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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染血的马镫,
在雪魔族乘骑上他们的灵魂时,
雷鸣般无休止地指控。
战鼓那一声巨响,
激烈的冰流,
就似那亘古不变的诺言……
雪魔族的战争,
就在那黄昏的碎石中……
《雪魔族》
 费舍
 
迅影·本坐在小屋里,背靠着古老的石壁。他的面前竖立着跟海尔洛克联系的棍子。提线在棍子上紧绷着。特罗茨坐在小屋隐蔽的入口附近。
卡拉姆还在养伤,没法像特罗茨这样担任迅影·本的警卫。魔法师认识这位野蛮人已经很多年,和他并肩作战的次数早就数不胜数,彼此之间互相救援也已司空见惯。但迅影·本仍然觉得自己对特罗茨不太了解。不过至少有一点堪可告慰,特罗茨是一名野蛮的、残酷的战士,他投掷飞斧和使用长剑的技术都非常棒,而此刻,他的长剑正平放在腿上。并且他在面对魔法的时候无所畏惧,他信仰着编在自己头上的各种图腾,还有氏族萨满亲手纹在他身上的靛蓝刺青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巫术侵袭。考虑到即将落入他们圈中的东西,这些保护可以派上用场。
昏暗的灯光下,野蛮人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睛坚定不移地盯着魔法师。
迅影·本摇动着手中的绳结,身体向前弯曲,注视着棍子上的提线。“海尔洛克躲在迷道深处,”他说,“没有移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坐直了身子,开始拔出插在地面上的匕首。“这样吧,我们也等等,观察一下。”
“观察什么?”特罗茨问道。
“无所谓,”迅影·本叹了口气,“你带着铺盖卷的碎片么?”
特罗茨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撕裂的布片。他远远地绕开了那一堆棍子,给它们腾出完全没有必要的大空间,然后把布片递到了魔法师手里。
迅影·本把它放在自己的左边,他喃喃地念叨着什么,然后用手悬空拂过。“坐下吧,”他说,“准备好武器,以防万一。”
然后他闭上眼睛,连接到他的迷道。在他面前形成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猛地一动,“海尔洛克在莱维平原干了什么?”他低声说。
 
除了复仇的白色火焰,帕兰的头脑里什么都不剩了,那股火焰焚烧了他的全身。欧普恩选择了使用他,而他现在也可以利用欧普恩,双生神祇的力量。那随着不朽者而来的、令人恐怖的濒临毁灭,就像神祇一样,他在这样的利用中也可以变得冷血无情。哪怕这意味着推动欧普恩尖叫着、挣扎着降临平原,面对前方可能出现的任何东西。
他的良知似乎突然给予了警告,小托克是他的朋友,或许是他唯一的朋友。没有任何神祇的保护,他在即将到来的事件中幸存的几率非常渺茫。在他们前面会否还有另一场死亡?帕兰拒绝考虑这种可能性。他在这里是要为塔特萨尔被谋杀报仇。辅佐官曾经教过他独自思考的价值。而塔特萨尔教过你什么呢?
“如果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他说,“赶紧脱身,小托克。径直骑向达鲁吉斯坦,去找威士忌杰克。”
侦察员点了点头。
“如果我陨落了——”
“我听你的,上尉。”
“很好。”
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唯一剩下的声音就是规律的马蹄声,还有炽热的西风吹过,刮起砂石的声音。
模糊的预期在帕兰的脑子里拥挤着。辅佐官在等他们吗?如果她认出了他和小托克,有什么办法让她不攻击他们。对她而言,上尉已经被杀死了,而小托克是利爪的一员。这里没有可供埋伏的地方,辅佐官可以简单地走到空地,欢迎他。她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惊讶,但是没有什么可疑的。
而当她靠近的时候,机运之剑就可以欢唱。一切就会尘埃落定,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接下来还得处理掉那个不死族人。他衷心希望那位不死族会因为任务失败而就这么离开。没有辅佐官,一切都将落空。
至少,他这样希望。机运是一把非常有天赋的剑,但是不死族人是上古的创造者,天生的巫术师,跟他们相比,欧普恩就像个小孩。
帕兰握住剑柄的手收紧了,疼痛从手上传来,他能感觉到指尖的汗水。感觉上机运跟其他的武器没有任何区别。他应该期待更多么?最后一次使用这把剑是用来对抗猎犬,他自己也记不清当时的情形。可是,如果这把剑里蕴含着力量,那他怎么会感应不到呢?机运摸上去很冷,仿佛他抓握的是一块永不融化的坚冰。不管怎么说,机运用上去挺别扭的,就如他是一名新手,用错误的方法握着它。
是什么突然让信念崩塌?把不朽者拉入战争……我该怎样才能做到?当然,如果欧普恩像上一次这样渴望……或许,等待什么事情发生是世界上最让人紧张的事情了。小托克的判断会不会错了?他转身,张开嘴正要对旁边的人说什么。
一声巨大的、狂躁的响声阻拦了他的话。帕兰猛地拉住缰绳,他的马尖叫着往后仰。空气似乎又撕裂了,一阵寒风对着他们猛烈地吹了过来。上尉抬起剑,咒骂着。马再次嘶鸣,这次是因为疼痛。它在帕兰身后扭曲,就像骨骼已经化成了尘埃。帕兰跌倒在地,剑从他的手中飞了出来。战马像装满了石块和灯油的袋子一样砸倒在帕兰身边,压住了他的腿。
小托克的弓弦响了,一支弩箭激射而出,似乎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碎裂。
帕兰努力侧身,抬头。
木偶海尔洛克漂浮在离地面约莫二十英尺的空中。上尉看到第二支箭又飞出,粉碎。
海尔洛克大笑,疯狂地盯着小托克,突然做了个手势。
帕兰大叫一声,扭过身子,看到小托克从自己的坐骑上摔了下来。利爪翻滚着冲向了空中。他面前的空气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帕兰又一次大叫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小托克被拖进了那条裂缝里,消失在一片氤氲的云雾中。伴随着一声爆裂般的响声,那道缝隙又关闭了,帕兰的同伴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海尔洛克缓缓地降落到地上,木偶顿了顿,调整了下自己褴褛的衣衫,然后大踏步朝帕兰走去。
“我就猜到是你们,”海尔洛克窃笑,“复仇的感觉是不是比蜜还甜啊,嗯,上尉?你的死亡将持续很久,很久,会非常,非常痛苦。想象一下我看到那一幕将多么高兴啊!”
