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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纱芮奈决定不要接受她叔叔的提议——住在他们家。虽然搬去跟他们住听起来实在太诱人了,但她担心她会在王宫里失去立足点。宫廷是资讯的命脉,而亚瑞伦贵族更是八卦跟阴谋的泉源。若是她决定要跟拉森一战的话,她必须待在宫廷里。

这天是她遇见凯胤之后的某天,纱芮奈找了一个画架跟一些颜料,把它们摆在艾敦的王座室正中央。

「在上神名下,你在做什么!女孩!」一早走进来的国王惊呼道,旁边跟着一群忧愁恐惧的官员。

纱芮奈把眼神从画布上移起,佯做惊讶。「我在画画呀,父亲。」她说,为了解释,她举起手上握着的刷子,在国防大臣的脸上洒下几滴红色颜料。

艾敦叹气。「我知道你在画画,我在问的是,你为什么在这里画画?」

「噢。」纱芮奈无辜的说。「我在画你的画作,父亲,我真的好喜欢它们。」

「你在画我的……」艾敦用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说。「但是……」

纱芮奈把她的画布转过来,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让国王看到一幅依稀像是画花的作品。

「喔!我的老天爷呀!」艾敦喊着。「你爱画的话就去画,女孩。只是不要在我的王座厅中央画!」

纱芮奈把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眨了几次,然后把她的画架跟椅子推到房里靠近柱子的一角,坐下,然后继续画。

艾敦呻吟着。「我是说……罢了,上神诅咒!你不值得我花力气。」国王转身,然后大步走向他的王座,命令他的秘书开始宣布今天的第一件公事——两个小贵族对于一些财产的争执。

艾希在纱芮奈的画布边盘旋着,对她悄悄地说:「我还以为他会把您永久的驱离,小姐。」

纱芮奈摇摇头,一个恭喜自己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唇上。「艾敦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然后之后就变成失望。我愈是让他相信我没有大脑,他给的指令就愈少。他知道我只会误解他的命令,最后只会让他更焦躁。」

「我开始在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拿到王位的。」艾希提道。

「没错。」纱芮奈承认,轻轻地敲着脸颊想着。「虽然,也许是我们不够信任他。他即使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好国王,但他显然是个非常好的商人。对他来说,我是一个已经耗尽的资源——他已拥有了他的协约。所以我也无足轻重了。」

「我可没有被说服,小姐。」艾希提道。「他看起来太短视近利了,这样怎么可能在王位上坐得久呢。」

「所以他的王座大概也保不久了。」纱芮奈说道。「我怀疑这就是枢机主祭在这里的原因。」

「没错,小姐。」艾希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他飘在她的画前片刻,研究着画上不规则的污点跟不太直的直线。「您画得比较好了,小姐。」

「别敷衍我。」

「不,是真的,殿下。您五年前开始画画的时候,我连您在画什么都看不出来。」

「所以这是一幅画着……」

艾希停顿了一下。「一碗水果?」他满怀希望地问着。

纱芮奈沮丧地叹气着。她总是擅长每一项她尝试的事情,但是绘画的奥秘她就是领受不到。一开始,她对于她完全没有绘画天分而吃惊,接下来她下定决心要证明她自己仍是可以。然而,绘画技巧完全拒绝屈服在她坚强的意志之下。她是操弄政治的高手,毋庸置疑的领袖,可以轻轻松松地了解金铎人的数学,但她也是一个糟糕的画家。不过这并不能浇熄她的决心——她可是无法否认的固执。

「总有一天,艾希,我会开窍,理解到如何把我脑袋中的影像画在画布上。」

「当然,小姐。」

纱芮奈微笑。「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我们就假装我是师出某个思弗丹的极端抽象主义学院吧。」

「啊,是的。创意误导学院。非常好,小姐。」

两个人走进了王座厅,准备把他们的案件陈述给国王听。很难去分辨这两个人:时髦的背心里都穿着颜色鲜艳的花边衬衫,和松垮、开口很大的长裤。不过纱芮奈比较有兴趣的是第三个人,一个被王宫侍卫带进来的人。他长得平凡无奇,有着标准艾欧人的金发,穿着简单的棕色罩衫。他看起来明显营养不良,而且纱芮奈发现他眼中充斥着一股绝望,一再揪扯住她的心神。

争执是有关于这个农民。看起来是他三年前从其中一个贵族家中逃出来,结果被另外一个抓到。但第二个贵族没有把农民还回去,反而把他留下来工作。争论的重点不是农民本身,而是他的孩子们。他在两年前结婚,然后在第二个贵族那里有了两个小孩。两个贵族都声称自己有小孩的拥有权。

「我还以为蓄奴在亚瑞伦是违法的。」纱芮奈悄悄地说。

「没错,小姐。」艾希用着困惑的声音说。「我不太明白。」

「他们说的是象征性的拥有权,堂妹。」有个声音从前方传来。纱芮奈惊讶地窥视了画布后方,发觉是路凯,凯胤的大儿子,站在她的画框后面微笑着。

「路凯!你在这里干嘛?」

「我是这城市里最成功的商人之一,堂妹。」他解释着,走到画布旁挑起眉看着这幅画。「我是可以自由进出宫廷的。我很惊讶你进来时没看见我。」

「你在哪儿?」

路凯点头。「我在后面那儿,正在重新跟一些老朋友们交换近况。我不在镇上好一阵子了。」

「那你为何什么都不说?」

「我只是太好奇你到底在干嘛,」他微笑地说。「我不知道有任何人曾经把艾敦王的王座厅当成绘画工作室来用。」

纱芮奈感到自己双颊绯红了。「不过还蛮有用的,不是吗?」

「很漂亮——不过我不能用同样的话来称赞你的画作。」他暂停了一会儿。「是匹马,对吧?」

纱芮奈沉下脸。

「一间房子?」他问。

「它也不是一碗水果,大人。」艾希说。「我试过了。」

「嗯,她说是这个房间里的其中一幅。」路凯说。「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猜到对的那一幅。」

