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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西尔的眼里,统御主的皇都——陆沙德——看起来死气沉沉。大多数建筑物以石块建造,富有人家会以砖瓦砌屋顶,一般人家则只有简单、突起的木条屋顶。栋与栋之间的距离相当紧密,因此虽然每栋都有三层楼高,却仍显得矮扁。住家跟店铺长得一模一样,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就得避免引人注目,除非你是显赫的贵族。

城市之中有十几座鹤立鸡群的堡垒,外型繁复,有着尖矛般的高塔或是高挑的圆弧拱门,都是上族的家,而且更是上族的象征:任何负担得起此类堡垒建筑开销且在陆沙德维持如此高水平生活的贵族,均被视为上族。

城市中大部分的空地都围绕着这些堡垒,住家间的空间像是森林中的空地,堡垒则像是从地面凛然升起的高山。黑色的高山。和城市内其他区域一样,所有堡垒也被数不尽年月的落灰熏染。

陆沙德里的每栋建筑物,甚至几乎是卡西尔所见过的每栋建筑物,都被一层灰烬染黑。灰烬往往落在建筑物的尖端,所以那里通常也是最黑的地方,而雨水跟夜露会将污渍顺着屋檐冲下,染脏墙壁,像是染料顺着画布流下,黑暗似乎以不均匀的浓淡悄悄顺着建筑物的四侧潜下地面。

街道当然是漆黑一片。卡西尔等在原地,环顾四周,看到一群司卡工人在下方的街道工作,清理最新的一堆落灰。他们会把落灰带去流过城市中心的香奈瑞河,让成堆的灰烬被河水带走,免得让不断堆起的灰尘掩埋了城市。卡西尔不时在想,为什么整个帝国不是一大堆灰呢?早晚灰烬一定会跟土地合而为一。光是为了让城市跟农田干净到可以被使用就已经需要动用不可思议的劳力。

幸好,总是不缺做事的司卡。站在下方的工人穿着简单的外套跟长裤,同样沾满灰尘且破旧,跟他前几个礼拜离开的农场工人一样,他们以挫败、绝望的动作工作着。其他几群司卡经过,听从远方响起的钟声所报的时辰,被召唤前去钢铁厂或磨坊上工。陆沙德的主要出口货品是金属,城市中有上百座炼钢厂及冶铁厂,河岸两侧则提供适合搭建磨坊的最佳场所,可用来磨碎谷粒跟制造布料。

司卡们继续工作。卡西尔的眼光移向远方,望着坐落于城市中心的统御主皇宫——克雷迪克·霄,千塔之山——宛如某种巨大、多脊椎的昆虫般耸立在地面上。皇宫比任何贵族堡垒都大好几倍,是城市中最大的建筑。

在卡西尔眺望着城市的同时,灰烬也再度开始落下,轻轻地降在街道和建筑物上。最近经常有落灰,他心想,很高兴有理由将披风的遮帽拉起。灰山一定很活跃。

陆沙德里应该不会有人认得他,他被逮捕也是三年前的事了,但有遮帽让他更安心。如果一切顺利,总有一天卡西尔会想被人看到且认出,但现在低调行事应该比较好。

终于,某个人沿着墙边走来。是多克森。他比卡西尔矮一点,方方正正的脸似乎和中等壮硕的身材格外搭配。一件平凡无奇的褐色遮帽披风挡起了他的黑发,脸上蓄着半短胡须,和他开始长胡子那天一模一样,二十年如一日。

他和卡西尔一样都穿着贵族的衣服:有颜色的背心,深色的外套跟长裤,还有一件薄披风来遮挡灰烬。衣服不华贵,但仍属于贵族的样式,代表陆沙德的中产阶级。大多数贵族出身的人并没有富裕到被视为上族,但在最后帝国中,贵族不只是代表财富,更是代表血统跟家族历史。统御主是永生不死的,而他显然仍记得刚即位时支持他的那些人,因此那些人的后代无论变得多贫穷,永远都会受宠。

