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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7

韦恩撤下速度圈。瓦希黎恩一面瞄准,一面想着:第一步,引起他们的注意力。他开始轻轻地以自己为中心往外钢推,创造出钢圈的力量好阻挠子弹的行进,虽然无法完全保护他,但仍有用处,除非他们以铝子弹攻击。
 
最好小心点。最好能先发制人。
 
抢匪们正兴奋地举起枪。他能看见他们眼中对毁灭的渴望。每个人全身都是武器,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抢劫行动尚未开过任何一枪。
 
也许其中大多数人只是想开几枪,破坏这里,不是真的想杀很多人,但是这种情况很容易就会变得比预期的还要暴力。如果不阻止他们,消贼留下的将不只是碎玻璃与破桌子。
 
瓦希黎恩立刻挑了一名手持霰弹枪的抢匪,瞄准他的脑袋,一枪毙命,接着是第二个。这些霰弹枪对瓦希黎恩来说最不具有危险,但对那些躲避的无辜民众而言,绝对致命。
 
他的枪声在巨大的房间中回荡,宾客们纷纷尖叫,有人趁机跑向房间边缘,大多数则蹲在桌边。
 
混乱中,抢匪一开始还没发现瓦希黎恩。
 
他射中另一人的肩膀,对方倒地。这时候,聪明的作法是蹲在桌子旁边,继续开枪,会让抢匪要花更多一点时间,在这么大又挤的房间内找到谁在攻击他们。
 
可惜的是,他身后的人跟着开枪,兴奋地欢呼。他们没注意到他在做什么,只有在他面前的那些人注意到同伴倒地,因此开始寻找掩蔽。要不了多久,整个房间便满是铅粉与烟雾弥漫。
 
瓦希黎恩深吸一口气,骤烧钢,使用他的铁金属意识。填满铁金属意识会让他的身体变得轻盈,但是使用则会让他变重,非常重。他把自己的体重增加百倍。他猜测在此同时他也把自己的力气以同样倍数增加,因为他没有被自己增加的体重压垮。
 
他将枪举过头,免得受到钢推影响,接着以自己为中心,朝外推出。他一开始先是小心翼翼,接着逐渐增加力量。钢推时,是自己的体重与物体相抗衡,因此现在他影响的对象是桌子跟椅子中的金属卡榫与螺丝。它们全部从他身边被推开。
 
他成为力量的震央,桌子翻倒,椅子在地上发出磨擦声,人们惊讶地尖叫,有些人被家具绊住,一起被推开,他希望力道没有大到会令他们受伤,但是宁可他们多几道瘀青,也不要在接下来的枪战中停留在房间中央。
 
他瞥到方才小心翼翼朝房间后方移动的韦恩已跳上翻倒的桌子,握住边缘,露出大大的微笑,朝后方的抢匪直直冲去。
 
瓦希黎恩减轻钢推的力量。如今,他独自站在大厅的中央,周围是翻倒的红酒、食物、盘子。
 
枪战开始。前方的抢匪一阵枪林弹雨朝他袭来,他以另一道强劲的钢推迎接,飞来的子弹全部被挡在空中,然后往后飞。子弹速度太快,他只有在已经有预做准备的情况下,才能用这种方式挡子弹。
 
他让子弹飞回开枪的人,却没有推得太用力,免得击中无辜的人,但也足以让抢匪纷纷躲避,大喊房间里有射币。
 
如今他才真正陷入危险。瓦希黎恩在眨眼之间从使用金属意识变成填充金属意识,让自己变得轻盈许多。他将手枪往地下一指,朝身后的地面开了一枪,反推入空中。翻身飞过方才造成的一片家具混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看到里面还躲着一些客人。幸好,大多数人已发觉房间周围会安全许多,因此纷纷朝那些方向躲避。
 
瓦希黎恩开始落下在桌子与椅子间寻找掩护的抢匪群之中。在众人的咒骂声里,他举起双臂,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开枪,转身,一波子弹射出,四人倒地。
 
有些抢匪对他开枪,但一开始就没打准,还被他的钢圈推开。“铝子弹!把你们该死的铝子弹拿出来!”其中一名土匪正在大喊。
 
瓦希黎恩转身,朝那人胸口开了两枪,然后跳到一旁,翻身躲进没被钢推波及到的桌子,快速一推上面的钉子,桌子便翻倒,掩护他躲过抢匪们的攻击。他看到有些子弹有蓝线,速度快到他来不及推走。
 
其他土匪正重新将枪上膛。他运气好。从那些抢匪头子的咒骂声听起来,所有人原本应该已经把铝子弹上膛,至少该有一些人是随时都使用铝子弹。可是射铝子弹就如同射金子一样,许多抢匪宁可把子弹放在口袋,不放入弹匣中,免得一不小心用掉了。
 
一名抢匪绕过他的桌子,手枪对准他。瓦希黎恩反射性地钢推枪,撞入对方的脸,接着一枪射中对方胸口。
 
他暗自计算开枪的次数,心想,空了。另一柄枪里还剩两发子弹。他从他的掩蔽物旁边探出头去,记住两名躲在翻倒桌子后、正在补充子弹的抢匪位置,快速瞄准,增加体重,然后开枪,同时用力钢推射出的子弹。
 
子弹在空中发出爆裂声,穿过桌子,击中另一边的抢匪。瓦希黎恩故技重施,打倒另一名看到普通子弹打穿厚橡木桌而惊呆的抢匪。然后瓦希黎恩翻过自己的桌子,绕过伤患,朝向他攻击的人。
 
子弹撞上他的桌面,但桌子撑住了。这次的子弹没有发出蓝线。铝。他深吸一口气,抛下手枪,拿出他捆在小腿内侧的太林谷27型手枪。不是口径最大的,但是长枪筒让弹道更为准确。
 
他瞥了一眼韦恩的方向,看到又有四名消贼倒下。他的朋友正兴奋地从桌子上跳下,扑向一名有霰弹枪的人。两人变成一团模糊,消失在韦恩启动的速度圈里,瞬间他便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子弹纷纷落在他原先的位置,可是他人已经躲在一张翻倒的桌子后,握着霰弹枪的抢匪一动也不动倒在地上。
 
韦恩最喜欢的战法是贴身战,然后把一人困入速度圈,跟他们单打独斗。因为速度圈开始后,他便无法移动,但是他可以在里面动。所以当他结束跟选中的敌人一对一搏斗后,他已站在不同的位置,让敌人总觉得他极难追踪瞄准。
 