「够了,你们两个。」纱芮奈皱眉。「是我们对面的那幅,我画的时候面对着它。」

「那一幅?」路凯问。「但是那是花的画耶。」

「所以呢?」

「你画里中央的黑点是怎么回事?」

「花。」纱芮奈防卫性地说。

「噢。」路凯再度仔细看了一次纱芮奈的画,然后抬头望向那幅原作。「随便你怎么说,堂妹。」

「也许你可以在我变得凶暴以前,跟我解释一下艾敦的法律问题,堂哥。」纱芮奈用着一种威胁性的甜美笑容说道。

「当然。你想要知道什么?」

「依照我之前的认识,在亚瑞伦蓄奴是不合法的。但是那些人一直用财产来描述那个农民。」

路凯皱眉,把他的目光转到那两个争执的贵族身上。「蓄奴是犯法的,但是我想不会持续太久了。十年前,亚瑞伦没有任何贵族或是农民,只有伊岚翠人,跟不是伊岚翠人的人。在过去十年里,平民从地主变成了封建领主下的农民,又变成受契约束缚的仆人,最后甚至变成像是古菲悠丹人的农奴那般。再过没多久,他们就会像财产一般了。」

纱芮奈皱了皱眉。国王居然会聆听这种案子,只为了一些贵族的荣誉,便考虑要从一个人身边抓走他的小孩,真的是荒唐至极了。社会应该早已进步到超过这个阶段了。农民用着呆滞的眼神看着这场诉讼,眼中原有的任何光彩早被有系统地、刻意地打灭。

「这比我原先担心的还要糟。」纱芮奈说。

路凯在她的身旁点了点头。「艾敦王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消灭私人土地拥有权。亚瑞伦没有军队可言,但是艾敦可以负担得起佣兵,强迫人民妥协。他宣布所有的土地都是王室的,接着他用头衔跟权力奖赏了那些把他拱上王位的商人们。只有一些人,像是我父亲,有够多的土地跟钱让艾敦没有胆子尝试夺走他的财产。」

纱芮奈对她的新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曾经,亚瑞伦号称是世界上最快乐、最先进的社会。艾敦摧毁了这一切,把它转换成连菲悠丹人都早已不用的社会体制。

纱芮奈看着艾敦,然后转向路凯。「跟我来。」她说,把她堂哥拉到房间的一角,让他们可以更坦白地交谈。这个距离近到能让他们继续观察艾敦,又足够远离人群,不会让他人听到他们的低声交谈内容。「艾希跟我先前在讨论一件事情。」她说。「这人到底怎样拿到王位的?」

路凯耸肩。「艾敦是一个……复杂的人,堂妹。他在某些地方出名的短视近利,但是他在应对人时又能诡计多端,这是他为什么可以成为一个好商人。他在灾变之前是本地商人公会的会长,这也让他变成跟伊岚翠人没有直接关系的领域上,最有权力的人。」

「商人公会曾是自治组织,而其中很多人都跟伊岚翠人处不好。你想想看,伊岚翠人提供这个区域里所有人免费的食物。而这件事情让人民快乐,让商人痛苦。」

「那他们为什么不进口其他东西呢?」纱芮奈问。「除了食物以外的东西?」

「伊岚翠人几乎可以制造任何东西,堂妹。」路凯说,「虽然他们不是免费提供,然而他们可以提供很多原料,比商人所提供的还要廉价许多——尤其是当你把船运费算进去的时候。最后,商人公会跟伊岚翠人达成约定,伊岚翠人答应他们只会免费提供一些『基本』的物品,让商人可以进口一些昂贵的奢侈品,提供给在这区域里更有钱的人——不过,讽刺的是,这些人大多数是其他商人公会的成员。」

「接着,灾罚降临。」纱芮奈说着,也开始明了整件事情。

路凯点头。「伊岚翠崩坏。当时最大的商人公会——艾敦是会长的那一个,在四座外城中是最有权力的组织。成员都是富商,而他们自然也跟其他有钱人熟稔。这个公会长期跟伊岚翠人意见不一的历史让它的地位在人民眼中更为稳固。艾敦自然成为国王的第一候选人。虽然,这不代表他是个好君主。」

纱芮奈点头。艾敦坐在他的王座上,下了最终的决定。他大声的宣布逃走的农民是属于第一个贵族的,但是他的小孩还是得待在第二个贵族那里。「因为,」艾敦指出,「小孩从出生起,就是被他现在的主人所喂饱。」

农民并没有因为这个决定而呐喊,他只是看着他的脚,而纱芮奈觉得一阵悲伤。然而,当那人抬起头来时,在他眼神中有某种情绪,某种在强制执行的屈从下所隐藏的情绪。憎恨。他还有足够的精神来表达这种持续而强大的情绪。

「这不会持续太久的,」她悄悄地说,「人民不会再忍受下去的。」

「这些劳动阶级几百年来生活在菲悠丹的封建体制下,」路凯指出。「而且他们过的比农场里的动物还糟。」

「是的,但是他们从出生就是如此。」纱芮奈说。「生活在古菲悠丹的人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封建是唯一的体制。但是这些人民不一样,十年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亚瑞伦农民还可以记得他们现在称之为主人的人,以前也不过就是店长跟商人。他们知道更好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一个政府是会崩坏的,让那些曾是仆从的人成为主人。艾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也太快了。」

