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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嘉年华会

  又到了影子瀑布举办嘉年华会的时候了。这是个庆祝与狂欢的时刻——游行、集会、魔法、变装——一个充满美丽奇景的时刻。城镇边界的蓝普金丘外围凭空出现了许多帐篷与摊贩,仿佛一夜之间冒出头来的香菇,为人们带来喧闹不休的美妙梦幻。乐队演奏,情侣飞舞,孩子们在好脾气的群众间跑跑叫叫,洋溢的欢乐与兴奋之情似乎随时会爆炸开来,在众人身上撒满狂野的欢愉以及生命的乐趣。
  那是一个十一月天的傍晚,天色逐渐黯淡,纸灯笼与偶尔璀璨的烟火光芒开始照亮夜空。微风吹动着四周的旗帜与女士们的裙襬,微带冬天气息的寒冷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炒栗子的香气。十几首不同的音乐起起落落,相互应和,丝毫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在这欢庆的时刻里,人们赞颂着生命与人生,对所有穿越永恒之门的人们道出最后的告别。嘉年华会同时也是安抚人心的时刻,慰藉着所有留在影子瀑布,尚未鼓起足够勇气穿越永恒之门的众生灵魂。即使不是真正活着的生命也会害怕最后的黑暗,畏惧最终的秘密。不过不管如何,影子瀑布是个没有压力、充满耐性的地方,永恒之门总是待在原地,默默地等待人们穿越。此刻,全镇笼罩在嘉年华会的欢乐气息中,众人开心地吃喝、纵情地玩乐,因为明天又将是影子瀑布另一个全新的开始。
  李奥纳多·艾许独自站在供应香料热酒的亮白帐篷旁,手里拿着一杯热腾腾的酒杯。他看着嘉年华会的景象、看着人们来来往往,暗自期盼自己能够像大家一样怡然自得,有着充满希望、有目标、有意义的平凡人生。艾许的生命已经失去了未来。尽管他一直努力让自己不要太过沮丧,但是他偶尔还是会怀念曾经那种计划着要做的事情、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的简单乐趣。如今的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庸碌度过,试图让自己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艾许已经死亡将近三年了,不过他并不喜欢抱怨这件事情。就像其他不再是完全真实的人们一样,他随时都听得见永恒之门在呼唤自己,但是他又没有办法离开影子瀑布。暂时还不能。他透过人群,看着山丘下的小镇逐渐淹没在黑暗中,街道上的街灯骄傲地对抗着即将到来的黑夜。没有人知道影子瀑布究竟存在多久了;这座城镇比历史所记载的还要古老。曾经,艾许认为影子瀑布的永恒不变是一件好事,代表了这不断变动的世界还是存在着始终不变的事物。但是死亡之后,他开始愤世嫉俗,痛恨影子瀑布能够在没有他的情况之下依然如故;痛恨这个不再需要他、不再想念他的无情之地。他总以为当死亡终于找上他的时候,他的死应该会造成不可磨灭的鸿沟,让这地方从此有所不同。他可以接受自己的生命对世界并不具有多大意义的事实,但是他仍希望至少有人曾注意到他。他露出一抹苦笑。他向来就是一匹独来独往的孤狼,那是他的本性,也是他选择的生活方式,如今才来考虑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似乎是太迟了一点。不管他有多么想要走入人群、寻欢作乐,将所有的烦恼抛到脑后,这种做法始终不符合他的个性。他总是我行我素,选择自己的道路,从来不曾赢得众人的接纳与慰藉。
  一名踩高跷的表演者招摇过市,不时低头闪避帐篷和摊贩顶上串连的灯泡跟电线。他对着艾许举帽示意,艾许则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他向来都有点惧高,于是刻意转过头去,当他瞥见矗立在十几名小孩之前的“莎莉姑妈”<spanclass=""data-note="莎莉姑妈(AuntSally),一种嘉年华会或市集上常见的投掷游戏,要定定站着任人砸。"></span>时便笑了。孩子们想求得好运,争先恐后去摸她那稻草填塞的肚子。所有孩子摸过之后都有找到玩具或糖果,没有人例外。女稻草人看了艾许一眼,布面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她伸起一只破烂的手向艾许招呼,艾许则神情僵硬地报以一笑。就连一具稻草人都比他还要生气勃勃。他发现自己又开始自怜自艾了,但是并不特别在意。自怜自艾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世界上总是要有人自邻自艾才行。
