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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所以我们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瓦希黎恩坐在地上,身旁是写满族谱调查结果的长纸。“《创始之书》里面提到有另外两种金属跟合金,可是古人相信只有十六种金属,而十六法则在自然界中的存在极为强大,难以被忽略。所以要不是和谐改变了镕金术的本质,再不然就是我们一直以来从没真正了解过镕金术。”
 
玛拉席侧坐在地板上。“嗯,我从没想过会从您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瓦希黎恩爵爷。我原本就预期您会是执法者,也有可能是金属学家,但是哲学家?”
 
“哲学家跟执法者之间是有关连的。”瓦希黎恩露出懒洋洋的微笑。“执法跟哲学都与询问有关。我之所以会被法律吸引,就是因为想要找出别人不知道的答案,逮捕每个人都认为抓不到的人。哲学很类似。难题、秘密、谜团。人类的思考与宇宙的本质,在任何时代中都是两大不解之谜。”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呢?鲜少遇到有家世背景的年轻女孩会想研习法律。”
 
“我的家世背景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显赫。没有舅舅的资助,我什么也不是。”
 
“即便如此,”她露出惆怅的微笑。“那些故事。关于善恶之争的故事。大多数我碰到的人,两者皆不是。”
 
瓦希黎恩皱眉。“我不太同意。大多数人应该都是好的。”
 
“好吧,也许从某种定义上来说,是的,但我觉得无论是善亦或恶,都必须是经过实际的行动才有意义。现在的人……他们的善恶似乎都是出于被动,而非自发性选择。他们的行为完全符合环境的期待。
 
“就像是……像是这世界到处都有同样微薄的光芒照耀。所有地方,无论里外,都被同样且无法改变的光照着。如果在这个光线均匀的世界中,突然有人创造出格外亮眼的光,那才特别。同理,如果有人创造出阴暗的房间,那也会是同样的状况。某种程度来说,不论一开始的光有多强,故事同样不变。”
 
“但是对社会而言好人的价值,不会因为有许多相同的好人而减少。”
 
“是这样没错。”她满脸通红。“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希望大家不要那么好。而是……那些灿烂的光源跟阴暗的地方让我忍不住要探究,瓦希黎恩爵爷,尤其是差异极端的时候。例如,为什么一个人出生于基本上算是和乐的家庭,跟良善的朋友来往,也有着不错的工作,以及令人满意的财富,却会突然开始拿红铜铁丝勒死女子,然后将她们的尸体弃置在运河内?
 
“而相对的,大多数人去蛮横区后会适应那边的冷酷无情,但有些人,几名出色的人,却做出要带来文明秩序的决定。一百个人会被‘因为大家都这么做’的社会文化说服,犯下最廉价可耻的罪行,但是有一个人却说,‘不’。”
 
“其实没那么英勇。”瓦希黎恩说道。
 
“我相信您是不这么觉得。”
 
“你听过我是怎么抓到第一个人的吗?”
 
她脸红。“我……有。就说我有听过。黑手派瑞特,强暴犯,也是镕金术师。我记得他是白镴臂。传闻您走进执法站,看了看布告栏,把他的图片撕下拿走。三天后把他挂在马鞍上,带了回来。在板上所有的人中,您挑了最困难、最危险的罪犯。”
 
“因为他值最多钱。”玛拉席闻言皱眉。
 
“我看看那布告栏,然后心想:‘嗯,这些家伙每个都很有可能会把我杀了,所以干脆挑最值钱的那个。’我需要钱。那时候我已经三天没吃过肉干跟几颗豆子以外的东西。然后还有塔拉克。”
 
“当代的大抢匪之一。”
 
“那是因为我觉得可以弄到几双新靴子。他几天前才抢了一名鞋匠,所以我想如果把那人逮住,也许可以弄到一双新靴子。”
 
“我以为您挑他是因为一个礼拜前他杀了法拉达那的一名执法者。”
 
瓦希黎恩摇摇头。“我把他送警后才听说这件事。”
 
“噢。”没想到她居然更兴奋地微笑。“那哈瑞瑟·哈德呢?”
 