路凯微笑。「你听起来像瑞欧汀王子一般。」

纱芮奈停了一下。「你很了解他?」

「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路凯边说边悲伤地点了点头。「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最伟大的。」→文·冇·人·冇·书·冇·屋←

「跟我讲他的事情,路凯。」她用轻柔的声音要求着。

路凯想了一会儿,接着用着怀念的语调说:「瑞欧汀让人民快乐。你的日子可能过得如冬天一般悲苦,但是王子与他的乐观将会降临。只需要几句温柔的话语,就能让人体认到自己真是太糊涂了。他很聪明。他知道每一种符文,而且也能将它们完美地画出来。他总是会想出一些只有父亲能了解,新的、奇特的哲学理论。即使我有在思弗丹所受的大学教育,也几乎不能理解他一半以上的理论。」

「听起来他完美无瑕。」

路凯微笑,「除了玩牌以外的事情。他每场图雷都会输,就算如此,每次我们玩完牌,他都能说服我之后的晚餐请客。我想他应该也是很差的商人——他完全不在意钱这档事。他会因为我对赢很兴奋就输给我。除了当他去外面的庄园探访人民时,我从来没看过他难过,或是生气。他常这样做,然后他会回到宫廷里,直接地说出他的想法。」

「我打赌国王对此没什么好感。」纱芮奈边说边带着一点点的微笑。

「他恨死了。」路凯说。「艾敦尝试过各种方法让瑞欧汀安静下来,只差没把他驱逐出境,不过没有一个有效的。王子总是可以找到方法,让他的意见实行到王室的裁决之中。他是王子,所以宫廷中的法律——艾敦本人亲自撰写的——给了瑞欧汀机会,在每一件带到国王面前的事情上,讲出他的想法。而且,让我告诉你,王妃,没听过瑞欧汀的责备之前,你不会懂什么叫做真正的责备。那人有时可以严厉到连石墙都必须在他的舌头下萎缩。」

纱芮奈坐下,愉快地想象着艾敦被他的亲生儿子在整个宫廷前痛骂的画面。

「我很想他。」路凯静静地说。「这个国家需要瑞欧汀。他才开始做些真正的改变。他曾经在贵族中有着他自己的追随者,但没了他的领导,整个团体也开始分崩离析。父亲和我曾经想把他们给聚在一起,但是我离开太久以致于我不谙时事,当然,他们之中鲜少有人信任我父亲。」

「啊?为什么?」

「他有着恶棍的名声。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一个头衔。他拒绝了国王每个尝试给他的头衔。」

纱芮奈的额头皱了起来。「等下,我以为凯胤叔叔反对国王。那为什么艾敦想要给他一个头衔?」

路凯微笑。「艾敦也没办法。他的政府构筑在一个概念上——金融的成功就是有权统治的理由。父亲在经商上非常成功,法律表示,钱就是贵族身分。所以你看,国王笨到觉得每个有钱人都会跟他想的一样,只要他给每个有钱人头衔,就不会有人反对他了。父亲的拒绝侵蚀着艾敦的政权基础,而国王也知道。只要有一个有钱人不是贵族,那亚瑞伦的贵族系统就还有缺陷。老艾敦每次看到父亲出现在宫廷里都快气死了。」

「他应该更常来的。」纱芮奈邪恶地说。

「父亲总是可以找到各种机会露脸。他跟瑞欧汀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在宫廷里玩一种叫做辛达的游戏。而当他们在王座厅里做这种事情时,也是艾敦无止尽的不安根源。但是同样的,他自己的法律说宫廷欢迎每个他儿子所邀请的人,所以他不能把他踢出去。」

「听起来像是王子天生擅长用国王的法律反治其身。」

「这也是他惹人怜爱的特点之一。」路凯带着微笑说。「瑞欧汀总是能把艾敦颁布的每一项法令用别种方法解释,直到这些法令让艾敦有被甩耳光的感觉。艾敦几乎在五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要怎样才能剥夺瑞欧汀的继承权。现在看来上神最终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真的是上神吗?纱芮奈愈来愈怀疑的想着,还是其实是一个艾敦所派来的刺客……「所以现在谁有继承权?」她问

「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路凯说。「艾敦可能计划生另外一个儿子——伊瑄也还年轻。也许是另外一个有权力的公爵是继承人。泰瑞依大人或是偌艾欧大人。」

「他们在这吗?」纱芮奈问,想在人群中找出他们。

「偌艾欧不在,」路凯说,「不过泰瑞依公爵在那儿。」路凯朝着一个站在远处墙边,穿着浮华的人点了点头。精瘦而装模作样,如果他看起来不是那么荒淫纵欲,也许他可称之为英俊。他的衣服因为缝了很多颗宝石而闪闪发光,而他的手指上戴满了闪亮的金戒与银戒。当他转过身时,纱芮奈可以看到有一大块紫色的胎记留在他的脸上。

「让我们希望王位不要落入他的手中,」路凯说。「艾敦是令人无法忍受,但是至少他对于账簿还很负责任,是个吝啬鬼。泰瑞依呢,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人。他喜欢钱,而且他更喜欢那些给他钱的人。要是他不这么浪费的话,他可能是亚瑞伦里最有钱的人,结果呢,他是第三顺位,排在国王跟偌艾欧公爵之后。」

