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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集社的气息比风箱更汹涌,
在那光洁闪耀的鹅卵石街道底下,
编织着翡翠色的火焰。
你能听到来自深渊洞穴里的呻吟,
那巫术的低语,
还有那无意闯入达鲁吉斯坦秘密网络的窃贼们,
所发出的垂死叹息……
《集社》(节选)
 帕杜尔
 
当科劳恩爬上轰鸣着往上喷气的月之巢时,她的右边翅膀尖扫过了伤痕累累的黑色岩石。沐浴在星光下的岩架和密密麻麻的巢穴里,她那群永不休止的兄弟姐妹们呱呱叫着。“我们能飞吗?”当她走过的时候,它们都在问。可是科劳恩没有回应,她那闪闪发光的黑眼睛盯着上面的拱顶。她那巨大的翅膀扇动着,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像是一阕不间断的重复旋律。她没有时间跟这群紧张得咯咯叫的小家伙们废话,没有时间回应它们那简单原始的需求。因为她那数千年的生命为她赢得了与众不同的智慧。
这天晚上,科劳恩为她的主人而飞。
她飞上月之巢中间一片狼藉的高峰,猛烈的风吹打着她的翅膀,她那油性的羽毛在风中干燥而冰冷。她的四周,一缕缕薄薄的烟雾在夜晚的空气中缭绕,像失去了灵魂的气流。科劳恩盘旋了一周,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下方峭壁上所剩不多的一丝火光。她倾斜着一边翅膀,驾驭着往北吹的风,朝阿祖尔湖飞去。
广阔而单调的多林平原在她的下方,灰褐色的草地如波涛席卷,没有山脉或者人居打破它的连贯性。正前方的天空中像是缀满宝石的斗篷一般闪闪发光,那里就是达鲁吉斯坦,发出灼热的蓝宝石一般的光芒。当她飞近的时候,她那超乎寻常的敏锐目光发现了许多魔法的蓝光,来自城内上层的庄园。
科劳恩大声尖叫,对巨乌鸦而言,魔法就像是珍馐佳肴。那味道能够让它们血脉沸腾,沐浴在魔法的光环下,它们的寿命可以延长到好几百年,还有其他的各种好处。科劳恩又叫了一声,她的目光固定在一所特别的庄园上,那里环绕着数不胜数的魔法防御。她的主人告诉她,必须找到一个特别的魔法特征,现在她找到了。双翅略微收拢,她优雅地往那庄园下落。
 
从加穷比海港往内陆,自西向东有四个阶梯层。铺满鹅卵石的街道向上延伸,抛光的马赛克路标记着加穷比街区的交易街,总共五条,是唯一穿过沼泽街区通往下一个阶梯层——湖滨街区——的通道。穿过湖滨街区弯曲的街道,有十二个木质的大门通往达鲁街区,穿过达鲁,另外十二个大门——由城市巡逻队负责开关,并且设有铁闸门,禁止出入——连接着城市的下层和上层。在第四个也是最高一个阶梯层,坐落着达鲁吉斯坦的贵族庄园,还有人们所知的魔法师。在旧王步行街和观景街的交汇处,有一座平顶的山头,上面坐落着王权大厅,理事会每天都会在里面召开会议。一个小公园包围着山头,好几个世纪以前栽种的金合欢中夹杂着浮沙点缀的小路。公园的入口靠近高绞架山,那里有一座巨大而粗糙的石门,这是曾经统治了王权山的城堡最后遗留下来的痕迹。国王统治达鲁吉斯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很久。这座石门被人称为暴君的望楼,荒凉而落寞地耸立在这里,残破的表象是早已褪去的暴政最后的一点痕迹。
在暴君的望楼门楣影子底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肩膀靠着石门,穿着环锁甲,熟皮帽上有着城市巡逻队的徽记。腰带上挂着一把普通的短剑,剑柄包裹着磨光的毛皮,一把长矛扛在另一边肩膀上。
他从午夜开始的职责已经快结束了,正在耐心地等待着即将来接替他站岗,让他获得解放的同僚。守卫的眼睛不时瞥向另一个人,好几年以来,多少个夜晚,他俩都分享过同一个地方。那家伙是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而守卫看向他的目光鬼鬼祟祟,难以言喻。理事会员塔班·奥尔每次都会在夜晚即将结束的这个时候来到大门口,这位贵族男人从来就没有留意过门口的守卫,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认出每次的守卫都是同一个人。
塔班·奥尔似乎是个缺乏耐心的人,不停地踱步,不时停下来整整自己缀满宝石的紫红色斗篷,略显焦躁。理事会员抛光的皮靴发出喀哒的响声,暴君望楼的地面发出柔和的回音。站在阴影下的守卫注意到奥尔戴着手套的手,放在银质决斗剑剑柄的圆头上,他的食指在剑柄上敲打着,拍子跟踱步的步点吻合。
在他值班的早些时候,理事会员还没有来之前,守卫会慢慢地绕着碉堡转圈,摸一下古老而庄严的石雕。六年来都在这扇石门这里值夜班,孕育了一个男人和这堆粗玄武岩之间亲密的关系。他知道每一条裂缝,每一个凿痕,他知道哪个地方最脆弱,时间和风雨在那里把石头之间的砂浆挤出来,化成了尘土。
他同样知道,那脆弱其实是一种假象。这望楼耸立在这里,耐心地等待着过去的幽灵,急切地想要卷土重来。而守卫早就发誓绝不能让它成为现实——如果这种事情是他能够决定的话。暴君的望楼给了这个男人充分的理由做他一直在做的事情:破环者,一名间谍。
他和理事会员都在等一个人,而那人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塔班·奥尔会咆哮着吼出他的抱怨,他最讨厌迟到。然后他抓着对方的手臂,他俩会并排走过望楼的石质门楣。而门卫那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将记下对方的脸,那闪耀的精准的记忆将在他那张平凡的、毫无表情的脸背后进行。
而当两位理事会员散步回来的时候,守卫已经换班了,正在按照指令给他的主人传递消息的路上。如果破环者的运气不错,他将会在达鲁吉斯坦的内战中存活下来。他能感觉到内战即将爆发——先别去想玛拉兹帝国的威胁了。一次只想一场噩梦就够了,他经常这样告诉自己,尤其在像这样的夜晚。暴君的望楼似乎在呼吸,像是在嘲弄地承诺它一定会复活。
 