“那是跟韦恩之间的打赌。你看起来不像很失望的样子。”
 
“因为这听起来更真实呢,瓦希黎恩爵爷。”她的眼神如同逮到猎物般兴奋得闪闪发光。“我需要把这些都写下来。”她在提袋里掏了一阵,拿出纸笔。
 
“所以这是你的动机?”瓦希黎恩趁她写笔记时问道。“你念法律是因为想成为故事中的英雄?”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研究他们。”
 
“你确定吗?你可以成为执法者,去蛮横区,过着跟故事一般的生活。不要以为你是女人就不可以,这个社会也许会让你这么以为,但翻过山之后,那一点也不重要。在那里,你不需要穿着满是蕾丝的洋装或闻起来像鲜花,你可以系上几把手枪,定下自己的规矩。不要忘记,升华战士也是女人。”
 
她向前倾身。“我能向您坦白一件事吗,瓦希黎恩爵爷?”
 
“得要是丑闻,或是私人、丢脸的事。”
 
她微笑。“我喜欢穿蕾丝的洋装和闻起来像鲜花。我喜欢住在城市,现代生活的方便唾手可得。您知道我在晚上任何时候都能订得到泰瑞司菜、送来我家吗?”
 
“不可思议。”他是认真的。他还真不知道能这样。
 
“虽然我喜欢阅读关于蛮横区的事,也许我也会想造访,但我不认为自己会适应那里。我跟泥土、肮脏,或是缺乏个人清洁条件的环境处不来。”她靠得更近。“而且,说实话,我一点也不介意让您这样的人负责系手枪,开枪杀人。这样,我算不算是背叛了我的性别?”
 
“我不觉得。但你的确满擅长开枪的。”
 
“开枪没关系,但是对人开枪?”她颤抖。“我知道升华战士是女性自我实现的榜样。和谐啊,我们在大学里的课程甚至研究她,而她的历程也都写入了法律,但是我并不想穿上长裤,变成她。有时候承认这点让我觉得自己是懦夫。”
 
“没关系的。你就是你自己。但是这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研读法律。”
 
“我想要改变的是城市。”她越发激动。“只是我觉得追捕每一名罪犯,然后以高速的金属打穿他们,是极为浪费时间资源的作法。”
 
“但是很有趣啊。”
 
“我给您看这个。”她在提包里又翻找了一阵,拿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纸。“我刚刚说到一般人都会按照环境的期待而行事。还记得我们之前关于蛮横区的讨论,说那里的执法者比例比这里还高?即使如此,犯案仍旧频繁。那就是环境所造成的结果。看这个。”
 
她将纸张递了过来。“这是一份我目前在写的报告,有关于犯罪与环境间的交互影响。这一段是在讨论什么样的作法于城中的某些区域会大大降低犯罪率,包括雇用更多警察,吊死更多罪犯等等。这是中等效率。”
 
“那下面呢?”
 
“改建。”她露出深深的微笑。“这个案例是名有钱人,约辛爵爷,他在名声不好的几个区买了地,然后开始改建、整理,结果犯罪率便直直下降。人没有变,然而环境变了。如今那里变成城市中以安全整齐闻名的区域。
 
“这种现象我们称之为‘破窗理论’。如果某人看到建筑物里有破掉的窗户,他会比较容易去抢劫或犯罪,因为他觉得没人会在乎。如果所有的窗户都善加维护,街道整齐干净,建筑物都有人清洗,那犯罪率就会下降,就像热天气让人脾气不好,破旧的区域会让普通人成为罪犯。”
 
“有意思。”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解答。一定会有人对于环境无动于衷。我先前说过,他们让我很好奇。总之我向来擅长处理数字,在看到这样的现象后就想,把几条街整理干净其实比雇用更多警察来得便宜,但是对于降低犯罪率却更有效。”
 
