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诸神之城:伊岚翠> 第二章

第二章

纱芮奈才刚下船就发现自己已经沦为寡妇,这个消息令人震惊,却没让她悲痛欲绝,毕竟她从没见过自己的丈夫,事实上,当她离开家乡时,她和瑞欧汀也只是订了婚。她认为亚瑞伦王国会等到她抵达才会举行婚礼,起码在她的故乡,婚礼会希望结褵的双方能够都在现场。

「我压根就不喜欢那些婚约条文,小姐。」开口的是纱芮奈的随从,一个甜瓜大小的光球旋绕在她的身边。

纱芮奈缓慢地轻点脚跟,不快地看着那些搬运工把她的行李卸下船,然后装进一辆四轮马车中。她的婚约是一叠五十页的条文怪物,而就是其中的一项条文,规定了就算她或她的未婚夫在婚礼仪式正式举行前就身亡的话,婚约依旧有效。

「这是个很常见的条文,艾希。」她说。「那是为了避免政治联姻不会因为当事人发生某事故就被注销。但我从未见到这项条文生效过。」

「直到今天。」光球回答道,他的声音低沉,词语清晰。

「直到今天。」纱芮奈点头坦承。「我怎么会想得到,瑞欧汀王子居然撑不过我们渡过菲悠丹海的短短五天?」她停顿下来,因思索而蹙起眉头。「把条文重新念给我听,艾希。我要知道条文确切的内容。」

「若前述提及的伴侣中任意一人,在婚礼的预定时间前蒙仁慈的上神宠召,」艾希继续道:「而订婚仪式将在所有法律或社会要求上视同为结婚仪式。」

「看来没有可争论的空间,对吧?」

「恐怕是这样,小姐。」

纱芮奈心烦意乱,皱着双眉叉着手,还用食指轻敲自己的脸颊。她的目光转向那群搬运工,一个高而枯瘦的男子带着烦厌和认命的表情指挥着工人。那个人叫凯托,亚瑞伦宫廷的一个侍从,艾敦王唯一肯派来迎接她的人。凯托就是那名用着「很遗憾地通知您」的口气说,她的未婚夫当她仍在海上船途中便「死于全无预兆的急症」的人。他宣布时单调乏味,不带一丝生气的语调,就跟此刻在指挥搬运工时用的并无不同。

「所以……」纱芮奈厘清,「就法律上而言,我现在是亚瑞伦的王妃了。」

「是的,没错,小姐。」

「一个丧夫的新娘,而且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又答对了。」

纱芮奈摇摇头,「父亲要是听见这件事,大概会笑掉大牙吧。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艾希不悦地轻轻震动着。「小姐,陛下绝不会如此轻浮地面对这等严正之事,瑞欧汀王子的死去无疑地会带给亚瑞伦王室无比的哀痛。」

「是呀,可真悲痛呢,难过到甚至无法挪出点时间来见见他们的新『女儿』。」

「也许艾敦王原本要亲自来迎接您的,若是他早点知道我们的抵达……」

纱芮奈皱起眉头,但是她的侍灵说的有道理。她的确提前抵达,比出嫁仪仗的众人提早了好几天,这原本是想给瑞欧汀王子一个婚礼前的惊喜。她希望多少能有几天的时间,私下和王子好好相处。然而这秘密行动并不如她的意。

「告诉我,艾希。」她说。「在亚瑞伦习俗中,一个人从去世到下葬通常会隔上多少天?」

「我不确定,小姐。」艾希坦承。「我离开亚瑞伦太久了,当时我居留在此地的时间也太短,不足以记得太多的风俗。然而根据我的研究,亚瑞伦的习俗应该与您的故乡相去不远。」

纱芮奈点点头,接着向艾敦王的侍从招手。

「是,女士?」凯托用懒散的语调回答。

「你们有在丧礼中为王子举行悼念守夜吗?」纱芮奈问。

「有的,女士。」侍从回答。「就在科拉熙礼拜堂外。下葬的仪式将在傍晚举行。」

「我想去看看他的灵柩。」

凯托顿了一下。「呃……国王陛下希望您即刻入宫,他将会亲自接待您……」

「我不会在灵堂待太久的。」纱芮奈一边说,一边往她的马车走去。

◇◇◇◇

纱芮奈以一种吹毛求疵的态度检视着繁忙的灵堂,等候着凯托和那些搬运工替她清出一条路来走近棺木。但她还是得承认,不论是鲜花、祭品,甚至是那些祈祷的科拉熙教士都无可挑剔。唯一的奇怪之处,大概是灵堂内异常拥挤。

