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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他们说詹芬利兄弟的死是为了报复恩创大人被谋杀。”克礼丝贵女低声说道。乐团在纹一行人身后的舞台上演奏,但夜已深,没多少人在跳舞。
克礼丝贵女的同行贵族们听到这消息纷纷皱眉,总共有六人,包括纹跟她的同伴——米伦·戴文普鲁,一名小家族的年轻继承人。
“克礼丝,别说笑了。”米伦说到,“詹芬利跟太齐尔是盟友。太齐尔为什么会去谋杀两名詹芬利的贵族?”
“的确,为什么?”克礼丝说道,神秘兮兮地向前倾身,巨大的金色发髻微微晃动。克礼丝的时尚品位向来不佳,但她却是丰富的八卦来源。
“你们记得恩创大人被发现陈尸在太齐尔花园中吗?”克礼丝问道,“表面上是太齐尔家族的敌人之一杀了他的,但詹芬利家族一直在向太齐尔请求结盟。显然,该家族中有一派认为如果发生某件事惊动了太齐尔,他们会比较愿意寻求盟友。”
“你是说,詹芬利刻意杀了一名太齐尔盟友吗?”瑞尼,克礼丝今晚约会的对象问道。他边思索边皱起他的粗眉。
克礼丝拍拍瑞尼的手臂。“别太担心了,亲爱的。”她建议,然后迫不及待地继续跟众人讨论。“你们没看出来吗?靠着暗地里杀死恩创大人,詹芬利试图得到它需要的盟约,如此一来,它就可以使用太齐尔的运河穿越东方平原。”
“可是他们失败了。”米伦深思地说到,“太齐尔发觉了骗局,因此杀了奥杜司跟柯林司。”
“我上次舞会时跟奥杜司跳了两次舞。”纹说道。如今,他死了,尸体被弃置在司卡贫民窟外的街道上。
“哦?”米伦问道,“他的舞跳得好吗?”
纹耸耸肩:“不是太好。”你就只是问这些,米伦?有人被杀了,你只想知道我是否喜欢他胜于你?
“他现在去跟虫子一起跳舞了。”最后一名男子,泰敦说道。
米伦怜悯地笑了笑,算他好心。泰敦的幽默感往往令人无法苟同。他似乎更适合跟凯蒙的手下们打交道,而不是跟舞会中的贵族交谈。
当然,老多说他们骨子里都是一个样。
跟多克森的对话仍旧占据纹大部分的心思。当她第一晚——她差点被杀害的那晚——来到舞会时,觉得一切是如此虚伪。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第一印象?她是否被骗倒了,开始欣赏他们的仪态跟光鲜的外表?
如今,每个环抱她腰际的贵族男子都令她想退缩——她仿佛可以感觉到他们内心的腐坏。米伦杀了多少名司卡?泰敦呢?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喜欢跟妓女寻欢作乐的人。可是,她仍然继续敷衍他们。她今天晚上终于穿了黑色的礼服,她就是觉得需要跟其他身着鲜艳衣装,脸上挂着更为艳丽笑容的女子有所区别。可是,她无法躲避他人。纹终于开始得到她的成员们需要的信任关系。卡西尔会很高兴知道他对太齐尔的嫁祸成功了,而且她的发现还不止于此。她有许多小道消息,对集团的工作绝对有帮助。
其中一部分关于泛图尔。该家族正为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家族战争做准备,所有人都尽量不外出,证据之一就是依蓝德参加的宴会比先前少了很多。当他出现时,通常都会避开她,她也不是真的很想跟他说话。多克森跟她说的事情,让她觉得在跟依蓝德说话时可能很难保持平静。
“米伦?”瑞尼大人问道,“你明天还是打算来跟我们一起玩贝牌吗?”