瓦希黎恩读着报告,然后看看玛拉席。她兴奋地涨红了脸。这女孩确实有吸引人之处。他们在这里多久了?他想了想,掏出怀表。
 
“噢。”她瞥了一眼怀表。“我们不能这样只顾着聊天。他们还抓着可怜的史特芮丝啊。”
 
“不过我们得等韦恩回来。他也应该要回来了。”
 
“他回来啦。”韦恩的声音从走廊响起。
 
玛拉席一惊,低低喊了一声。瓦希黎恩叹口气。“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韦恩带着警察帽的头探了进来。“噢,一下子而已。你们似乎在进行什么‘聪明人’的对话,所以我不想打扰。”
 
“很睿智的决定。你的弱智可能会传染给我们。”
 
“孩子,跟我说话时,不要用那么多艰涩的字眼啊。”韦恩晃进房间,除了警察帽以外,他穿着一般的长外套跟长裤,决斗杖系在腰间。
 
“成功了没?”瓦希黎恩站起身,然后伸手扶起玛拉席。
 
韦恩露出大大的笑容。“有啊,我弄到些司康饼噢。那肮脏的条子居然还出钱了。”
 
“韦恩?”
 
“怎么?”
 
“我们就是肮脏的条子。”
 
韦恩得意地回答:“现在不是了。我们是独立的市民,想要善尽市民义务,还有吃掉肮脏条子的司康饼。”
 
玛拉席皱眉。“被这样一讲,让人完全没了胃口。”
 
“很好吃的耶。”韦恩朝外套口袋伸手。
 
“我还帮你拿了一些来,不过放在口袋里被压扁了。”
 
“真的不用了。”她脸色一白。
 
韦恩笑了一下,拿出一张纸朝瓦希黎恩挥舞。“消贼在城里的藏身处。还有他们招募人的名字。”
 
“真的?”玛拉席兴奋地冲上前,拿过纸张。“你是怎么办到的?”
 
“威士忌跟魔法。”韦恩回答。
 
“意思是,韦恩是用套话的方式套出来的。做得好。”瓦希黎恩站在玛拉席身后看着纸。
 
玛拉席紧张地开口:“我们得快点去!去那里,把史特芮丝带出来,然后——”
 
瓦希黎恩拿过纸。“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同伙被抓走后,他们一定早已离开。韦恩,你套话的时候,其他警察有听到吗?”
 
韦恩一脸大受侮辱的样子。“你觉得呢?”
 
瓦希黎恩点点头,揉着下巴。“我们得快点动身。趁线索还没断之前去追查。”
 
“不过……警察……”玛拉席开口。
 
“等我看过那里之后,会用匿名线报的方式透漏给他们。”瓦希黎恩回答。
 
“不必。我设好了火种啦。”韦恩说道。
 
“什么时候?”
 
“日落以后。”
 
“太好了。”
 
“你可以用一大块罕见的昂贵金属来表达你的谢意。”
 
“在桌上。”瓦希黎恩把纸叠起,收回背心口袋。
 
韦恩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设备。“老兄,我觉得这些我还是不要碰得好。我对我的手指有很深厚的感情。”
 
“不会爆炸的,韦恩。”他没好气地说道。
 
“你上次就——”
 
“也只不过发生一次而已。”
 
“你知道要等手指长回来多讨厌吗,瓦?”
 
“如果跟你抱怨的方式一样,那真是讨厌得惊人。”
 
“你不信就算了。”韦恩打量了满桌的东西,直到找到一瓶弯管合金屑。
 
他把瓶子一把抓起,然后警戒地退开。“你身边看起来最无辜的东西都有可能会爆炸。做人还是小心点好。”他晃晃瓶子。“这没多少。”
 
“你少给我装任性。如果我们在蛮横区里,这么短时间内我还弄不到这么多给你。把帽子放下。我们去查查你这里写的铁工厂。”
 
“不介意的话可以用我的马车。”玛拉席说道。
 
提劳莫此时走入房间,一手提着篮子,另一手端着茶。他把篮子放在门边,把盘子放在桌上,开始倒茶。
 
瓦希黎恩打量玛拉席。“你要去?我以为你要把开枪这种事留给我这样的人。”
 
“您说他们不会在那里,所以没有危险。”
 
韦恩开口:“他们还是想抓你。晚宴时他们差点把你带走。这对你来说会很危险。”
 
“而他们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会毫不迟疑地开枪。所以为什么对你们来说,就比较不危险?”
 