可是在延长战时,他们迟早会学到可以等着韦恩把速度圈解除后才开枪。在解除跟启动速度圈之间需要两秒,那是韦恩最脆弱的时候。当然,就算有速度圈,韦恩也并非完全安全。瓦每次想到朋友独自被关在一个会使时间加速的圈里奋战便心惊胆战,如果韦恩在里面时碰到麻烦,瓦希黎恩帮不了他。在速度圈解除前,韦恩就会被射中,流着血倒地了。
 
只是瓦希黎恩如今自己也有麻烦。在铝子弹的攻击下,他的保护圈毫无用处,所以被他撤掉。更多子弹射中他的桌子跟周围的地面,枪声在大厅中回响。幸好他还是可以看到蓝线指向抢匪的普通钢造枪支,包括那群想要包抄他的人。
 
没时间处理他们了。首领已经派人将史特芮丝送走,自己却等在门边。他似乎对于遭遇抵抗完全不感到讶异。他站在那边的姿势,高傲又自制……他的眼睛,唯一从头罩中露出的部分,找到瓦,锁定他……他的声音……
 
迈尔斯?他震惊地心想。尖叫声。玛拉席的尖叫声。瓦不再看抢匪首领,感觉到一阵不熟悉的惊慌。史特芮丝需要他,但玛拉席也需要他,而她比较近。名叫塔森的克罗司混血人抓住了她,一手勒着她的脖子,边咒骂边将她往外拖。他的两名同伴焦急地环顾四周,仿佛警察随时就会赶到。玛拉席放软了身子,塔森不断大吼,将枪塞入她耳朵,但她紧闭着眼睛,拒绝做出反应。她知道自己不是单纯的人质,他们就是要抓她,因此不会对她开枪。
 
好女孩。听着这些消贼大喊,感觉枪筒抵着她的太阳穴,绝对不是容易承受的事情。几名客人躲在旁边,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手捂着耳朵,不断呜噎。枪声响亮,混乱,只是他早已不太注意这种事。可是他还是应该把耳塞戴上的。反正现在已来不及了。
 
瓦希黎恩钻到一旁,朝木头地板开了两枪,让那些想包抄他的人躲避找掩护。太林谷手枪里面装着空头子弹,专门设计来嵌入木头,在他需要时能做为适当的锚点,同时也会埋入皮肉,减低子弹射穿人体后误伤周遭人士的危险,正合他的心意。
 
他弯着腰向前冲去,跳上一个大托盘,一脚采着托盘边缘,一面钢推后方的子弹,让他滑过光滑的木头地板,他突破桌子堆,在通往房间出口的楼梯前煞车,一脚踢开托盘,同时增加重量,稳稳踩上地面。
 
盘子在他面前飞出,惊讶的抢匪纷纷开枪。有些子弹击中盘子,发出金属敲击声。瓦希黎恩反击,快速两枪便打倒塔森两旁的人,然后骤烧钢,朝塔森的枪钢推,想要把他的枪从玛拉席身上移开。
 
此时瓦希黎恩才发现,他的枪没有蓝线。塔森灰白的脸在韦恩的帽子下笑了,然后转身,把自己抵在玛拉席身后,一手捏着她的脖子,另一手握着枪,稳稳地抵住她的头。
 
没有蓝线。铁锈灭绝啊……整把枪都是铝做的?
 
瓦希黎恩跟塔森两人都停止动静。他身后的抢匪没注意到瓦希黎恩搭着盘子脱逃的行径,正想要包围他原本在的位置。首领仍然站在门口,看着瓦希黎恩。瓦对他身分的猜测一定是错的。人有时长得像、声音像,这不代表……
 
玛拉席呜噎出声。瓦希黎恩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无法举手开枪。他想要救蕾希而开的那一枪在他脑海不断重现。
 
我可以开那样一枪。他愤怒地告诉自己。我开了十几次了。我只失手过一次。他动不了。想不了。他不断地看到她死去。空中的血,微笑的脸。塔森显然意识到瓦希黎恩不会开枪,所以他把枪从玛拉席的头边移开,指向瓦希黎恩。
 
玛拉席全身一僵。她绷紧了双腿,头用力朝消贼的下巴一顶。塔森的子弹乱飞,他跌跌撞撞地往后倒,捂着嘴巴。
 
玛拉席的人几乎已经避开,瓦希黎恩的脑子也随之清醒,发现自己又能移动。他射中塔森,但是玛拉席仍在附近,所以他无法对准塔森的胸口,只能射手臂。玛拉席惊恐地以手掩口,看着他倒地。
 
“他在那里!”后面传来声音。三名之前与他对战的抢匪。一枚铝子弹射中他身边。
 
“抓紧了。”瓦希黎恩对玛拉席说道,向前一跃,抓住她的腰。他举起枪,朝门口射出最后一发子弹,打中戴着面具的消贼首领。
 
那人软成一团倒地。
 
猜测推翻了,瓦希黎恩心想。迈尔斯不会单被一颗子弹击倒。他是一种特别危险的双生师。
 
塔森正抱着手臂在地上翻滚。没时间。枪空了。瓦希黎恩抛下枪,一面紧抓着玛拉席,一面钢推,让两人飞入空中,一片子弹射中他们原先在的位置,可惜没打中在地上翻滚的塔森。
 
玛拉席大喊,紧抓着他。两人朝灿烂的水晶吊灯飞去。瓦希黎恩反推其中一盏,让它来回晃动,同时让他跟玛拉席落在附近的高台上,上面只有一群弯腰躲避的乐师。
 
瓦希黎恩重重落在阳台上。他因为抱着玛拉席而重心不稳,也没有时间准确计算钢推。两人倒在一团红白布料间打滚,终于停下来时,玛拉席紧抓着他,大力喘气。
 
他坐起身,紧抱住她片刻。
 
“谢谢。谢谢。”她低声说道。
 
“不客气。你刚才那样阻止抢匪的行为很勇敢。”
 
“十次掳人中,有七次会因为人质的适当反抗而失败。”她连珠炮似地说完,再次用力闭起眼睛。“抱歉。只是刚才非常、非常让人不安。”
 
“我——”他猛然僵住。
 
“怎么了?”她睁开眼睛。
 
瓦希黎恩没回答。他滚到一旁,脱离她的抓握,注意到有一批蓝线从左方往上移动。有人正从楼梯爬上高台。瓦希黎恩在一架大竖琴边起身,看到高台门被撞开,两名抢匪出现,一人握着来福枪,一人握着两把手枪。瓦希黎恩使用金属意识,增加他的体重,焦急地骤烧钢,用力推着竖琴的钢架、钉子、钢弦。乐器重重撞上木门,把两人压在墙边,软倒在地,被坏掉的竖琴撞回楼梯间。
 
瓦希黎恩跑上前去查看他们的伤势,认定他们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带来危险,他抓起手枪,冲回高台边缘,检视下方。他钢推开家具,在舞池中形成一个出奇完美的圆圈。客人大批涌向厨房。他想找韦恩,但只在原本的位置看到倒地的消贼。
 
“史特芮丝呢?”玛拉席在他身边站起。
 
“我现在去追她。有人把她拖出去,但他们一定来不及……”他注意到门那边有一团东西。它停了下来,韦恩突然出现,倒在地上,满地鲜血。一名抢匪站着俯视他,一脸得色,握着冒烟的手枪。
 
该死的!瓦希黎恩感到一阵害怕。如果韦恩被击中头部……史特芮丝还是韦恩?她会是安全的。他们抓她是为了某个目的,他们需要她。
 
“糟糕!”玛拉席指着韦恩。“拉德利安爵爷,那是不是——”
 
“我能赶过去的话,他就没事。”瓦希黎恩连忙把手枪塞入玛拉席的手中。“你会用吗?”
 
