走上山腰上的一个小平台,平台之外有着陡峭的斜坡。但瑞欧汀辨认出那是一条蜿蜒向下的小径。小径的底端连接通往凯依城的路。而矗立在凯依城之后的庞然巨石便是伊岚翠城。

他从来没有真的明白伊岚翠有多么庞大,它让凯依城看起来只是一座小村庄。围绕着伊岚翠的是另外三座城市的遗迹,就像凯依城一样,笼罩在那巨伟城市的阴影之下,全都在许久之前被遗弃。没有了伊岚翠的魔法,亚瑞伦也无法维持如此集中的人口。城市的居民被迫要迁移,成为艾敦手下的工人与农夫。

「稣雷,我想我们的朋友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瑞欧汀看着那个伊岚翠人,男子的双眼来回抽搐,指着一条宽敞的小路,向上通往平台。「还要继续爬……」瑞欧汀边说边叹气。

「不远了。」卡菈塔从小径的顶端说。「顶端就快到了。」

瑞欧汀点点头又爬行了一小段路,来到了卡菈塔所在的平台。

「湖泊。」男子疲惫而满足地低语。

瑞欧汀皱眉。这「湖泊」最多才十尺深,根本只是个池子。湖水散发如结晶般的蓝色,而瑞欧汀看不见有任何进水或出水口。

「现在呢?」迦拉旦问。

「我们把他放进去。」瑞欧汀猜测,跪下来把那个伊岚翠人放入池子中。男子在湛蓝的湖水中漂浮了一会儿,接着发出一种解放般的舒适叹息。(W//R\S/H\\U)这种声音也引起了瑞欧汀的渴望,想要摆脱身体与心灵上的痛苦。老伊岚翠人的脸庞似乎和缓了许多,他的眼睛重新回复了生气。

那双眼睛看了瑞欧汀一会儿,闪过了感激的神色,接着他便开始溶解。

「杜洛肯!」迦拉旦咒骂着,那个老伊岚翠人像是砂糖在热茶中般溶化。才没几秒,那个人已经彻底消失,没有骨头、肌肉或是血迹。

「要是我是你,我会更小心,我的王子。」卡菈塔建议。

瑞欧汀往下看,才发觉自己有多靠近那个池子。突然间痛苦袭来,他的身体颤抖着,仿佛它知道来到了解放的边缘。他只需要跳下去……

瑞欧汀站起来,当他想要退开的时候差点绊倒,他还没准备好,除非痛苦已经完全支配了他,否则他还要继续奋战。

他用手靠着迦拉旦的肩膀来支撑自己。「等我变成霍依德,带我来这里。别让我留在痛苦之中。」

「你对伊岚翠来说还太年轻了,稣雷。」迦拉旦安慰地说。「你还可以撑上好几年的。」

痛苦在瑞欧汀的身体中翻腾,他的膝盖忍不住地颤抖。「答应我,我的朋友。发誓你会带我来这里。」

「我向你发誓,瑞欧汀。」迦拉旦严肃地说,眼神尽是担忧。

瑞欧汀点点头。「来吧,回到城市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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