“似乎有道理。”韦恩承认。
 
提劳莫走过来,捧着小盘子,为瓦希黎恩端来一杯茶。韦恩咧嘴一笑,把杯子抢走,提劳莫想把盘子抽回却失败了。
 
韦恩举着茶杯。“多方便啊。瓦,你在耐抗镇时怎么没弄来一个这种家伙给我?”近侍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回桌子再去倒一杯。
 
瓦希黎恩看着玛拉席。他有件事情没弄清楚。一件重要的事情。跟韦恩说的话有关……
 
“为什么他们要抓你?宴会上有更好的目标,更靠近他们要的血脉。”瓦希黎恩问玛拉席。
 
“你不是说她可能是要误导我们的假饵。”韦恩在茶杯里加了一些弯管合金,一口喝光。
 
“对。”瓦希黎恩望入她的双眼,看出些什么。他别过头。“但若是如此,那他们会想抓一个跟同血脉完全无关的人,不会抓近亲。”他抿起嘴唇,突然灵光一现。“啊。你是私生女。跟史特芮丝同样是哈姆司爵爷所出,同父异母的半姊妹。”
 
她满脸通红。“……对。”
 
韦恩吹口哨。“你表现得真好啊,瓦。通常我会等到第二次约会才叫对方野种的。”他打量玛拉席。“如果她长得够漂亮,我会等到第三次。”
 
“我……”韦恩突然察觉失言了。“我的意思不是……”
 
“没关系。”她柔声说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玛拉席跟哈姆司爵爷听到史特芮丝提起情妇时,两个人都露出坐立不安的样子,而且契约中还特地列出关于情妇的规范,史特芮丝又表现出早已习惯贵族男子出轨的行为,这同样解释了为什么哈姆司会为史特芮丝的“表妹”付教育与住宿费。
 
“玛拉席贵女。”瓦希黎恩握起她的手。“也许我在蛮横区度过的时间对我影响过深而我不自知,以往我开口前会再三考虑的。请原谅我。”
 
“这就是我,瓦希黎恩爵爷。我也已经习惯了。”
 
“我这么说仍然太失礼了。”
 
“您不需如此愧疚。”
 
韦恩若有所思地开口:“嗯。茶被下了毒。”
 
说完,他摔倒在地上。玛拉席惊呼,立刻来到他身侧。
 
瓦希黎恩转身去看提劳莫,正好看到近侍原本装作在泡茶的身影已一转身,用手枪指着瓦希黎恩。他来不及思考,但他养成只要认为身处危险,便随时在体内储钢的习惯,于是此刻立刻燃烧起钢,钢推自己背心上的第三颗扣子。他向来都在同样的位置上使用钢钮扣,可以用来补充体内的钢存量,或是做为武器使用。
 
钮扣从背心扯开,飞过房间,在提劳莫扣下扳机的同时击中他的胸口,子弹也因此射偏。瓦希黎恩的镕金术并未察觉到子弹或手枪,因此这两者必定是铝制的。
 
提劳莫倒在一旁,抛下枪,撑着书柜想要逃跑,拖出一道血痕,最后瘫在门口。
 
瓦希黎恩在韦恩身边跪下。玛拉席被枪声吓得跳起,呆呆看着喘气不止的近侍。
 
“韦恩?”瓦希黎恩抬起他朋友的头。
 
韦恩的眼睛缓缓睁开。“毒。我痛恨中毒。跟你说,这比手指断掉还惨。”
 
“瓦希黎恩爵爷!”玛拉席惊呼。
 
“韦恩不会有事。只要他能说话,有藏金存量,大概怎么样都死不了。”瓦希黎恩安下心,直起身子。
 
“我不是说他,那个近侍!”
 