“当然,瑞尼。”米伦说道。
“你上次不也答应了?”泰敦反问。
“我会去的。”米伦说道,“上次是临时有事。”
“这次不会再有事?”泰敦问道,“你知道我们要有四个人才玩得起来。如果你不去,我们可以去找别人……”
米伦叹口气,举起手,用力对身旁挥舞一下。这个动作引起纹的注意,她刚才并没有全神贯注于对话上。她转过头,差点吓得跳起来,因为她看到一名圣务官正朝众人走来。
目前为止,她都能避过舞会中的圣务官,在几个月前她跟某位上圣祭司意外碰面,并引起审判者注意之后,她都不太敢靠近他们。
圣务官走了过来,露出某种诡异的笑容。他双臂环抱胸前,双手隐藏在灰色袍子之中,眼睛周围的刺青随着年老松垮的皮肤一同皱起。他审视她的方法,好像能够看穿她。这不是贵族,这是圣务官——统御主的眼睛,他的律法执行者。
圣务官在众人身边停下,刺青显示他属于教义部,是教廷的主要行政单位。他打量众人,以平滑的声音说道:“请问何事?”
米伦拿出几枚钱币。“我答应明天要跟那两个人去玩贝牌。”他说道,将钱币递给年迈的圣务官。
纹觉得因为这种理由就请圣务官过来实在有点蠢,但圣务官没有笑,也没有说这要求太过荒唐,他只是微笑,跟小偷一样利落地把钱收起。“我见证这件事,米伦大人。”他说道。
“满意了吗?”米伦问另外两人。
他们点点头。
圣务官转身,没多瞧纹一眼便缓步离开。纹偷偷吐了口气,看着他蹒跚的身影。
他们一定知道宫廷里发生的所有事,她意识到。如果贵族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会找他们见证……她对教廷了解越深,越是发现统御主安排这个组织的做法有多聪明。他们见证所有的商业契约,多克森跟雷弩几乎每天都要跟圣务官打交道。只有他们能认可结婚、离婚、土地交易,或是爵位继承。事件没有圣务官见证,就等于没有发生,就像如果文件没有盖章,根本就等同于没有写过。
纹摇摇头,听着众人又换了话题。今晚相当漫长,她的脑袋里装满回费里斯途中该抄下的信息。
“不好意思,米伦大人。”她按上他的手臂说道,虽然碰触他让她略微不由自主地发抖,“我想我该告退了。”
“我送你上马车。”他说道。
“没关系。”她甜甜地说道,“我想要先去梳洗一下,反正还得等我的泰瑞司侍从回来。我回去自己的桌边坐着就好。”
“好吧。”他有礼地点点头说道。
“要走就走吧,法蕾特。”克礼丝说道,“但你可就没机会听到教廷的消息了……”
纹停下脚步。“什么消息?”
克礼丝的眼睛闪闪发光,瞥向消失的圣务官:“审判者们最近像昆虫一样忙碌呢。他们最近几个月歼灭了比平常超过两倍多的盗贼集团,甚至不进行审判——而是当场格杀勿论。”
“你怎么知道的?”米伦怀疑地问。他看起来是如此正直、尊贵。绝对看不出他原来是那种人。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克礼丝微笑说道,“唉,审判者今天下午才刚又找到一伙呢,而且总部还离这里不远。”
纹感觉全身一寒。他们离歪脚的店没有那么远……不,不可能是他们。多克森跟其他人太聪明了。就算卡西尔不在,他们也会安全的。
“该死的盗贼。”泰敦啐了一口,“该死,不知好歹的司卡。我们给他们的食物跟衣服太多了,还要从我们这里偷?”
“真惊人,这些东西能靠当盗贼活下去。”卡莉,泰敦年轻的妻子,以她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我没法想象到底是多无用的人才会被司卡抢劫。”
泰敦脸上一阵潮红,纹好奇地瞅着她。卡莉除非是要出声挖苦她丈夫,否则鲜少说话。他一定是被抢过。也许是某种骗局?
纹将这个信息记下,打算之后再慢慢查,她转身正准备离开时,迎面碰上新加入的成员:珊·埃拉瑞尔。
依蓝德的前未婚妻一如往常完美无瑕,长长的赤褐色秀发几乎自行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姣好的身材只让纹想起自己有多瘦弱,她的态度高傲到能让原本自信的人也心生动摇。纹此时开始发现,在大多数贵族的眼里,珊是完美的女性。
纹的男性同伴们纷纷点头致意,女性们则屈膝行礼,很荣幸有地位这么高的人加入他们的对话。纹瞥向一旁,试图逃跑,但珊正站在她的面前。
珊微笑。“啊,米伦大人。”她对纹的同伴说道,“真可惜你今晚原本邀约的对象生病了,让你没得选择。”
米伦的脸马上涨红。珊的话技巧性地让他陷入窘境。他是该为纹说话而冒险得罪一名势力强大的女子?还是该同意珊的话,进而侮辱纹?