衣服会避免引来巡逻守卫过多的盘问。卡西尔跟多克森一样,穿着这身衣服等于是在说谎,因为两人都不是贵族。不过表面上来说,卡西尔是有一半贵族血统的混血儿,然而在许多方面,那比当个普通司卡还要悲惨很多。

多克森缓缓踱步到卡西尔身边,然后靠着城墙,一双壮硕的手臂抵着石头。

“你迟到好几天了,阿凯。”

“我决定在北方的农庄间多停几次。”

“啊。”多克森说道,“所以你跟特雷斯廷大人的死的确有关系。”

卡西尔微笑。“可以这么说。”

“他被谋杀一事引起本地贵族相当大的骚动。”

“这是我的本意。”卡西尔说,“不过说实话,我没打算要引起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几乎可以算是不小心。”

多克森挑起一边眉毛。“你是怎么‘不小心’地杀了待在自家豪宅里面的贵族?”

“一刀刺胸。”卡西尔轻松说道,“或者该说,双刀刺胸。小心点总没错。”

多克森翻了个白眼。

“他的死算不上是多大的损失,老多。”卡西尔说,“就连贵族们都知道特雷斯廷是以残酷闻名的人。”

“我才不管特雷斯廷。”多克森说道,“我只是在想,我到底发疯到什么程度才会愿意跟你再次合作?攻击住在宅邸中被守卫包围保护的领主……说实话,阿凯,我几乎忘记你有多鲁莽了。”

“鲁莽?”卡西尔大笑回答,“那不是鲁莽——只不过是小小的调虎离山之计而已。你应该听听看我正在计划的其他行动!”

多克森静立原地片刻,然后也爆出笑声。“他老统大人的,有你回来真好!我觉得过去几年来,我变得太无趣了。”

“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卡西尔保证。他深吸一口气,灰烬轻轻地落在他身边。司卡清洁队已经重新出现在下方的街道,开始洒扫清理深色的灰烬。一名巡逻守卫在两人身后经过,朝卡西尔跟多克森点点头。两人安静地等他走过。

“回来的感觉真好。”卡西尔终于说道,“陆沙德对我而言有家的感觉——即使它是个令人忧郁、阴沉的黑暗城市。你安排好会面了吗?”

多克森点点头。“我们得等到晚上才能开始。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我有派人去看守门口啊。”

“嗯?我昨晚偷溜进来的。”

“可是——”多克森一顿,“噢,对。我得花点时间才能适应。”

卡西尔耸耸肩。“有这个必要吗?你向来都跟迷雾人一起合作的。”

“是没错,但这次不一样。”多克森举起手,制止卡西尔继续跟他争论,“不用再说,阿凯。我不是在逃避,我只是说我得多花点时间来适应。”

“没问题。今天晚上有谁要来?”

“这个嘛,微风跟哈姆一定会到,他们对我们这次的神秘行动非常好奇,更甭说他们一直不太高兴我不肯透露你过去几年都去做什么了。”

“很好,”卡西尔带着微笑说,“就让他们猜吧。陷阱呢?”

多克森摇摇头。“陷阱死了。教廷几个月前终于逮到了他,甚至懒得把他送去深坑,直接原地斩首。”

卡西尔闭上眼睛,轻轻吐气。钢铁教廷似乎早晚都会逮到每个人。有时候,卡西尔觉得司卡迷雾人的生活目标不是为求生存,而是为求死得其所。

“那我们就少了一名烟阵。”卡西尔终于说道,睁开眼睛,“你有建议吗?”

“鲁迪?”多克森说道。

卡西尔摇摇头。“不行。他是个好烟阵,但他不是个好人。”

多克森微笑。“人没好到能够参加窃盗集团……阿凯,我真是太想念跟你一起合作的时光了。好吧,那你说谁?”

卡西尔想了片刻。“歪脚还在开他那家店吗?”

“就我所知,是的。”多克森缓缓回答。

“据说他是城中最优秀的烟阵之一。”

“应该是吧。”多克森说道,“不过……他不是蛮难相处的吗?”

“还好。”卡西尔说道,“习惯就好,况且,我觉得他可能愿意为这件行动特别……通融一下。”

“好吧。”多克森耸耸肩,“我去邀他。我想他有个锡眼亲戚。你要我一起邀吗?”