“我——”
 
“如果有人威胁你就开枪,我会赶来的。”他跳上高台的栏杆。前方的道路几乎被水晶灯挡住,他不能直线扑向韦恩。他得往下跳,再跳上,然后跳到——
 
没时间了。韦恩要死了。上!瓦希黎恩从高台往下跳,双脚一离地,他便使用金属意识,尽量增加体重。他没有因此被拖到地面。无论任何重量,所有东西下坠的速度都是一样的,唯一会造成差别的是空气阻力。
 
可是,钢推时,重量却很有影响,而现在瓦希黎恩正以全力钢推灯。水晶灯从中间裂开,里面的金属扭曲,水晶朝外炸裂,让他有许多空间可以一跃便来到韦恩身旁。
 
瞬间,瓦希黎恩停止使用金属意识,转而开始填充,将体重减少到将近为零,一面钢推身后坏掉的竖琴,同时钢推地板上的铁钉好维持高度。
 
结果就是他以优雅的弧线跃过大厅,经过原本是大水晶灯的位置,闪闪发光的小水晶灯继续在他的两旁散发光芒,一阵水晶雨落下,将光线折射成无数色彩。他的外套飞扬,手中的手枪顺着落下的同时,指向站在韦恩前方的抢匪。
 
瓦希黎恩朝抢匪开了六枪。他不能冒险。
 
他落地时,手枪一片湿滑,他同时钢推地上的地板免得折断腿。抢匪倒在墙边,死了。
 
瓦希黎恩来到韦恩身边时,速度圈启动。瓦希黎恩松了一口气,看到韦恩开始有动作,他跪在朋友身边,将韦恩的脸转向上方。韦恩的衬衫沾满了血,肚子上很明显有个子弹孔。在瓦希黎恩的注视下,弹孔缓缓闭合,自行疗伤。
 
“该死的,肚子上的伤最痛了。”韦恩呻吟道。
 
当抢匪还活着时,韦恩不能维持速度圈,这么一来抢匪会知道韦恩还活着。亡命之徒跟执法人员同样都很熟悉金属之子(有金属血统的人)。如果圈子还在,那抢匪会立刻朝韦恩的头开枪。
 
所以韦恩被迫要撤下速度圈来装死,幸好强盗没有把他翻过来检查生命迹象,或是注意到伤口已经开始愈合。韦恩是制血者,可以像瓦希黎恩储存体重那样储存健康的藏金术师。如果韦恩能度过一段生病虚弱的时间,让身体的复原时间比平常慢上许多,那他就可以在金属意识中储存恢复力与健康,使用时则可极快复原身体。
 
“你的金属意识还剩多少?”瓦希黎恩问道。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的枪伤。我可能可以再愈合一次。”韦恩说着,被瓦希黎恩拉起。“花了我两个礼拜躺在床上才累积那么多的。希望你那女孩值得。”
 
“我那女孩?”
 
“拜托,老兄。你别以为晚餐时我没注意到你看她的样子。你向来喜欢聪明的。”他咧嘴笑了。
 
“韦恩。蕾希离开还不满一年。”
 
“你早晚得要继续前进的。”
 
“我不跟你讲这些了。”瓦希黎恩检视周围的桌子。到处都是消贼的尸体,骨头被韦恩的决斗杖打断。瓦希黎恩注意到有几个活人还躲在桌子后,仿佛他们没发现韦恩没带枪。
 
“还剩下五个?”瓦希黎恩问道。
 
“六个。”韦恩开始转动他的决斗杖。“那边影子里还有一个。我撂倒了七个。你呢?”
 
“我想是十六个。没仔细算。”瓦希黎恩心不在焉地回答。
 
“十六个?该死的,瓦,我以为你生疏了,想说这次说不定可以赶上你。”
 
瓦希黎恩微笑。“这又不是比赛。”他想了想。“虽然还是我赢了。有几个抓着史特芮丝逃了。我射了那个拿走你帽子的人,可是他还活着,现在大概已经跑了。”
 
“你没把我的帽子拿回来?”韦恩听起来很不高兴。
 
“我那时有点忙,一直被人开枪打。”
 
“忙?唉呦,老兄,被人开枪打又不费什么力气。我觉得那是藉口,你嫉妒我有幸运帽。”
 
“你说得完全没错。”瓦希黎恩在口袋中摸着。“你还剩多少时间?”
 
“不多。弯管合金快用完了。大概剩二十秒。”
 
瓦希黎恩深吸一口气。“我去处理左边那三个。你去右边。准备跳。”
 
“好。”
 
“上!”
 
韦恩跑上前,跳上前方的桌子。跳起的同时,他便撤下了速度圈,瓦希黎恩则增加体重,然后钢推韦恩的金属意识,让他以弧线飞向抢匪。韦恩一飞上天空,瓦希黎恩便从使用转回填充他的金属意识,然后钢推一些钉子,以不同的方向让自己飞入空中。
 
韦恩先落地,大概摔得重到必须一边为自己疗伤,一边翻身滚过两名躲藏的抢匪中间。他站起身,将决斗杖击中一名抢匪的手臂,同时转身,击中另一名抢匪的脖子。
 
瓦希黎恩在落地时,同时抛出枪,用力朝惊讶的抢匪脸上钢推。他落地时,朝第二人抛去韦恩先前用来塞纸条给他的空弹壳,然后钢推,将弹壳变成临时的子弹,击中对方的额头,射穿头颅。瓦希黎恩钢推的力量大到足以让那人倒在一旁。他以肩膀撞上被他用枪击中脸庞的抢匪胸口,那人往后退了几步,瓦希黎恩趁机以戴着金属意识护腕的前臂敲上那人的脑袋,让他倒地。
 
还剩一个。在我的右后方。时间很急迫。瓦希黎恩踢起他抛下的枪,打算要钢推向最后一名抢匪。
 
枪声响起。
 
瓦希黎恩一僵,准备迎接被子弹射中的疼痛。什么都没发生。他转身看到最后一名抢匪倒在桌上,流血,枪从他手指间落下。
 
幸存者的疤,是什么……?
 