纱芮奈皱眉。「国王会剥夺瑞欧汀的继承权,让整个国家没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难道他不知道有继承权战争这种事情吗?」

路凯耸肩。「显然地,他觉得没有继承人比让瑞欧汀整天让他陷入危险更好。」

「他不能让自由或是怜悯这种小事情毁了他完美的君主政权。」纱芮奈说。

「正是。」

「跟从瑞欧汀的贵族们,他们之后有见过面吗?」

「没有。」路凯皱眉道。「他们不敢在没有王子保护的底下继续会面。我们说服了几个比较热衷的人明天见面最后一次。不过我怀疑有办法得出任何结论。」

「我想去。」纱芮奈说。

「那些人不喜欢新来的人,堂妹。」路凯警告。「他们变得非常提心吊胆,因为他们知道这种聚会可能会被人家认为有叛变的意图。」

「反正这次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算我出现了,他们又能干嘛?拒绝下次再来?」

路凯停顿了一下,然后微笑。「好吧,我会跟父亲说一声,他会找到方法把你弄进来的。」

「我们可以一起在午餐时告诉他。」纱芮奈说,对她的画布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走过去开始收拾。

「所以你要跟我们一起吃午餐吗?」

「嗯,凯胤叔叔答应我会煮些菲悠丹的食物。此外,就我今天学到的来看,我不觉得我能忍受再坐在这里听着艾敦的判决。要是他惹得我更生气的话,我可能会把颜料丢到他脸上。」

路凯笑道。「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不论你是不是王妃都一样。来吧,凯艾丝要是知道你要来一定会非常高兴的。父亲在我们有客人时总是把菜煮得更好吃。」

◇◇◇◇

路凯是对的。

「她来了!」当凯艾丝看到纱芮奈走进来时,她发出一阵热情的尖叫声。「爸爸,你赶快去准备午餐!」

洁拉从一处近处的门中走出,用一个拥抱和短暂的亲吻迎接她的丈夫。这个思弗丹女子对路凯悄悄地用着菲悠丹语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微笑着,亲昵地摩擦她的肩膀。纱芮奈带着嫉羡的神情看着,然后用咬紧牙关来伪装她自己。她可是泰欧德王家公主——她没有资格抱怨王室联姻。要是上神在她还没见到她丈夫之前就取走了他,祂显然就是要她心无旁骛地专注在其他事情上。

凯胤叔叔从厨房里出现,把一本书塞进他的围裙里,然后给纱芮奈一个紧紧的拥抱。「你果然还是离不开我们。凯胤的神奇厨房诱惑太大了是吧?」

「不,爸爸,她只是饿了。」凯艾丝宣布。

「喔,只有这样吗?嗯,纱芮奈,找个位置坐下吧。我再一会儿就把午餐弄好了。」

午餐如同前一天的晚餐般进行着。凯艾丝抱怨着午餐太慢了,铎恩则努力地让他看起来比较成熟一点,路凯无情地调侃着他的弟弟妹妹——这是所有大哥的严肃责任。阿迪恩晚到,看起来神情涣散,喃喃自语着一些数字。凯胤端着一些冒着蒸气的餐点进来,为他妻子的缺席而道歉,说她先前已经有约。

这餐很好,食物很好,对话很愉快。直到路凯开始对他的家人提起纱芮奈的绘画天分。

「她正忙于某种新抽象主义。」她的堂哥带着认真的语气宣布。

「真的吗?」凯胤问。

「真的。」路凯说。「虽然我不能确切地说,到底她想如何用一些勉强像马的棕色污点来表现花丛的样子。」

纱芮奈脸红了,整个餐桌爆出了笑声。然而,这还没结束,艾希选在这个时候背叛了她。

「她叫它创意误导学派。」侍灵用着他低沉、有威严的声音,严肃地解释道。「我相信公主是从创作出让观众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作品得到主控权。」

这差点让凯胤笑到受不了,他都要笑倒在地上了。不过纱芮奈的痛苦很快终结,因为这个对话的主题突然有一点改变,让公主颇感兴趣。

「没有一个叫做创意误导学派的东西。」凯艾丝告诉他们。≮我们备用网址:www.wrshu.net≯

「真的没有吗?」她的爸爸问着。

「没有。有印象派、新表现派、抽象衍生学派和复兴学派,就这样。」

「喔,真的吗?」路凯带着兴味地问。

「真的。」凯艾丝说。「还有一个是现实主义运动,不过只是它和新表现派一样,它们只是换个名字,让自己听起来更重要罢了。」

「不要在公主面前炫耀了。」铎恩模糊不清地说。

「我没有在炫耀,」凯艾丝气呼呼地说道,「我是在展示我是个受过教育的人。」

「你就是在炫耀。」铎恩说。「此外,现实主义学派跟新表现派是不一样的东西。」

「铎恩,别对你姊姊发牢骚了。」凯胤命令着。「凯艾丝,别再炫耀了。」

凯艾丝沉下脸,带着愠怒的脸庞坐回她的椅子,开始语焉不详地喃喃自语。

「她在干嘛?」纱芮奈带着困惑问。

「喔,她正在用占杜语诅咒我们。」铎恩马上就回答了。「她每次吵输了都这样做。」

「她觉得说其他语言可以保住她的面子,」路凯说。「好像在证明她比世界上其他人都聪明一般。」

一听到这话,从金发小女孩口中所流泻出的字句好像又转了个方向。纱芮奈惊讶地发现凯艾丝现在说的是菲悠丹语。不过凯艾丝还没完,她用着简短带着控诉的尖锐声调,用杜拉德语为她激烈的演说做了个结尾。