瓦希黎恩立刻抬起头,发现垂死的提劳莫正在摆弄他拿进来的篮子,以沾满鲜血的手伸入篮子中,拉着什么。
 
“韦恩!圈子!现在!”瓦希黎恩大喊。
 
提劳莫往后倒。篮子瞬间炸成一团火球,然后冻结。
 
韦恩翻过身,看着眼前的爆炸。“噢,该死的。我就说嘛,你身边老是有爆炸。”
 
“我拒绝为这次负责。”
 
“他是你的近侍。”韦恩边咳边跪起。“咳咳咳!要毒我也不用好茶。”
 
“变大了!”玛拉席惊慌地指着爆炸。
 
韦恩启动圈子前,火焰已经吞没了篮子,如今逐渐往外扩大,燃烧地毯,摧毁门框还有书柜,近侍已经被火焰吞没。
 
“该死的。还真大啊。”韦恩说道。
 
“大概是想伪装成我的金属研究发生意外。”瓦希黎恩说。
 
“把我们的尸体也烧掉,湮灭犯罪证据。”
 
“那我们该从窗子逃命吗?”
 
“要跑得比爆炸快有点难。”瓦希黎恩陷入思考。
 
“你可以。只要推得够大力就可以了。”
 
“推什么,韦恩?我看不到那里有什么好锚点。况且,如果我用这么快的速度让我们往后飞,在穿出窗户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切得四分五裂。”
 
“两位,又变大了。”玛拉席的声音越发惊慌。
 
“韦恩无法停止时间,只能让时间大幅度减慢,而且他一旦启动圈子之后,就不能移动圈子。”
 
“你就把墙炸了嘛,钢推窗框上的钉子,把整面墙给炸开,然后就可以把我们射出去,不会撞到任何东西。”韦恩说道。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瓦希黎恩双手叉腰,瞪着他朋友。“那是砖头跟岩石。我推得太用力的话,只会把自己弹回爆炸里。”
 
“真的非常,非常近了。”玛拉席说道。
 
“那你就把自己变重嘛。”
 
“重到把一面非常坚固、非常沉重的墙推倒,我也不会动的那么重?”
 
“对啊。”
 
“地板一定撑不住,会碎掉然后……”他没说完。
 
两人齐齐看着地板。
 
瓦希黎恩立刻抓起玛拉席,她惊叫一声,被他拉过来。他背躺在地上,紧紧抓着她。
 
爆炸如今已经吞没了大部分房间,占据他们绝大部分的视线范围,越来越逼近、散发愤怒的黄光像是一个不断冒泡的面包,要从巨大烤箱中膨胀出来。
 
“我们在做——”玛拉席问。
 
“抓好了!”瓦希黎恩说道。他加重重量。藏金术跟镕金术不一样。虽然这两种力量经常被归类在一起,运作的方式却是完全相反。在镕金术中,力量来自于金属本身,因此能使用的量是有限的。韦恩压缩时间有一定的极限,瓦希黎恩对金属的钢推力道同样有限。
 
藏金术的力量却是自给自足,吞食了部分的自己,挪为日后使用,让自己的体重减少一半,维持十天,就能在几乎同样长的时间让自己重一倍半。或者在一半时间中,让自己变得两倍重。或是在四分之一时间中,让自己变成四倍重。
 
或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极端重。
 
瓦希黎恩从他的金属意识中,取出他花了好多天以四分之三体重行动时存入的所有体重。他变得跟岩石一样重,然后跟建筑物一样重,然后更重。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小块地板上。
 
木头碎裂,爆炸,往下喷发。瓦希黎恩从韦恩的速度圈中掉出,回到真实时间,突如其来的改变让他全身一震,接下来的瞬间在一阵模糊中消失。他听到上方的巨大爆炸声响,带着威猛的力道席卷而来。他释放金属意识,钢推下方的钉子,试图减缓他跟玛拉席下坠的速度。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得很好。他们摔到下一层楼的地板上,有个沉重的东西落到他们的身上,让瓦希黎恩一时喘不过气。头顶上有极明亮的光芒,还有一阵火热。
 
然后,结束了。
 
瓦希黎恩晕眩地躺在原处,耳鸣不止。他呻吟着,然后看到玛拉席还抓着他,全身发抖。他不断眨着眼,抱紧她片刻。他们还有危险吗?刚才是什么掉到他们身上?
 