帕兰用力蹬着腿,战马的尸体滚落到一边,让他获得了自由。他努力站起身,探向掉在地面的剑,他踉跄了好几步,又重新站直。海尔洛克像猫戏耗子一样笑着看他,一步步往前走,“这种武器是对付不了我的,上尉。它甚至都砍不到我,所以,”木偶走上前来,“一边哀号去吧。”
帕兰举起武器,绝望的浪潮袭遍他全身。
海尔洛克停了下来,歪着头,他转过身,看着北边。“不可能!”木偶突然吼道。
帕兰也听到了那个让海尔洛克失神的声音:猎犬的嚎叫。
在小屋里,迅影·本全程看到了这场伏击,他呆住了。帕兰在做什么?塔特萨尔在哪儿?“胡德之路啊,”他愤怒地低语,“意味着无路可走!”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没有办法保护那名陪伴着上尉的独眼人,他消失在裂缝中。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抓起碎布片,“索瑞!”他嘘声说,“索瑞!回答我,女人!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是谁,科提利昂,刺客守护神,绳索。我呼唤你!”
他感觉到脑海里多了某种存在,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干得好啊,迅影·本。”
魔法师说,“我为您带来一条信息,绳索。为了阴影王座。”他能感觉到自己脑海里一紧,“作为一场交易。你们领主的猎犬渴望着复仇。我没有时间去解释一切了——留给阴影王座吧。我可以给你阴影王座搜寻的那个人的位置。”
绳索的回答里带着点苦笑和逗乐:“我可以为你提供联系,对吗?这就是你可以在这里活下去的手段。我要恭喜你,迅影·本。没有几个凡人在欺骗了我主之后仍然成功逃离的。看来你愚弄他很彻底。非常好,告诉我这个位置。阴影王座将会立刻接收到它。”
迅影·本投射出海尔洛克在莱维平原上的精确位置,他只希望猎犬能够按时到达。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帕兰,他衷心希望上尉能够活着跟他们会合,不过看上去机会很渺茫。
魔法师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阻止木偶逃脱。他又笑了,这是他所期待的。
 
自黎明开始,欧内斯·图兰就在站立石那里蹲着。这几个小时里,劳恩在附近的山头徘徊,跟自己内心作着斗争。她现在可以肯定他们要做的事情是一个错误,它的后果远比一个凡人的帝国所做的这些琐碎的努力要严重得多。
不死族提兰·伊玛斯努力了几千年,为了他们自己的福祉。然而,他们那无休止的战争现在变成了她内心无休止的战争。拉辛的帝国只是第一帝国的一个影子。两个帝国的区别在于,不死族的战争灭绝的是另一个物种,而玛拉兹杀害的则是人类自己。自从不死族的黑暗年代之后,人类并没有攀上巅峰;相反,盘旋着下跌。
太阳已经升到了高空,她在一个小时前去看了趟阿图。战士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劳恩又爬上了另一座小山,离站立石有四分之一英里远。她想要在那里看一看西边的阿祖尔湖。
她爬上了小山的峰顶,突然发现离自己不到三十英尺的地方有四个人。很难说双方谁比较惊讶,但是辅佐官首先采取行动,她往前冲去,缩短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同时拔剑出鞘。
那四人中的两个人基本上是赤手空拳,一个男孩,一个矮胖子。还有一个穿着艳俗的衣服,手上握着决斗剑的男人。他们都骑着骡子。而吸引劳恩注意力的是最后一个人,全身装甲,骑着战马,他也是第一个对劳恩的动作做出反应的人。低吼着,他催促坐骑,冲过其他人身边,拔出重剑。
那个矮胖子试图打开迷道,但是失败了。劳恩笑了起来,在迷道的力量倾泻出来之前,她的奥塔塔罗剑就已经把它封住。那个胖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猛地后仰,跌到骡背上的马鞍里,又迅速地从骡子背上翻了下去,重重地落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男孩从坐骑上跃起,却顿了顿,不确定是否要过去帮助胖子,或是从腰带中拔出匕首。当那位全身装甲的男子从他身边奔驰而过的时候,他似乎才做好决定,朝那个跌倒的胖子跑去。拿着决斗剑的人也从坐骑上爬了下来,跟着战士往前跑。
劳恩的眼睛捕捉到一丝闪光,战士跑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挥舞着重剑,直接朝她的脑袋劈了过来。
辅佐官没有浪费时间去招架,相反,她灵巧地往前一跃,躲开了奔马,从男子的左边窜出,远离了他持剑的右手。战马奔了过去。劳恩猛地一冲,她的剑刃切过了男人的大腿上的板甲。奥塔塔罗剑锋利的边缘切开了链条、皮革还有血肉,它们的材质对这把锋利的剑而言似乎毫无差别。
战士闷哼一声,他的战马把他从鞍上甩了下去,他用一只手捂住了喷血的伤口。
掠过了他,劳恩迎向决斗士,试图拨开他那把薄刃的决斗剑,拉近双方距离,让她锋利的武器发挥作用。不过那个男人的剑法不错,巧妙地摆脱了她,让她所图落空。并且用决斗剑一撞,打破了她的平衡,劳恩本想稳住自己的长剑,施展一次上挑。就在这一刻,决斗士的剑突然往前一送。
她咒骂着,前倾的身体正好送到了那把剑的尖端,剑尖透入胸甲片的缝隙,插进她的左肩。疼痛贯穿了她的手臂,像着了火似的。她被激怒了,劳恩野蛮地挥动着剑朝那男人的头顶劈去。剑身平拍上他的前额,他往后跌倒,趴在地上,像是全身瘫软的玩具。
劳恩瞥了一眼那名战士,他仍然在挣扎着阻止腿上流出的鲜血,然后转过身去面对最后两名男子。男孩站在昏迷的胖子面前。他脸色苍白,左手拿着细柄的匕首,右手拿着一把大一点的刀子。他的目光锐利地盯着她。
突然一个想法窜入了劳恩的大脑,她根本没必要攻击这群人的,可惜为时已晚。她穿着雇佣军的衣服,不死族战士甚至都不在视线范围内。完全可以用语言达到威慑的结果。好吧,现在想这些已经太迟了。她慢慢地朝前走着。
“我们没有恶意,”男孩用达鲁语说,“放过我们吧。”
劳恩犹豫了下,这个建议让她惊讶不已。为什么不呢?她挺直了腰。“同意。”她用同样的语言回答说,“治疗下你的朋友,然后离开。”
“我们会径直回达鲁吉斯坦。”男孩说着,看上去同样很惊讶,“我们在这里休息和恢复,上午就离开。”
辅佐官往后退了一步,“就这样做,你们才能活下去。有另外的念头,我就会杀掉你们所有人。明白?”