「这里人可真多啊。」她对艾希说。

「王子十分受到民众的爱戴,小姐。」她的侍灵回答道,并在她的身边上下飘移。「根据我们的报告,他是这个国家最受欢迎的公众人物。」

纱芮奈点头,从凯托替她清出的通道上走过去,瑞欧汀王子的棺木就设在灵堂的正中央,并且由一整圈的士兵守卫,让群众无法靠得太近。随着她走近,她感受到那些民众脸上真切的哀痛。

所以传言是真的,她想。人民真的爱他。

士兵们让出路来,让她得以靠近棺材。棺木上刻着符文,大多是象征希望与平静的符文,并以科拉熙风格仔细镌刻在木材之上。全然木质的棺材旁围绕着一整圈奢侈丰盛的食物,都是献给逝者的祭品。

「我能看看他吗?」她转身询问身旁的科拉熙教士,一个矮小但是看来亲切的男子。

「抱歉,孩子。」教士回答。「但是,王子的异疾对他的面容造成令人难过的毁损。国王陛下特别要求让王子能在死后仍保持一些尊严。」

纱芮奈点头,转身面对着棺木。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期待有所感受,但站在这个原本应该要娶她的死人面前,异常地……她只觉得愤怒。

她努力地把这种情绪丢开,决定转身看看整个灵堂。这灵堂显得太过正式了。虽然那些前来悼念的民众充满了悲伤,但是灵堂的营帐、祭品,甚至是装饰布置都显得毫无生气。

像瑞欧汀这样据说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她想。竟然会因为感冒引起的寒热症而死。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但可能性绝对不高。

「小姐……?」艾希低声轻问。「有什么不对吗?」

纱芮奈向她的侍灵招手,并且往她的马车走回去。「我不知道,」她快速地说。「这里有些事情不对劲,艾希。」

「您有喜好怀疑的天性,小姐。」艾希直接了当地说。

「为什么艾敦没有替他的儿子守灵?凯托说他待在宫殿里,好像他儿子的死根本与他无关似的。」纱芮奈摇头。「在离开泰欧德之前,我曾和瑞欧汀谈过天,他人似乎不错。这中间必有问题,艾希,我一定要找出问题在哪里。」

「噢,天啊……」艾希说。「您知道的,小姐,您父亲可是特别交代我要让您远离麻烦。」

纱芮奈露出微笑。「这本来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来吧,我们得去见我的新父亲了。」

纱芮奈斜倚着马车的窗户,看着城市在她眼前穿行而过,马车逐渐靠近王宫。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想法挤开了其他的思绪,闯入她的心中。

我在这里做什么?

她对艾希说的话充满了自信,但她一直以来都善于隐藏自己的不安。确实,她对王子的死有诸多好奇,但纱芮奈非常了解自己,那大半的好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躲开那些自卑、尴尬的情绪,任何可以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一个又瘦又高、讲话直率的女子,几乎过了她的黄金岁月。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她早该在多年之前就结婚,而瑞欧汀是她最后的机会。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亚瑞伦王子!纱芮奈气愤地想。而讽刺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少,一切配合得天衣无缝,好不容易让她遇上一个有可能会喜欢上的男子,却还来不及见面就死去。现在她孤身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国家,政治让她离不开一位她无法相信的国王。这感觉只让人气馁而寂寞。