  他偏过头去,想要找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毕竟,他之所以来嘉年华会就是为了找点事做。山脚下,一只雪人跟一只大脚怪让小孩子骑在他们的肩膀上玩耍。一只手持巨大铁锤的卡通老鼠正在追逐一只卡通猫。六名不同版本的罗宾汉站在旁边,一边举行即兴射箭比赛,一边温文儒雅地争论着谁才是真身。换句话说,会场里都是一些常见的人物。这不过是影子瀑布另外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罢了。
  李奥纳多·艾许身材高瘦,相貌温和,发型看起来仿佛随时都需要梳理。即使刻意打扮,他还是会给人一种急急忙忙出门的感觉。他的双眼十分沉稳、深邃,有时是灰色的,有时又会变成蓝色,很少有事物能够逃过他的目光。他跟父母一同生活,如果如今的他算是在“生活”的话。他的朋友很少,不过这点怪不得别人,因为他向来不擅与人相处,打从死亡之前便是如此。他在三十二岁那年死亡,至今已将近三年。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就是人群中的一张平凡面孔。如果你问他的话,他会说自己大部分的日子都过得十分快乐,不过在如此回答之前他会先沉思片刻。他看向四周的帐篷、摊贩,以及人潮,心中为自己连舞伴都没有而感到悲哀。不过这样的生活即将出现戏剧性的转变。他不会对此感到惊讶,因为在影子瀑布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维持不变。
  不远之外,丽雅·富拉希尔镇长一边和一对很眼熟但是叫不出名字的年长夫妇说笑,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摆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名神情困惑的男子。他才刚刚抵达影子瀑布,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如何出现在此地的。由于丽雅不小心对他露出同情之色,所以他立刻像是失去联络许久的老朋友一样缠在她的身边。丽雅并不介意,只是他干扰到自己与选民握手寒暄,提醒大家选举即将到来,以及自己任内的良好政绩之类的市政工作。如果没有一逮到机会就耳提面命,选民们很容易忘掉镇长曾经为大家做过什么事情。
  丽雅·富拉希尔是个性开朗、容貌美丽的黑人女性,三十几岁、短发、拥有坚定的目光与专业的笑容。身穿风格独具、品味高雅的服饰,心思有如捕鼠器一般,严谨、可靠、毫不宽容。丽雅·富拉希尔镇长和艾利克森警长加在一起就等于影子瀑布的权力中心。这座城镇本质上有办法自行处理大部分的问题,但有时候还是会失控,而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就是丽雅或警长出面干涉的时候了。她喜欢扮演理性的声音认真聆听,以同情与公正的态度处理事情,而警长则是喜欢用威吓的眼光瞪视所有人。
  镇上设有法庭跟监牢,但是都不常使用。很少有人会愿意跟警长打交道,所以丽雅就得花费许多时间去听取镇民的问题,然后指引他们去找最有能力帮他们解决困难的人物。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一心希望能够长久保有这份工作。整体而言,镇民都很满意她的政绩,这也算是件好事。因为影子瀑布有一套很有效率但是不太和善的手段专门用来对付不适任的镇长。
  丽雅偷偷瞄了身旁男人一眼,心想该是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了。阿德利安·史东是身材短小的中年男子,头发稀疏、目带悲哀。他一直用一种局促不安但又怀抱希望的神色打量四周,只是始终没有办法告诉丽雅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是什么将他引来影子瀑布。这样的情况下算罕见。在年长的夫妇道完再见、步入人群后,丽雅认为最好趁机为这个新朋友指引一个正确的方向。就和大部分路过的旅人一样,他失去了生命中某样宝贵的物品或是心爱的人,于是来到影子瀑布寻找逝去的东西。她要做的只是帮他想起究竟是来找什么。
  “告诉我,阿德利安,你结婚了吗?”
  史东微笑,以一种几乎是在道歉的表情摇头说道:“没有,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或者说合适的对象一直没找到我。总之,我一直都是单身。”
  “你父母呢?关系亲密吗?”
  史东耸肩,脸色一红,偏过头去。“我父亲总是不在家。而我母亲不能算是个……好榜样。我没有兄弟姊妹,再加上我们时常搬家的关系,几乎交不到什么真正的朋友。我从来不曾想要任何金钱可以买到的东西,但是话说回来,金钱并非万能,不是吗?”
  “一定有人跟你关系密切吧。”丽雅耐着性子说道。“同事呢?”