“听起来不错。”

“好。”多克森说道,“除了刚才那些人,就只剩叶登。如果他还有兴趣……”

“他会去的。”

“他最好给我去。”多克森再说道,“毕竟付钱的人是他。”

卡西尔点点头,然后皱眉:“你没提到沼泽。”

多克森再耸耸肩:“我警告过你了。你兄弟向来不赞同我们的方法,而现在……你也很了解沼泽。他甚至不肯跟叶登还有反抗军有交集,更不要说我们这群罪犯。我想我们得找别人去渗透圣务官。”

“不。”卡西尔说道,“他会参加的。我只是得专门去说服他。”

“就听你的吧。”多克森没再接话,两人静静站在原地靠着栏杆,望着沾满灰烬的城市。

多克森终于摇摇头。“这真是疯狂,是吧?”

卡西尔微笑。“但感觉很棒,不是吗?”

多克森点点头。“棒极了。”

“这会是次独一无二的行动。”卡西尔说道,望向北方——穿越城市,朝向中心的扭曲建筑。

多克森步离墙垛。“我们在开会前还有几个小时。我有东西想要给你看,应该还有时间——不过得赶快。”卡西尔带着好奇的眼神转身,“我原本是要去骂骂我那个太过古板的兄弟,但是……”

“值得你花时间去看看。”多克森保证着。

纹坐在主巢穴的密屋角落,一如往常待在阴影下,因为躲得越好,其他人越容易忽略她。她不能浪费“幸运”来阻挡男人的碰触,她勉强才生成几天前跟圣务官会面时用掉的分量。

一伙人一如往常地聚集在房间里的桌子周围,忙着掷骰子或是讨论小行动的细节。十几支烟斗散出的烟雾聚集在屋顶,墙壁因多年的烟雾熏染而变黑,地上则堆着一小团一小团的灰烬。凯蒙的盗贼集团跟其他贼窝一样,向来不是以清洁著称。

房间后方有一扇门,门后是一道扭曲的石头阶梯,通往小巷中的一道假地下水道盖。这个房间跟许多隐藏在首都陆沙德里的房间一样,都不应该存在。

房间前方传来粗野的笑声,凯蒙跟五六名同伙在啤酒跟黄色笑话中度过寻常的午后。凯蒙的桌子就在吧台边,那里标价过高的酒精只是凯蒙剥削自己手下的众多手段之一。陆沙德的罪犯们从贵族身上学了不少这种伎俩。

纹尽全力隐藏身形。六个月前,她完全没料到没有瑞恩的生活会变得更糟。虽然她哥哥的脾气相当狂暴,但他也经常阻止其他团员对纹下手。盗贼集团中没有多少女性,而跟黑道世界扯上关系的女性通常的下场是沦为妓女。瑞恩总是告诉她,如果女孩子想要生活,她就必须很强悍,甚至比男人还要强悍。

你觉得会有头儿想要你这种软脚虾成员?他是这么说的。我是你老哥,但连我都不想跟你合作。

她的背还在痛。前天凯蒙抽了她几鞭子,血迹毁了她的衬衫,但她没钱买新的,凯蒙扣了她的薪水去抵瑞恩留下来的债。

但我很强壮,她心想。

这就是讽刺的地方。她所受到的鞭打几乎已经不算痛了,因为瑞恩经常对她拳打脚踢,让纹变得很耐打,同时又教会她如何看起来卑微又虚弱。某种程度来说,她遭受的鞭打往往有反效果。瘀青跟鞭痕总会愈合,但每被打一次,就让她更坚韧。

更加坚强。

凯蒙站起身,手探入外套口袋,拿出他的金怀表。他朝其中一名同伴点点头,眼光搜索着房间,寻找……她。

他的双眼锁定纹。“时间到了。”

纹皱眉。什么时间?