他选择懦夫的解决方法:装作没听见。
“珊贵女,很高兴有你加入我们。”
“是的。”珊不疾不徐地说道,纹的不自在让她眼睛满意地闪闪发光。
该死的女人!纹心想。她似乎每次一无聊就会找我,以让我尴尬为乐。
“不过呢……”珊说道,“我恐怕不是来聊天的。虽然会令各位不快,但我跟雷弩家的孩子有事情要谈,请让我们告退,好吗?”
“当然好,小姐。”米伦说道,向后退开,“法蕾特贵女,谢谢你今晚的陪伴。”
纹向他跟其他人点点头,有种受伤的动物被同伴们遗弃的感觉。她今天晚上真的不想应付珊。
“珊贵女。”两人一独处,纹就立刻开口,“我想您对我是错爱了。我最近真的没有跟依蓝德大人相处多少时间。”
“我知道。”珊说道。“我似乎过度高估你的能耐,孩子。还以为一旦赢得比你地位高这么多的男子垂青,你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溜走。”
她不嫉妒吗?纹心想,感觉到珊一如她预料的,以镕金术碰触她的情绪、压下一阵畏缩。她不痛恨我取代她吗?
但贵族间并非如此。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时兴起。珊对重新获得依蓝德的喜爱没兴趣,只想找方法报复侮辱她。
“聪明的女孩会让自己处于能利用自身优点的环境里。”珊说道,“如果你觉得还有别的高阶贵族男子会注意你,那你就错了。依蓝德喜欢出人意表,所以他当然会挑最平凡、最笨拙的女子。你应该好好把握机会,要找到另一个类似的对象不容易。”
纹咬紧牙关抵抗对方的侮辱跟镕金术。珊显然很擅长强迫对方硬是接受她的口头凌虐。
“好了,”珊说道,“我想要知道他拥有哪些书籍。你识字吧?”
纹简单地点点头。
“很好。”珊说道,“你只需要记下书名——不要看封面,那些名字可能是要误导别人用的。先读头几页,然后回报给我知道。”
“如果我告诉依蓝德大人您在计划什么呢?”
珊笑了。“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在计划什么。况且,你似乎在宫廷里刚有点进展。你一定知道,背叛我是你想都不该想的事情。”
说完,珊便离开,附近的贵族立刻围了过去。珊的安抚减弱,纹感觉到自己的烦躁跟怒气攀升。曾经她只会偷偷溜走,被打击惯了的自尊不会在意珊的侮辱。可是今晚她发现自己想要报复。
冷静下来。这是好事。你成为上族的卒子了。其他低阶的贵族可能做梦都在盼望这种机会。
她叹口气,走回原本跟米伦共享的空桌。今晚的舞会是在美丽的海斯丁堡垒举行,高大的圆柱形中央堡垒周围有六座副塔环绕,每座离主建筑物都有一段距离,由一连串的走道连接。七座塔上都镶嵌了盘绕而上的彩绘玻璃。
舞会厅坐落于宽广的中央塔顶楼,一组由司卡拖拉的吊车平台系统让贵客们免于自行爬上爬下。舞会大厅本身没有纹去过的某一些那么辉煌——只是个方形的房间,有着挑高的屋顶,边缘则环绕着彩绘玻璃。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对这种景色习以为常了,纹心想。也许贵族就是因此能做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他们杀人杀了这么久,以至于对这件事已经麻木了。
她请一名仆人去找沙赛德来,然后坐下让脚休息一阵子。真希望卡西尔能快点回来,她心想。他不在的时候,所有集团成员,包括纹在内,似乎都比较没有动力。不是她不想工作,而是卡西尔丰富的幽默感跟乐观的态度总是让她更有前进的希望。
纹随意地抬起头,立刻瞄到依蓝德·泛图尔站在不远处,正跟一小群贵族男子们交谈。她全身一僵。一部分的她——纹的部分——想要逃走躲起来。她跟礼服都可以塞在桌子下。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她发现法蕾特那一面比较强势。我必须跟他谈谈,她心想。不是因为珊的事,而是因为我需要知道事实。多克森说得太夸张了。他一定是太夸张了。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战了?站起身的同时,她的决心坚定到令自己都大感意外。她一面走过大厅,一面检查自己的黑色礼服是否整齐依旧。依蓝德的同伴中有人敲敲他的肩膀,朝纹点点头。依蓝德转身,另外两名男子退开。
“是法蕾特啊。”他看到她停在他面前后说道,“我迟到了,甚至不知道你在这里。”
说谎。你当然知道。法蕾特是不可能在海斯丁舞会中缺席的。要怎么开口?要怎么问?“你在躲我。”她说道。
“我可没有。我只是在忙。家族问题,你明白的。况且,我警告过你我没什么礼貌,另外……”他语音渐弱,“法蕾特?你还好吗?”