“你可能会对这个感兴趣。”高阶炼金术士巴吕克那丰满的手捏着羊皮卷轴,大声地读着。这样的开场白,总是暗示着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一个小时前,他的仆人罗尔德送来了这张便条,就像过去一年来所有的消息一样,塞在庄园后门装饰性的门孔里面。
认出了这种式样,巴吕克立即开始阅读整封书信,然后派他的信使进入了城里,这种消息需要立即采取行动,而他则是达鲁吉斯坦城内有秘密的权力处理这类事情的人之一。
现在他坐在铺了毛绒毯的椅子里,沉思着。那看似昏昏欲睡的目光再次落到羊皮纸上。“理事会员塔班·奥尔跟理事会员费德一起在花园里散步,我仍然只知道破环者,他是鳗鱼的一名仆从,而鳗鱼的利益跟你的一致。”巴吕克再次感到了诱惑。对他的才华而言,弄明白写消息人的身份是一件小事情——当然,不会是鳗鱼的身份,那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可是无济于事——但是,如往常一样,有什么东西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在椅子上挪动了下身体,叹了口气。“很好,破环者,我仍然保持对你的尊敬。虽然你了解我比我了解你更多。而幸运的是,你的主人和我利益一致,目前为止,仍然如此。”他皱着眉,想着鳗鱼,想着那个男人——或者女人——没有公开的目的。他知道的东西不少,至少明白有太多的力量开始干涉这场游戏——太多不朽者的力量云集,这可是一件灾难性的麻烦事。继续加强这座城市里看不见的防御已经越来越困难。所以问题又来了:这个鳗鱼是不是也在利用他?奇怪的是,这种想法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的关注。他的手里已经流过了如此多的重要信息。他仔细地折好羊皮纸,嘀咕着这就是个简单的恶作剧。这些音符在空气中冒了个泡,消失在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巴吕克闭上了眼,他身后宽敞的窗户上,百叶窗被风吹得一阵叮当,而后又归于平静。忽然,烟熏的玻璃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巴吕克一下子坐直了,双眼睁开。第二声尖叫响起,比第一声更大,他用跟他的腰围完全不相称的敏捷跳下了椅子。站在地上,面对着窗口,有什么东西蹲在窗台上,透过百叶窗能看到一个庞大的黑色轮廓。
巴吕克皱了皱眉。这不可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穿透他的魔法屏障而不被发现。炼金术士用一只手做了个手势,百叶窗弹开,玻璃背后一只巨乌鸦蹲在那里,它猛地转头,一只眼盯着巴吕克,然后另一只眼也盯着。然后它用那巨大凸起的胸膛撞了一下窗格,窗格膨胀,然后砰地碎了。
他的迷道完全打开,巴吕克举起双手,一阵野蛮的咒语从他嘴里逸出。
“别浪费法力!”乌鸦咆哮,鼓起胸膛和布满羽毛的翅膀扫开玻璃碎片。它昂起头,“你在呼叫卫兵。”它仔细观察着,“没有必要,魔法师。”轻轻一跳,大鸟就落到了房里地板上,“我给你带来了有价值的东西,你这有吃的吗?”
巴吕克打量着它,“我没有邀请巨乌鸦到房间里做客的习惯。”他说,“另外,你是个毫不掩饰自己的恶魔。”
“当然不是,我的名字叫科劳恩。”她嘲弄地摇摇头,“为您效劳,大人。”
巴吕克犹豫了,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很好。我会把卫兵都派回岗位。我的仆人罗尔德会把剩余的晚餐带过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好极了!”科劳恩摇摇摆摆地走到壁炉前的地毯上,“那么,大人,现在,装着葡萄酒的水晶杯很适合镇定情绪,你觉得呢?”
“谁派你来的,科劳恩?”巴吕克问道,朝放着酒瓶的桌子走去。通常情况下他不会在日落之后喝酒,因为夜晚是他的工作时间。不过他不得不佩服科劳恩的洞察力,能带给他镇定的药剂是现在最需要的。
巨乌鸦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月之巢的领主。”
巴吕克暂停了往酒杯里倒酒的动作,“我明白了,”他平静地说,努力控制着自己澎湃的心跳,他慢慢地从过滤器里滤出葡萄酒,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把酒杯举到唇边。冰凉的酒液在他的唇舌间流淌,转瞬就滑下了喉咙——确实能够让人平静。“好吧,那么,”他转身说着,“你的主人怎么会想要一位和平的炼金术士为他效劳呢?”
科劳恩带着伤痕的喙张开,巴吕克觉得那是一种无声的笑,这只鸟的一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死盯着他,“你的答案随着你的话呼之欲出,大人。和平。我的主人想要跟您对话,他想来这里,就在今夜。很快就到。”
“而你在等我的答复。”
“只是需要您迅速做决定,大人。毕竟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我可不仅仅是一名信使,智慧会让我更加富有亲和力。我是科劳恩,月之巢最年长的巨乌鸦,我的眼睛已经看过了上千年人类的愚蠢。我这破破烂烂的羽毛和带着伤痕的喙就是你们肆意破坏的证据。我只是一名飞行着的目击者,见证了你们永恒的疯狂。”
带着平静的嘲弄口吻,巴吕克说:“可不只是一名目击者,众所周知,你和你们的种族在苍白城外的平原享受了一场饕餮盛宴。”
“我们可不是第一个享受血肉盛宴的,大人,请不要忘记。”
巴吕克转过身去,“捍卫种族对我而言可是一个遥远的任务。”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对科劳恩,科劳恩的话让他感到刺痛。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四散的玻璃碎片上,他吟唱出一个修复魔法,让它们重新组合。“我会跟你的主人谈谈的,科劳恩。”看着玻璃从地上飞起,聚集,重新装上了窗框,他点点头。“告诉我,他会不会跟你一样会破坏我可怜的房间呢?”