  “那些称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史东道。“他们只是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工作的人罢了,可以一起说笑、聊天,下班时挥手再见的对象。我们十分注重个人隐私,将重点放在工作上。主管不喜欢有人浪费时间,也不愿意看见有人无所事事。我是无所谓……一来是因为我向来不善交际,二来也是因为那份工作基本上还算有趣。”
  丽雅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一定有个特殊的人,在你生命中某段快乐时光里出现的人。想一想,阿德利安!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回到任何一段从前的日子,你最想要回到什么时候?”
  史东默默待在原地,目光逐渐内敛。接着眉头上的愁云惨雾突然消失,脸上也随即露出微笑,容貌仿佛逐渐年轻,心中似乎找到一份宁静。
  “小时候我养过一条名叫‘王子’的狗。一条身材高大的拳师犬,很丑,但是很勇敢。当时我六岁,到哪里都跟他一起去。我可以跟他谈心,告诉他许多不敢告诉其他人的事情。我爱我的狗;他也爱我。”
  史东微带羞涩地对着丽雅微笑,她则是毫不讶异地注意到此刻的他外表已经比之前年轻一半,变成二十几岁的样子。头发一点也没秃,身体也站得直挺挺的,只不过眼中依然流露出悲伤的气息。
  “我想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狗狗不平凡,但是王子真的很特别。我教会他许多把戏,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不会感到害怕、困惑甚至寂寞。他在我七岁生日前过世了。他的肚子里长了东西,是癌症。显然拳师犬很容易得到这类疾病,不过当然了,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懂这些。”他皱起眉头,回忆从前。如今他已经变成青少年的模样,而且还在越变越年轻。
  “有天放学回家,王子不在家。我父亲说他带王子去看兽医,然后就让他睡着了。当时王子已经病了好一阵子,越来越瘦、越来越虚,但是我总以为他会好起来。毕竟当年我才六岁。父亲向我解释,说王子永远不会好起来了,说他承受着许多痛苦,而我们真的不应该任由他继续痛苦下去。他说王子很乖,直到最后都没有吵闹。兽医给他施打了过量的麻醉药,接着王子就闭上双眼,陷入永恒的睡眠。我不知道兽医如何处理尸体,父亲并没有将尸体带回家。或许他认为这样做会令我情绪失控。”
  阿德利安·史东抬头看着丽雅,嘴唇不停颤抖。如今的他变成六岁大的男孩,眼中盈满了不愿轻易落下的泪水。“我爱我的狗,他也爱我。他是唯一曾经爱过我的生命。”
  丽雅在他身前蹲下。“王子长什么样子?有任何特殊胎记吗?”
  “有,他前额上有一块白色的标记,看起来像是一颗星星。”
  丽雅按住他的肩膀,轻轻地令他转向后方。群众在他们面前让道两旁,一条额头上有着星型胎记的拳师犬出现在人群间。“是他吗,阿德利安?”
  “王子!”听见男孩的呼唤,狗狗的耳朵当即竖起,冲到男孩面前,有如刚出生的小狗一般在他身边不断跳跃、不停转圈。阿德利安·史东,一名六岁的男孩,终于再度找到快乐,跟着他的狗狗一同跑开,消失在人群中。
  丽雅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真希望所有问题都可以如此轻易解决就好了。这时眼角瞄见有人在对她招手,于是她转过头去,发现李察·艾利克森警长正朝她走来。群众纷纷让道,尽可能地远离他。丽雅小声地呻吟一声,不知道这回又出什么事了。最近她越来越觉得李察只有在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时才会来找她,如此他就可以把问题丢给她,然后心安理得地转头就走。以前的他不是这个样子。他们曾是朋友,或许现在仍是,如果将朋友的定义放宽一点来看的话。她没有将任何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只是在艾利克森来到面前的时候冷冷地点了点头。
  警长是个身材高大、肩膀厚实、有着一头黑发以及漆黑的双眼,约莫三十几岁的男人。外貌堪称英俊、略显粗犷,身上的肌肉结实,让人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威胁感——这并不表示丽雅会任由自己在艾利克森或是任何人的威胁之下屈服就是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则冷冷地点了点头,一副自己只是刚好路过的样子。
  “哈啰,丽雅,你看起来跟往常一样棒。”
  “谢谢,李察。你还是那么风格独具。”
  他没有笑,只是转过头去,以若有深意的目光看向群众。“办得不错,丽雅。今晚镇上大部分的人都来了。”
  “希望如此。”丽雅说。“毕竟,这是嘉年华会,是一年之中仅有几次可以让所有人放松心情、忘却烦恼的机会。像这样的夜晚对人们而言,可比参加十几次心理医生的疗程要有帮助多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向来都不喜欢消遣娱乐这类的无聊事,对不对?”