「她到底会说几种语言呀?」纱芮奈惊讶地问。

「噢,四或五种吧,除非她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又学了新的。」路凯说。「反正她很快就不能继续学了。思弗丹声称人类的心智只能学习最多六种语言,再多就会开始搞混了。」

「这是小凯艾丝人生中的一个任务——她会证明他们是错的。」凯胤用着他深沉、嘶哑的声音说。「然后,吃尽每一道能在亚瑞伦找到的食物。」

凯艾丝不屑地对她父亲抬起下巴哼了一声,然后继续用餐。

「他们可还真是……博学。」纱芮奈吃惊地说。

「别这么惊讶,」路凯说。「他们的家教老师最近正在教美术史,两个小鬼头努力想证明自己比对方强。」

「即使如此……」纱芮奈说着。

凯艾丝,还在为她的失败所沮丧,边吃边喃喃自语着。

「你说什么?」凯胤用着坚定的语气说。

「我说,『要是王子还在这的话,他就会听我的。』他总是站在我这边。」

「那只是听起来而已。」铎恩说。「这就是讽刺,凯艾丝。」

凯艾丝对他弟弟吐了吐舌头。「他觉得我很漂亮,而且他爱我。他在等我长大之后就可以娶我了。然后我就会成为王后,接着我就会把你丢到地牢里,直到你承认我是对的为止。」

「他不能娶你,笨蛋。」铎恩生气地说。「他已经娶了纱芮奈。」

凯胤一定早就注意到,当王子的名字出现时,纱芮奈的脸色变了。虽然他用着严厉的表情叫两个小鬼安静下来,然而,伤害已经造成了。她知道他的事情愈多,就愈想起王子那轻柔、振奋人心的声音从百里外的地方,透过侍灵对她说话。她想起他信上用着闲聊的语气,说着亚瑞伦生活的种种,解释着当她来的时候,他会怎么样帮她打理住所。她曾经很兴奋地想快见到他,所以她提早了一个礼拜离开泰欧德。显然,不够早。

也许她应该听她父亲的话。他曾经对这桩婚姻迟疑过,即使他知道泰欧德需要和新的亚瑞伦政府建立稳固的同盟。即使两个国家有着相同的祖先和文化遗产,但是过去十年来,泰欧德和亚瑞伦之间几乎没有联系。在灾变之后的暴动吓坏了所有曾经跟伊岚翠人有过联系的人——绝对包括了泰欧德王室。不过随着菲悠丹再次向他们的边界扩展影响力——导致了杜拉丹共和国的崩解——泰欧德显然需要想起它古老的盟友,不然就得独自面对沃恩的部族。

因为如此,纱芮奈建议了这桩婚姻。她父亲起初是反对的,不过后来却屈服于现实层面的考虑。毕竟没有比血的羁绊更强的东西,尤其是一桩有关王储的婚姻。王室婚约会让纱芮奈无法再嫁这事并不重要:瑞欧汀年轻而且强壮。他们都认为他还能活上几十年。

凯胤在跟她说着话。「你说什么,叔叔?」她问。

「我只是想知道在凯依城你还有没有地方是想看的?你到这里也好几天了,现在找个人带你去看看走走应该也是个好时机。我想路凯会很高兴陪着你逛逛这些地方。」

这精瘦年轻人举起了他的手。「抱歉,父亲,我也想带我这位漂亮的堂妹去镇上看看,但洁拉和我得去讨论一下要送去泰欧德的那批丝货。」

「你们两个?」纱芮奈吃惊地问。

「当然。」路凯说,把他的餐巾丢到桌上,然后起身。「洁拉可是讨价还价的高手。」

「这就是他会娶我的原因。」思弗丹女人承认着,带着她厚重的口音与浅浅的微笑。「路凯是位商人。获利就是一切,即便是婚姻也是如此。」

「这就对了。」路凯大笑着说,然后将他的妻子拉起身来。「事实上就是,她的美丽与智慧根本没被我计算在内。父亲,谢谢你美味的午餐。各位,祝你们有愉快的一天。」

说完两人离去,走时眼睛仍对望着彼此。接下来便是铎恩的一阵作呕声。「呃,爸爸,你应该跟他们说,他们深情的眼神实在让我难以下咽。」

「我们亲爱的哥哥的脑子都成了浆糊吧。」凯艾丝同意道。

「孩子,耐心一点。」凯胤说。「路凯才刚结婚一个月而已。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他会恢复正常的。」

「我希望如此,」凯艾丝说。「他让我想要吐。」当然,纱芮奈不觉得她看起来有这么不舒服,她仍然凶恶地把桌上的食物塞进肚子里。

阿迪恩在纱芮奈身旁用他自己的方式喃喃自语着。他说得不多,除了一直引用数字以外——偶尔几声听起来像极了「伊岚翠」。「我想看看整个城镇,叔叔,」纱芮奈说,男孩的喃喃自语提醒了她一些事情。「尤其是伊岚翠——我想知道骚动的起源。」

凯胤搓了搓下巴。「好吧。」他说,「我希望双胞胎可以带你去看。他们知道怎么去伊岚翠。而且这也可以让我摆脱他们一会儿。」

「双胞胎?」

凯胤微笑。「那是路凯帮他们取的绰号。」

「我们俩都讨厌的绰号。」铎恩说。「我们不是双胞胎,而且我们长得也一点都不像。」

纱芮奈研究起这两个小孩,他们有着相同的金色短发,跟一模一样的表情。然后,纱芮奈笑了。「完全不像。」她同意着。

◇◇◇◇

伊岚翠的城墙有如不满的卫兵一般,耸立在凯依城前。纱芮奈从底下走过,体认到「它」曾经有多么巨大与杰出。她去过一次菲悠丹,对菲悠丹坚固的城市印象深刻——但是连它们都不能与伊岚翠媲美。