他抬头。玛拉席跪在他留下她的高台上。她从被他压扁的抢匪那里拿来了来福枪,显然很会使用。在他的注视下,她再次开枪,打倒韦恩先前说躲在阴影里的抢匪。
 
韦恩解决了他的两名对手,站起身,一脸迷惑,直到瓦希黎恩指着玛拉席。
 
“哇!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如果我是你,两人中绝对选她。”韦恩来到瓦希黎恩的身边。
 
两人中。史特芮丝!瓦希黎恩咒骂,往前一跳,以钢推让自己冲向另一边的出口。他落地,继续奔跑,担心地发现被他打倒的首领尸体不在原处。门口有血迹。他们把他拖走了?
 
除非……也许他的理论并没有错。可是该死的,他不可能是迈尔斯。迈尔斯是执法者。最优秀的其中之一。
 
瓦希黎恩冲入黑夜。这个出口直直通往大街。有些马被绑在栅栏边,一群看起来像是马夫的人被捆手堵嘴,倒在地上。
 
史特芮丝跟将她抓走的抢匪不见了,接着一大群警察骑着马来到中庭。
 
“各位,你们的时机算得真好啊。”瓦希黎恩坐在台阶上,精疲力竭。
 
 
◇◇◇◇
 
“我不在乎你是谁或你有多少钱。你造成了这一片混乱,先生。”布列廷警官说道。
 
瓦希黎恩坐在他的板凳上,仅放半副注意力在对方身上,整个人靠着墙休息。他明天一定会全身酸痛。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样将自己逼到极限了,幸好没有扭伤或拉伤肌肉。
 
“这里不是蛮横区。你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你可以拿起枪,就以为自己代表法律?”布列廷继续说道。
 
他们坐在尤门宅邸的厨房中,被警官围起当作谈话的区域。枪战刚刚结束,但麻烦才要开始。
 
虽然他的耳朵仍因适才的枪声耳鸣不停,但瓦希黎恩还是可以听到被照顾的宾客们正发出呻吟与喊叫。他可以听到外头有马蹄声,偶尔还有汽车嘈杂声,是城里的上流贵族一经获准离开便纷纷逃离中庭的声音。警察正与每个人说话,确保他们安好并核对宾客名单。
 
“怎么样?”布列廷质问。他是警察总队长,他们这个捌分区中的警察厅负责人。他大概正因为他的管区中出现了抢案而备受威胁。瓦希黎恩可以想象他的处境有多艰难,每天都被不满意的上级炮轰。
 
瓦希黎恩平静地开口:“抱歉,警官。积习为强钢。我也许该克制自己,但是易地而处,你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吗?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被掳走,却毫无行动?”
 
“我有法律的权力跟责任,你却没有。”
 
“我有道德的权力跟责任,警官。”
 
布列廷哼了一声,但瓦希黎恩平静的话语让他平和些许。他瞥向一旁,看到穿着褐色警装,戴着圆帽子的警察进入,行礼。
 
“怎么样?消息如何,瑞迪?”布列廷问道。
 
“二十五名死者,总队长。”
 
布列廷呻吟。“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拉德利安?如果你像别人一样不要出头,那这些可怜的人都还会活着。灭绝啊!这简直是一团乱。我会因此被吊死——”
 
“总队长。”瑞迪打断他,上前低声说道。“抱歉,长官。可是那是抢匪的死伤数字。二十五名抢匪死了,六名活逮。”
 
“噢……那死了几个人民?”
 
“只有一名,长官。佩特鲁斯大人。他在拉德利安爵爷开始反击前被射杀。”
 
瑞迪以混合崇拜与尊敬的眼神看着瓦希黎恩。布列廷瞥向瓦希黎恩,然后抓住他的手下,把他拖到一小段距离之外。瓦希黎恩闭上眼睛,轻轻呼吸,听到部分对话。
 
“你是说……这两个人……总共杀了三十一人?”
 
“是的,长官。”
 
“……其他伤者……?”
 
“……骨折……不太严重……瘀青跟擦伤……可以准备开火……”
 
静默。瓦希黎恩睁开眼睛,看到警察总队长盯着他。布列廷挥手要瑞迪离开,走了回来。
 
“怎么样?”瓦希黎恩问道。
 
“你似乎运气很好。”
 
“我的朋友跟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大多数宾客在开枪时都已经蹲下了。”
 
“你的镕金术特技还是造成了骨折等伤害,有一堆受伤的自尊跟愤怒的贵族,他们抱怨时会来找我。”
 
瓦希黎恩没说话。
 
布列廷蹲在瓦希黎恩面前,贴近。“我知道你的事。我知道早晚我得跟你有这番对话。所以我说清楚了:这是我的城市,权责在我。”
 
“是这样吗?”瓦希黎恩感觉相当疲累。
 
“是的。”
 
“那今天晚上抢匪开始射人脑袋时,你在哪里?”
 
布列廷的脸开始涨红,但瓦希黎恩不让他把眼睛移开。
 
“我不受你威胁。”布列廷说道。
 
“很好。我也还没开始威胁你。”
 
布列廷嘶声吐了一口气,然后以手指着瓦希黎恩的胸口。“你嘴巴给我放礼貌点。我就差那么一半决定把你在监牢里关一晚。”
 
“你关啊。也许早上时你就能找到另外半个你,然后我们就可以进行合理的对话。”
 
布列廷的脸更红,但他跟瓦希黎恩都知道,他不敢在没有重大理由的情况下把一族之长给关起来。布列廷终于退开,朝瓦希黎恩挥挥手,气冲冲地出了厨房。
 
瓦希黎恩叹口气,站起身,把他放在柜子上的圆顶礼帽拿起。和谐啊,保佑我们不受那些脑子太小、权力太大的人荼毒。他戴上帽子,走出宴会厅。
 
房里的客人多半已离开,婚礼的双方家人被尤门大人的马车载去他们可以恢复精神的地方。宴会厅里的警察跟医师数量几乎一样多。伤患坐在出口前方高起的木头地板,似乎有二三十个人。瓦希黎恩注意到哈姆司爵爷坐在一旁的桌边,阴郁地低头看地板,玛拉席试图安慰他。韦恩也在那张桌子边,一脸无聊。
 
瓦希黎恩走向他们,脱下帽子,坐下。他发现不知道该对哈姆司爵爷说什么。
 
“嘿。拿着。”韦恩在桌子下递了东西给瓦希黎恩。一把手枪。瓦希黎恩不解地看着他。这不是他的。“我觉得你会想要一把这个。”
 
“铝的?”
 