“我的主人拥有荣誉和礼貌的品质,”科劳恩含糊其辞地回答,“我会呼唤他,可以吗?”
“请吧,”巴吕克喝着酒说,“我会为他的到来打开一条通路的。”
一阵敲门声传来。
“谁啊?”
罗尔德走了进来,“有人在门口,想要跟您说话。”白发苍苍的仆人说着,放下了装满烧肉的盘子。
巴吕克瞥了一眼科劳恩,扬起了一边眉毛。
鸟儿竖起了她的羽毛。“你的客人是位凡人,一个不安分的家伙,他的想法充满了贪婪和背信弃义。一个恶魔蹲在他的肩上,名字叫野心。”
“他的名字,罗尔德?”巴吕克问道。
仆人犹豫了一下,柔和的目光不安地看着径直飞向食物的鸟儿。
巴吕克笑了,“我这聪明客人的意思是,她已经知道那人的名字了,说吧,罗尔德。”
“理事会员,塔班·奥尔。”
“我可以在这里陪你一起见他。”科劳恩说,“如果你愿意听下我的意见。”
“那就劳驾了,嗯,是的,我会的。”炼金术士回答。
“我只是一条宠物狗,”巨乌鸦狡猾地低吟,期待他的下一个问题,“在理事会员的眼里,就是这样。我的话在他听来只是动物的鸣叫。”她叉起一块肉,迅速地吞了下去。
巴吕克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位满身褴褛的鸟类巫婆了,“请理事会员进来吧,罗尔德。”
仆人离开了。
 
古老的火把燃烧着闪烁的火光,摇摆不定的阴影在庄园高墙的石头上跳跃。夜风从湖面上吹过,沙沙作响的树叶像一只小鬼跳舞的影子。在俯瞰花园的二楼阳台上,窗帘背后,两个人影在移动着。
拉里克·诺姆俯卧在墙头阴暗的壁龛里,他仔细研究着女人的影子,像一条伺机出动的毒蛇一样耐心。这是他在这个绝佳的隐匿处连续潜伏的第五夜,跟辛托夫人情人的数量一样。不过其中有两位特别值得关注,都是理事会员。
玻璃门打开了,一个身影走上了阳台。拉里克笑了,他认出了理事会员利姆。刺客移动了下位置,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滑上了弓弩,另一只手拉开了扳机。他盯着对面靠在阳台扶手上的男子,拉里克小心翼翼地装上了一根四角箭。扫了一眼箭头,让他的心安稳了不少。湿漉漉的毒药涂在锋利的箭头边缘。他的注意力回到了阳台上,看到辛托夫人跟利姆站在了一起。
难怪这位夫人从来不缺乏情人,拉里克想着,他的眼睛眯缝起来。那头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垂到丝滑而富有光泽的背部,她穿着一件薄纱般的睡衣,身后房间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她那圆润身体的曲线清晰可见。他们谈话的声音隐约传到拉里克藏身的地方。
“为什么是炼金术士?”辛托夫人问着,看样子是在继续屋内的谈话,“一个全身硫黄气味的老胖子,根本没有什么政治权利。甚至不是理事会成员,不是吗?”
利姆轻轻地笑了:“你的天真太富有魅力了,夫人。”
辛托的背从栏杆上离开,交叉双臂:“那么,教教我。”她的话很尖锐,语调激昂。
利姆耸耸肩,“我们也只是猜测,夫人。但是聪明的狼会循着踪迹去揣摩,不管它有多微弱。炼金术士摆在人们面前的形象如你所说: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蠢货。”利姆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或许在想他坦白多少,“我们有消息来源。”他谨慎地继续道,“在巫术界,他们告诉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事实,这个城市里的许多魔法师都害怕这位炼金术士。另外他们都用头衔来称呼他——这暗示了一个秘密的某种小集团。魔法师的集会,夫人,这是件很糟糕的事情。”
辛托夫人已经回到了理事会员的那一面,两个人都靠在栏杆上,盯着下面阴影笼罩的花园。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他在理事会里有关系?”
“如果他有,那藏得可够深的。”利姆咧嘴一笑,“如果他没有,那么一切会改变——就在这个晚上。”
这就是政治和权力,拉里克默默地咆哮。那婊子张开双腿,向理事会员提供尽人皆知的污秽。拉里克的手开始抽搐,他会在这个夜晚杀戮,这不是交易,公会没有派他来执行任务。这个仇杀是私人的。她的身边聚拢了权力,众星捧月般充实自己。拉里克认为自己知道原因,背叛的鬼魂不会放过她。
耐心,他提醒自己,瞄准着目标。过去两年,辛托夫人的生活已经懒怠了,她窃取的财富刺激了她贪婪的欲望,而作为庄园的唯一所有人,她卧室门的铰链润滑了许多。她所犯下的罪行跟拉里克关系并不大,不过,跟她的受害者不同,拉里克并没有那种莫名的骄傲让他停止复仇行动。
耐心,拉里克的嘴唇翕动,重复着这两个字。他放下了弓弩。这把弓弩的质量跟它的价值相称,而价值即将在不远的地方实现。
 
“很漂亮的猎犬,”理事会员塔班·奥尔说着,把斗篷递给了罗尔德。
在房间里,巴吕克是唯一一个能够分辨出环绕在黑色猎犬身边幻术光环的人,猎犬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炼金术士笑着指了指椅子,“请坐,理事会员。”
“深夜打扰您,我很抱歉。”奥尔说着,在毛绒椅子里坐下。巴吕克坐在了他对面,科劳恩在他们中间。“据说,”奥尔继续说着,“炼金术的花朵常在深夜绽放。”
“所以你在赌我是否清醒?”巴吕克说,“赌得非常到位,你赢了。理事会员。现在,你找我什么事?”