男孩点点头。
劳恩退开了,折向北边。她得朝这个方向走一阵,然后绕个圈,折向东边,回到阿图所在的地方。她不知道这些人待在山里干吗,不过她不认为那跟自己有关系,或者跟古墓有关。就在她离那座山头越来越远的时候,她看到男孩往那名战士的地方冲了过去。不管怎么样,她总结道,这个组合也没剩下什么能够让她担心的战斗力了。决斗士肯定没有死,他会因为头痛而醒过来。至于那个战士就挺危险了。她看到他流了不少血。胖子可能会摔断脖子,作为一名魔法师,他对她而言毫无威胁。就剩那个男孩,可是有什么理由让她觉得害怕一个男孩?
劳恩加快了步伐。
 
在与迅影·本惊人地交流以后,索瑞连接上了阴影王座。阴影之主怒不可遏,他告诉绳索,本·阿达枫·德拉特曾经是阴影王座的一名高阶祭司,索瑞觉得自己对阴影王座的怒火感同身受。这个男人要为自己的许多谎言付出代价。
阴影王座的猎犬确实已经准备好了,她能肯定,现在它们已经接近猎物了。
当她继续在迷道里前行的时候,感到了越来越大的阻力,朝东走的每一步都遭受了奇怪的压迫。最后,她跨出了迷道,出现在加穷比山。正值中午,半英里远的前方,硬币携带者的同党正在骑行。她关闭了迷道的入口,直到跟踪他们到距离差不多一百码的地方。她一边前行一边聚集着自己的阴影之力——虽然这样越来越困难,这就证明了一件事情:一名不死族人就在附近。
硬币携带者是要去哪里?见什么人?难道她想错了?他们是玛拉兹帝国的代理人?这种可能性跟欧普恩的影响背道而驰,不过她也没有办法得出其他的结论。
她告诉自己,这是有趣的一天。
这群人在她五十码的前方,径直朝着一个小山坡走去。他们到达了山顶,然后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她加快了脚步,只听得山头传来打斗的声音——这场打斗里面有奥塔塔罗的气息。
愤怒突然闪过她的脑海,似乎跟奥塔塔罗有关。这是非常私人的记忆,她小心翼翼地在山上寻找到一个制高点。
战斗的时间很短,硬币携带者的同党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事实上,只有硬币携带者本身还能站着,面对着一名高个、轻盈、挥舞着奥塔塔罗剑的女人。
索瑞认出了辅佐官劳恩,她肩负使命,毫无疑问,为了亲爱的女皇,而使命中还包括了一名不死族人,虽然目前不在视线之内,但是很近了。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如果男孩和他的同伴并非帝国的代理人,那么或许他们在达鲁吉斯坦的主人已经感觉到了不死族的存在,并派他们出来进行调查。
她会很快弄清楚辅佐官的任务究竟是什么,然而,现在正是杀死硬币携带者的绝佳时机。附近有不死族人的存在显然会让成功的概率更高。即使欧普恩的力量也无法抵消不死迷道的影响。谋杀这个男孩简直是轻而易举。索瑞等待着,辅佐官离开往北走的时候,她露出了微笑。
要不了几分钟,欧普恩的硬币就会落在她的手上。而在这一天,一个神祇会死亡。
看着劳恩远去,克鲁克斯立刻跑到战士身边。索瑞慢慢地蹲伏起身子,不发出一丝声音地往前移动。她的手里提着绞索。
 
猎犬再次嚎叫,它们的渴望从四面八方传来。海尔洛克蹲下身子,举棋不定。而后,木偶看着上尉:“看来只好让你等一阵再死掉了,上尉。我决不允许事情变得仓促。不,我想要看你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样子。”
手中的机运沾满汗水,帕兰耸耸肩。他自己也觉得惊讶,其实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并非出乎意料。如果猎犬抵达了,发现海尔洛克逃走,它们也有可能拿他来作为失败的发泄品,事实上很可能就是这样。“你还有后悔的机会,海尔洛克。不管这把剑上的魔法对你管用还是不管用,我都期待着用它把你砍成渣。你的魔法能够跟我的怒火匹敌么?很高兴结果不用等太久。”
“噢,突然冒出点勇气了啊!你懂什么叫仇恨吗,上尉?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真正的仇恨可以创造出什么。”木偶做了个手势,十几英尺外又出现一条空间裂缝,一个散发着令人恶心臭味的裂缝,“顽固的蠢货。”海尔洛克喃喃自语,“走着瞧吧,上尉。”他急忙朝裂缝冲了过去。
在小屋里,迅影·本的笑容变得狰狞了。他的右手猛地一划,手里的匕首流畅而利落地切断了紧绷在五根棍子之间的所有提线。
“再见了,海尔洛克。”他嘘声说。
帕兰的眼睛瞪大了,木偶突然从空中掉了下来。片刻之后,海尔洛克发出一阵尖叫。
上尉的眼睛眯缝起来,“看上去有人砍断了你的提线,海尔洛克。”他说着。
猎犬正在接近,用不了多久它们全都会拥来这里。
“你的命,上尉!”海尔洛克大叫,“你把我扔进迷道,我就放过你,饶你一命,我发誓!”