教廷的财务廷外观相当宏伟,不过钢铁教廷的一切向来都颇为宏伟。高耸方正的大楼正面有一扇巨大的玫瑰窗,从外面看起来窗户的色彩是一片暗沉。两条宽幅旌旗垂在窗户边,沾满灰烬的红布宣告着对统御主的赞颂。

凯蒙经验老到地审视大楼,纹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财务廷算不上是教廷最令人惧怕的机构——审判廷,甚至是教义廷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但自愿进入任何教廷廷司,将自己交到圣务官的手中,做这种事之前必须经过非常谨慎的思考。

凯蒙深吸一口气,然后踏步向前,决斗杖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地在岩石上敲击。他穿着华丽的贵族服饰,身边是五六名集团组员,包括纹,都扮成他的“仆人”。

纹跟着凯蒙走上楼梯,然后等着一名组员快步上前,为“主人”开门。在六名随从中,似乎只有纹对于凯蒙的计划一无所知。更可疑的是,凯蒙在这场教廷骗局中的合伙人赛隆也不见踪影。

纹走入教廷大楼,鲜艳的红光与闪烁的蓝光穿透过玫瑰窗落下。一名眼周刺有中级刺青的圣务官坐在桌子后,就在漫长走道的终点处。

凯蒙上前,拐杖随着步伐在地毯上敲击。“我是领主杰度大人。”他说道。

你在做什么,凯蒙?纹心想。你向赛隆坚持你不愿意在莱德圣祭司的教廷办公室里跟他会面,但你现在居然来到这里。

圣务官点点头,在笔记本中写下一笔,朝身侧一挥手。“你可以带一名随从进入等候室,其他人必须等在这里。”

凯蒙鄙夷地哼了一声,表示他对这道禁令的想法,但圣务官连头都没抬,继续看着笔记本,凯蒙站在原地片刻,纹分辨不出来他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假扮高傲的贵族。终于,他朝纹一指。

“过来。”他说完,转身迈开笨重的步伐进入房间。

房间的装潢高级又奢侈,几名贵族以不同的姿势等着。凯蒙选了一张椅子坐下,朝摆着酒和红糖霜蛋糕的桌子一指,纹顺从地帮他端来一杯酒还有一盘食物,忽视自己的饥饿。凯蒙开始大口吃着蛋糕,边吃边轻轻地咂着嘴。

他很紧张,比先前都更紧张。

“我们进房间后,你什么话都不许说。”凯蒙边吃边嘟囔道。

“你正在背叛赛隆。”纹悄声说道。

凯蒙点点头。

“但是……怎么做?为什么?”赛隆的计划执行起来很复杂,概念却很简单。每年教廷都会将新成员从北方的训练中心南迁到陆沙德进行最后的训练,而赛隆发现这些学员跟他们的长官会随身带着大笔的教廷巨款,并将其伪装成行李,好存放于陆沙德。

在最后帝国中,抢劫是很难的,因为运河路径两旁经常有巡逻队。可是如果下手的人同时负责学员乘坐的船只,那抢劫便有可能成立。只要时机妥当……守卫对乘客下手,能赚的钱绝对不少,又可以全部怪在强盗头上。

“赛隆的手下太弱了,”凯蒙平静地说着,“他在这场行动中耗费太多资源。”

“但他能得到的部分……”纹说道。

“永远不会有,如果我现在拿了钱就跑的话。”凯蒙微笑道,“我会说服圣务官给我一笔订金好让商船队得以运作,然后再消失,留下赛隆去处理教廷发现被骗时的灾难。”

纹退后,略感惊愕。安排这场骗局耗费赛隆成千上万的盒金,如果交易没成功,他会被毁掉,又有教廷紧追在后,他甚至没时间去向凯蒙寻仇。凯蒙会现捞一笔,同时又解决掉他最强大的对手之一。

赛隆居然想跟凯蒙联手,真是愚蠢,她心想。

可是,赛隆承诺要付给凯蒙一大笔钱,他大概认为贪婪的凯蒙会因此保持诚实,然后赛隆再亲自出马黑吃黑。凯蒙只是比任何人,甚至包括纹,预想的动作更快。赛隆怎么可能知道凯蒙会破坏行动本身,而不等到船队上的财富到手?