它的城墙高耸入云,而墙面却又如此光滑,显然不是出于正常人类之手。其上雕刻着数不清而又错综复杂的符文——许多都是纱芮奈所不认得的,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受过足够多的教育了。

两个孩子带着她走上通往外部围墙上方的大规模石梯。拱门、观景台和这石梯都壮观无比,而且带有一种宣示王权的意味。整齐排列的石梯更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这很显然地是当初建造伊岚翠的人所规划的,而高耸入云的城墙并不是为了防御之用,是为了隔离。只有对自己有卓越自信的人们才有办法建造如此令人吃惊的一座堡垒,而在其外的许多阶梯领着一条条往高处的路。

由于伊岚翠的殒落,让这份自信看起来显得毫无根据。但是,纱芮奈提醒自己,这座城市不是被外敌占领,是被其他事物——还没有办法理解的事物——灾罚。

纱芮奈在爬到大约墙的一半时,暂停了一下,转身回望凯依城。但那座小城市在伟大的伊岚翠旁就像小弟弟一般——努力地证明自己的重要,不过在这样一座宏伟的城市旁,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看起来不是次级品。也许凯依城的建筑物放在别处会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当与庄严壮丽的伊岚翠一比,凯依城看起来变得琐碎而不重要了。

不过不论它小还是不小,纱芮奈告诉自己,凯依城才是我的重点。伊岚翠的往日荣光已然逝去。

有一些小的光球浮在墙外——一些纱芮奈在这个区域里第一次看到的侍灵。她一开始很兴奋,不过接着想起一些故事:曾经,侍灵是不被霞德秘法所影响的,但是在伊岚翠的殒落之后,也不再是如此了。当一个人被霞德秘法所选中时,要是他有侍灵的话,就会陷入疯狂之中。墙外的侍灵没有目的地飘着,如同迷失的小孩一般。她不用问也知道为什么城市外有这样一群疯狂的侍灵聚集着,就是因为他们的主人坠落了。

她把目光转离侍灵,对身旁的孩子点了点头,继续往上走着巨大的阶梯。如今,凯依城才是她的重点,但是她仍想看看伊岚翠。她曾经听过一些有关于这个城市的规模、符文、名声——这是她必须亲身体验的。

当她往上走时,纱芮奈发觉她伸出手,就能伸进一个雕刻在城市墙上的符文沟槽里。那条线几乎跟她的手一样宽,而石头跟石头之间看不到任何接缝。纱芮奈曾经在书上读到过:整面墙看起来就如同是一整块石头所制成。

不过,它不再完美无瑕了。愈接近顶端,愈能看到一块一块的巨石散落跟粉碎在阶梯上。当她们快爬到顶端时,许许多多的大块石板从墙上被撕裂下来,散落一地,也在墙上留下很多令人联想到啃噬的缺口。不过,这墙还是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站在上面往下俯望时。

「噢。」纱芮奈叹道,感觉她自己都要昏了。

铎恩用力拉着她衣服的后摆。「不要太靠近了,纱芮奈。」

「我还好,」她用着一种晕眩的口气说,不过她还是让铎恩拉着她后退。

艾希盘旋在她身旁,带着关心微微发亮着。「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小姐。您知道您有惧高症。」

「胡说,」纱芮奈说,逐渐恢复精神。然后她第一次注意到有一大群人聚集在顶端,其中有个刺耳的声音在人群中升起——一个她听不清楚的声音。「那是什么?」

双胞胎对望,然后两人困惑地耸耸肩。「我不知道。」铎恩说。

「这个地方通常除了守卫以外都没人来。」凯艾丝补充。

「我们去看看吧。」纱芮奈说。她不是很确定,但是她想她已认出那个声音中的腔调。而当他们靠近人群的后端时,纱芮奈证实了她的怀疑。

「是枢机主祭耶!」凯艾丝兴奋地说。「我之前就想去看他了。」凯艾丝向人群中穿越过去。当小女孩往前头推挤时,纱芮奈从人群中听到隐约的惊呼跟感到被打扰的叫声。铎恩朝他的姊姊看了过去,好像也想要跟上去的样子,接着他回头望着纱芮奈,决定自己应该待在她旁边当个尽责的向导。

不过,铎恩不用担心自己看不到枢机主祭。纱芮奈比她的小堂妹含蓄许多,但是她也决定要往前进到能够听到拉森声音的地方。因此,纱芮奈和她的小护卫有礼貌但坚定地从人群中穿过,直到她站到人群的前方。

拉森站在伊岚翠墙上的一个小瞭望台。他背对着群众,但是让自己的身体偏向某种角度,以便人群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对着墙上的这群人演说,不是墙下的那些。纱芮奈只瞄了伊岚翠城内一眼——晚点她会再来好好研究一番。

「看着他们!」拉森命令着,手势朝着伊岚翠城内。「他们丧失做为一个人的权利。他们只是动物而已,而且也没有意愿服务杰德司。他们不知道有神,而只能跟从他们的欲望行事。」

纱芮奈皱眉。舒·德瑞熙教派说人与动物唯一的差别,就是有没有侍奉和信仰「神」的能力,也就是菲悠丹人的「杰德司」。这种教条对于纱芮奈来说并不陌生,她父亲刻意在她的教育课程中加入许多有关舒·德瑞熙教派的广泛知识。她不能了解的是,为什么一个真正的枢机主祭会浪费他的时间在伊岚翠人身上?谴责一个完全被命运所打败的团体又能让他获得什么?