帕兰靠在他的剑上,没有回答。
“欧普恩的走狗,”海尔洛克咆哮着,“我要弄死你,让你魂飞魄散!”
大地隆隆地颤抖着,一群巨大的身影出现了,围绕在帕兰周围,无声地靠近无法移动的木偶。帕兰认出了吉尔,他刺伤过的猎犬。他能感觉到手中的剑仿佛在回应挑战一般,渴望地震颤着,连带他的手臂也在颤抖。吉尔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头朝他偏了一偏,帕兰在它的眼神中看到了承诺。上尉笑了,如果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欧普恩,必然是接下来将进行的战斗。
海尔洛克发出了最后一声尖叫,猎犬们朝他身上扑去。
巨大的阴影从天空上投射到地面,帕兰抬头,看到一只巨乌鸦从头顶上俯冲下来。鸟儿如饥似渴地尖叫着,“太糟糕了,”帕兰对它说,“它的尸体可不是什么美味。”
三只猎犬还在为四分五裂的木偶尸体争执不休——这就是海尔洛克剩下的全部。其余四只,在吉尔的带领下,转向帕兰。
上尉举起了剑,伏低身子:“这样啊,来吧。穿透我,直面使用我的神祇,只需要把他们的玩具送回到双生神祇其中一位的手上。来吧,猎犬们,让我们用鲜血浸润这片土地。”
猎犬们散开,围成一个半圈,吉尔在中间。
帕兰笑得更开心了。到我这儿来啊,吉尔。我已经厌倦了被神祇当卒子使用,而死亡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可怕的。让我们直面它吧。
突然,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仿佛从天空降下一只无形的巨手,要把他压到地底下去。猎犬瑟缩了下,帕兰打着颤,几乎无法呼吸。突如其来的黑暗涌入了他的视线。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在呻吟,平原上黄色的草全被压得平躺下来。突然间,那股压迫感结束了,冰冷的空气涌入他的肺部。上尉感觉到了某种存在,转头看了过去。
“站一边儿去。”一个高大的、黑皮肤、白色头发的男子说话了,他正面对着猎犬。帕兰的剑几乎掉到了地上。一名黑暗精灵
这名男子的背上背负着一柄巨大的双手剑,他就站在猎犬面前,没有任何拔出武器的意思。所有七只猎犬都在他面前,它们不安地移动着,小心翼翼地盯着新出现的人。
黑暗精灵扫了帕兰一眼,“不管你做了什么吸引了神祇的注意,那都是不明智的。”他用玛拉兹语说。
“似乎我从来就没接受过这样的忠告。”帕兰回答。
黑暗精灵笑了:“那我们还挺像的,凡人。”
凡人?
猎犬来回踱步,咆哮着,在空气中抓扯。黑暗精灵看着它们,开口:“不要再干涉进来了,我看到你了,路德。”他对着其中一只褐色、带着伤痕、有着黄色眼睛的猎犬说,“带着你的家人离开。告诉阴影王座我不会容忍他的干预。我和玛拉兹的战斗是我自己的事,达鲁吉斯坦不属于他。”
路德是唯一一只没有咆哮的猎犬,它那双发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精灵
“你已经听到我的警告了,路德。”
在帕兰的注视下,黑暗精灵扬起头。慢慢地,他的注意力转到了上尉身上,“吉尔希望你死。”
“这就是我要为曾经的怜悯付出的代价。”
黑暗精灵抬高眉毛。
帕兰耸耸肩:“看到它身上的疤痕了么?”
“这是你的错,凡人。做事要有始有终。”
“下次再说吧。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样?”
“就目前而言,凡人,它们认为杀掉我比杀掉你更有价值。”
“它们有机会么?”
“答案显而易见,你也看到它们犹豫了多久,难道你不会自己思考,凡人?”
猎犬攻击的速度超过了帕兰的想象,它们集体攻击那个男人,迸发出的激烈打斗让帕兰的心为之一紧。上尉不由自主地后退,似乎有无形的黑暗之拳在他眼睛背后爆炸开来,他突然看到了数不清的铁链、巨大的木轮,还听到了呻吟的声音。他的双眼猛地闭上,对抗那股惊人的痛楚,然后强迫它们睁开。战斗已经结束了。黑暗精灵的剑握在手上,黑色的锋刃沾染着血液——那血液沸腾着、迅速地化为尘埃。两只猎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分别在那人的两侧。一股寒风吹过,整个场景像是带上了冬天的凛冽气息,似乎连小草都在颤抖。
帕兰看到其中一只猎犬的头几乎被砍了下来,而另外一只宽阔的胸膛被剖成了两半——看上去并不像是致命的伤口,但是那只猎犬的眼睛,一只蓝色,另一只棕色,呆滞地直视着天空。
路德咆哮着,其他猎犬开始退缩。
帕兰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他吐了口唾沫,然后举起一只手,这才发现鲜血从他的耳朵里往外滴落。脑海深处的疼痛开始消退。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黑暗精灵转头面对着他。他能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死亡,帕兰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举起了他的剑,虽然这个动作耗光了他所有的体力。他观察着,无法理解黑暗精灵为什么摇了摇头。“在那一瞬间我想……不,我现在什么也没看到。”
帕兰的眼睛刺痛得流泪,他眨了眨眼,然后擦拭着脸颊。他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眼泪呈粉红色。“你刚刚杀了两只阴影猎犬。”
“其他的开始退却。”
“你到底是谁?”