奥尔伸出手来拍了拍科劳恩的头。
巴吕克赶紧看向别处,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理事会将在两天后投票,”奥尔说,“我们只要一直宣布中立,就能避免与玛拉兹帝国的战争——这是我们相信的,但是理事会里有一些人并不相信。骄傲使他们好战,这是不合理的。”
“我们都是。”巴吕克喃喃说。
奥尔倾身向前,“得到达鲁吉斯坦城里魔法师们的支持,将大大有利于我们的事业。”他说。
“小心点,”科劳恩低沉地说,“这个男人很认真地在狩猎。”
奥尔扫了一眼猎犬。
“它的腿有点问题,”巴吕克说,“你不必介意。”炼金术士靠在椅背,扯掉长袍上一根散掉的线头。“我承认局面混乱,理事会员。你假设了一些我无法认同的事情。”巴吕克摊开双手,迎上奥尔的眼睛。“达鲁吉斯坦的魔法师,就是其中之一。你在所有的世界里都无法找到比这更邪恶、更疯狂的人群了。哦,我不是说他们都是这样——其实他们唯一的兴趣,或者说痴迷的就是追求自己的魔法境界。其中一些人的鼻子埋在书本里的时间太长了,甚至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哪个世纪。其他人则觉得争吵是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巴吕克的话让奥尔薄薄的嘴唇扬起一抹微笑,“不过,”他那双狡猾的黑眼睛闪烁着,“有一件事情是他们都承认的。”
“噢?是什么呢?理事会员。”
“权力。我们都知道,您在这座城市的巫师群里有着无可比拟的威信。你的话会管用的。”
“你这么认为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巴吕克回答,“不幸的是,你的第二个假设是错误的。即使我有着如你猜测那般的影响力。”科劳恩哼了一声,巴吕克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光,然后继续说,“我也不会这么做。有什么理由让我支持你们这样的无知呢?一个中立的宣言?还不如吹着口哨赶跑风,理事会员。这样有什么作用?”
奥尔脸上的笑容绷紧了,“当然有,大人。”他低声说,“你不想重蹈苍白城里魔法师的覆辙吧?”
巴吕克皱起了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帝国的利爪暗杀。月之巢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对抗帝国。”
“你的消息和我的有矛盾。”巴吕克生硬地说,然后暗骂自己。
“这种事情就别太介意啦,”科劳恩得意地说,“你们俩都错了。”
巴吕克的话让奥尔的眉头扬起,“真的么?或许我们可以分享一下彼此的信息?”
“不可能。”巴吕克说,“把帝国的威胁扔给我意味着什么?如果中立宣言被否决,城里的魔法师都将死于帝国的暗杀。但是,如果被通过,你们就可以自由地打开城门,跟玛拉兹帝国和平共处,在这种情况下,城里的魔法师仍然可以活下去。”
“一语中的,大人。”科劳恩说。
巴吕克打量着奥尔,抑制不住愤怒情绪,“中立?你们究竟怎样扭曲了这个词啊。你的中立宣言走出了被吞并的第一步,理事会员。你该感到幸运,幸运的是我没有任何影响力,我没有投票权,没有影响力。”巴吕克站起身,“罗尔德会送你出去的。”
塔班·奥尔同样也站了起来,“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说,“宣言的措辞尚未完全敲定。看来,我们得做好牺牲达鲁吉斯坦城里所有魔法师的准备了,这就是代价。”
“他太大胆了,”科劳恩观察着他,“刺激下他,看看有什么会发生。”
巴吕克大步走向窗口,“我只希望,”他冷冷地回头说,“你们的投票不会通过。”
奥尔的回答是热切的,“据我统计,我们已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炼金术士。你可以在冰霜上涂蜂蜜。啊哈,”他冷笑着说,“我们会赢,虽然只会多一票,但是,那就足够了。”
巴吕克转身看着奥尔,罗尔德悄然走进了房间,带着理事会员的斗篷。
科劳恩在地板上伸展开身子,“就在这个夜晚,”她嘲笑着说,“这样的话诱惑着无数的命运。”巨乌鸦扬起了头,依稀地,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听到了硬币旋转的声音。有着令人颤抖的力量,从城市里某个地方传来,让科劳恩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拉里克·诺姆等待着,辛托夫人太松懈了,今晚就是这场奢华的终结。两个人影离开了栏杆,面朝着玻璃门。拉里克的手指在扳机上收紧。
突然,他愣住了,一个呼啸着的旋转声突然充满了他的大脑,低声说着什么,他像是在突如其来的汗水里洗了个澡。那一瞬间,一切似乎颠覆了。他那快速的复仇计划破灭了,从那废墟上升起一个全新的,更加……精心设计的计划。
这一切都在一次呼吸之间完成。拉里克的目光清醒了,辛托夫人和利姆理事会员已经站在了门口。女人伸出手,滑动着一侧的门。拉里克把瞄准点左移了一英寸,然后扣动了扳机。黑铁的弩机上,绷紧的弓弦立刻松弛,四角箭飞射而去。迅速得像是失去了行迹,撞上了房间。
阳台上的身影被突如其来的四角箭吓得一顿,跌倒的时候,手中的武器也掉了出去。玻璃门被打碎了,一个人影倒了下来。
辛托夫人发出了一阵恐惧的尖叫。
拉里克立刻行动,在地上一翻,站起身来,把弓弩塞进了屋檐和屋顶之间的缝隙,然后,他从墙上滑到了外面,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庄园。片刻之后,他松开抓着墙的双手,在空中一个轻巧的翻转,像只猫一样落到了胡同里。
刺客站直身子,整理好斗篷,从容地走进了一侧的街道,远离了庄园。辛托夫人不会再疏忽了,不过她也没有立刻死亡。一名手握实权、备受推崇的理事会员刚才在她家的阳台上被暗杀。利姆的妻子——现在已经是遗孀了——肯定会对此有所说法的。第一阶段,拉里克大步流星地走过奥瑟之门,来到通往达鲁街区的宽阔坡道时对自己说,这只是第一阶段。一场精彩剧目的开幕曲,一个暗示,告诉辛托夫人狩猎已经开始,而这位享有盛名的女主人则是猎物。这场游戏不会太简单:女人是玩弄阴谋游戏的行家。
“还会流出更多的鲜血。”他低声说着这话,转了个弯,来到了凤凰酒馆光线昏暗的入口。“不过,最终她会跌倒下来,她的跌倒会让一位老朋友爬起来。”当他靠近酒馆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旁边小巷的阴影中闪出来,拉里克停下了脚步。人影示意他跟着,然后走入了阴暗。
拉里克跟着他走进了胡同里,他等待着双眼的调整。
在他前面的人叹了口气,“你的仇杀可能会在今晚救你一命。”他说着,语气苦涩。
拉里克靠在墙上,交叉着双臂,“噢?”