纹发现自己在轻轻啜泣,感觉到脸颊上的一滴泪水。白痴!她心想,拿雷司提波恩的手帕擦擦眼睛。你的妆会花掉。
“法蕾特,你在发抖!”依蓝德忧心地说道,“来吧,我们去阳台,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她让他领着自己离开音乐和交谈的人群,两人踏入安静、黑暗的空气中。这座阳台是从海斯丁中央塔往外延伸的众多阳台之一,上面没有半个人,只有一盏石栏杆上的灯笼,还有四周精心布置的植物。
白雾飘荡在空中,一如往常,不过阳台离温暖的堡垒很近,它们相当稀薄。依蓝德没有将雾放在心上。他跟大多数贵族男子一样,都认为怕雾是愚蠢的司卡迷信——纹觉得,他应该是对的。
“到底怎么了?”依蓝德问道,“我承认,我是在忽视你。对不起。你没有错,我只是……唉,感觉上你很适应这里,不需要像我这样的麻烦分子去。”
“你跟司卡女子上过床吗?”纹问道。
依蓝德惊愕地一呆。“是因为这种事?谁跟你说的?”
“你有吗?”纹质问。
依蓝德没回答。
统御主啊,是真的。
“坐下来。”依蓝德说道,为她端来一张椅子。
“是真的,对不对?”纹坐下时说道,“你也做过这种事。他说得对,你们都是恶魔。”
“我……”他一手按上纹的手臂,但她将手臂抽开,只感觉到一滴眼泪从脸上滑下,濡湿了礼服。她抬起手,擦拭眼睛,手帕上沾着妆。
“那时我十三岁。”依蓝德低声说道,“我父亲认为我是时候成为‘男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事后会杀掉那名女孩,法蕾特。真的,我不知道。”
“之后呢?”她质问,开始生气,“你杀了多少女孩,依蓝德·泛图尔?”
“没有!再也没有了,法蕾特。在我知道那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也没有。”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我不知道。”依蓝德说道,“听我说,我知道宫廷女子普遍觉得所有的男人都是禽兽,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不是全都是那样。”
“有人告诉我你们都是。”纹说道。
“谁?乡村贵族吗?法蕾特,他们不了解我们。他们只是嫉妒我们控制了大部分的运河系统——而他们也有这么想的权利。可是并不能因为有人妒恨就说我们全是可怕的人。”
“比例呢?”纹问道,“有多少贵族男子会做这种事?”
“大概三分之一。”依蓝德说道,“我不确定。我不跟那种人来往。”
纹想要相信他,光是这个意愿就很不应该。但看着他这双眼睛,这双她向来认为很诚实的眼睛,她发现自己被说服了。打从有记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无视瑞恩的低语,单纯地去相信。
“三分之一。”她低声说道。这么多。可是,这比全部都是要好。她举起手擦擦眼睛,依蓝德看了看她的手帕。
“那是谁给你的?”他好奇地问道。
“一名追求者。”纹说道。
“是他告诉你关于我的这些事情?”