黑暗精灵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猎犬身上。
在他们身后,一片阴影的云朵在空中形成,越往中心越深厚。片刻,它消失了,变成一个全身被黑色笼罩,半透明的身影,它的双手笼在袖子里。阴影戴着兜帽的脸似乎在吩咐着什么。
黑暗精灵的剑放低下来,剑尖直指地面。“我警告过它们,阴影王座。我必须让你明白这一点。你在这里或许可以跟我对抗,尤其是你的绳索在附近的话。但是我向你保证,那会很麻烦,这里还有些想要找我报仇的人。阴影王座,你的存在可能变得很不合适。现在,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脾气了。赶紧停止你的领域,不要再干涉这些事情,这样我还可以自我控制一下。”
“本座没有干涉,”阴影王座平静地说,“我的猎犬只是发现了我要追逐的猎物,而狩猎现在已经结束了。”神祇的头倾斜了一下,观察着两只死去的猎犬,“一切都结束了,包括杜安和加罗德。”阴影王座抬头,“没有可能释放它们?”
“没有。任何致力于复仇的,都没有。”
神祇兜帽的阴影中传出一声叹息,“啊,好吧。本座已经说过,我没有干涉。然而,绳索有。”
“召回他。”提兹·安迪吩咐道,“现在。”
“他会非常非常不开心的,阿诺曼德·瑞克。他的计划延伸得很远,远远不止达鲁吉斯坦,而是寻求接触到玛拉兹王座本身。”
阿诺曼德·瑞克……帕兰回忆起塔特萨尔在占卜过龙之套牌后的断言。黑暗神殿的骑士,黑暗之子,黑色致命之剑的主人。月之巢的统治者,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她看到了这个未来。在这个非常的时刻,阴影和黑暗之间的冲突,血液倾流……
“我只为自己作战。”瑞克吼道,“我宁愿跟玛拉兹王座上的拉辛打交道也胜过跟阴影神殿的仆人。召回他。”
“最后一点,”阴影王座说着,一阵讥笑从他嘴里逸出,“如果绳索要跟你对抗,本座不会为他所采取的任何动作负责。”
瑞克的语调里有了点笑意:“够聪明的话就说服他,阴影王座。我没有耐心跟你玩游戏。如果我被激怒了,不管是你,你的猎犬,或者绳索,对我而言都没区别。我会直接攻击阴影领域,你可以试图阻止我。”
“你很直接啊,”神祇叹了口气说,“很好。”他顿了顿,阴影在他身边盘旋,“他已经被召回,强行的。那片领域又是专属于你的了,阿诺曼德·瑞克。玛拉兹帝国都是你的,或者欧普恩的。”阴影王座补充说。
“欧普恩吗?”瑞克的头慢慢地转过来,上尉再次看到那双深邃、冰冷的蓝色眼睛。帕兰的灵魂往下一沉。黑暗精灵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然后又转回到阴影王座,“走开,”瑞克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阴影王座点了点头,“走吧。”神祇举起手,阴影在他的四周聚集。幸存的猎犬靠近,把死亡的同胞留在原地。阴影变得厚重起来,不再透明,完全隐匿了它们。当阴影散去,领主和它的猎犬已经消失。
黑暗精灵看着帕兰,帕兰也看着他。片刻后,上尉耸耸肩。
瑞克的眉毛扬了起来,“就这样?”他问道,“你没什么想说的?我是在直接跟欧普恩对话吗?我认为我之前就感觉到了它的存在,不过当我更仔细打量的时候……没有了。”瑞克的手又握住了剑柄,“你隐藏在内,欧普恩?”
“据我所知,没有。”帕兰回答,“显然欧普恩救了我的命,或者说把我带回了活人的世界。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被告知已经成了欧普恩的工具。”
“你要去达鲁吉斯坦?”
帕兰点了点头。
“我能靠近你么?”瑞克问道,把剑还入鞘内。
“为什么不呢?”
黑暗精灵大步走了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帕兰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的,不一会儿,瑞克又退了一步。“或许欧普恩曾经在你的体内,不过似乎双生神祇匆匆地离开了。我能看到他们的痕迹,但是现在没有神祇控制着你了,凡人。”他犹豫了一下,“他们对你可真是……不友善啊。如果卡拉丹·布诺德在这里或许可以治疗下……你不再是欧普恩的工具了。”黑暗精灵的眼睛仍然是蓝色,但是现在看起来像是蔚蓝的天空,“但你的剑是。”
一阵嘶叫声从附近传来,两人转过头,看到一只巨乌鸦正在撕扯猎犬的尸体。它正啄出一只眼珠,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帕兰努力抵御住一阵恶心。那只巨大的鸟儿正朝着他们跳过来。
“这个人的剑,主人,”乌鸦说,“我恐怕它不是欧普恩唯一的工具。”
帕兰摇摇头,他现在唯一的惊喜是觉得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再让他惊讶了。他把剑放入剑鞘。
“继续说,科劳恩。”瑞克命令道。
乌鸦朝着帕兰歪了歪头:“在这里吗,主人?”
瑞克皱起眉头,“那还是算了。”他再次看着上尉,“继续使用你的武器,直到你的运气转变。如果发生这种情况,而你还活着,把它毁掉,或者送给你最憎恶的敌人。”他咧嘴一笑,“到目前为止,似乎运气站在你这边呢。”
帕兰犹豫了一下:“我能离开了吗?”