你以前也很孤单,纱芮奈,她提醒自己。你会撑过去的,赶快找点别的事情来思考。你有一整个新的宫廷可以发掘探索,好好享受吧。

叹了一口气,纱芮奈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市街上。尽管曾在她父亲的外交团队中服务多时,有过相当的经验,但她从来没有造访过亚瑞伦。自从伊岚翠的衰败之后,亚瑞伦就被其他王国非正式的孤立。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个神秘的都市会遭到诅咒,但每个人都担心伊岚翠的疫疾会扩散开来。

不过纱芮奈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凯依城是如此的华丽,城市的街道宽阔而维护良好。街上民众的服饰精细质优,她甚至看不到一个乞丐。而另一边,有一群穿着蓝袍的科拉熙教士安静地穿过人群,领着一名穿着白袍的怪人。她看着他们经过,思索着其中意味,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边。

从她的角度看去,凯依城丝毫没有表现出亚瑞伦在经济上应有的困境。马车经过了好几十间圈着围篱的大宅,每间大宅都有不同的建筑风格。有些占地广阔,有着宏长的两翼与尖翘的屋顶,具备了杜拉德建筑的结构典型。有些则更像是座城堡,它们的石墙仿佛是直接从菲悠丹那些穷兵黩武的领国运送过来。这些大宅有着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豪华而富裕。这个国家的人民也许正在挨饿,但是凯依城——这个亚瑞伦的王都所在,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当然,扰人的阴影依旧笼罩着城市,巨伟的伊岚翠城墙从远处升起,光是瞥了一眼它严峻耸直的高墙,就足以令纱芮奈打起冷颤。从她懂事以来,她就听过无数关于伊岚翠的故事与传说,讲述它曾有的神秘术法,还有那些如今居住在暗巷中的丑恶怪物。不论那些豪宅多么奢华,不论街道显得多么富有,这巨大的遗迹永远是亚瑞伦不平静的证明。

「为什么他们要住在这里?我不明白?」纱芮奈问。

「您说什么?小姐。」艾希反问。

「为什么艾敦王要把王宫建在凯依城呢?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如此靠近伊岚翠的城市?」

「根据我的推测,主要是经济上的理由,小姐。」艾希说。「在亚瑞伦北方的海岸线上,只有几座港口具有发展的潜力,而凯依城正是最优越的一个。」

纱芮奈点点头。由亚瑞德河和大海汇流而成的海湾,让凯依城拥有令人羡慕的良港,但即使如此……

「或许是政治上的理由。」纱芮奈若有所思地说。「艾敦是在动荡时期获得了权力,说不定他认为靠近之前的首都,能够有助于增添他的权威。」

「有可能,小姐。」艾希说。

这也许根本不是那么重要,她想。据说,靠近伊岚翠或是伊岚翠人,并不会真的提高一个人被霞德秘法选上的机会。

她的目光从窗外移开,看着艾希在她的座位旁上下飘移。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在凯依城的街上看到任何一个侍灵,然而这种生物据称是古时由伊岚翠术法所创造的,按理来说,侍灵在亚瑞伦应该要比她的家乡更普遍才是。如果她眯起眼睛,她可以勉强分辨出艾希光团中心的灼亮符文。

「起码盟约现在安稳了。」纱芮奈最后说。

「只要您人还在亚瑞伦,小姐。」艾希以他低沉的语调说。「至少依据婚约上的条文,只要您人还待在亚瑞伦,并且『对您的丈夫忠诚』,艾敦王就必须要信守他与泰欧德的盟约。」

「对一个死人忠诚……」纱芮奈低声咕哝着,然后叹了一口气。「好啦,总之我得留在这里,不论是有丈夫还是没丈夫。」

「如您所言,小姐。」

「我们需要这个盟约,艾希。」纱芮奈说。「菲悠丹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展他们的影响力。五年前我也许会说我们根本不必担心,那些菲悠丹的教士绝对不可能影响亚瑞伦。但现在……」纱芮奈摇头。杜拉丹共和国的崩解把一切都改变了。