  “当我必须维持秩序,并且在狂欢过后收拾残局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得要注意醉汉、恶棍跟麻烦人物的是我,而且我还得想办法让那些超自然生命不要去翻彼此的旧帐。可恶,有一半的镇民都是带着过去的恩怨来到影子瀑布。今晚镇上的魔法通通出炉,对那些家伙而言简直是火上加油。嘉年华会对任何不设心防的人而言,都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入侵你的内心。”
  丽雅耸肩。“我们已经谈过这个话题了,李察,而且我相信以后一定还会再提的。我们两个都没错,不过我们也都错了,但是话说回来,影子瀑布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我们说些什么、喝些什么,总之嘉年华会这种庆典是非办不可的。它就像是一道安全活门,一种最无害的疏压方式。你担心太多了,李察。影子瀑布有能力照顾自己的。”
  “是呀。”艾利克森道。“应该有能力。但是影子瀑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身着想,而不是为了住在其中的居民着想。要不是有我们站在居民跟影子瀑布之间居中协调,大家又怎么能在这里住得下去?凡人不应该住在如此接近魔法的地方;魔法会引发人性最光明的一面,同时也会诱出最黑暗的内心。”
  丽雅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敢相信我们居然站在这里闲聊,实在太难得了。你确定你没有什么紧急事故要丢给我来处理吗?”
  艾利克森微微一笑,不过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镇上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至少以影子瀑布的观点来看算是正常。但是我对今晚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这个预感始终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真要说的话,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你注意到有多少超自然生命今天晚上都来吗?就连那些平常除非神明降临,不然绝对不肯露脸的家伙都出现了。今天晚上我看见一些从来没想过会看见的面孔,甚至有些连我都以为只是传说中的人物。”
  “他们在干嘛?”丽雅皱眉问道。她试图在最自然的情况下偷看四周的景况。
  “什么也没干。”艾利克森道。“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着某件事情发生。当你接近他们的时候,几乎可以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强烈的期盼。嘉年华会上即将发生大事,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丽雅脸色一沉,开始毫不掩饰地打量附近的人群,然后不太情愿地对自己承认警长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太多紧张的目光、太多强挤的笑容,还有许多听起来极不自然的笑声。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有点诡异。丽雅突然浑身颤抖,必须强行压抑一股回头察看的冲动,才不至于当场失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坚定地将那股恐惧抛到脑后。没事的,一切都是她疑心太重。她本来十分满意嘉年华会的欢乐气息,直到李察出现,才把他的妄想症传染给她。她才不要让他毁掉这美好的夜晚呢。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想要找个借口来改变话题,接着发出一声苦笑,看见李奥纳多·艾许正在和一座雕像的大头高谈阔论。当然,如果所有人都跑出来混的话,他自然也不会待在家里。曾经有一段日子,她跟艾许、艾利克森是很要好的朋友,要好到几乎是一家人的程度。但是世事多变,不管人们希不希望看到这些转变。艾利克森变成警长,她变成镇长,而艾许则是死了。她记得自己和李察并肩站在葬礼上的景象;记得自己穿着一套格格不入的正式洋装,抓起一把泥土撒在坟墓之中。她记得自己流下许多眼泪。但是接下来,他从死亡的国度回到人世,而她完全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她所认识的男人已经死了,眼前这个具有熟悉面孔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权力取代李奥纳多在她心中的地位。于是她和艾利克森以及艾许渐行渐远,远离曾经分享过的过去,直到三人各自拥有自己的生活,就连在街上碰面也不太愿意打招呼为止。
  丽雅摇了摇头。你以为住在影子瀑布这种地方可以很习惯鬼魂或是死而复生这类的事物,但是当事情发生在你或是认识的人身上时,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真的已经三年了吗?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呀……艾许曾经是历届嘉年华会的主要策划人之一,但是他在死后就对很多事情都失去兴趣了。她心里突然浮现一股想要和他说话的渴望;他,李奥纳多·艾许,不管如今他究竟算是什么。她挺了挺肩膀,以一种十足官样的眼神看着警长。
  “你是在杞人忧天,李察。这里没什么不对劲,人们都在尽情享乐。现在,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得要去跟一个人谈谈。”
  艾利克森转头看了看艾许,然后又看回她身上。
  “是。”丽雅冷冷地道。
  “你真的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吗,丽雅?”