阿诺曼德·瑞克领主点了点头。
上尉的目光四周梭巡,大步流星地寻找自己幸存的坐骑。几分钟后,震撼回到了帕兰身上,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小托克消失了,这个男子曾陪伴他进行那无情的、穿越平原的盲目搜索。他抬起头,什么也没看到。他称呼海尔洛克为死敌,他宣布对劳恩不死不休的追杀。似乎这两件事情可以缓和他的痛苦,治愈他的损伤。可是恶魔仍然在我的心里。
欧普恩是不友善的……瑞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看看我——我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绝望地想要寻找到一个可以责怪的对象,却总是找不到。神祇的工具,这只是个借口,一个不用去想的借口,简单的反应。而其他人为此而亡。
瑞克同样说过:“做事要有始有终。”他得稍后再处理自己心里的恶魔。不过,如果认为他所计划的事情可以终结自己的痛苦,那就错了。即使再加上劳恩的血,他那双已经污秽的手也无法握住他渴望的东西。
帕兰站起身,拉着坐骑的缰绳,把它带到战斗发生的地方。黑暗精灵已经消失,但猎犬的尸体仍然躺在那儿,在黄色的草丛中呈现出一抹暗红。他松开了缰绳,靠近其中之一。它胸前的伤口仍然在滴血。帕兰蹲了下来,伸出手,他的手指沿着动物的毛皮滑动。看看谋杀的欲望给你带来了什么啊?胡德之息,但是你仍然是一只漂亮的野兽。突然,血迹涌上了他整个手指。
上尉本能地瑟缩了下,可是已经太迟。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手臂上泛起涟漪,迅速席卷了他全身。他跌落到一片黑暗之中,一阵锁链紧绷的声音传来。帕兰发觉自己在行走,而且并非独自一人。在昏暗中他可以辨认出四周的人影,每一个都被长长的锁链束缚,身体前倾,似乎在拉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他脚下的土地异常贫瘠,毫无生气。头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在吱嘎作响的链条声下,帕兰的靴底能够感觉到另一种更为沉重的声音。作为唯一一名没有被锁链束缚的人,他掉头朝着声音源头走去,穿过一个又一个被锁链束缚的身影——有很多并非人类。他的眼前出现了庞大的轮廓,笨重而缓缓地移动着。一辆巨大的四轮车,大得难以想象,它的木轮比一个人还高。好奇的欲望驱使着他,帕兰朝它靠近。
一条锁链猛地从他胸前擦过,他被撞倒在地,一阵刺耳的咆哮直接从他头顶传来。一只利爪按在他的左胳膊上,他无法动弹。另一根锁链在他的背后吱嘎作响。帕兰挣扎着,一只寒冷而潮湿的鼻子碰到了他的下颌,还有那野蛮凶狠的牙齿。那嘴张开了,衔在他的脖子上,收紧。
帕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等待着那致命的撕咬。可是撕咬没有发生,相反地,那些牙齿离开了。他发现猎犬的眼睛死盯着他,一只眼睛蓝色,另一只棕色。一大串铁链盘绕着它的脖子。野兽扑到了一边,帕兰身上的铁链收紧,把他扔到了空中。他落到了宽阔的木轮车辙里,他听到了四轮车边上的呻吟。
一只手抓住了他斗篷的领子,把他拖到了一边。帕兰挣扎着站了起来。
有人在他身边开口:“任何一个赢得猎犬的怜悯,而且没有带锁链走到这里的人,都值得交谈。跟我走。”
兜帽的阴影罩住了陌生人的轮廓。他是名大个子,衣衫褴褛。在放下帕兰以后,他的铁链恢复了吱嘎作响。“前所未有,”他哼了一声,“有囚徒被这样测试。”他嘘了一声,四轮车继续蹒跚着前行,猎犬疯狂地想要挣脱。“我真担心它会翻倒。”
“那会怎样?”
陌生人转过来面对他,在黑暗中帕兰只看到他闪闪发光的牙齿,“拉起来就更困难了。”
“我们在哪里?”
“剑里面的迷道。噬灵者没有带走你的生命吗?”
“如果有的话,我怎么会没被锁住?”
“确实如此,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帕兰承认,“我看到了瑞克的剑杀死了猎犬。然后我碰到其中一只的血液。”
“那就可以解释这种令人困惑的局面了。它们认为你也是其中一员……首先。你很明智,没有跟那只猎犬战斗。”
“我吓得动都动不了了,你明白的。”
陌生人笑了:“差不多吧。”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是毫无意义的。瑞克杀死了我,很久以前。那就够了。”
帕兰陷入了沉默。永恒的,被锁在这里,永远拉着那辆四轮车。而我去问他的名字。是否该向他道歉呢?
四轮车猛地一震,大地从车轮底下龟裂开来。那些身影往下跌落,哀嚎着。猎犬愤怒地嘶吼。
“胡德之息啊,”陌生人屏住了呼吸,“就不能停止一下?”
“我认为不会。”帕兰说,“这些锁链可以被弄断吗?”
“不,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人可以,我们之中还有龙呢。但是这些猎犬……”他谈起,“真是令人惊讶,但是我仍然怀念它们来到之前的和平。”
“或许我可以帮帮忙。”
陌生人笑了:“不管怎么说,试试吧。”
帕兰朝着猎犬的方向走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我没有被锁住。这个想法让他的脚步顿了顿,他笑了。没有被锁住,也不是任何人的工具。他继续走着。努力地一步一步穿过那些身影,有的沉默,有的在疯狂地念叨什么。他穿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没有一个抬起头看他一眼。野兽的喘息声传到他的耳朵里,“猎犬们!”帕兰叫道,“我可以帮你们!”