「我们实在不应该在最近这十年如此疏远亚瑞伦,艾希。」她说。「如果我们在十年前就和新的亚瑞伦政府建立深厚的关系,我也许根本不会身陷在这样的窘境之中。」

「您父亲担心他们的政治动乱会影响到泰欧德,」艾希接着说。「更别提『灾罚』之后,没有人能够确定那些重创伊岚翠人的『东西』,不会影响到一般人。」

马车减缓了速度,纱芮奈叹了一口气让这个话题结束。她的父亲知道菲悠丹是个危险的祸害,而他也了解古老的盟约必须重建,这就是为什么她在亚瑞伦的理由。在他们面前,王宫大门缓缓开启。不论友善与否,她终究是抵达了,如今泰欧德的安危系于她一人。她必须让亚瑞伦准备即将到来的战争,一场从伊岚翠倾圮后便注定发生的战争。

◇◇◇◇

纱芮奈的新父亲——亚瑞伦的艾敦王是个有着精明脸孔的纤瘦男子。当纱芮奈踏入王座厅的时候,他正与几名手下官员商讨事务。在她被冷落一旁,无人理会快十五分钟后,艾敦才对她点了点头。以个人而言,她并不在意等候,这还给了她机会,让她能够好好观察这个她将要誓言服从的人。但她的自尊却忍不住为这样的待遇感到被小小冒犯。光是她泰欧德公主的身分就应该要有一场迎接仪式,就算不盛大,也应当有个正式的礼仪。

在她等待的时候,立刻注意到一件事。艾敦一点都不像是个痛失爱子与继承人的父亲,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的哀痛,也没有一点失去挚爱亲人常见的憔悴与疲惫。事实上,纱芮奈无法不注意到,整个宫廷里居然也毫无哀悼的气氛。

艾敦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吗?纱芮奈好奇地想。或者,他只是一个懂得如何控制自己感情的人?

在她父亲的宫廷里随侍多年,让纱芮奈变成一个分辨贵族性格的行家。她被要求待在房间的最后面,等候靠前晋见的允许。这让她听不见艾敦正在说些什么,但国王的动作与癖习给了她不少艾敦个性上的蛛丝马迹。艾敦的语气坚定,喜好给予直接的指示,偶尔会停下用他细长的手指戳着桌上的地图。他是个性格强硬的人,纱芮奈如此断言着。对事情有明确想法,并希望事情依自己的想法去实行。这样的性格不坏,以目前来说,纱芮奈觉得艾敦似乎是个值得合作的对象。

但很快地,她开始修改她的想法。

艾敦王对她招手,她小心地隐藏等待时的不悦,并以一种适宜而柔顺的贵族姿态走上前去,他却挥手打断她进行到一半的屈膝礼。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你长这么高。」他大声地说。

「大人?」她抬起头说。

「无所谓,我想唯一会在意这件事情的人也看不到了,伊瑄!」他吆喝,一个像是透明不存在的女子突然从房间的另一端恭敬地出现。

「带这个人去她的房间,找一堆东西给她,让她有事可以做。看是要刺绣还是随便什么东西,总之你们女人会喜欢的东西。」就这样,国王转身准备接见下一批请愿者,一整群的商人。

屈膝到一半的纱芮奈整个人傻住,震惊于艾敦的极端无礼,完全是靠着多年的宫廷礼仪训练才让她的下巴没有掉下来。艾敦叫唤来的女子迅速而低调地靠近,那是伊瑄王后,国王的妻子,小跑步过来搀住纱芮奈的手臂。伊瑄个子矮小而且骨架瘦弱,带点棕色的艾欧金发已经开始慢慢变白。