“不是,是另一个人。”纹说道,“他说……他说所有的贵族男子,或者该说,所有陆沙德的贵族男子,都是可怕的人。他说宫廷女子甚至不认为她们的丈夫跟司卡妓女上床是出轨。”
依蓝德哼一声。“你的朋友实在太不了解女人了。我敢跟你打赌,你绝对找不到有哪位贵女不在意自己的丈夫跟别人有染,无论对方是司卡还是贵族。”
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她感觉自己很可笑……但也觉得一阵平静。依蓝德跪在她的椅子边,仍是一脸担忧之色。
“所以……”她说道,“你父亲也属于那三分之一?”
依蓝德在微弱的光线下脸红,低下头:“他喜欢各式各样的情妇——不在意对方是司卡还是贵族。我还是会想到那一夜,法蕾特。我希望……我不知道。”
“那不是你的错,依蓝德。”她说道,“你只是一名十三岁的男孩,照着父亲所说的去做。”
依蓝德别过头,但她已经看到他眼中的怒气跟罪恶感。“该要有人阻止这种事情。”他低声说道,纹被他话语中的强烈情绪震慑。
这是个会在乎的男子,她心想。一个像卡西尔或多克森的男子。一个好人。他们为什么看不到这点?
终于,依蓝德叹口气,站起身,为自己拉来一张椅子。他坐下,手肘撑着栏杆,一手掠过凌乱的头发。“好吧。”他说道,“你也许不是第一个我在舞会惹哭的女孩,但你是我真心在意的女孩中,第一个被惹哭的。我的绅士水准到达了新的境界啊。”
纹微笑。“不是你的错。”她说道,向后一靠,“只是……过去几个月,很累。当我发现这些事情后,我完全无法处理。”
“陆沙德的腐败是需要被整治的。”依蓝德说道,“统御主甚至看不到——他不想看到。”
纹点点头,然后打量起依蓝德:“你最近到底为什么都避开我?”
依蓝德再次脸红。“我觉得你有足够的新朋友陪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多你来往的对象我不喜欢,法蕾特。”依蓝德说道,“你很能融入陆沙德的社交圈,而玩弄政治经常会改变一个人。”
“这话说得倒容易!”纹怒斥,“你当然好,属于社交圈最上层,可以忽略政治,但我们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我想是吧。”
“不只如此。”纹说道,“你跟其他人一样也擅长玩政治手段,难道你敢告诉我,你一开始对我的兴趣完全不是为了激怒你父亲?”
依蓝德举起双手:“好好好,算我受教了。我是个笨蛋,也是个蠢货。这是家族遗传。”
纹叹口气,靠回椅背,感觉沁凉的白雾轻抚上她泪湿的脸庞。依蓝德不是恶魔,她相信这点。也许她是笨蛋,但这是卡西尔对她的影响。她开始去信任身边的人,而她最想信任的人莫过于依蓝德·泛图尔。
另外,发现这件事跟依蓝德没有直接关系之后,她觉得不那么害怕面对贵族和司卡间的紧张关系了。就算有三分之一贵族男子在杀害司卡女性,他们的社会也许仍然有值得挽救的部分。贵族不需要被歼灭——那是卡西尔他们的策略,纹得确保这种事情不是发自一个人的血统,这并不是罪。
统御主啊,纹心想。我开始跟其他人一样思考事情了,几乎真的认为自己能改变世界。她瞥向依蓝德,他正背对着身后的翻腾白雾,看起来闷闷不乐。
我引出了不好的回忆,纹充满罪恶感地想道。难怪他这么恨他父亲。她很想做一件能让他心情好转的事情。
“依蓝德。”她说道,引起他的注意,“他们跟我们一样。”
他一愣。“什么?”
“农庄司卡。”纹问道,“你曾经问过我他们的事。我很害怕,所以装出一般贵族仕女的样子,但是当我没再继续说下去时,你似乎很失望。”
他向前倾身:“所以,你跟司卡相处过?”
纹回答道:“相处过很久。我的家人觉得我跟司卡在一起的时间过分长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把我送来这里。我跟几名司卡很熟,尤其是一名年长的男子。他所爱的女人被一名想要晚上有个漂亮小妞娱乐自己的贵族抢走了。”
“在你的农庄吗?”