  警长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感到浑身不自在才偏过头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希望他赶快穿越永恒之门,将一切做个了结。这对你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在她有机会开口说话之前,他已经转身掉头就走。对于这个反应,她心里十分感激,因为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或许这代表了他们的生活已经全然没有交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可以无话不谈,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她回过头去,看向艾许之前所站的地方,发现对方已经不在原地后,她立刻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和他说些什么。她苦笑摇头,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她并非总是如此拙于言辞,毕竟善于说话也是她被选为镇长的一大原因;她总是有办法说倒竞选对手。
  她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四下乱看,找寻足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今天晚上应该是一年之中仅有的几个不必工作的晚上。她应该可以将镇长的职务与义务抛到脑后,放松心情,尽情享乐才对。一群跳着康加舞的人们越过她的身旁,带来了几乎无尽的兴奋和笑容。丽雅突然好想加入跳舞的人群,跟大家一起欢笑、一起歌唱、一起踢大腿。她似乎已经有好几年不曾从事任何单纯而又自然的娱乐活动了,但她还是自重身分而裹足不前,等到终于能够放开心胸的时候,康加舞的队伍已经离她而去,留她一个人独自站在原地。
  身后突然传来某人清喉咙的声音。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去,结果发现是李奥纳多·艾许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这熟悉的景象在她心里掀起一道涟漪,不过接着她又强行压抑了从前的回忆,脸上露出十分客气的微笑。
  “哈啰,李奥纳多,嘉年华会好玩吗?”
  “非常精彩。你好吗,丽雅?好久不见了。”
  “当镇长没什么空闲时间,特别是在影子瀑布这种地方。”
  “你一直没来看我。”艾许直视着她,坚定地道。“我等了很久,但是你始终没来。”
  “我参加了你的葬礼。”丽雅道。她感觉喉咙紧绷,不过还是强迫自己挤出这几个字来。“当时我已经跟你道过再见了。”
  “但是我还在这里。我还是我。”
  “不,你不是你。我的朋友死了。我们埋葬了他。一切都结束了!”
  “在这里不是这么回事的。我们身处影子瀑布,丽雅。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只要有足够的意志就可以了。”
  “不,”丽雅道。“不是任何事。不然的话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以我朋友的容貌跟声音,假冒他的身分。”
  “丽雅,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就是我?真的是我?”
  “你办不到。”
  他们在原地呆立许久,两人都不肯率先移开目光。最后,丽雅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假装擤鼻涕。
  “那么,”艾许过了一会儿说道。“最近日子过得怎么样?”
  “喔,老样子,”丽雅一边说,一边专注地将手帕塞回袖子。“时好时坏,总是有公事要忙。”
  “是了,我听说鲁卡斯的事了。”
  他们相视一笑,很庆幸能够找到话题将他们自己的问题放到一边。影子瀑布里所有的居民都认识鲁卡斯·迪福兰斯。活着的时候,他并非什么特别的人物,只是一家本地药局的老板,总喜欢质疑医生的诊断。然后他死于一场愚蠢的交通意外,就是只要大家都更加注意一点就不会发生的那种意外。只可惜鲁卡斯踏出入行道的时候看错了方向,而那辆车的司机刚好又在做白日梦,于是鲁卡斯就这么在前往医院的途中死于救护车上。
  一个礼拜之后,他复活了。一开始,没有人特别去注意他:毕竟这里是影子瀑布。的确,会走路的死人不很常见,但也不是没发生过。然而没过多久,镇民们就发现鲁卡斯从死亡的世界里带了些东西一起回到人间。鲁卡斯被附身了,是名叫米迦勒的天使干的。那个天使具有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能行神迹,只要走进一个房间立刻就会吓坏房内的所有人。他自称是上帝的杀手,下凡审判不洁之人。虽然至今他还没有出手杀害任何人,但是所有人都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你见过米迦勒了吗?”丽雅问。“我以为你们两个有不少相似之处。”
  “不太可能。”艾许道。“我只是死而复生的凡人,一个具有生前记忆的血肉之躯。我不知道米迦勒算什么,或者说鲁卡斯算什么。听你这么说,你应该见过他了?”