「来,孩子。」伊瑄以尖锐的音调说道。「我们可不能浪费国王的时间。」

纱芮奈任由自己被推过房间的侧门。「上神慈悲,」她喃喃自语。「我惹上了什么麻烦?」

◇◇◇◇

「……你一定会爱上那些玫瑰的,等那些玫瑰花一来,我就会叫园丁把它们全种满,好让你不用靠近窗户也能闻到花香。我只希望它们别那么大。」

纱芮奈疑惑地蹙起眉头:「是说玫瑰吗?」

「喔不,亲爱的,」王后几乎没有停顿地继续说着。「是那些窗子。你一定不会相信早晨的时候,透过窗户的阳光有多刺眼。我让那些园丁替我找些橘色的玫瑰,因为我实在太喜欢橘色了,但那些家伙只给我找来一些糟透了的黄玫瑰。我这么告诉他们:『如果我要黄色,我就会叫你们去种雅伯廷花了。』你实在该瞧瞧他们道歉的模样。不过,我肯定在明年年底之前我们就会有橘色玫瑰了。你不觉得那样很棒吗,亲爱的?当然,这些窗户还是太大了,说不定我该让人把其中一些给封起来。」

纱芮奈赞叹地跟着点头,不是因为那些对话内容,而是因为王后。纱芮奈原本以为她父亲学院里的讲师擅于发表言不及义的长篇大论,但是伊瑄绝对可以让他们都惭愧万分。王后在话题间跳跃的能力有如蝴蝶在花丛间飞舞探幽,但是永远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停留点。王后的每一个话题都有发展成有趣讨论的潜力,但王后总是在纱芮奈能够掌握主题之前又转往下一个。

纱芮奈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要有耐心。她并不怪王后,那是王后的本性。上神的教诲说,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一项值得珍视的礼物。王后以这种漫无目的的闲聊,散发出一种属于她自己的魅力。不幸的是,在见过国王与王后之后,纱芮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够在亚瑞伦找到任何政治盟友。

某些东西让纱芮奈莫名不安,伊瑄的行为不知为何有点奇怪之处,不可能有人像王后这样多话,她一刻也不停歇地持续,几乎像是她因为纱芮奈的存在而坐立难安。经过了好一会儿,纱芮奈终于领悟到问题在哪里了。伊瑄谈遍所有可以想象到的话题,唯独漏了最重要的一项:去世的王子。纱芮奈眯起的眼底闪着猜疑的光芒,她无法肯定,毕竟伊瑄是个非常没有定性的人,但以一个刚刚丧子的妇人而言,王后终究表现得太过开朗了。

「这就是你的房间,亲爱的。我们已经帮你把行李都打点整理好了,我还替你添了不少东西。所有颜色的衣服都有准备,甚至是黄色,只不过我无法想象你怎么可能会想要穿那种东西。多可怕的颜色啊。当然,我不是说你的头发颜色可怕。金色跟黄色是不同的,绝对不一样,就跟马和蔬菜是完全相异的差不多。哎呀,我们还没有替你准备坐骑,但你别担心,你可以使用陛下马厩里的任何一匹马。我们这儿可是有很多品种优秀的动物,你知道的,杜拉德在这个时节真的非常漂亮。」

「当然。」纱芮奈回答,打量着她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是很符合她的品味,空间太大让人却步,空间太小则让人觉得被束缚。

「还有你会需要这些,亲爱的。」伊瑄说,并指着一小堆服装,那些衣服似乎刚刚才拿来,并不像其他衣服早已吊挂妥当。而那些服装全都有一个共通点。

「黑色?」纱芮奈问。

「当然,你现在……你应是在……」伊瑄支吾地找不到适合的词语。

「我在服丧。」纱芮奈明白了,她不满地轻轻踱步。黑色向来不是她喜欢的颜色。

伊瑄点点头。「你可以从里面挑一件好参加傍晚的丧礼。我亲自做的安排,仪式应该会很不错。」接着她又重新开始讨论她最爱的花卉,这长篇大论的独白很快就退化成一篇她有多厌恶菲悠丹料理的演讲。于是纱芮奈只能温柔但坚定地将王后领往门边,和悦地点头赞同。一等到靠近走廊,纱芮奈便以旅途疲惫为理由退下,并赶紧关上房门好挡住王后滔滔不绝的话语。