韦恩。他强迫自己动起来,翻过身,把玛拉席放到一旁。身下的地板已经被压成碎木屑,钉子变成小圆铁片。他钢推时大概还保持部分的体重。
 
两人身上都是木屑跟油漆。天花板一片狼藉,木头冒烟,灰烬跟碎块飘下。被他压出来的洞已经消失了,爆炸把洞跟周围的地板完全吞没。
 
他忍着痛楚,把韦恩搬开。他的朋友压在他们身上落下,挡住上方大部分的爆炸,外套被炸碎,背裸露在外面,烧伤与焦黑间杂,鲜血沿着他的身侧流下。
 
玛拉席以手掩口。她仍然在发抖,褐色的头发纠结,睁大双眼。
 
不会吧。拜托,不要。瓦希黎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朋友翻身。韦恩利用了一部分健康来处理毒害,昨天晚上他说只剩下受一次枪伤的量……
 
他焦急地碰触韦恩的脖子,有隐约的震动。瓦希黎恩闭上眼睛,重重吐了一口气。他看着韦恩背上的伤口开始愈合,但速度很缓慢。制血者利用藏金术愈合的速度受到他希望多快康复所限制,快速恢复需要的健康量极大。如果韦恩没剩多少,他必须慢慢来。
 
瓦希黎恩让朋友自行处理。韦恩一定承受极大的痛楚,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握着玛拉席的手臂,她仍然在发抖。
 
“没事了。韦恩正在疗伤。你有受伤吗?”瓦希黎恩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与陌生,爆炸声影响了他的听觉。
 
“我……”她似乎有点神智不清。“受到重创的人中,每三人就有两人无法正确判断自己的伤势,起因可能是压力,或身体自行抑制痛楚。”
 
“跟我说会不会痛。”瓦希黎恩摸着她的脚踝、双腿、手臂,检查是否有骨折。他小心翼翼地戳了她的腰侧,想检查是否有断裂的肋骨,不过隔着这么厚的洋装,着实不容易。
 
她缓缓回过神来,看着他,猛然把他抱紧,头埋在他的胸前。他迟疑片刻,然后双手环抱她,等她稳住呼吸,显然她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韦恩在他们身后开始咳嗽。他动了动,呻吟出声,又躺下,让自己继续愈合。他们落入了一间空卧室。建筑物正在燃烧,不过情况不严重。估计应该会有人叫警察来了。
 
没有人跑来找我们。其他的员工不知如何了。
 
还是他们也是同伙?他的脑子仍然在努力适应。提劳莫,一个就他所知,忠心耿耿地服侍他叔叔数十年的人,片刻前想杀他。三次。
 
玛拉席往后退开。“我想……我想我已经定下心神了。谢谢您。”
 
他点点头,掏出手帕递给她,然后跪在韦恩身边。他的背上满是鲜血跟焦黑的皮肤,但下方的新皮肤正在长出,伤口变成痂,往外凸起。
 
“严重吗?”韦恩仍然闭着眼。
 
“你死不了的。”
 
“我是说外套。”
 
“噢……你这次真的需要很大的补丁了。”
 
韦恩一哼,然后撑住身体,强迫自己坐起。他在过程中重重皱起眉头好几次,终于睁开眼睛,满脸都是泪水的痕迹。“我就跟你说,原本好端端的东西,只要放到你身边都会爆炸。”
 
“这次你的手指好好的啊。”
 
“太好了,那我还可以把你掐死。”
 
瓦希黎恩微笑,按上他朋友的手臂。“谢谢。”
 
韦恩点点头。“很抱歉摔在你们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我原谅你。”
 
瓦希黎恩瞥向玛拉席。她坐在一旁,双手环抱身体,缩成一团,脸色发白。她注意到他在端详她,便放下手臂,仿佛强迫自己要坚强起来,挣扎着起身。
 
“没关系。你可以再休息一下。”
 
“我会没事的。”她回答,但他听不太见她说话的声音,他的听觉仍然很迟钝。“我只是……不习惯有人想杀我。”
 
“这种事没法习惯的。相信我。”韦恩说道。他深吸一口气,脱下残存的外套跟衬衫,背向瓦希黎恩。“帮个忙吧?”
 