  “见过一次,吓得我屁滚尿流。有天早上,他走入我的办公室,然后我所有的盆栽就死光了。气温瞬间下降,他全身绽放着无法逼视的光芒。不过我并不需要真的去看他,因为他的存在占满了整间办公室。就算是聋子或瞎子都知道他是谁。当他在场的时候,我脑子里面除了他之外完全容不下任何人或任何事。他宣称自己是为了审判本镇而来,告诉我要常上教堂,然后微笑离开。我一直以为天使应该是亲切和蔼的生命,拥有一双美丽的羽翼、祥和的光圈,手里还拿着一把竖琴。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米迦勒这种怪物。”
  “你应该熟读圣经的。”艾许道。“天使米迦勒曾经凭借一把长枪屠龙,并且曾与撒旦单挑。很难想像这样的角色会身穿睡袍,懒洋洋地伫立在云端上。他来了,你知道吗?他也来参加嘉年华会。”
  “喔,太好了。”丽雅道。“我就需要听到这种事。他在干嘛?”
  “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他只是四处闲晃,到处瞪人,好像在找寻某个特定的人物一般。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我并不惊讶。”丽雅迟疑片刻,艾许暗暗吃了一惊。他认得那种表情,每当人们要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脸上就会出现那种表情。那是每个人迟早都会问他的问题。
  “李奥纳多,死亡究竟是什么感觉?”
  “很平静,”艾许简短地答道。“在明知人们不再对你有所期待之后,许多生前的压力自然就会消失。当然,有时候想起来也很沮丧,因为在各方面看来,我的生命都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就是没有消失。我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我不吃不喝,除非我想吃想喝,但是吃喝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饥渴对我而言都是属于过去的事物,就跟睡眠一样。我好怀念睡觉的感觉,好怀念能够暂时逃离所有烦恼的感觉。我也很怀念作梦的感觉。不过我最怀念的还是那种拥有生存目标的感觉。世界上所有事物对我而言再也不具有什么意义了,我不会受伤、不会变老。我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不会再有丝毫长进。我只是在数日子,等待着解脱的到来,好让我穿越永恒之门,进入门后的那个世界。”
  “你认为你父母还要多久才会放手让你走?”
  “我不知道。”艾许道。“基本上是我母亲的问题。她太需要我了,所以才会召我回来。是她的意志、她的爱、她的否认将我困在此地。”他停顿片刻,与丽雅目光相对。“我真的是我,从各方面来看都是。我记得生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我记得你、记得李察。我记得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情,以及本来打算要做的一切。”
  “问题就在这里,不是吗?”丽雅道。“你不会再去做那些事情了。你办不到。你死了,留下我一个人,李奥纳多。而你竟然连这件事情都能搞砸。”
  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嘴角微微扭曲。李奥纳多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她,但是在接触到她愤怒的神情之后又放了下来。她哽咽几声,接着恢复正常,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很抱歉。”她突然说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会比我好过,不管你是什么人。”
  “人总要学着调适。”艾许神情严肃地说道。
  丽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就是要导引出这句话,对不对?”
  他们相视一笑。这一刻有可能将两人的关系导向两个全然不同的方向,他们都很清楚。丽雅张开嘴,想说点场面话,然后掉头离开,但是结果却很惊讶地听见自己问了截然不同的问题。
  “你会怕吗,李奥纳多?想到等你终于穿越永恒之门的时候,你将会再度死亡,永远死亡?”