只有一件事情很清楚——要是枢机主祭有着任何原因而传布着反对伊岚翠人的教条,那保护伊岚翠人就是她的职责。而在她能够全盘了解敌人的诡计之前,也许有机会能阻止他。

「……我们都知道,在杰德司的眼中,动物远远低下于人类。」拉森说,用高昂的语调下了结论。

纱芮奈找到了一个对付他的机会。她把眼睛大大地睁开,装出一个呆滞的困惑表情,然后用高分贝的无辜语气——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

拉森停了下来。纱芮奈算准了他在两个句子中间的停顿,使得这个问题刚好落在这个空隙。枢机主祭听到这个尖锐的问题时,踌躇了一会儿,想要重建他的气势。但,纱芮奈的这个问题技巧高超地打断了他,而时机也就样消逝了。他倏地转过身来,用他严厉的眼睛想要找出刚刚是谁愚蠢地打断了他。他找到的是装作害羞跟困惑的纱芮奈。

「什么为什么?」拉森质问。

「为什么在杰德司先生的眼中,动物比人类低下呀?」她问。

当纱芮奈说出「杰德司先生」时,枢机主祭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因为,它们不像人一样,它们只能跟随它们的欲望而已。」

这个问题的典型回答应该是:「人也跟随他们的欲望呀。」但是这会让拉森有机会可以解释,一个像神一般的人跟罪孽深重的凡人的差别。纱芮奈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但是我曾经听说过杰德司先生赞同自负耶。」纱芮奈困惑着说。

枢机主祭的目光转为怀疑。这个问题从一个想假装成单纯小女生的口中问出来,也太刚好了一点。他知道,或至少怀疑,纱芮奈正在戏弄他。不过他仍得回答这个问题,就算不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人群。

「上主杰德司奖赏的是野心,而不是自负。」他小心地说。

「我不懂,」纱芮奈说。「野心不就是服从欲望的象征吗?为什么杰德司会奖赏它呀?」

拉森开始失去观众的注意了,而他也知道这点。纱芮奈的问题是一个百年来针对舒·德瑞熙教派的神学辩论,但是这些群众并不知道古老的争论或是学者的反驳。他们所知道的只是有个人正在问着一些拉森不能一下就答出来,或是提供有趣回答、能维持观众注意力的问题。

「自负跟肉体的欲望是不一样的。」拉森用一种暴躁的声调宣布道,藉以重新夺回整个对话的主导权。「服务杰德司的帝国将很快得到回报,不只是在这里,也在死后的世界。」

这是一个出色的攻击:他不只想要转换主题,而且也把人群的注意力转到另外一个概念上。每个人都觉得奖赏或是回报非常诱人。不过不幸的是,纱芮奈还没说完。

「所以只要我们服事杰德司,我们的欲望就会被满足了吗?」

「只有沃恩大人可以直接侍奉杰德司。」拉森如同早已准备好对于她的反驳的回击一般,立刻就说了出来。

纱芮奈微笑,她一直期待着他会犯下这个错误。只有一个人可以直接侍奉杰德司是舒·德瑞熙教派的基本教条之一,整个教派阶级分明,它的结构就像古远的菲悠丹封建政府一般。每个人都为杰德司的帝国服务,但是只有一个人足够神圣到可以侍奉杰德司。而这种分野总是令人困惑,德瑞熙的牧师也常像拉森刚刚一样,纠正人们的错误。

不幸的是,他又给了纱芮奈一次机会。

「没有人可以侍奉杰德司?」她困惑的问着。「你也不行吗?」

真是个愚蠢的争论——是对于拉森重点的误解,但不是对于舒·德瑞熙教派的攻击。纱芮奈知道要是在一个正统的宗教优劣辩论会里的话,她是没有机会打败一个受过完整训练的枢机主祭。不过,纱芮奈并不想反驳拉森的教诲,她只是想搞砸他的演说而已。

拉森一听这话立刻抬头,惊觉到他犯了个大错。所有他之前的计划跟想法都没用了——而且人群已经开始思考这个新问题了。

枢机主祭勇敢地想要掩盖他的失误,尝试着把对话带回他所熟悉的领域。但是纱芮奈现在已经抓住了群众的心理,她像个老虎钳一般紧紧地钳着他们——用这一个像是在歇斯底里边缘的女人的姿态。

「我们应该要怎么办?」她摇摇头说着。「这些教士的事情恐怕不是像我这种平常人能够理解的。」

然后对话就结束了。人们开始相互交谈,慢慢散去。他们大多数都在嘲笑教士的古怪或是神学理论的深奥难懂。纱芮奈注意到这群人大多数是贵族,枢机主祭把他们聚集到伊岚翠的墙上可想得花不少功夫。对于使拉森浪费了他的计划和哄劝,她邪恶地笑了一下。

拉森看着他小心聚集的人群开始如同毛毛雨般流失,他也不想再次开口。拉森也知道他要是发怒或是大吼的话,只会造成更多伤害而已。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枢机主祭从四散的人群中转身对她称赞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不是一个鞠躬,但是这是纱芮奈从德瑞熙教士身上收过最恭敬的行礼了。这像是在一场漂亮的胜仗里,输的一方对于可敬的对手所做出的让步。