纹的胃一阵翻搅。只不过是另一场背叛,她晕眩地想着。为什么我还这么介意?每个人都会背叛别人。人生就是如此……

她想要找个角落,一个狭小隐秘的地方,躲起来,独自一人。

所有人都会背叛你。所有人。

但她无处可去。终于,一名小圣务官走入房间找杰度大人,纹跟着凯蒙走入会客厅。

坐在会客桌后等待的人不是莱德圣祭司。

凯蒙在门口停步。房间很简陋,只有那张书桌跟简单的灰地毯。石墙上朴实无华,唯一看得到的窗户不过是手掌宽。等着他们的圣务官眼周有着纹看过最繁复的刺青。她甚至不确定那代表什么阶级,但它一路延伸到圣务官的耳后及额前。

“杰度大人。”奇特的圣务官开口,他像莱德一样穿着灰袍,但不像凯蒙之前见过的圣务官那么严肃又官僚主义。这个人不只是瘦,更充满肌肉,他干净无须的脸庞和三角形的头颅让他几乎看起来像是一头狩猎动物。

“我以为我会与莱德圣祭司会面。”凯蒙说道,仍然没有走入房间。

“莱德圣祭司被叫去处理其他事物。我是上圣祭司亚瑞耶夫——审核你提案的委员会长。你难得有机会可以与我直接对谈,我通常不亲自听取提案,但莱德的缺席让我必须负担他的部分工作。”

纹的直觉让她猛然一惊。我们应该离开。现在就走。

凯蒙良久没有动作,纹可以看得出他正在考虑。现在就跑吗?还是冒险得到更大的奖赏?纹不在乎奖赏,她只想活下来。但凯蒙不是平白坐上首领之位,他深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于是,他缓缓走入房间,眼神警戒地在圣务官对面坐下。

“原来如此,亚瑞耶夫上圣祭司。”凯蒙谨慎地开口,“既然我被传唤至此,我猜我的提议是被重新评估了?”

“的确如此。”圣务官说道,“但我必须承认,有些议会成员对于要跟濒临财务危机的家族交涉感到相当不安。教廷通常偏好较为保守的财务规划。”

“我明白。”

“可是,”亚瑞耶夫说道,“委员会中也有人相当期盼你能提供的优惠。”

“您是偏向哪一方呢,大人?”

“我目前尚未决定。”圣务官向前倾身,“这就是为何我点出你有很难得的机会。说服我,杰度大人,你就能拿到你的契约。”

“莱德圣祭司想必已经介绍过我们的提案细节。”凯蒙说道。

“是的,但我想听你亲口说出你的论点。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纹皱眉,她待在房间后方,站在门口边,仍然不太确定她是否该逃跑。

“怎么样?”亚瑞耶夫说道。

“我们需要这份合约,大人。”凯蒙说道,“没有它,我们无法继续运河运输,您的合约能为我们带来目前急需的周转资金,可以让我们的船队维持一段时间的营运,得以再寻找其他的合约。”

亚瑞耶夫端详凯蒙片刻。“你的表现不该仅有如此,杰度大人。莱德说你非常具有说服力,让我听到你证明自己值得我们选择。”

纹准备好她的“幸运”。她可以让亚瑞耶夫更愿意去相信……但某种感觉制止了她。有哪里不对劲。

“我们是您最好的选择,大人。”凯蒙说道,“您担心我的家族会面临经济困境?即便如此,您有何损失?最糟的情况是我的船队必须停止运作,您必须找其他商人合作。但如果您的首肯让我的家族得以存续,那您便会找到一纸令人艳羡的长期合约。”

“是吗?”亚瑞耶夫轻松地说道,“那么,为什么找教廷合作?为什么不跟别人合作?你的船队一定还有其他选择——有其他团体会迫不及待想得到你提供的服务。”

凯蒙皱眉。“这跟钱无关,大人,如果能取得教廷的合约,这代表您对我们有信心,代表我们能得到肯定。如果您信任我们,其他人也会。我需要您的支持。”凯蒙开始流汗了。

也许他开始后悔赌这一把。他被背叛了吗?这场怪异的会面是赛隆安排的吗?