韦恩眼中闪烁精光,笑了。“从警察搜集的那一堆中拿来的。据说有十把。你可以卖了。我跟那些白痴打,花了我很多弯管合金,要补充存量得花不少钱,可是不要担心,我拿枪时有留下一幅很好的枪支素描。是我画的。还有,”他又递过些东西。一把子弹。“我也拿了这些。”
 
“韦恩,你知道这是来福枪子弹吧?”瓦希黎恩摸着细长的弹壳说道。
 
“那又怎么样?”
 
“所以它们无法放入手枪里。”
 
“放不进去?为什么?”
 
“就是这样。”
 
“这种做子弹的方法太傻了吧?”他似乎很不解。当然,大部分跟枪支有关的事情都让韦恩很不解,他比较擅长的是拿枪丢人而非开枪打人。
 
瓦希黎恩好笑地摇摇头,但没拒绝拿枪。他是想要一把。他把枪塞入肩膀下的枪套,转向哈姆司爵爷。
 
“爵爷,我让您失望了。”瓦希黎恩说道。
 
哈姆司以手帕擦脸,满脸苍白。“他们为什么会抓她?他们会放她走对不对?他们说会的。”
 
瓦希黎恩沉默。
 
哈姆司爵爷抬起头。“他们不会放人。他们没有放别人走,对不对?”
 
“对。”
 
“您要把她带回来。”哈姆司握住瓦希黎恩的手。“我不在乎他们拿走的钱或珠宝,那都是可以取代的,反正大多数都有保险,但是多少钱我都愿意,只要能把史特芮丝带回来。拜托您。她会是您的未婚妻啊!您一定要找到她!”
 
瓦希黎恩看着老人的双眼,看到恐惧。无论这个人在先前的会面中装得有多勇敢,都是虚伪的。
 
真好笑。当一个人需要你帮忙时,瞬间就不会再说你是误入歧途的浪荡子弟。可是如果有什么是他无法拒绝的,那就是对方真心的求助。
 
“我会找到她。我向您承诺,哈姆司爵爷。”瓦希黎恩说道。
 
哈姆司点点头,然后他缓缓站起。
 
“爵爷,我扶您上马车。”玛拉席说道。
 
“不了。”哈姆司挥手要她坐下。“不了。让我……让我去那边自己坐一下。我不会抛下你离去,但给我一段时间独处。”他离开,留下双手交握在身前的玛拉席。
 
她坐回原位,满脸难过。“他希望你救的是她,不是我。”她柔声说道。
 
“对了,瓦,你说那个拿走我帽子的家伙呢?”韦恩插话。
 
“我跟你说过,我开枪打他以后,他就跑了。”
 
“我原本希望他会把我的帽子丢下的。被枪打中的人常常会把东西丢下。”
 
瓦希黎恩叹口气。“恐怕他离开时还戴着那帽子。”
 
玛拉席开口:“韦恩,那只是顶帽子。”
 
“只是顶帽子?”他气急败坏地反问。
 
“韦恩有点喜欢那顶帽子。他觉得那是幸运帽。”瓦希黎恩说道。
 
“是幸运啊。我戴着那顶帽子时,从来没死过。”
 
玛拉席皱眉。“我……我不确定该如何回答。”
 
“通常大家对韦恩的行径都是跟你一样的反应。对了,我要谢谢你那时及时伸出援手。请容我冒昧问一下,你是在哪里学会开枪的?”
 
“大学的女子射靶俱乐部。我们跟城里其他俱乐部比赛时,名次都很不错。”她苦着脸。“被我击中的那两个人……活下来了吗?”
 
“没。你有够准的。靠近我的那个,脑子洒了整扇门呢!”
 
“糟了。我没想到……”玛拉席脸色发白。
 
“开枪打人就是这样。通常那人在你费了这么大番功夫对他们开枪前,早就该死了。除非你没打中要害。那个拿我帽子的家伙是怎么着?”
 
“我打中他的手臂。可是效果应该不只这样。他绝对有克罗司血统,说不定还是个白镴臂(打手的另一别称)。”
 
这句话让韦恩安静下来。他大概跟瓦希黎恩在想同样的事——这样一群人,有这么多的人数跟这么高级的武器,的确很有可能至少有一两名镕金术师或藏金术师。
 
瓦希黎恩突然想到,“玛拉席,史特芮丝是镕金术师吗?”
 
“什么?她不是。”
 
“你确定?她有可能藏匿她的能力。”
 
“她不是镕金术师,也不是藏金术师。我可以保证。”
 
“好吧,那个推论锈掉了。”韦恩说道。
 
“我得花时间想想。”瓦希黎恩以指甲敲着桌面。“这些消贼有太多事情不合理。”他摇摇头。“可是现在我得向两位说晚安。我累瘫了,请恕我突兀说一句,你看起来也是。”
 
“当然。”玛拉席说道。
 
一桌人站起来,走向出口。警察没有阻止他们,但有些人的确朝瓦希黎恩投以充满敌意的目光,其他人则是不可置信,有几人似乎满脸崇拜。
 
这晚跟前四晚一样,没有任何雾。瓦希黎恩跟韦恩陪着玛拉席来到哈姆司的马车旁。哈姆司爵爷坐在里面,眼睛直视前方。他们来到马车边时,玛拉席握住瓦希黎恩的手臂。“您真的应该先去追史特芮丝的。”她低声说道。
 
“你比较近。逻辑上我该先救你。”
 
她的声音更低,“好吧,无论是为何原因,谢谢您。我只是……谢谢您。”她望着他的双眼,似乎想说些更多,然后踮起脚尖,吻了他的脸颊。他还来不及反应,她便转身上了马车。韦恩来到他身边,两人看着马车消失在黑暗的街头,马蹄在石板上敲击。
 
“怎么样,你要娶她表姊?”韦恩问道。
 
“计划是这样的。”
 
“尴尬啊。”
 
“她是个冲动的年轻女子,只有我一半的年纪。”瓦希黎恩说道。显然聪明、美丽、令人好奇的年轻女子,同时又是极佳的射手。曾经,这样的组合会让他神魂颠倒。如今,他甚至不会去想。
 
他转头不看马车。“你住哪里?”
 
“不确定。我找到一间屋子,住里面的人不在,但我想他们今晚就会回来。我给他们留下一些面包做为谢礼。”韦恩回道。
 
瓦希黎恩叹口气。我早该料到。“你如果答应我不要偷太多东西,我就给你一间房间。”
 
“什么?老兄,我从来不偷东西。偷东西是不好的。”韦恩一手耙过头发,笑了。“不过在我拿回我另一顶帽子前,恐怕得先跟你换顶帽子戴。你需要面包吗?”
 