宗派领袖豹猫走近了一步,他那张狭长的、满是麻子的脸扭曲成惯常的怒容:“夜晚就是个烂摊子,诺姆。你难道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
豹猫薄薄的嘴唇抿出一个毫无幽默感的笑容:“屋顶上的战争开始了。有人在杀我们。一小时之内我们已经失去了五名漫游者,意思是在外面可不止一个杀手。”
“毫无疑问。”拉里克回答,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像酒馆墙壁上潮湿的石头钻进了斗篷里,那股寒意直接渗透进他的皮肤。一如既往,公会的事务让他厌烦。
豹猫继续说,“我们失去了那个像公牛一样的男人,塔隆·克拉法,还有一名宗派领袖。”他说着,猛地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感觉到有匕首在自己的背后闪烁。
尽管对公会事务缺乏兴趣,最后这句话还是让拉里克抬了抬眉毛,“那他们一定是不错的杀手。”
“不错?我们所有的目击者都死了,今晚上真是场黑色幽默的玩笑啊。他们从来不犯错误的,那群混蛋。”
“每个人都会犯错误,”拉里克喃喃自语,“沃坎出去了?”
豹猫摇了摇头,“还没有,她忙着召集所有的宗派呢。”
拉里克皱眉,已经有点好奇了,“这会不会是对她作为公会首领的一次挑战?或许是我们内部事情,某个派别——”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傻瓜,是吗,诺姆?沃坎首领早就排除这个可能性了。不,绝不是内部的问题。杀害我们的人来自公会之外,甚至不是这个城市里的人。”
突然间,对拉里克而言,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耸耸肩,“这么说的话,就该是帝国的利爪。”
虽然表情不情不愿的,豹猫还是承认这一点,“或许吧,”他咬着牙,“他们是最优秀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会对付我们公会?一般人觉得他们应该刺杀贵族。”
“你是让我去猜测帝国的意图吗,豹猫?”
宗派领袖眨了眨眼,看上去更加愤怒了:“我是来警告你的。这是对你的恩惠,诺姆。既然你陷入你自己的仇杀抽不开身,公会本来是没有义务把你保护在羽翼下面的。你欠公会一个人情。”
拉里克背脊挺直,不再靠着墙,转身向胡同口走去。“一个人情,豹猫?”他轻轻地笑了。
“我们设置了一个陷阱。”豹猫猛地移动到他身前,挡住了拉里克的去路。他伤痕累累的下巴一抬,指了指凤凰酒馆的方向。“让自己清醒点,毫无疑问,把自己的命保下来。”
拉里克的目光凝视着豹猫,面无表情。“诱饵?”
“只管向前冲就是。”
 
拉里克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胡同,登上台阶走进了凤凰酒馆。
“今晚上会有状况。”塔班·奥尔走了以后,科劳恩说。她周围的空气闪烁一下,她又变回了真正的样子。
巴吕克走到了放着地图的桌子前,背着双手,平息着自己仍然颤抖的身体。“你也感觉到了。”他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总而言之,这几个小时真是繁忙啊。”
“权力的游戏,风云变幻。”科劳恩说,站起来伸展着翅膀,“黑色的风暴聚集了,炼金术士。要提防它们怒吼的呼吸。”
巴吕克哼了一声:“当你骑上它们的时候,就预示了我们的悲剧。”
科劳恩大笑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向窗口:“我的主人来了,我得去完成其他任务。”
巴吕克转身:“请稍等一下。”他说着做了个手势,窗口一下子变得透明了。
科劳恩拍打着翅膀跳上了窗台,转了转头,抬起一只眼睛盯着巴吕克,“我看见十二条船骑在深水港上,”她说,“其中十一条在火焰中高高地矗立。”
巴吕克全身一僵,他没想到自己会听到一个预言。现在他很害怕。“那第十二条呢?”他问道,声音低得像耳语。
“阵风吹来,冰雹如雨,绚烂夜空。我看到它们在旋转,围着最后那条船旋转。”科劳恩顿了顿,“仍然在旋转。”说完她就走了。
巴吕克的肩垂了下来,他转身看着桌子上的地图,研究了一下十一个曾经是自由城市,而现在飘扬着帝国旗帜的城市。只有达鲁吉斯坦还幸存,第十二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灰色和酒红色旗帜标志的城市。“逝去的自由啊。”他喃喃地说。
突然,他周围的墙壁发出巨响般的呻吟,巴吕克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沉重的压力似乎按在他身上。血液在他的大脑里沸腾着,翻滚着,带来了剧烈的刺痛。他抓住桌子边缘,稳定着自己的身体。阴暗的天花板上爆发出一股耀眼的光芒,一个球体出现,闪烁着。炼金术士在黑暗中听到了墙体迸裂的声音,犹如一只巨大的手掌抓握了整所房子。一瞬间,那股压力消失了,巴吕克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抹去了眉间如潮的汗水。
轻柔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问候您,高阶炼金术士,我是月之巢的领主。”
仍然面对着桌子,巴吕克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头衔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他低声说,“请直接叫我巴吕克吧。”
“我在黑暗的故乡里,”领主说,“这样会给你带来不便吗,巴吕克?”
