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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凡事都有代价

  围观群众缓缓散去。赌局的结果已经揭晓,人们不情愿地交出赌金。我真的很惊讶竟然有人会赌钱德拉·辛恩和我能够打赢走路男。但是话说回来,夜城的人就是喜欢这种胜算不高的赌局。钱德拉依然跪在地上,依然紧抱着残缺的长剑,依然无声地哭泣。我站在原地,专心思考。
  我已经见识过走路男的身手,知道他有多么冷酷无情,毫不宽容。我已经不想继续和他讲理了。我本来就不对此抱有多大的希望,但是总得试试看才行。而且我也让钱德拉向走路男挑战过了,因为搞不好一个有信仰的人有办法除掉另一个。如今唯一剩下的办法就是由我出面采取激烈甚至可能有点邪恶的必要手段。
  在其他办法全都无效的情况下,你总是可以为了更良善的意图而行使必要之恶。
  这时我们周遭那些遭受枪击爆破而沦为废墟的教堂跟神庙,已经展开自我修复的行动。裂开的石墙再度密合,破碎的大理石重新凝聚,巨大的建筑毫发无伤地从自己的废墟中重新站起,藉由信徒强烈的信仰力量再度获得形体。眼看自己的神灵被走路男狠狠教训过的信徒,此刻已经开始寻找新的信仰,把他们残破的教堂留在原地腐烂。人们在街道上匆忙来去,只有在路过难以言喻的憎恨神庙废墟前时会稍停片刻,对着废墟吐口水。有些积极进取的神灵已经开始准备占领比较有价值的地段。再过不久,这里就会充满闪电、灾祸以及集体械斗的人们,而我打算在暴动发生前抢先离开。
  剃刀艾迪突然坐起身来。脸上的创伤自动修复,双眼逐渐凝聚焦点,接着全身剧烈颤抖,如同刚刚跳出冰冷河水的小狗。我不得不佩服钱德拉·辛恩,因为他立刻停止自怨自艾,帮助艾迪站起身来。这表示他是一个比我还要勇敢的男人。就算把渥克嘴里所有的金牙都给我,我也不愿意去碰剃刀艾迪的恶心外套。剃刀艾迪对钱德拉草草地点了点头,然后举起右手。他的剃刀立刻出现在他掌心中,绽放出如同往常般明亮恐怖的光芒。刮胡刀之神和他的剃刀永远不会分开太久。我不认为他们有办法分开。他们都是彼此的一部分。
  “好哇,”剃刀艾迪以其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刚刚真是……意想不到。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了。如此看来,走路男似乎是货真价实的上帝之怒。这种说法其实有点可怕,如果你深入想一想。所以我还是不要想太多好了。”他缓缓微笑,露出满嘴泛黄的牙齿。“我想最近我大概是太过自信了,偶尔让人教训一顿未尝不是件好事。当然,你也不能被人家教训得太过火。”
  我利用剃刀艾迪难得健谈的空档,捡起钱德拉的断剑交还给他。断掉的剑刃不再发光,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断剑没有两样。钱德拉点头表达谢意,仿佛接过自己死去孩子的尸体一样地接过断剑。我真想给他一巴掌。过度依恋某些事物通常是种要不得的错误。钱德拉小心翼翼地将两截断剑插回身侧的剑鞘里。
  “这把剑无法修复或是重铸。”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至少,凡人办不到。这是一把最古老的武器,为了保护无辜以及惩罚罪恶而托付到我手中,但是我却为了一己的骄傲而导致它的毁灭。”
  “你的目标正确。”我有点被他感动。“但是用错了武器。”我转向剃刀艾迪。“要阻止上帝的仆人,我需要上帝的武器。一把极端可怕的特殊武器。”
  艾迪严肃地凝视着我。“你想使用武器,约翰?我以为你不屑使用武器。”
  “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武器。”我道。
  他不太情愿地缓缓点头。“这样做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的,约翰。”
  “我需要真名之枪。”我道。刮胡刀之神身体微微一颤。
  “可怕的东西。”他道。“我以为你摧毁它了。”
  “我的确摧毁它了。”我道。“但是就像夜城其他各式各样可怕的东西一样,它们总是有办法自己找出回来的路。你知道我可以上哪去找它吗?”