瓦希黎恩只是摇摇头,挥手让他的马车带他们回到拉德利安宅邸。

婚宴后翌日,玛拉席站在拉德利安广场十六号的宏伟宅邸前,双手握着手袋。她紧张时喜欢紧握东西。坏习惯。摩迪卡教授就说过:“执法相关人士必须持续地避免展露任何明显的小动作,以免让罪犯看出他的情绪状态。”
 
回想教授们的名言是她另一个紧张时的习惯。她继续站在铺着石头的路边,无法做出决定。她前来此处,瓦希黎恩爵爷会觉得奇怪或觉得她太扰人吗?他会认为她是个有着傻兴趣的傻女孩,居然觉得自己能帮助他这么有经验的执法人员,实在是蠢不可耐?
 
她应该上前去敲门,可是面对瓦希黎恩·拉德利安这样的男子,难道她没有紧张的权利?传说中的人物,她崇拜的对象之一?一名年轻绅士经过她身后的街道,溜着一条活泼的小狗。他朝她举帽行礼,但仍然对拉德利安豪宅不信任地瞥了一眼。
 
这座建筑物似乎不该受到这样的注视。古老的宅邸是以爬满藤蔓的庄重石块砌成,有大窗户跟老铁栅门。三棵成熟的苹果树在前花园开枝散叶,一名园丁正懒洋洋地锯断几根枯死的树枝。迷雾之子大人亲口颁布的城市法规定,就连装饰性的树木都必须生产食物。
 
不知道树木长得又干又矮的蛮横区是长什么样的?那里一定是很奇特又引人入胜的地方吧。依蓝戴盆地中的植物就算不需要特意照顾或栽培都能长得很好,是幸存者对这片大地的祝福,他送给人类最后的礼物。
 
不要慌慌张张的。要坚定。控制自己的环境。上礼拜亚拉敏教授才这样说过,而且——
 
可恶!她大步上前,走过大开的栅门,走上台阶,来到门口,举着门环敲了三下。
 
一名长脸的男近侍开门。他以不带感情的眼神上下打量她。“科姆斯贵女。”
 
“我想见拉德利安大人,可否?”
 
近侍挑起一边眉毛,将门打开。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她从小到大身边都有像他这样,按照古老的泰瑞司理想标准所训练出来的仆人,因此她很清楚他动作隐含的意义。他不认为她应该前来拜访瓦希黎恩,尤其是不该只身前来。
 
“贵女,客厅目前无人使用。”近侍说道,硬邦邦地举手,手掌朝上往一旁的小厅示意,然后大踏步地走上台阶,行动中带有某种……不可撼动的意志,就像是古老的树木在风中轻摆。
 
她慢慢地走入房间,强迫自己把手袋提在身侧。拉德利安宅邸的装潢是古典样式,地毯上有深色的繁复花纹,雕工富丽的画框涂上金漆。真奇怪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喧宾夺主的画框。宅邸中悬挂的艺术品是不是少了些?墙上有几个位置很明显是空的。在客厅里,她抬头看着一幅稻穗的长幅油画,双手背在身后。很好。她正在克制自己的紧张。完全没有必要嘛。没错,她是读过无数关于瓦希黎恩·拉德利安的报告。是的,她会开始研习法律,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他的英勇事迹感召。
 
可是,他远比她想象得和蔼。她一直以为他是沉默寡言、态度强悍的人。可是她讶异地发现他说话的方式就像是绅士。当然,还有他跟韦恩间轻松却针锋相对的互动。她从少女时开始,多年来一直将他们的形象视为安静自持的执法者与其热切专注的副手,结果在跟他们相处五分钟后彻底幻灭。
 
之后,攻击事件发生。枪战。尖叫。而瓦希黎恩·拉德利安,就像是在黑暗混乱的暴风中出现的一道灿烂夺目闪电。他救了她。她年少时花了多少时间幻想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科姆斯贵女?”近侍来到房间门口。“很抱歉,主人说他不能浪费时间下来与您交谈。”
 
“噢。”她立刻感觉到胃部一阵下沉。果然还是做了傻事。
 
“是的,贵女。”近侍的嘴角越发下弯。“因此,请您陪同我一起前往他的书房,他将于该处与您交谈。”
 
啊。她完全没想到会这样。
 
“这边请。”近侍说道。他转身,大步跨上台阶,她跟在身后。在顶楼时,两人绕过几条走廊,经过一些负责清扫的仆人,家仆们纷纷向她屈膝行礼,直到他们来到占据整个宅邸最西端的房间,近侍示意她进入。
 
门后的房间远比她预计的还要凌乱。窗户关起,百叶窗拉上,靠着墙边的大书桌上满是试管、烧瓶,还有其他科学器具。
 
瓦希黎恩站在旁边,以钳子举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正专心地看着。他戴着一副深色护目镜,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西装外套挂在房间一旁的椅子手把上,其上是他的圆顶礼帽,除此之外,他身上还穿着一件斜格纹灰黑背心。房间闻起来满是烟味,甚至还有硫磺味。
 
“爵爷?”近侍开口。
 
瓦希黎恩戴着护目镜的脸转过来。“啊!玛拉席贵女是你啊。请进请进。提劳莫,你可以退下了。”
 
“是的,爵爷。”近侍的口气充满无奈。
 
玛拉席进入房间,看到一旁的地上有一大张纸折成一半,上面满是细小的字体。瓦希黎恩转了一个钮,书桌上的一个小铁管立刻吐出一道细细的炙热火舌。他将钳子伸入火中片刻,抽回,将夹着的东西放入一个小陶杯,看了看,然后从桌上的架子拿下一根玻璃管,再晃了晃。
 
“你看。”他举给她细看,里面有透明的液体。“你觉得这看起来是蓝色的吗?”
 
“呃……不像?它应该是蓝色的吗?”
 
“显然不是。”他再次晃晃细管。“嗯。”他把管子放到一旁。
 
她静静地站着,很难不想起他是如何突破重围,手中握着枪,利落地击倒两名想要将她拖入黑夜里的人;或是他飞过空中,下方响起无数枪响,水晶灯炸裂,飞散的水晶碎片在他身后折射出无尽光芒,那时他从空中开枪,落地,救了他朋友。
 
她正在跟一名传奇人物说话,而他脸上戴着一副看起来相当愚蠢的护目镜。
 
瓦希黎恩将护目镜推到额头上。“我正在尝试找出他们在这些枪中使用了什么合金。”
 
“是那些铝枪吗?”她好奇地问道。
 
“对,但那不是纯铝,比铝要硬,而且纹路也不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合金,那些子弹一定也是另一种新合金。我等一下得测试那些。顺道一提,不晓得你是否了解住在城里有多少好处?”
 