「我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烦死了。」纱芮奈自言自语说着。

「王后的确在会话上有相当天赋,小姐。」一个低沉的声音附和同意。

「你有什么发现?」纱芮奈问,走过去开始一件件检视素黑服饰,艾希也从敞开的窗口飘进来。

「城中的侍灵比我预期的少很多,我还记得这座城市里曾经充满了我的同类。」

「我也注意到了。」纱芮奈说,接着拿起一件衣服在镜子前比了比,摇摇头把衣服丢开。「我想现在情况也许有些不同了。」

「确实如此,遵照您的指示,我向其他的侍灵询问关于王子早逝的消息。但很不幸地,他们并不愿意谈论此事,他们认为这是个非常不祥的预兆,王子居然在即将结婚前去世。」

「对他来说尤其不祥。」纱芮奈咕哝着,一边脱去原本的衣物好试换那些黑色礼服。「艾希,有些怪事正在进行,我猜想有人杀害了王子。」

「您说杀害?小姐?」艾希低沉的声音带着不赞同,并在讲话时轻微地闪烁。「谁会想要做这种事?」

「我不知道,但……有些事情很诡异。这一点也不像是个在服丧哀悼的宫廷,就拿王后当作例子吧,她在和我说话时,丝毫没有烦忧的感觉。你不觉得,她的儿子昨天才突然死去,她起码该有一点点的不安吧。」

「这事有个很简单的解释,小姐。伊瑄王后不是瑞欧汀王子的生母。瑞欧汀是艾敦的第一任妻子所生,而她在十二年前就过世了。」

「艾敦什么时候再婚的?」

「『灾罚』后没多久,」艾希说。「在他取得王位之后的几个月。」

纱芮奈皱起眉头。「我还是怀疑。」她断言道,一边笨拙地伸手扣着衣服背后的钮扣。接着她凝视镜子中的自己,挑剔地打量着那件礼服。「好吧,起码是合身的,即使这衣服让我看起来苍白得要命。我原本很担心裙摆只会落在我的膝盖边上。这些亚瑞伦女人真是矮得很不自然。」

「如您所言,小姐。」艾希重复。他很清楚亚瑞伦的女性并非真的有那么矮,就算在泰欧德,纱芮奈还是比大多数的女子还要高上一个头。她父亲还在她小时候替她取了「得分杆」的绰号,以她父亲热爱的运动中,细长的得分标竿为名。即使经过青春期的成长,纱芮奈仍旧是根无可否认的竹竿。

「小姐。」艾希打断了纱芮奈的沉思。

「什么事,艾希?」

「您父亲迫切地想要和您通话,我想有些消息您应该要告诉他。」

纱芮奈点点头,压下一声叹气。接着艾希开始随着规律地闪烁,光芒愈来愈强。一会儿过后,光球本体化为一个发光的肖像,泰欧德的伊凡托王。

「奈?」她的父亲问道,发光头像的双唇开合,他是个强壮的男子,有着一张大而椭圆的脸庞和厚实的下巴。

「是的,父亲,我在这儿。」她父亲应该也是站在另一个类似的侍灵前——可能是戴翁,也已经变换成一个近似于纱芮奈的发光头像。

「你会因为婚礼而紧张吗?」伊凡托焦急地问。

「嗯,关于那个婚礼……」她讲得很慢。「您也许会想要取消下周来访的计划。反正您来也看不到什么。」

「什么?」

艾希说得对,她父亲并没有因为瑞欧汀的死而笑。反而,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关切,发光的脸庞显得十分担心,随着纱芮奈解释死亡和举行过婚礼一样具有约束力,他的忧虑持续增加。

「噢,奈,我很遗憾,」她父亲说。「我知道你有多期待这次的婚姻。」

「哪有,父亲。」伊凡托实在太了解她了。「我根本没有见过那个男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期待?」

「你是没有见过他,但你们曾透过侍灵说话,而且你写过那么多信。我很了解,奈……你是个浪漫主义者。如果你没有彻底说服自己你会爱上瑞欧汀,你根本不会同意这整件事。」

这些话听来像是事实,突然间纱芮奈的寂寞孤单全跑回来了。她一直处于无法置信一切即将发生的紧张当中,度过这趟横越菲悠丹海的旅程,在兴奋与忧虑交缠中构筑着与那名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子相遇的画面。然而,兴奋大于恐惧。