炼金术士低声念出咒语,面前的地图上某些细节发生了变化,闪烁出蓝色的、清凉的光辉。他转身面对着领主,吃惊地发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斗篷的身影投映在屋里,没有热度,像是毫无生命。不过,他能清楚地分辨出这个身影的特征。“您是一位黑暗精灵。”他说。
领主微微鞠了一躬,那双三角形的、多彩的眼睛扫视着房间,“你这儿有酒吗,巴吕克?”
“当然,领主大人。”炼金术士走向了他的桌子。
“我的名字,在人类的语言里最能近似读出来的,叫阿诺曼德·瑞克。”领主跟随着巴吕克来到桌子前,他的靴子在抛光的大理石地板上咔嗒作响。
巴吕克斟上酒,转头好奇地打量着瑞克。他曾经听说过黑暗精灵族战士在北方跟帝国作战,由一名野兽般的男人卡拉丹·布诺德指挥。他们和绯红护卫军结盟,这两股力量杀死了许许多多玛拉兹帝国的战士。而站在他面前的,则是月之巢里诸多黑暗精灵的真正主人。
这是第一次巴吕克跟一名黑暗精灵面对面地接触,这让他感到相当的不安。如此令人难忘的眼,他想着。一会儿是令人不安的深琥珀色,闪着光,像猫的眼睛;一会儿又变成灰色的一条细缝,跟蛇的眼睛一样——他们的眼睛就像是一条彩虹,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情绪。他很好奇,这个种族的人还能撒谎吗?
在炼金术士的图书馆里有各种大部头的《加松愚事》的抄本,雪魔族加哈特在数千年前抄写的。巴吕克回忆起其中记载的黑暗精灵总是笼罩着一层令人恐怖的氛围。加松本人就是一名雪魔族魔法师,诞生于上古魔法最深处的迷道。他曾经赞美过当时的神祇,因为黑暗精灵的数量是如此稀少。而自那时开始,这个神秘的黑皮肤种族还在持续减少中。
阿诺曼德·瑞克的皮肤乌黑发亮,跟加松的描述相符,但是他的头发浮现着银色的光芒。他站直差不多有七英尺高,线条锐利,像是由玛瑙雕琢出来的。那双大的,有着竖直瞳孔的眼稍稍有点上翘。他宽阔结实的背上负着一把双手剑,古老的剑柄上雕着一个龙头,木质剑鞘差不多有六英尺半长。这把武器全身散发着力量,像是黑墨水在一潭水池里那般引人注目。凝视着那把双手剑让巴吕克感到一阵晕眩,而他仅仅只看了片刻。苍茫的夜色似乎在他面前打了个呵欠,他全身冰冷,犹如身在冰川的核心。他隐约能嗅到远古时期的腐朽气息,能听到那微弱的呻吟。巴吕克的视线转开,不再看那柄武器,一抬头,发现瑞克正扭过头打量着他。
黑暗精灵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然后递给巴吕克一个装满葡萄酒的高脚杯。“科劳恩是不是表现得很夸张?”
巴吕克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瑞克啜饮着红酒:“她从来不会在展示自己才华的时候稍微谦虚点。我们能坐下吗?”
“当然。”巴吕克回答,他的诚惶诚恐放松了一些。多年对炼金术的研究让他明白,强大的力量将不同的灵魂塑造成不同的形态。巴吕克能够感觉到瑞克的灵魂被扭曲了,但是领主的控制力却是绝对的、毫无疏漏的。仅仅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敬畏,这名男子塑造了他强大的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所塑造。这样的控制力,简直是非人所及。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感觉到如此令人惊讶和恐惧的能力,而拥有它的人,就是眼前这位战斗法师。
“她倾尽全力朝我攻击。”瑞克突然开口说,黑暗精灵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绿色光芒。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巴吕克一震,他皱起了眉。她?哦,女皇,毫无疑问。
“即使如此,”瑞克继续说,“她也不能打倒我。”
炼金术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可是,”他谨慎地选择措辞,“您被赶回来了,被打败了。我能感觉到您的力量,阿诺曼德·瑞克,”他苦着脸说,“从您身上散发出来,像一阵阵惊涛骇浪。所以,我必须问这个问题:您是怎样被打败的?我对帝国的高阶法师泰斯切伦略有所知,他确实法力高强,但是跟您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所以,我再一次问:究竟怎么回事?”
目光盯着桌上的地图,瑞克回答说:“我的巫师被派到北方支援布诺德的战役了。”他转身,对巴吕克露出一个毫无幽默感的笑容,“留在城市里面的只有一些小孩、牧师和三个年老又极其书呆子气的术士。”
城市?在月之巢里面有一座城市?
瑞克的眼变成了暗褐色,“我无法保护整个月之巢,我分身乏术。至于泰斯切伦,他压根不在乎自己身边人的死活,我想阻止他,不过代价太高……”他仿佛有点困惑地摇了摇头,然后盯着巴吕克,“为了保全我的家园和人民,我撤退了。”
“留下苍白城沦陷——”巴吕克闭上了嘴,暗骂自己白痴。
但是瑞克只是耸了耸肩,“我没有预料到会面临全面的战争。请别忘了,仅仅是我的存在,就把帝国压迫在海湾,整整两年。”
“我听说女皇缺乏耐心。”巴吕克喃喃说,他眯起眼睛,抬起了头,“您曾经要求跟我面谈,阿诺曼德·瑞克,所以我们现在见面了。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联盟。”月之巢的领主回答说。
“跟我联盟?个人的?”