纹连忙摇头:“他逃来我父亲的庄园中。”
“你包庇他?”依蓝德惊讶地问道,“逃跑的司卡会被处决的!”
“我保守他的秘密。”纹说道,“我认识他的时间不久,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点,依蓝德,他的爱跟任何贵族的一样强烈。绝对比陆沙德中的大多数贵族还要强烈。”
“那智慧呢?”依蓝德热切地问道,“他们有显得……迟钝吗?”
“当然没有!”纹斥骂,“依蓝德·泛图尔,我认为我认识的几名司卡比你还要聪明。他们也许没有受过教育,但他们仍然很有智慧,而且很生气。”
“生气?”他问道。
“一部分人是的。”纹说道,“因为他们被那样对待。”
“所以他们知道?知道我们跟他们之间的不平等?”
“怎么可能不知道?”纹说道,举起手要拿手帕擦鼻子,但她发现上面已经沾满了化妆品,因此停下动作。
“拿去吧。”依蓝德说道,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再跟我多说一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们告诉我的。”纹说道,“他们信任我。我知道他们在生气,是因为听过他们抱怨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他们有智慧是因为他们会藏起许多事,不让贵族发现。”
“像是?”
“像是地下活动网?”纹说道,“司卡会帮助逃跑的司卡在运河和运河之间旅行。贵族不会注意,因为他们向来不注意司卡的脸。”
“有意思。”
“不只如此,”纹说道,“还有盗窃集团。我想那些司卡应该相当聪明,因为他们能躲起来,不被圣务官、审判者或贵族找到,同时从统御主眼皮下偷窃上族的东西。”
“是的,这我知道。”依蓝德说道,“我真希望能见见他们,问他们为何如此善于隐藏。他们一定是很令人着迷的一群人。”
纹几乎要再开口,但她克制下来没讲。我可能已经说得太多了。
依蓝德转头看着她:“你也很令人着迷,法蕾特。我应该知道你不会被那些贵族带坏的。也许你反而会带坏他们。”
纹微笑。
“不过呢……”依蓝德边说边站起身,“我得走了。我今天晚上来宴会有特别目的。我跟一些朋友约了要见面。”
没错,纹心想。上次跟依蓝德碰面的人之一就是令卡西尔跟沙赛德觉得奇怪的海斯丁人。
纹也站起身,将手帕递还给依蓝德。
他没接下。“你也许会想留着它。给你手帕不只是为了让你用它。”
纹低头看看手帕。当贵族男子想要认真追求一名仕女时,会送手帕给她。“噢!”她说道,收回手帕,“谢谢。”
依蓝德微笑,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不管那个人是谁,也许因为我一时的愚蠢,他暂时比我领先,可是我没有愚蠢到会错过跟他一争高下的机会。”他眨眨眼,浅浅鞠躬,然后朝中央大厅走去。
纹等了片刻,然后走上前,穿过阳台的门。依蓝德跟先前那名雷卡和一名海斯丁会了面,两人都是泛图尔的政敌。他们站在原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三人一同朝房间另一侧的楼梯间走去。
这些楼梯只通往一个地方——周围的高塔,纹心想,溜回房间。
“法蕾特主人?”
纹一惊,转身看到沙赛德走上前来。“我们能离开了吗?”他问道。
纹快步走向他:“依蓝德·泛图尔大人刚跟他的海斯丁跟雷卡朋友们消失在那道阶梯里了。”
“有意思。”沙赛德说,“但我们为什么……主人,你的妆怎么了?”
“别管它。”纹说道,“我觉得我应该要跟踪他们。”
“那是一条新的手帕吗,主人?”沙赛德问道,“你很忙呢。”
“沙赛德,你有听我说话吗?”
“是的,主人。我想你是可以跟过去,但会很引人注目。我不确定那样是不是取得情报的最好方法。”
“我不会明目张胆地跟踪他们。”纹低声说道,“我会用镕金术,但我需要你的许可。”
沙赛德一顿。“我明白了。你的身体如何?”