她曾经离开泰欧德许多次,但她总是与家乡的人同行,而这次孤身前来,赶在其他的婚礼船队之前想给瑞欧汀一个惊喜。她把王子的信读了又读,次数多到她开始觉得她了解他。而那个她从只字片语间上建构的人,是个深度与同情心兼具的人,令她急于想要会见。

现在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心中的感觉不只是孤单,更是觉得被抛弃——又一次。不被需要。她等待了这么多年,被她那充满耐心的父亲包容,但他却不知道故乡的男子如何躲避她,有多畏惧她积极甚至是自负的个性。终于,她找到了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但是上神却在最后一刻将他夺走。

纱芮奈终于允许自己感受,从下船那一刻起就努力压抑的感觉。她很庆幸侍灵只会传送她的五官,不然,如果她父亲看见从眼眶滑落的那滴眼泪,她不知道会有多窘迫。

「这太傻了,父亲,」她说。「这不过是个政治婚姻,我们都很清楚。现在我们的国家不只是语言相同而已,连我们的王室也结合了。」

「喔,宝贝……」她父亲低语。「我的小纱芮奈,我多希望这桩婚事能够成功,你不知道你母亲和我都祈祷着你能在这里获得幸福,上神慈悲!我们实在不该同意这件事。」

「我会逼您同意的,父亲。」纱芮奈说道。「我们实在太需要这个盟约了。我们的舰队无法阻止菲悠丹侵犯我们的海岸多久。整个思弗丹海军完全听命于沃恩了。」

「小纱芮奈长大了。」她父亲从侍灵的连结里传出话来。

「长大,而且可以把她自己嫁给一具尸体了。」纱芮奈虚弱地笑着。「也许这才是最好的。我也不认为瑞欧汀王子会像我想象那般,您真应该见见他父亲的。」

「我曾经听过传言,我曾经希望它们不是真的。」

「噢,是真的。」纱芮奈说,同时让她对亚瑞伦国王的不满赶走她的悲伤。「艾敦王是我见过最难相处的人了。他才刚承认我的存在就把我赶了出去,说『去打毛线还是随便做你们女人会做的事情都好』。要是瑞欧汀有任何一点点像他父亲,我宁可他死了比较好。」

一阵沉默,接着她父亲回答:「纱芮奈,你想要回家吗?要是想,不论法律写什么,我都可以毁约。」

这是个诱人的提议,诱人到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么受到引诱。她顿了一下。「不,父亲。」她最后边说边无意识地摇着头。「我必须留下来。因为这是我的主意,而且瑞欧汀的死并不能改变我们对于这个同盟的急迫需要。此外,回家也打破了传统,我们都知道现在艾敦是我的父亲了。您把我要回家去的话,实在很不得体。」

「我总是你的父亲,奈。……上神管那些习俗,泰欧德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谢谢您,父亲。」她安静地说。「我很需要听到这些话。但我想我还是应该留下。至少现在这个时刻。况且,这也可能很有趣,我现在有一整个宫廷的新人给我玩。」

「奈……」她父亲忧虑地说。「我听过你这种语气,你在计划些什么呀?」

「没有啊,」她说。「只是在我完全放弃这桩婚姻之前,我还想管点闲事。」

又是一阵沉默,她父亲轻笑了一声。「上神保佑他们!他们不知道我们送了什么大礼过去。别对他们太狠,得分杆。我不希望一个月之后,纳欧蓝大臣送封信告诉我艾敦王跑去科拉熙修道院静修,亚瑞伦的人民推举你为他们的新元首。」

「好吧,」纱芮奈伴着微弱的笑容说。「我至少会等上两个月。」

她父亲爆出另一阵专属于他的大笑,这声音比任何安慰或是忠告都更能令她振奋精神。「等我一会儿,奈……」在笑声减弱之后他说。「让我去找你母亲来,她想跟你说话。」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偷笑着继续说:「她要是听到你已经把可怜的瑞欧汀给杀了,一定会昏倒的。」

「父亲!」纱芮奈说,但她的父亲已经离开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