不一会儿,它们的身影在昏暗中显现。血液沾满它们的肩膀和胸膛,撕裂的皮肉被项圈扭曲。猎犬在颤抖,身侧的肌肉在跳动。它们的眼和帕兰的平行,里面充满了麻木、无助和苦难,让他的心脏收紧。他朝那只双眼异色的猎犬伸出手。“我要检查你们的项圈,你的锁链,寻找有没有漏洞。”
野兽在他身旁行走——它们必须不断前行,四轮车永不停歇,它们也永不停歇。帕兰弯下腰,用手摸索它的项圈,寻找链接的地方。什么也没有。铁链和项圈似乎浑然一体。虽然他对锻造几乎一无所知,他也明白这里应该是最脆弱的地方,而且应当有撕裂的痕迹。但他的指尖告诉他,他想错了。那里连一丝划伤都没有。
帕兰的手抚摸着铁链,猎犬就在它身边。他顿了顿,注意到另一只猎犬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他继续。从动物到四轮车,超过七十臂展长,他的手拂过一节又一节链条,寻找着铁链上有着哪怕最细微不同的地方,灼热的或者有痕迹的。可是没有。他走到了四轮车旁边。车轮是坚硬的实木,约莫一掌厚,有一些缺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车身的墙壁超过了二十英尺。板条做的侧边板呈现干枯的骨灰色,间隔约莫一指宽。帕兰畏缩地看着许多骨头的手指拥挤在缝隙里,无奈地扭动。
侧边板下方的框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里的木材是黑色的,每隔一段都有晶莹的闪烁。链条的末端就连接在那里,数不胜数,没有丝毫缝隙地沉入了木材里面。他触摸着,那框架非常坚实,但链条似乎穿透了它——不管它们链接到哪里,都超出了四轮车的框架之外。帕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钻到了四轮车底下。
框架的横梁大约有十几掌厚,那颠簸不定的底部往下滴着凝露,像是无尽的雨。帕兰在内侧的边缘又一次发现了锁链,它们汇集到四轮车底部的中间。他抓住一根锁链,想要顺着往里走,而锁链变得冰冷无比,连带他周围的空气也同样如此。没多久,他就不得不放手,手指冻得疼痛。四轮车底下的雨像是冰片一般落下。前方约莫两步的地方,锁链融合在一起,被一股绝对的黑暗吞噬,冰冷从那里规律地传出来。
他试图用各种方式接近那个黑色的空洞,不过失败了,他发出一阵嘘声,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哪怕他有办法弄断锁链,他也不知道哪些是属于猎犬的。至于其他人……阿诺曼德·瑞克似乎是一个非常公正的人——公正得冷酷。打破他的锁链可能释放出可怕的生物,极其恐怖。即使是那个跟他说话的陌生人,或许曾经也是一名暴君,一名可怕的上位者。
帕兰拔出机运,当锋刃从剑鞘里拔出的时候,它疯狂地在他手中颤抖。上尉笑了,甚至他的手也被这把剑带得震颤。“欧普恩!亲爱的双生神祇,我呼唤你们!现在!”
空气在呻吟,帕兰被一个人绊倒,他发出一阵咒骂。还剑入鞘,帕兰俯下身,手放在了衣服上。他拉起了神祇,“为什么是你?”帕兰质问,“我想见的是你姐姐。”
“你疯了啊,凡人!”双生神祇的男神猛地说,“在这里呼唤我!在这么靠近黑暗女神的地方——这里,在可以杀害神祇的剑里面!”
帕兰摇了摇他,盲目而野蛮的神祇。他听到了猎犬的嚎叫,突然有一种想要跟它们一起咆哮的念头。
机运男神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推开了帕兰:“到底——你想要干什么?”
帕兰停了下来,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两根开始松弛的锁链上,“它们来了。”四轮车似乎在朝上跳跃,震动,从未有过地剧烈震动。雷鸣般的声响充满了空气,木材碎屑和冰块纷纷落下。
“它们闻到你的气味了,双子神。”
神祇尖叫着,一拳打在帕兰的脸上,然后踹了他一脚,上尉招架住了,“不是拉拽的运气,”他吐出一口血,“运气……是推动的——”
四轮车再次被重击,它的轮子冲到了空中,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帕兰没有时间去思考是什么野蛮的力量推动它,是什么力量笼罩着它,让一个神祇如此恐慌。他仅仅能站稳身子。
“够了!”双子神祇哀求,“不管怎么样!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猎犬的锁链,”帕兰说,“弄断它。”
“我——我不能!”
四轮车开始疯狂地摇晃起来,远处似乎有木头在龟裂。帕兰拖住双子神,四轮车继续往前滚动。“想想办法,”他说,“或者猎犬会追上你。”
“我——我不敢保证,帕兰。”
“什么?你不敢保证什么?”
双子神冲着黑暗示意:“在那里。锁链的位置就在——就在黑暗迷道中,库拉德·加莱。它们会进入……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定,但是锁链会消失。”
“为什么它们会进入到另外一个地方?”
“它们只是从一个噩梦进入另一个而已。”
“反正也不能再糟糕了。双子神,我询问你,怎样能做到?”
“诱饵。”
“什么?”
双子神颤抖着笑了:“正如你所说,它们来了。不过,帕兰,你必须放开我,不管怎么说,在进去之前你得抓住我,但是在最后的时刻……”
“我会放开你的。”
神祇点点头:“很好。”
猎犬再次朝马车冲过来,这一次它们突破了。帕兰紧紧地抓着双子神,转身看到野兽从昏暗中冲了过来。他手中的俘虏在尖叫。
猎犬猛地朝前一跃。
帕兰放开了神祇,平平地掉落到地上,猎犬跃过了上方的空气。双子神消失了,猎犬一闪而过,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的门户中,不见了。
帕兰挣扎着,虽然黑暗如旧,但环绕他身边的并不是那冰冷的酷寒,而是温暖的、如叹息般的风。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又站在平原上,他的手和膝盖都撑在黄色的草丛中。身旁有一片被压平的、沾满了血的草丛,那里本该躺着其中一只猎犬的尸体。蚊虫在他身边嗡嗡作响,他的头疼得要命,帕兰勉强地站起身子。另一只猎犬的尸体也不见了。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难道都是双子神为他所做的?……塔特萨尔……小托克……话又说回来,把已经走到胡德之门的灵魂拉回来,似乎不在欧普恩的权限范围。他是否释放了猎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坐骑,至少,在那短短的时光中,他知道自己没有被锁住。他是自由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和选择。我自己的选择。
他往南边看去。达鲁吉斯坦和辅佐官还在等我。做事要有始有终,帕兰。有始有终,一劳永逸。
 
“该死的,真麻烦!”科尔在克鲁克斯为他绑扎绷带的时候咆哮着,“她很不错。”他补充道,“她的战斗技巧非常娴熟。我得说她是经过训练的。跟她所穿的雇佣军制服相匹配。”
“我还是不理解,”克鲁克斯一屁股坐在地上,瞥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莫瑞里奥和科卢普,“她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为什么又没有杀死我?”