“好很久了,”纹说到,“我早就感觉不到那些伤了。”
沙赛德叹口气。“好吧。反正卡西尔主人原本也就打算回来时要认真训练你。只是……小心点。我知道对迷雾之子说这种话有点好笑,但我还是想这么请求。”
“我会的。”纹说道,“一个小时后,我在那个阳台跟你会合。”
“祝好运,主人。”沙赛德说道。
纹冲回阳台。她绕过角落,然后站在石头栏杆跟后方的迷雾面前。美丽、盘旋的虚无。可算等到,她心想,手探入袖子,拿出一瓶金属,急切地吞下液体,又拿出一小把钱币。
然后,她满意地踏上阳台,跳入黑暗的浓雾中。
风拉扯着她的礼服,锡增强她的视力,白镴给了她力量。她望向高塔与堡垒主体之间的圆拱墙,将钱币抛下,让它消失在黑暗中,借用钢给她的推力。
她的身影在空中一震,空气的阻力吹涨她的礼服,让她觉得像是在拖着一捆布料,但镕金术的力量强大到可以应付这点。依蓝德所在的塔是隔壁那一座,她得爬上它与中央高塔之间的墙顶走道。纹骤烧钢,将自己推得更高,然后朝身后再抛下一枚钱币。当钱币打上墙壁时,她顺势让自己高跃入空中。
她落点的位置有点太低,撞到了墙上,幸好礼服的布料帮她削减了许多撞击力。她抓到了上方走道的边缘,没有镕金术的纹绝对不可能将自己拉上城垛,但对镕金术师纹来说这易如反掌。
黑色礼服掩饰她蹲低的身影,纹静悄悄地走过墙壁上方的走道。四周没有侍卫,但前方的高塔底端有一盏警卫灯亮着。
不能走那里,她心想,抬头探路。高塔似乎有几间房间,其中两间有灯火。纹抛下一枚钱币,将自己抛掷入空中,牵拉着一扇窗的铁框,使力一扯,便落在窗户外的石框上。因为夜晚已经来临,百叶窗关着,纹得贴近窗边,燃烧锡才能听到里面的对话。
“……舞会总是很晚才结束。我们可能得多值一轮班了。”
守卫,纹心想,跳起反推窗户,窗框发出一阵喀啦声,她沿着塔墙往上飞冲,抓住下一扇窗户的边缘,将自己撑起,站好。
“……不后悔迟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里面说话。是依蓝德。“她刚好比你迷人多了,泰尔登。”
一个男子发出笑声:“伟大的依蓝德·泛图尔,被一张漂亮的脸蛋逮住了。”
“不只如此,加斯提。她心地善良,还帮助逃去农庄的司卡。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她来一起对谈。”
“不可能的。”一个声音低沉的男子说道,“依蓝德,我不介意你谈哲学,甚至愿意一边跟你喝酒一边听你说,但我绝对不会随便让别人加入我们。”
“我同意泰尔登。”加斯提说,“五个人已经够多了。”
“你们……”依蓝德说,“我觉得你们这么说不公平。”
“依蓝德……”另一个声音有点抱怨地说。
“好吧。”依蓝德说,“泰尔登,你读了我给你的书吗?”
“我试过了。”泰尔登回答,“有点厚。”
“但是本好书,对吧?”依蓝德说。
“还不错。”泰尔登说,“我可以了解为什么统御主这么恨它。”
“雷戴文的书更好。”加斯提说,“比较深入重点。”
“我不是要唱反调。”第五个声音说道,“可是我们只要这样吗?读书?”
“读书有什么不好?”依蓝德问道。
“有点无聊。”第五个声音说道。
一点也没错,纹心想。
“无聊?”依蓝德说道,“先生们,这些想法跟文字是一切。这些人知道他们会因此而被处决。你们看不到他们的热情吗?”
“热情是有的,”第五个声音说道,“用处倒没有。”
“我们可以改变世界。”加斯提说道。“我们之中有两名是家族的继承人,其他三人是第二继承人。”
“有一天,会由我们当家做主,”依蓝德说道,“只要我们贯彻公正、守序、自律的原则,就连统御主也不敢小看我们!”