「你正在玩一场危险的游戏,公主。」他用他那微有口音的声音温和地说。

「你会发现我非常在行。枢机主祭。」她回道。

「下一轮再见了。」他说,然后向着一个浅发的矮教士招手示意,叫他跟着拉森走下城墙。在这个教士眼中没有任何尊敬或是想要容忍她的意思。两只眼睛都烧着愤怒的火光,当他的目光移到纱芮奈身上时,她打了个冷颤。那个男子紧紧地咬着牙,让纱芮奈有一种他很有可能会抓着她的脖子,然后把她往下丢的感觉。她光想起这种事情就开始头昏。

「那男的让我很担心。」艾希在她的身旁观察着。「我看过很多那种人,都是些不太讨人喜欢的经验。一个盖得这么差的水坝总有一天会溃堤的。」

纱芮奈点头。「而且他还是艾欧人——不是个菲悠丹人。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拉森的小厮或是侍从。」

「嗯,让我们祈祷枢机主祭能把他的宠物管好吧,小姐。」

她点点头,不过在她想回些什么话之前,就被一阵从她身旁发出的大笑所打断。她往下看到凯艾丝高兴地在地上滚着,显然凯艾丝努力地在枢机主祭离开视线前,克制住她的笑声。

「纱芮奈,」她边喘气边说。「你做的真是太好了!他看起来好笨喔!而且他的脸……看起来比爸爸知道我偷吃完他所有的甜点还红。他的脸看起来都跟铠甲一样红了!」

「我完全不喜欢他。」铎恩在纱芮奈身旁严肃地说。他从城墙上的一个矮墙开口观察着拉森往下方数不尽的楼梯和城市离去。「他很……严厉。他不知道你只是在装笨吗?」

「可能吧,」纱芮奈说。然后把凯艾丝从地上拉起来,顺便把她粉红色衣服上的灰尘拍一拍。「不过他也没有方法可以证明,所以他必须假装我是认真的。」

「爸爸说枢机主祭是来让我们改信舒·德瑞熙教派的。」铎恩说。

「他知道?」纱芮奈问。

铎恩点点头。「他很怕拉森会成功。他说去年的谷物收成不好,很多人都只能饿肚子。要是这个月的春耕再不好的话,下一个冬天只会更冷。而在这种艰苦的时候,人民会愿意去接受一个宣称会带来改变的人。」

「你父亲很聪明,铎恩。」纱芮奈说。她今天跟拉森的对质不过只是消遣,人民的心理是易变的,而他们很快就会忘了今天的辩论。不论拉森今天做的是什么,只是他更大的计划里的一部分——一个有关伊岚翠的计划,纱芮奈必须了解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最后她想起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纱芮奈第一次往下看着这座城市。

它曾经很漂亮。整个城市的感觉,建筑融合在一起的样子,道路交错的模样,显示着这整群都是有意的规划,大型的艺术品。大多数的拱门都已经倒塌,很多圆形的屋顶也早已落下,甚至还有一些建筑看起来来日无多。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伊岚翠曾经很漂亮。

「他们很可悲。」凯艾丝在她身旁说,踮起脚尖好将头探向石墙上方下望。

「谁?」

「他们。」凯艾丝说,往下指着街道。

那边有些人,用着缩着一团的形体移动着。他们伪装着以逃过黑暗的巷弄。纱芮奈听不见他们的悲叹,但可以感觉到。

「没人在意他们。」凯艾丝说。

「他们吃什么?」纱芮奈问。「总有人得喂饱他们。」她看不清下方的人形,除了他们曾经是人以外。或是,至少他们还保有着人的形体,她读过很多关于伊岚翠人的事情,均令她费解。

「没有。」铎恩在她身旁说。「没人给他们东西吃。他们早应该死光了——因为没有东西可以吃。」

「他们一定可以从其他地方找到东西吃。」纱芮奈争辩着。

凯艾丝摇摇头。「他们是死人。纱芮奈。他们不需要吃东西。」

「他们是不太移动的样子,」纱芮奈不同意地说,「但是他们明显看起来不是死的呀,你看,那里还有些人站着。」

「不,纱芮奈。他们也是死人。他们不需要吃东西,他们不需要睡眠,而且他们也不会变老。他们全部都是死人。」凯艾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严肃。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纱芮奈说,尝试把这些字词当作只是一个小孩的幻想。不幸的是,他们证明了自己非常博学多闻。

「我就是知道,」凯艾丝说。「相信我。他们是死人。」

纱芮奈感到她的汗毛耸立,而且她严厉地告诉自己不要屈服于这种神秘主义的影响。伊岚翠人从以前就很古怪,这是真的,不过他们不是死人。一定还有其他解释的方法。

她重新浏览城市一遍,努力地把凯艾丝烦人的论调忘掉。而当她这么做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对特别的身影上——看起来是不像其他人一样可悲的人。她眯着眼注视那对身影。他们是伊岚翠人,不过一个看起来比另一个有更深的肤色。他们趴在一个建筑的屋顶上,而且他们看起来会动,不同于其他她看过的伊岚翠人一般。这两个人好像有些……不同。

「小姐?」艾希关心的声音环绕在她的耳边,她才发觉她已倾身出了矮墙以外。

她一惊,看了下面一眼,发觉他们的所在地有多高。突然间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失去平衡,好像被旋转的地面所定住了一般。

「小姐!」艾希的声音再次出现,把她从一阵恍惚中摇醒。

纱芮奈蹒跚地往墙后翻退了几步,接着蹲了下来,抱住她的膝盖。她深呼吸了一阵子。「我还好,艾希。」

「您一恢复平衡,我们就下去。」侍灵用着坚定的声音命令着。

纱芮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凯艾丝轻哼。「说实在的,她人这么高,怎么还会有惧高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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