“嗯,我觉得我挺了解这里的许多好处吧。”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奇怪,他今天看起来比先前几次会面都要年轻。“你大概是吧。不过我说的是在城里购物真是轻松。”
 
“购物?”
 
“是啊,就是购物!方便极了。在耐抗镇时,如果我想要弄到一座能够烧出测试合金所需要高热的瓦斯炉,我得先特别订购,然后等合适的火车班次把它运来,而且还得希望这器材能够在没有受伤或破损的情况下抵达。
 
“可是在这里我只需要写张清单,交给几个跑腿的小家伙,就能拥有整间实验室。”他摇摇头。“我觉得自己被宠坏了。你似乎对什么颇有顾忌。是硫磺吗?那是因为我得测试子弹里的火药……嗯,也许我该开扇窗。”
 
我拒绝一看到他就紧张。“不是这样的,拉德利安爵爷。”
 
“请称呼我‘瓦’或‘瓦希黎恩’。”他走到窗户旁边。她注意到他开窗时是从侧面开窗,绝对不让站在外面的人有机会以直线距离看到他的位置。这种谨慎的行为对他而言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这么做。“你不需要跟我这么客套。我有条规则——如果救了我的命,就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我想应该是您先救了我一命。”
 
“是的,但我原先就已欠你人情了。”
 
“因为?”
 
“因为你给了我开枪的绝佳理由。”他抬头朝她微笑。“那么你迟疑什么?”
 
“我们应该在房间中独处吗,瓦希黎恩爵爷?”
 
“为什么不行?”他听起来是真的不解。“衣柜里藏着我没发现的杀人犯吗?”
 
“我指的是仪节的问题,爵爷。”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然后一拍额头。“真抱歉,请原谅我是个土包子。我已经很久都不需要……没关系。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去叫提劳莫回来。”他起身,走过她身边。
 
“瓦希黎恩爵爷!我不是不自在,请相信我这点。我只是不想让您处于尴尬的处境。”
 
“尴尬?”
 
“对。”现在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拜托。我无意麻烦您。”
 
“好吧。不过我必须坦承,我真的忘记了这类事情。你也知道这基本上是毫无道理的。”
 
“仪节是毫无道理的?”
 
“上流社会有太多行为是围绕着要确保一个人不相信任何人的概念。契约、详细的运作报告、不可被人看到与单身异性独处等等。如果两人的关系间少了信任的基础,那这个关系的意义是什么?”
 
说这个话的人同时想要娶史特芮丝,目的就是利用她的财富?她想完就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可是有时候,她很难心中毫无怨怼。
 
她连忙转移话题。“所以……合金是?”
 
“对,合金。这不应该是我沉迷的行为,只是一个让我重新挖出旧嗜好的藉口。因为我知道铝是从哪里来的,也就是第一次的抢案,我在想也许他们使用的合金,可能包括我可以追踪的元素。”他走回书桌边,拿起韦恩前晚给他的手枪。她看着他从握把外缘削下了一些金属碎屑。
 
“你对金属学有研究吗,玛拉席贵女?”
 
“恐怕没有。也许我该多研究点。”
 
“没关系,不用这样想。我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个嗜好。城中有许多金属学家,我把碎屑寄给他们,可以获得更快更准确的报告。”他叹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只是习惯自己动手。”
 
“在蛮横区里,经常别无选择。”
 
“是没错。”他拿枪敲敲桌子。“玛拉席贵女,合金是很神奇的东西。你知道会受磁力影响的金属,能够创造出完全不受磁力影响的合金吗?等量混入另一种金属,得到的并非是磁性减半的合金,而是完全没有磁性的合金。合金并非是混合两种金属,而是创造另一种新的金属。
 
“这是镕金术的基础。钢只是铁加上一撮碳,但就产生了彻底的变化。这种铝合金也有某种东西,占不到百分之一。我猜是钪,这纯粹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就是一点点。奇特的是,人也是这样。只要一点点的改变就可以创造彻底不一样的人。我们多像金属啊……”他摇头,然后挥手要她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可是你不是来听我唠叨的。来吧,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其实是我能为您做什么。”她坐下来说道。“我跟哈姆司爵爷说过了。我想因为您的……因为拉德利安家族目前缺少资金,所以我猜也许您欠缺寻找史特芮丝贵女的工具。哈姆司爵爷同意,无论您需要什么才能带她回来,他都愿意赞助。”
 
瓦希黎恩显得很讶异。“太好了。谢谢。”他想了想,瞥一眼身旁的书桌。“你觉得他会介意出资买这些……?”
 
“一点都不会。”她快速地回答。
 
“真让人松了一口气。提劳莫看到我花的钱时差点昏倒,我想那老家伙担心如果我一直这样花下去,我们很快就会没茶喝了。真神奇,我雇用了两万人,拥有城市将近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的土地,现金却这么短缺。商业世界真是奇怪啊。”瓦希黎恩向前倾身,双手交握,满脸深思。在窗户洞开的光线下,她可以看出他眼下浮现的眼袋。
 
“爵爷?您自绑架案发生后有好好休息吗?”
 
他没回答。
 
“瓦希黎恩爵爷,您不可以忽略健康。让自己累垮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史特芮丝贵女是在我的保护下被带走的,玛拉席。”他低声说道。“我没有抬起半根手指阻止,最后是因为对方的挑衅才出手。”他摇头,仿佛想要甩脱不好的想法。“不过你不必担心,反正我也睡不着,所以干脆做点有建树的事情。”
 
“您有结论了吗?”她好奇地问道。
 
“太多了。问题往往不是找出答案,而是判断哪些有真正发生,哪些只是想象。例如,这些人不是专业的。”他顿了顿。“抱歉,我这样讲你大概听不懂。”
 
“不,我懂。他们一直想要开枪把屋子打烂,还有首领被激怒后射杀佩特鲁斯……”
 
“没错。他们的确有抢匪的经验,却不是很专精。”
 
“判断罪犯种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根据他们何时杀了怎么样的人。”玛拉席引述她一本教科书上的讲述。“谋杀意谓着吊刑,光是抢劫的话还可以逃过一死。如果这些人真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他们一定会很快离开,庆幸自己不需要开枪。”
 
“所以他们是街头混混,普通的罪犯。”瓦希黎恩说道。
 
“但又有着非常昂贵的武器——意谓着有外来的资助,对不对?”玛拉席皱眉。
 
“是的。”瓦希黎恩开始兴奋起来,向前倾身。“一开始我很不解。我以为重点是绑架,抢劫只是障眼法,但是昨天那群人对于他们抢到的东西是真的有兴趣。以铝的价格,还有他们花在铸造这些枪支的钱来判断,他们花了一大笔钱,好从昨晚的抢案取得更多的钱。这不合理。”
 
“除非是两组人马的合作。”玛拉席突然明白过来。“一定是有人给了抢匪钱,让他们得以抢劫,不过资助的那一方同时又要求他们必须绑架某些人,并且让事件看起来像是临时起意的绑架。”
 
“没错!无论那个赞助人是谁,他想要得到的是那些被绑架的女人,而消贼可以留下他们抢到的东西,或是留下一部分。目的确实是用抢案做为伪装,而那些抢匪本身可能并不了解他们正在被利用。”
 
玛拉席皱眉,咬着下唇。“可是这表示……”
 
“什么?”
 