“别跟我玩把戏,巴吕克。”瑞克的声音突然变冷了,“我不会被那群在王权大厅争吵的蠢货理事会员愚弄。我明白你和你的魔法师才是真正控制达鲁吉斯坦的人。”他站起身,灰色的眼睛盯着巴吕克,“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女皇认为你的城市是这片泥泞大陆上唯一的珍珠。她想要,而她想要的东西,通常就能得到。”
巴吕克俯下身,扯掉长袍边上的线头,“我明白,”他低声说,“苍白城有自己的魔法师。”
瑞克皱眉:“事实如此。”
“然而,”巴吕克继续说,“当战斗如火如荼地展开,您首先考虑的并不是你和城市的联盟关系,而仅仅是保全你的月之巢。”
“谁告诉你的?”瑞克问道。
巴吕克抬起头,双手举起,“有一些魔法师成功逃了出来。”
“他们在城里面?”瑞克的眼睛变成了黑色。
巴吕克看到了,感觉冷汗从衣服底下冒了出来。“为什么问这个?”他问道。
“我要他们的脑袋。”瑞克随口回答,他斟满了自己的酒杯,啜了一口。
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巴吕克的心,现在猛地收紧。这几秒钟让他的头痛加剧了十倍,“为什么?”他又问了一次,这个词几乎是喘息出声的。
即使黑暗精灵明白炼金术士突然的不适,他也没有任何表示,“为什么?”他吐出这个词像是一口酒,淡淡的醇香触碰着他微笑的唇角,“当虫族的军队从山里走出来,当泰斯切伦领着他的法师团前来,当谣传帝国的利爪已经潜伏进了苍白城。”瑞克的笑容扭曲得像是在咆哮,“苍白城的法师逃跑了。”他顿了顿,仿佛在重温回忆,“我发现利爪的时候,他们只进城几十步。”他又顿了顿,脸上似乎闪过遗憾的表情,“要是城内的法师能留下来,突袭是可以被阻挡的。泰斯切伦似乎在忙着……其他的重要事情。他的防御很完美——在一个山顶上——有着防御魔法。然后,他释放出了恶魔,但是不是攻击我,而是自己的同伴。它阻挡了我,不过,只是让我的魔法不是进攻向我想要打击的地方。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摧毁他的防御。”他叹了口气说,“在被破灭几分钟之前我把月之巢带回去了。离开它以后,我追踪着那些魔法师。”
“然后呢?”
“我几乎全部找到了,除了两个。”瑞克盯着巴吕克,“我要这两个人,最好是活着的,不过他们的脑袋也足够了。”
“你杀了你找到的那些人?怎么杀的?”
“当然是用这把剑。”
巴吕克后退了一步,像是被重击,“噢,”他低声说,“噢。”
“联盟。”瑞克说着,一口喝光了他杯中的酒。
“我会跟集社谈这个事情。”巴吕克回答,颤抖着站起身,“有决定的话,会很快告知您的。”他盯着黑暗精灵背上的长剑。“告诉我,如果你找到那些活着的魔法师,你会祭出这把剑吗?”
瑞克皱起了眉。“当然。”
转身,巴吕克闭上了眼睛,“这样的话,我保证,你能拿到他们的脑袋。”
他身后的瑞克冷酷地笑了:“你的心里有太多的怜悯,炼金术士。”
 
苍白的光从窗口投射,标志着黎明的来到。凤凰酒馆内还有一张桌子被人占据。桌旁坐着四个男人,其中一人趴在椅子上睡着了,脑袋埋在一摊酸掉的啤酒里,大声打着鼾。另外两个在玩纸牌,双眼充满了血丝,最后一个在研究自己的手,然后说话。一直在说话。
“……我救了拉里克·诺姆的命,就在尽夕街的背后,四个,哦不,五个邪恶的流氓把这个男孩逼到了墙角。他勉强站直了,是拉里克,身上一百多处刀伤,还在喷着血。对我来说这是个很严峻的现实,他撑不了多久的,所以撕打也没有持续多久。我来到那六个刺客背后,老科卢普的指尖,火焰在跳舞——那是个恐怖而暴力的魔法。我在一个呼吸之间就念完了咒语,瞧啊!拉里克面前立着六根烧成灰烬的柱子!六堆灰烬,闪光的硬币从他们的钱包里掉出来,落在地上——啊哈!多么有价值的奖励啊!”
莫瑞里奥那瘦长优雅的身躯靠近了克鲁克斯·扬罕,“你说,一场牌局有可能持续到像科卢普自言自语这么长的时间吗?”他低声问。
克鲁克斯疲倦地冲着这位朋友一笑:“我无所谓啊,真的。反正在这里很安全,这对我而言就够了。”
“刺客战争,狗屎!”科卢普说着,靠在椅背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丝绸手帕擦了擦额头,“科卢普仍然完全不相信。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到早先的时候拉里克在这里?跟莫瑞里奥聊了很久,真的。跟平时一样平静,不是吗?”
莫瑞里奥苦笑:“诺姆每次杀了人之后都这样。快发牌,该死的!我已经预约了要参加这轮游戏啊。”
克鲁克斯问道:“那拉里克跟你说什么了?”
莫瑞里奥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他瞪着科卢普。矮个子的男人纤细的眉毛抬了抬:“轮到科卢普了?”
闭上眼,克鲁克斯倒在椅子上,他叹了口气:“我在屋顶上看到了三个刺客,科卢普。其中两个杀了第三个,而那个在追杀我。即使很明显,我可不是刺客。”
“好吧,”莫瑞里奥说,盯着衣衫褴褛的年轻窃贼,克鲁克斯的脸和手上到处都是擦伤,“我倾向于相信你。”
“蠢货!科卢普跟一群蠢货坐在一张桌子。”科卢普扫了一眼打鼾的人,“科尔是其中最蠢的。不过可悲的是他有着自知之明的天赋,自他的现状,可能会得出许多世俗的真理。你预约了吗,莫瑞里奥?科卢普不认为城市里的众多贵妇人会在这么早的时候醒来。毕竟,她们会在镜子里面看到什么呢?这样的想法让科卢普不寒而栗。”
克鲁克斯按了按藏在他那头长长的棕色头发下的瘀伤,眨了眨眼,然后俯身向前,“来吧,科卢普,”他喃喃说,“来玩牌。”
“轮到我了?”