  “当然会怕。”艾许道。“我虽然死了,但是没疯。只是这件事情并没有我选择的余地。我没办法一直这样下去,就算可以,我也不愿意。我不属于这里。你知道,我始终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充满各式各样神奇主人的城镇里,居然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永恒之门的另外一端究竟有什么。我听过很多理论,也知道很多宗教都有他们的一套说词,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出实质的证据。唯一有可能告诉我答案的人就是鲁卡斯,但是截至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去问他;说不定是因为我害怕听到答案,我不想知道天堂里面都是像米迦勒那种家伙。”
  “但是这种处境更糟。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我的眼角开始看见模糊不清的景象,也越来越容易忘记东西,记忆、个性特质、所有组成我这个人的微末细节。如果不尽快穿越永恒之门,我很怀疑我会开始消失,一天一天,一点一滴,直到我整个人完全不见为止。这种想法让我害怕透了。”
  他突然住口,对着丽雅微笑。“抱歉,我在胡言乱语。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跟你说话的机会。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
  他再度住口,因为发现她的脸色变了。微笑中的暖意消失,目光里的激动不再,只剩下专门用来对付陌生人的客套面具。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我。”艾许说。“又或许你不愿意相信。因为一旦相信了,你就必须再度敞开心扉,必须冒着我随时有可能再度离开的风险。”
  “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丽雅道。“李奥纳多·艾许是我过去的一部分,和其他的记忆一样,是属于过去的东西。现在,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艾许疲惫地点了点头,伸手想要跟她握手,却发现手里依然握着那只酒杯。他将酒杯交给了她。
  “你要喝吗?我还没喝,反正我也尝不到酒味。我是为了它的香味而买的。我一直很喜欢这种香料酒的味道。”
  丽雅想要拒绝,但还是接下了酒杯,因为她很渴。她先小小舔了一口,然后狠狠地吞下一大口。一股愉悦的暖意上脑,接着缓缓渗入她的胸口。她对艾许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在香料酒的作用之下,她眼中开始泛出泪光。艾许跟在她的身后跨出一步,接着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一名神色匆忙的人自人群中挤出,往他们的这边直奔而来。
  苏珊·都伯伊丝在丽雅面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恢复说话的能力。她衣衫不整,神情焦虑,不过话说回来,她总是这个样子。苏珊是身材修长的长腿金发女子,约莫二十几岁,身上穿着一堆破布,看起来像是连救世军旧衣箱都拒收的衣服。她是标准的北欧美女,有着淡色的眼珠和高耸的颧骨。她将一头长发扎成许多辫子,不过看起来好像扎到一半就失去了耐性一样。她靠着算塔罗牌维持生计,同时为所有需要母亲的人提供一个非官方的母亲形象。此刻的她看来……丽雅突然感到神经紧绷,因为她发现苏珊不只是害怕而已,她看起来简直吓坏了。丽雅很快地将酒杯递给艾许,抓起苏珊的手臂,以微笑来安抚对方的情绪。
  “放轻松,亲爱的,先恢复呼吸的节奏,我哪儿也不去。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警长叫我来找你。”苏珊终于开口说道。“你必须立刻跟我来。我不能在这里解释。太多人了。”
  丽雅和艾许当即转头看了看四周,旁边的群众似乎都没特别到注意他们。
  “好吧。”丽雅以安慰的语气说道。“我跟你走。带路吧。”
  “我也去。”艾许道。
  “这件事听起来像是官方事件。”丽雅道。“你没有必要涉入。”
  “别争了,快点跟我来。”苏珊突然说道,随即再度冲入群众,完全没有回头去看他们有没有跟上。丽雅恼怒地瞪了艾许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跟随苏珊而去。艾许丢开酒杯,跟在丽雅身后。他们很快就追上苏珊。她气喘吁吁,根本跑不了多快。他们在她两边并肩而行,试图让她感到心安。她对两人露出一丝微笑,让他们知道自己很感谢他们的好意,只是她脸上的恐惧始终不曾消失。
  “事情究竟多糟?”丽雅问道。她已经开始有点担心了。
  “很糟。”苏珊说。“糟透了。”
  她领着他们跑下山丘,穿越色彩鲜艳的帐篷和遮雨棚。有鉴于苏珊惊慌的举止与丽雅的镇长权威,所有路人都主动让道。其中有几人好奇地大叫问了几声,不过丽雅只是对他们笑了一笑,继续前进。苏珊家并不远,是一幢位于潭恩河畔,围绕在杂草之间的独栋建筑。屋子不大,只有一个房间,基本上是由防水纸和生锈铁钉拼凑而成的小木屋。看着这间小屋,艾许缓缓摇了摇头。多年来苏珊的朋友们总是在劝她搬离这个地方,但是就像对待许多其他事物的态度一样,苏珊对此非常顽固,说什么也不肯搬。
  小屋只有一扇门、一扇窗。大门紧闭,窗帘拉起,不过缝隙中透出些许灯光。苏珊在门上敲了两声,停了一停,然后又敲一声。丽雅和艾许在她身后交换一个神色。门后传来锁头转动、门闩拉开的声音,接着门开了,屋内的光线照亮门外的阴影。苏珊冲入小屋,丽雅及艾许跟着进去。木门重重关上,吓得他们两个同时跳了起来。