“我们?”第五个声音嗤笑,“你也许是强大家族的继承人,依蓝德,但我们其他人可没这么重要。泰尔登跟加斯提甚至可能无法继承,而凯弗,容我冒昧地说一句,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力。我们无法改变世界。”
“我们可以改变自己家族的运作方法。”依蓝德说道,“各族只有停止争斗,我们才能得到真正的政府力量,而不只是大小事都屈服于统御主的意志。”
“一年年过去,贵族的力量越见衰微。”加斯提附和道,“我们的司卡属于统御主,土地亦然。他的圣务官决定我们的婚嫁和信仰。就连我们的运河其实也是他的产业。教廷杀手会谋杀任何不顺从或是太招摇的人。这让人怎么活下去。”
“这点我同意。”泰尔登说,“依蓝德一天到晚在那边叨念阶级不平等什么的,我觉得根本是蠢话连篇,但我同意必须联合阵线,对抗统御主。”
“没错。”依蓝德说道,“这就是我们必须……”
“纹。”一个声音低声说。
纹一惊,差点吓得从窗台边摔下,她惊慌地四处张望。
“在你上面。”声音低语道。
她抬起头。卡西尔正吊在她头顶另外一座窗台上,他露出微笑,眨眨眼,然后朝下方走道点点头。
卡西尔从她身旁的雾间朝下坠落。她回望了依蓝德的房间片刻,终于也跟着卡西尔一起跳下,使用同一枚钱币减缓自己的速度。
“你回来了!”她一面热切地说道,一面落地。
“下午回来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看我们里面的朋友。”卡西尔说道,“看起来似乎跟上一次差不多。”
“上一次?”
卡西尔点点头。“自从你跟我提起这群人后,我来偷窥他们几次了。果然是浪费时间。他们不足以构成威胁,只不过是一群年轻贵族聚集在一起喝酒斗嘴。”
“可是他们想要推翻统御主!”
“根本没有。”卡西尔哼了一声,“他们只是在做贵族的事——安排结盟。下一代本来就经常在掌权前开始规划家族联盟。”
“不一样的。”纹说道。
“哦?”卡西尔有点好笑地说道,“你当贵族的时间已经久到能够分辨这点啦?”
她脸上一红,他大笑,和善地搂住她的肩膀:“好啦,别这样。以贵族而言,他们看起来像是不错的孩子。我答应不杀他们,好吗?”
纹点点头。
“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方式利用他们,他们似乎的确比一般贵族开明些。我只是不想要你失望而已,纹。他们还是贵族,这不是他们选的,天性无法更改。”
跟多克森一样,纹心想。卡西尔总把依蓝德往最坏处想,但这能怪他吗?要进行卡西尔跟多克森计划中的战斗,也许是应该把敌人都想成十恶不赦的坏人才比较有效,对精神也比较健康。
“对了,你的妆怎么了?”卡西尔问道。
“我不想谈。”纹说道,回想起自己跟依蓝德的对话。我干吗哭啊?真是大笨蛋!还有,我居然那样直截了当去问他有没有跟司卡上床。
卡西尔耸耸肩:“好吧,那我们该走了。我觉得小泛图尔跟他的伙伴们不会讨论到任何重要的事情。”纹停下脚步。
“我偷听他们三次了,纹。”卡西尔说道,“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大致简述一遍。”
“好吧。”她叹口气道,“可是我跟沙赛德说会回去宴会厅里找他。”
“那你去吧。”卡西尔说道,“我答应不跟他说你偷偷摸摸地用镕金术。”
“他说我可以了。”纹为自己辩护。
“他这么说?”
纹再点头。
“那是我弄错了。”卡西尔说道,“你在离开宴会厅前,也许该让阿沙帮你拿件披风来。你的衣服前面都是灰烬。我跟你在歪脚的店见。让马车在那里放下你们,然后继续出城,装装样子。”
纹再次点头,卡西尔眨眨眼睛,从墙头跳下,消失在雾中。
最后,我必须信任自己。我看过有些人泯灭了自身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我觉得自己不是其中之一。我看到孩子眼中的泪水时,仍然会为他的苦难而心痛。
如果有一天我连这点能力都失去,那就是已经沦丧到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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