“似乎自知之明不能延伸到轮到谁的领域啊。”莫瑞里奥冷冷地说。
楼梯上响起靴子的声音,三个人转头,看到拉里克·诺姆从楼上走了下来。这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看上去休息得不错。他穿着贵气华丽的紫色日行斗篷,一枚银色的翻盖胸针紧紧地扣在脖子边上。他黑色的头发梳理得整齐,服帖地绕在那张狭长、光滑的脸上。拉里克走到了桌子边,抓住了科尔的头发,把他的头从啤酒滩里提上来,仔细打量着科尔脏污的脸。然后,他轻轻地放下他的头,拉过一把椅子。
“游戏跟昨晚的一样?”
“当然,”科卢普回答,“科卢普已经把这两个家伙逼到了墙角,他们输得连裤子都快当掉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的朋友拉里克。这个小伙子,”科卢普摇摇晃晃的指头点了点克鲁克斯,“说无休止的谋杀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发生。一场名副其实的如倾盆大雨般的流血!你曾经听说过这样的谣传么,科卢普的朋友,拉里克?”
拉里克耸耸肩,“又是谣言,这个城市就是在谣言中建立的。”
克鲁克斯冲着自己皱了皱眉头,似乎今天上午没有人愿意回答问题。他开始好奇,早先在这间屋子昏暗灯光下的角落里,刺客和莫瑞里奥弯着腰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克鲁克斯怀疑是某种阴谋,否则的话,他们的举动太不寻常了,通常科卢普会在他们中间的。
莫瑞里奥的目光投向了吧台。“苏提!”他叫了声,“你醒啦?”
木质柜台后面传来一声喃喃的应答,而后,苏提那张胖脸从背后露出,她站了起来,蓬松的金发让她的脸看起来更胖了。“啊,”她喃喃自语,“干吗?”
“为我的朋友们准备早餐,劳驾。”莫瑞里奥站起身,对自己这身衣服投以非难指责的目光。柔软的亮绿色褶皱衬衫,本来在他瘦高身躯上很合身的,现在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啤酒的印迹。他那精细的鞣质皮革裤子到处是折痕和斑点。叹着气,莫瑞里奥离开了桌子,“我要洗澡和改善下形象,至于游戏,我投降了,毫无希望。我现在相信,科卢普压根就不是在玩牌,他让我们困在他的回忆中那个虚妄的世界里,潜在的,永远的。晚安,大家。”
他和拉里克交换了下目光,然后莫瑞里奥轻微地一点头。
克鲁克斯目睹了他们的眼神交流,这让他更加愤怒。然后,他瞥了一眼拉里克。刺客正坐在那儿,盯着科尔,他的情绪像以往一样隐藏得很好。
苏提慢吞吞地走进了厨房,片刻之后,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合奏曲传进了房间。
克鲁克斯拿起了牌,扔到桌子中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这位小伙子也要投降?”科卢普问道。
克鲁克斯点头。
“啊哈,科卢普保持不败。”他放下手里的牌,把餐巾塞到他那厚重、不停摇晃的脖子里。
在窃贼心里,阴谋论正大肆泛滥。首先是刺客战争,现在又是拉里克和莫瑞里奥在酝酿的东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他的全身还因为昨晚上的冒险而疼痛,但他知道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他盯着科尔,但思绪飘在了别处。那些身材高大,全身黑衣的刺客遮住了他的视线。然而,昨夜那场在屋顶上危险的狩猎过去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其实那也是非常刺激的。
身后的门砰地一响,啜饮着苏提塞到他手里的啤酒,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克鲁克斯的全身都在颤抖。
他的目光集中在科尔身上。科尔,科卢普,莫瑞里奥和拉里克。真是奇特的组合——一个酒鬼,一个不靠谱的肥胖法师,一个花花公子和一个杀手。尽管如此,他们仍是他最好的朋友。在他四岁那年,父母就死于迅猛的瘟疫,自此之后,他的叔叔曼莫特抚养他长大。老学者尽己所能地教育他,不过对克鲁克斯而言那还不够。克鲁克斯发现街头巷尾的阴影,还有月黑风高的夜晚,远比他叔父柜子里那堆发霉的书籍有趣得多。
而现在,他感到非常孤独。科卢普那张幸福的蠢货面具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哪怕是一瞬间——这么些年来,克鲁克斯向这名胖子学习窃贼艺术,他从来没见过科卢普有其他的表现。科尔似乎这辈子就没有清醒的时候,其中的原因克鲁克斯并不知道——虽然他曾经猜测过,以前的科尔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而现在拉里克和莫瑞里奥又在策划什么新的阴谋,把他排除在外。
突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像——月光下沉睡少女的四肢——他生气地摇着头。
苏提带着早餐来了,黄油炸的面包皮,一大块山羊奶酪,一串当地的葡萄,还有一壶卡劳斯的苦咖啡。她首先把早餐递给了克鲁克斯,他喃喃地说着感谢的话。
当苏提接下来为拉里克服务的时候,科卢普开始不耐烦了,“真是太无礼了。”他边说边调整着外套上沾着东西的宽袖子,“科卢普想要在无礼的苏提身上释放一千个恐怖的魔法。”
“科卢普最好别这么做。”拉里克说。
“噢,不会,当然不会。”科卢普改口,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不管怎么说,一个像我这样拥有诸多技能的魔法师绝不会把自己的魔法浪费在一个仆佣身上。”
苏提转身对着他,“仆佣?”她突然从盘子里抢过一块面包皮,猛地扣在科卢普的头上。“别担心,”她边往吧台走去边说,“你这个头发不会引人注目的。”
科卢普把面包皮从头上拉了下来,似乎想把它扔在地板上,然后改变了主意,他舔了舔嘴唇,“今天早上,科卢普宽宏大量。”他说着,咧开嘴一笑,把面包放在盘子里,他身体前倾,圆滚滚的手指合在一起,“科卢普希望开始用餐的时候能有点葡萄佐餐,劳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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