  他们转过身去,看见艾利克森警长锁起房门,闩上门闩。他对丽雅及苏珊点了点头,扬起眉毛看了艾许一眼,然后朝躺在地板上的尸体比了一比。一块毯子盖住尸体的上半身,脑袋的部分一片血红,地上也淌了一滩鲜血。苏珊疲惫不堪,瘫坐在一张椅子上,丽雅则在尸体旁蹲下。艾许趁机看了看屋内的景象。他有好一阵子没有来拜访苏珊,但是屋内的陈设完全没变。这地方依然乱得可以。靠在屋角墙边的床铺凌乱不堪,一旁摆着破破烂烂的衣柜。衣柜的大镜子上贴了许多照片,还有许多口红写下的字迹,是苏珊专门写来提醒自己的讯息。屋内共有三张不同造型的椅子,椅子上堆满了衣物跟垃圾。木地板上到处都是吃完的快餐餐盒。墙上贴满许多不曾上映的电影或影集的陈年海报。这地方基本上是垃圾场,不过是座很有家庭温暖的垃圾场。访客们大部分都觉得十分惬意,艾许每次来都有种回家的感觉。
  最后,由于没有理由继续拖延下去,艾许只好转头看向那具尸体。丽雅拉开毯子,露出尸体的脑袋。头骨破碎变形,似乎是遭人反复击打所致。头发上染满鲜血跟脑浆,半边的脸血肉模糊,尽管如此,艾许还是立刻认出对方的身分。鲁卡斯·迪福兰斯,自称被天使米迦勒附身的男人。
  苏珊在椅子上不断摇晃,紧紧拥抱自己,避免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并且十分小心地不让目光飘向尸体。丽雅抬头看向警长,神情十分冷静,丝毫不动声色。
  “有证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或是怎么死的吗?”
  “没有。”艾利克森小声说道。“苏珊半个小时之前回家,发现他已经躺在那里,刚死不久,血液尚未完全凝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绝对不会是因为打劫失手。他的钱包还在,钞票跟信用卡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
  “你是说这是蓄意谋杀?”丽雅站起身来,直视警长,神情十足震惊。“影子瀑布已经好几个世纪不曾发生过谋杀案了。受到本镇的本质所局限,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在这里发生的!”
  “如果是自杀的话,未免也死得太痛苦了点。”艾许道。丽雅瞪了他一眼。
  “我派人去找米兰医生。”警长很快地说道。“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不过他也没什么可做的,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设备进行专业的验尸。要验尸就必须出城才行。”
  “不,”丽雅立刻说道。“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的话,影子瀑布很快就会涌入大批不速之客,我们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还有其他办法可以从死人口中套出情报,我们应该要采取那种办法。”
  所有人陷入一片沉默,大家都盯着地上的尸体看。
  “什么人会疯狂到想要杀害天使?”艾许问。
  “好问题。”艾利克森道。“米迦勒总是令我感到害怕。”
  “所以凶手绝对不是普通人。”丽雅道。“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一定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才有可能接近鲁卡斯。力量强大到就连上帝的杀手也不是对手……”
  苏珊突然颤抖一下。“而如今凶手行走于影子瀑布中,或许已经在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们一定要警告大家才行。”
  “消息走漏太快的话会引发恐慌的。”艾利克森说道。
  “警长说得没错。”丽雅道。“我们应该尽力封锁这个消息。如果影子瀑布的本质出现如此重大的改变,我们就必须找出改变的根源,并且确认如今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变得有可能发生。”
  “鲁卡斯曾经死而复生。”苏珊低声说道。“或许他还会再度复活。”
  “是有这个可能。”艾利克森道。“但是可能性不大。本镇史上曾经发生几桩死而复活的案例,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复活两次的。除非你知道更多内情,李奥纳多?”
  艾许摇头。“虽然我死了,并不代表我是这种事情的专家。我不会比你更懂。不过有一个问题还没有人提出来过。鲁卡斯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一定是有人约他来此。”警长缓缓说道。“知道苏珊不在家的人。”
  “这表示对方一定是鲁卡斯信任的人。”丽雅说。
  “你是说他认识凶手?”艾许问。
  丽雅耸了耸肩。艾利克森若有深意地看向苏珊。“鲁卡斯跟你很熟吗,苏珊?”
  “不太熟。他死前,我和他还算有点交情。但是在被米迦勒附身之后,他整个人就变了,变得十分冷酷,我根本不愿意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没有人愿意。”
  “朝另外一个方向去想,”艾许道。“其实有嫌疑的人很多。米迦勒说他是下凡来惩罚不洁之人的,而影子瀑布里面从来不缺这种人物。看起来应该是其中一人打死米迦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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