圣务官安静无声。他可以摧毁他们,纹知道。即使圣务官只是怀疑他们在说谎,也可以将他们交给审判廷。不止一名贵族进入了教廷大楼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纹咬紧牙关,放出力量,对圣务官施用“幸运”,让他较不多疑。

亚瑞耶夫微笑。“好吧,你说服我了。”他突然说。

凯蒙松了一口气。

亚瑞耶夫继续说道:“你最新的一封信说你需要三千盒金作为预付款,好重新购买器材和重新开始运输营运。走道上的书记会帮你处理好文件,取得必要的经费。”

圣务官从一叠纸中抽出一张厚重的教廷文件,然后在下面盖了个印。他将纸递给凯蒙。“你的合约。”

凯蒙深深地微笑。“我就知道亲自来此是个明智的决定。”他说道,接过合约,站起身,朝圣务官尊敬地点点头,然后示意纹为他开门。

她照办。有事情不对劲。有事情非常不对劲。

凯蒙离开后,她顿了顿,回头望着圣务官。他还在微笑。

一名高兴的圣务官向来是不好的征兆。

可是他们穿过等待室中的贵族之间时,没有任何人阻止他们。凯蒙将合约封起,依照指示交给书记,也没有士兵出来逮捕他们。书记拿出一个满是金币的小箱子,满不在乎地递给凯蒙。

然后,他们就从教廷大楼走了出去,凯蒙明显松了一口气,召集了他的其他手下。没有紧张的呼号,没有士兵的步伐,他们自由了。凯蒙成功地欺骗了教廷跟另一名首领。

表面上似乎是这样。




卡西尔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红糖霜小蛋糕,然后满意地咀嚼着。肥胖的小偷跟他瘦弱的侍从穿过等待室,进入他身后的入口。面试两名小偷的圣务官待在房间里,显然是在等下一场会面。

“怎么样?”多克森问道,“你觉得呢?”

卡西尔瞥向蛋糕。“蛮好吃的。”他说道,又拿了一个,“教廷的品味向来很好,难怪他们的点心也高人一等。”

多克森翻翻白眼。“我是说那女孩子,阿凯。”

卡西尔微笑,手上堆着四个蛋糕,朝门口点点头。教廷的等候室人太多,不适合谈敏感话题。出门时,他顿了顿,告诉角落的圣务官秘书说他们需要重订会面时间。

然后两人穿过入门大厅,经过正在跟书记说话的过胖的值班长。卡西尔走入街道,拉起帽子抵御依然坠落不停的灰烬,然后领着多克森穿过大街,在一条小巷子旁停下,这个位置正好让他跟多克森可以观察教廷的大门。

卡西尔满足地咀嚼着蛋糕。“你怎么发现她的?”他边嚼边问。

“你兄弟。”多克森回答,“凯蒙几个月前试图骗过沼泽,当时也把那小女孩带去了。事实上,凯蒙的小幸运草在某些圈子中已经开始小有名气。我还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你知道盗贼有多迷信。”

卡西尔点点头,拍拍手上的蛋糕屑。“你怎么知道她今天会来?”

多克森耸耸肩:“出几笔钱给适当的人就知道了。自从沼泽跟我说起她之后,我就一直留心她的动向,我想让你有机会能亲眼看看她工作的情况。”

对街的教廷大楼终于开门,凯蒙走下台阶,身旁围绕着他的“仆人”,矮小的短发女孩也在他身边。光看到她就让卡西尔皱眉。她的脚步中带有紧张的焦虑,每次有人动作太快就让她略略一惊。她的右脸仍因为尚未痊愈的瘀青而斑痕点点。卡西尔打量着得意洋洋的凯蒙。我得想想该怎么样料理那个人。

“可怜的小东西。”多克森低语道。

卡西尔点点头:“她不久就能脱离他了。真意外居然没有别人发现她。”

“你兄弟没说错?”