“玛拉席,你应该别过头去。”瓦希黎恩说道。
 
她皱眉,却没转开眼,于是瓦希黎恩抓起韦恩肩膀上烧焦的部分,用力一扯,把他背上的皮扯下来,几乎是完整一片皮。韦恩闷哼了一声。
 
下面已经长出新皮,粉红且软嫩,但是直到被烧干的旧皮除掉以前,没办法完全愈合。瓦希黎恩把老皮扔到一旁。
 
“和谐之主啊……我觉得快要吐了。”玛拉席以手掩住口。
 
“我警告过你了。”瓦希黎恩说道。
 
“我以为你是说他的烧伤。但我没想到你会把他整片背都撕了。”
 
“现在舒服多了。”韦恩转动赤裸的手臂、肩膀。他全身都是肌肉,体型精瘦,上臂各套着一只黄金的金属意识。他的长裤虽被烧焦,却仍然完整。他弯下腰,从破烂的木板间抽出一柄决斗杖,另一柄还在他腰间。“现在他们欠我一顶帽子还有一件外套。其余的仆人呢?”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人受伤。你带玛拉席从后面离开,悄悄从花园的后门溜出去。我在那里跟你们碰头。”
 
“溜?”
 
“雇用那家伙杀我们的人,一定认为爆炸就等于我们去见铁眼了。”韦恩说道。
 
“没错。所以我们有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这时应该会有人来搜查房子,辨识提劳莫的遗体——如果他还有剩下足以辨认的部分。在这段时间内,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死了。”瓦希黎恩说道。
 
“这会让我们有点时间能思考。来吧,我们得动作快。”韦恩带着玛拉席从仆人用的楼梯走向花园。她似乎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瓦希黎恩的耳朵像是塞满了棉花。他猜想他们先前的对话都是用吼的。韦恩说得没错。被人追杀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法习惯。
 
他在搜寻的过程中,在柜子里找到昏迷却仍然活着的丽米跟葛莱姆小姐。他一瞥窗外就看到车夫克伦特双手抱头站在屋外,看着燃烧的屋子,眼睛睁得老大。其他的仆人,包括女仆、跑腿的小厮、厨师,全部不知去向。
 
他们有可能因为在邻近处而被爆炸波及,但瓦希黎恩觉得应该不会。最有可能的是负责管理宅内所有仆人的提劳莫,想尽各种合理的理由把所有人都遣走,剩下的人则被下药,放在安全的地方,这意谓着他想确保没有人受伤。当然,瓦希黎恩跟他的客人除外。
 
瓦希黎恩抱着昏迷的两名女仆快步来到后花园,小心留意着不要被人发现。希望她们很快就会被克伦特或警察找到。在那之后,瓦希黎恩从一楼的柜子取出两把手枪,还从洗衣间帮韦恩拿了件衬衫跟外套。他很想去找他的旧箱子,把他的史特瑞恩拿出来,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他溜出后门,以轻盈的脚步横越花园,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便加深一分。光有人想杀你就够惨了,居然还是自己熟识的人。
 
那些抢匪应该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联络且贿赂提劳莫成功,他们怎么有办法知道那老近侍会愿意接受他们的贿赂?马夫或园丁会是更保险的选择。这里头有哪里不对劲。从瓦希黎恩来到城市的第一天,提劳莫就在劝他不要介入当地的治安事件。在舞会前的一晚,他还刻意要瓦希黎恩放弃追查抢案。
 
无论谁是背后的主使者,近侍已经跟他们合作一段时间了——这也表示对方一直以来,都在监视着瓦希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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