“我本来希望这整件事已经快要结束。您一开始算抢匪人数大概不到四十人,而您跟韦恩杀死或制服了三十几人。”
 
“三十一人。”他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以为那些剩下的人会决定放弃,选择逃跑。我以为杀死四分之三的人应该足以让他们解散。”
 
“我的经验中是如此。”
 
“可是这次不一样。那抢匪首领有外来的资助人,提供财富跟武器。”她皱眉。“我记得首领说要‘报复’。他有可能是首领兼资助人吗?”
 
“有可能,但我不觉得。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主谋通常会让别人替你做危险的工作。”
 
“同意。可是那首领似乎有他自己的想法。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被选中。罪犯经常利用简单的合理化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而这是可以被利用的,如果加上承诺对方会发财,还有开枪作乐的机会,他会是理想的‘中间经理人’。”
 
瓦希黎恩露出大大的微笑。
 
“怎么了?”
 
“你知道我花了一整个晚上才推论出这些吗?你只花了……十分钟?”
 
她轻哼一声。“您帮了我一点小忙。”
 
“也可以说我帮了自己一点小忙。”
 
“爵爷,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幻听不算。”
 
他的笑意越发明显,然后站起身。“来,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她好奇地跟他走到房间的前面,那里堆了一叠她进来时便注意到的纸。
 
他把纸拉平,露出一张大概有五尺长的纸张。瓦希黎恩跪在地上,但是她穿着裙子不方便,因此只是弯下腰,从他肩膀后面往下看。
 
“族谱?”她讶异地问道。他似乎把每名被绑架的女子追溯到初代,从纸张的左方开始写下他们的名字,然后一路往过去追溯。上面没有写出每名亲戚,但有包括直系祖先,还有每一代中的著名人士。
 
“怎么样?”他问道。
 
“我开始怀疑您是个奇怪的人了,爵爷。您花了一整晚写这个?”
 
“我是花了不少时间,但韦恩的那张纸给了我很好的起头。幸好我叔叔的书藏有不少族谱的资料,这是他的兴趣。但是你觉得呢?”
 
“我觉得幸好您快要订婚了,一名好妻子会保证您获得充足的休息,而不是彻夜在烛光下抄写。那对眼睛很不好。”
 
“我们有电灯。”他朝天花板挥挥手。“况且,我不认为史特芮丝会干涉我的睡眠习惯。契约里面没写啊。”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挖苦。很淡,却明显。
 
她方才那么说,只是为了给自己多点时间来阅读那些名字。“镕金术师。您分析族谱的目的,是想知道他们血统中的镕金术力量。他们全部都是从迷雾之子大人一系出来的。韦恩是不是有提过这件事?”
 
“是的。我相信背后的主使者是在寻找镕金术师。他在建立军队。被绑架的人选都是些他们怀疑是未公开的镕金术师。他们没有公开自己身分这点,反而让真实目的更不易显露。”
 
“可是史特芮丝不是镕金术师。我可以保证。”
 
“我是有点担心,但这不是大问题。我觉得他在挑选他认为有可能是镕金术师的人,但总会失误几次。”瓦希黎恩敲敲纸张。“这让我更担心她的安危。一旦主使者发现她不是他要的,她的处境会更危险。”
 
所以你才彻夜不眠。你觉得时间不够了,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显然不爱的女人。要不嫉妒很难。
 
什么?难道你希望被抓走的是自己?傻女孩。不过她注意到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您有我的族谱?”她讶异地问道。
 
“得派人去找。让一些半夜被吵醒的教士极为愤怒。你很特别。”
 
“什么意思?”
 
“噢。呃,我的意思是在名单上。你看到没?你跟史特芮丝是隔两系的表亲。”
 
“所以呢?”
 
“所以,意思是……这解释起来很尴尬。基本上,你是离这边主系六代的表亲。所有其他人,包括史特芮丝的血缘都比较密切,你父亲那边有些血脉让你的血缘被稀释,所以相较于其他人,以你为目标就很奇特。我在想他们挑你的原因,是否是因为想要随机挑个人,好打破原来的规律。”
 
她仔细地想过后才回答:“有可能。毕竟他们不知道史特芮丝跟我们坐在一起。”
 
“很有道理。可是……接下来的讨论就全部是我们的臆测。你懂吗?我可以想出很多为什么挑中史特芮丝的原因。镕金术师的历史并非唯一的关连。因为上流社会关系相当错综复杂,所以还有其他很多种关连性。
 
“事实上,在我看来,镕金术的因素显得比较薄弱。如果是要训练战士,为什么只抓女人?既然已经有资金,也有办法偷到这么多的铝,为什么一开始要动镕金术师的脑筋?他们可以在当时就停手,瞬间致富,而且我也无法确定其他被抓走的女子就是镕金术师。”
 
玛拉席看着长长的名单,全部都可追溯回迷雾之子大人,她心想,他们只抓女人。迷雾之子大人是世上最强大的镕金术师,几乎是神话般的人物,同时拥有十六种镕金术力量。他会有多强大?
 
突然,一切合理了。“铁锈灭绝啊……”她低声喊道。
 
瓦希黎恩抬头看她。如果他不是逼着自己彻夜思考,也许也已经看出来了。
 
“镕金术是遗传的。”
 
“是的,所以在这些血脉中才一直出现。”
 
“遗传。只抓女人。瓦希黎恩爵爷,您还没看出来吗?他们不是想建立一个镕金术师的军队。他们是想生产一个,靠抓走与迷雾之子有最直接镕金术血统关连的女人。”
 
瓦希黎恩看着他那张大纸,眨眼。“幸存者的矛啊……意思是史特芮丝不会有立即的危险。就算她不是镕金术师,对他而言,她仍然很有价值。”
 
“是的。如果我说得对,她会陷入另一种危险。”玛拉席感觉反胃。
 
“的确是。”瓦希黎恩严肃地说道。“我应该要发现的。被韦恩知道我没想出来的话,他一定永远不会停止拿这件事来取笑我。”
 
“韦恩。”她这才发现她没问候他的下落。“他去哪里了?”
 
瓦希黎恩看看怀表。“应该快回来了。我派他去小小恶作剧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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