科尔没有回答,他瞪着站在十几英尺外的坐骑,它正静静地吃草。他已经咒骂过这头畜生数十次了。克鲁克斯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出现不可弥补的裂痕。
“那是什么?”科尔突然闷哼一声。
克鲁克斯意识到这个家伙的视线已经越过了坐骑,他的额头上蹙出一道深深的线条。
男孩转身,然后发出一声狂怒的吼叫。猛地站了起来,拔出自己的匕首。不巧他的靴子踢到了一块石头,让他摔倒在地。他又跳了起来,一把长刀抓在手中。“是她!”他喊道,“酒吧里的那个女人!她是个杀手,科尔!”
“放松点,小伙子,”科尔说,“她看起来非常危险,虽然剑还挂在她的腰上。地狱啊,”他站直了身子,补充说,“不管怎样,她看上去像是完全迷失了。”
克鲁克斯盯着站在峰顶边缘的女人。“胡德之息啊。”他喃喃自语。科尔是对的,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看上去这样困惑,像是完全迷失了神智。她看着他们,很紧张,像是随时准备逃开。所有的风范,她在凤凰酒馆拥有的那种致命的信心都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她身上过。克鲁克斯把匕首插入鞘中。
“那么,”他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科尔?”
受伤的男子耸了耸肩:“缓和下姑娘的情绪,我想的话。从她的外表来看,她需要帮助。”
“可是她杀死了角岩。”克鲁克斯说,“我看到了她刀刃上的血。”
科尔打量着女孩:“我不怀疑你说的,孩子。但是这个女孩现在看上去不能杀死任何人。”
“你以为我没看到么?”克鲁克斯说,“我只是告诉你我以前看到的东西。我知道那没有任何意义!”
科尔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需要我们帮助。所以,去帮帮她,克鲁克斯。”
男孩举起了双手:“我该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科尔笑着回答,“尝试跟她调调情吧。”
克鲁克斯厌恶地看了男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女孩的方向走去,她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小心!”克鲁克斯叫道,指着她身后的悬崖。
女孩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非常陡峭的斜坡边。奇怪的是,这似乎让她感到放松。她朝克鲁克斯靠近了几步,那双大眼睛打量着他。
“好了,”克鲁克斯喃喃地说,“一切都好了。你能听懂吗?”他指着自己的嘴巴,做着说话的姿势。
科尔呻吟了一下。
女孩让他们惊讶了,她用达鲁语回答,“我能听懂你的话,”她吞吞吐吐地说,“不止现在。你们不是玛拉兹人,你们没有说玛拉兹语。但是我能听懂。”她皱眉,“为什么呢?”
“玛拉兹人?嗯?”科尔说,“你从哪里来,女孩?”
她想了一会:“伊特克·卡恩。”
“什么乱七八糟的?”科尔笑了,“你们那里有什么样的风暴啊?”
突如其来的记忆淹没了她的眼睛,“我的父亲在哪儿?我的渔网怎么了?我买了麻绳,对了,还有个先知——芮加先知,蜡烛女巫。我还记得她——她死了!”女孩跪倒在地,“她死了。然后——”
科尔的表情变得严肃,沉思了许久:“然后呢?”
“我不记得了。”女孩低声说,看着她的双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哭了起来。
“戈德蓉在上,”科尔悄悄地诅咒着,招手把克鲁克斯叫到身边,“仔细听着,小伙子。不要等我们,赶紧把这个女孩送到你叔叔那里。把她带给曼莫特,赶紧的。”
克鲁克斯皱眉:“为什么?我不能就这么离开你们,科尔。谁知道莫瑞里奥和科卢普什么时候可以醒来?那个雇佣军要是折回来了怎么办?”
“就算你在这儿,她折回来了你能怎么办?”科尔尖锐地问道。
克鲁克斯满脸通红,看向远处。
“莫瑞里奥可不是个短命的混蛋,虽然他全身喷着香水。”科尔说,“他很快就会醒来,然后跟女人们一起跳舞。把这个姑娘带到你叔叔那儿,小伙子。照着我的吩咐去做。”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克鲁克斯说。
“只是一种预感,没有为什么。”科尔抓住了男孩的肩膀,“这个女孩被占据了,我想的话。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把她带到了这里,带到达鲁吉斯坦,而且跟踪我们。从某种程度来说,真相在她的大脑里面。克鲁克斯,它可能会是至关重要的。你的叔叔知道有什么人可以帮助她,小伙子。现在,给我的马装上马鞍。我至少有好几天不能动弹了,科卢普和莫瑞里奥会在这里处理好一切的。赶紧去!”
克鲁克斯打量着哭泣的女孩,然后开口:“好吧,科尔。我们会回去,我和她。”
“很好,”科尔哼了一声,“现在,让我躺在铺盖卷上,给我留点食物。然后骑马离开这里,如果我这匹该死的马能够在城门外突然心脏病发作,那就更好了。赶紧去吧,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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