卡西尔点点头。“她至少是个迷雾人,如果沼泽说她不仅如此,那我愿意相信他。我有点意外看到她对教廷成员使用镕金术,还是在教廷大楼。我猜她甚至不知道她在运用自己的能力。”

“有可能吗?”多克森问道。

卡西尔点点头:“水里面的矿物质是可以被燃烧的,虽然力量不大。这是统御主在此建都的原因之一,因为地底下的矿藏丰富。我敢说……”

卡西尔话没说完就微微皱眉。有事情不对劲。他瞥向凯蒙跟他的手下。他们仍在不远处目光可及的地方,过了街道朝南走去。

一个身影从教廷大门口出现。削瘦且自信的身影,他的眼睛周围有财务廷的上圣祭司刺青。可能正是凯蒙之前会见的人。圣务官从建筑物中走出,身后跟着第二名男子。

卡西尔身旁的多克森突然浑身一僵。

第二名男子既高且壮。他转身时,卡西尔看到男人的双眼各被一支粗金属刺刺穿。钉子般的金属刺有着跟眼眶一样宽的底部,尖端从男子光滑的头颅后方穿出。底部的金属表面相当光滑,突出眼眶,取代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

一名钢铁审判者。

“那家伙在这里做什么?”多克森问道。

“冷静。”卡西尔说道,强迫自己也要遵从这个建议。审判者望向他们,穿刺的眼睛看着卡西尔,之后才转身面向凯蒙跟他手下离去的方向。他跟所有的审判者一样有着繁复的眼周刺青,多为黑色,但有一条鲜艳的红线,标示他是审判廷的高级成员之一。

“他不是来抓我们的。”卡西尔说道,“我没有在燃烧任何东西,他会觉得我们只是普通贵族而已。”

“那女孩。”多克森说道。

卡西尔点点头:“你说凯蒙经营这场对教廷的骗局已经好一阵子了,那他们一定已经发现了那女孩,圣务官都受过训练,能察觉出何时镕金术师在拨弄他们的情绪。”

多克森深思地皱眉。街道对面的审判者跟另一名圣务官讨论片刻后,两人转身朝凯蒙离去的方向前进,脚步不疾不徐。

“他们一定派了一名探子尾随他们。”多克森说道。

“这是教廷。”卡西尔回答,“至少会有两名。”

多克森点点头:“凯蒙会带他们直接回到密屋,一定会死几十个人。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善心人士,但是……”

“他们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对抗最后帝国。”卡西尔说道,“况且,我不会也不愿意让一名可能的迷雾之子溜走,我想跟那女孩谈谈。你能处理那些探子吗?”

“我说我开始变得无趣,阿凯。”多克森说道,“但我可没说我变得无能。我可以处理两个教廷的小喽啰。”

“很好。”卡西尔说道,朝披风口袋探去,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的酒精中漂浮着金属屑。铁、钢、锡、白镴、红铜、黄铜、锌,还有青铜——八种基础镕金术金属。

卡西尔拔开瓶盖,将内容物快速一口吞下。

他收起空空如也的瓶子,擦擦嘴:“我来处理审判者。”

多克森露出疑虑之色:“你要试着撂倒他?”

卡西尔摇摇头:“太危险了。我只是要引开他的注意力。快去吧,别让探子找到密屋。”

多克森点点头:“那我们在第十五个十字路口会面。”说完他便进入一条小巷,一拐弯即消失。

卡西尔替他朋友数到十,然后开始燃烧体内的金属,身体猛然充满力气、意识变得无比清晰,力量不断涌出。

卡西尔微笑,然后一面燃烧锌,一面朝审判者的情绪重重拉了一把。怪物于原地冻结片刻,立即转身,面向教廷大楼的方向。

就我跟你,现在来玩一场追逐游戏吧,卡西尔心想。

我们在这礼拜初抵达泰瑞司,我必须说,这片土地相当美丽。北方的高山有着光裸的雪峰跟满是森林的披肩,如守卫的天神般望着丰饶的绿色大地。我在南方的家乡看起来几乎都是平地,如果地面上也有几座山的话,或许能让景色看起来不会那么单调。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以畜牧为生,但也不乏伐木者跟农夫。这片大地绝对是以农业为主。很奇特,如此乡野的地方居然能孕育出如今全世界都赖以为存的预言跟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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