  “你知道我很清楚它的下落。”剃刀艾迪道。“为什么你总是知道这种事?”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我道。“不要再拖拖拉拉了。”
  “你可以在枪铺找到它。”剃刀艾迪道。“所有武器都受人膜拜的地方。”
  “你的剃刀就是从那里来的吗?”钱德拉问。
  剃刀艾迪低头看着在自己手中闪闪发光的剃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喔,不。”他说。“我是在一个更可怕的地方取得它的。”
  “那就去枪铺走一趟吧。”我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等等。”钱德拉走过来凝视我的眼。“你认为你可以阻止走路男吗,约翰·泰勒?在我失败得如此彻底之后?在看到他摧毁那些虚假的神庙跟教堂之后?在他击败刮胡刀之神并打爆难以言喻的憎恨之神之后?在他折断我的圣剑,一把数百年来从来不曾在任何邪恶势力之前低头的武器之后?像你这样的男人,凭什么相信自己有办法击败走路男?”
  “你必须保持信心。”我道。“而我相信我是个比走路男更厉害的大浑蛋。我会找出阻止他的办法,因为我非找出来不可。”
  钱德拉缓缓点头。“你愿意为了保护朋友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吗,约翰?”
  “只要还有其他办法的时候我就不打算这么干。”我道。“我比较倾向于牺牲走路男的生命。这就是我要去枪铺的原因。”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剃刀艾迪问。剃刀突然光芒大作,显然十分渴望与我同去。
  “不,”我道。“枪铺的人一看到你很可能就会紧闭大门,上闩上锁,然后冲到床下一路躲到你离开为止。是我的话就会。”
  “他们挡不住我。”剃刀艾迪道。
  “没错。”我道。“但是我认为在这件事上,我需要他们和我站在同一阵线。”
  “那好吧。”剃刀艾迪说。他环顾四周。“我想我需要在这里花点时间,逛逛诸神之街,教训教训实力弱小的神灵,对他们容易蒙骗的信徒做点可怕的事,藉以证明我依然具有实力。我必须小心培养并且维护我的名声,不然人们将会开始骑到我头上。再说,我现在情绪不佳,只想找些人来发泄一下。”
  “从来不曾见过你情绪好的时候。”我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随你去枪铺。”钱德拉·辛恩说。他再度抬头挺胸,眼泪已干,声音也恢复自信。“这件事还没有结束,除非我亲口认输,不然我就还没输。”
  英雄和神圣战士。这些人总是能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恢复自信。
  于是我们向剃刀艾迪点头再见,看着他昂首阔步地离去。人们与神灵一看到他,立刻想起其他地方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得忙。我转向钱德拉。
  “你没事吧?走路男重重地打击了你的信心。”
  “我没事。”他道。“至少,我会没事的。我刚刚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以为这是介于我所服侍的神与走路男的神之间的冲突,是要决定谁的神比较伟大,谁才是唯一的真神,进而厘清谁才是真正的神圣战士。但是结果……那不过就是一场介于两个凡人之间的冲突。而最后就是证明了我的信仰不够坚贞。我怀疑自己有能力击败他,而当心中出现这种疑惑的时候,我就输了。”
  “你真的这么相信?”我问。
  “我非这么相信不可。”钱德拉道。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废墟跟残骸、尸体以及伤者,还有不断拍照的观光客。“没有任何真神可以认同这种……这种一视同仁的屠杀。不,这里所发生的事都是出于一个偏执狂的骄傲与需求。如果世界上有任何绝对的事,约翰·泰勒,那就是骄傲的人必须学会谦卑。”
  “是呀。”我道。“还有夜城是个容易让好人堕落的地方。”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直视着他,但是他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那么,”他问道。“枪铺在哪里?”
  “就在诸神之街。”我道。“它并非只是一间枪铺,你知道。”
  “当然,”钱德拉·辛恩道。“我早该猜到了。”
  “枪铺……乃是枪械教会。”我道。“它的存在乃是基于世界上所有崇拜枪械的人们的信念。任何事物只要有人崇拜得够久或是够强烈,它就会在诸神之街占有一席之地。人类对于武器存在着一股强大的信念,信仰武器的人越多,武器对世界就会造成更加强大而又深远的影响。你可以在枪铺里找到任何武器,任何用来杀戮的道具,从刀剑到核弹到来自未来时间轴的能量武器。真名之枪就在那里。因为就连如此可怕的东西也需要寻求一个归宿。”
  ※※※
  我们沿着诸神之街而行,人们与其他生物快速通过我们身边。他们惧怕钱德拉·辛恩是因为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他在与走路男的决斗中存活下来,惧怕我则是因为……因为我是约翰·泰勒,而我曾经干过许多非常可怕的事,而且很可能再度干出更多更可怕的事。我趁着走路的时候向钱德拉解释真名之枪的本质与功用。他需要知道那是一把什么样的武器。
  “真名之枪是一把古老的武器。”我道。“我是说非常非常古老,古老到历史还没开始记载,一切都是神话与传奇的年代。一把利用血肉和骸骨打造而成的手枪,会呼吸,会流汗,痛恨所有具有生命的东西。它的力量来自上帝,不过是间接的。”
  “而这就是你认为它可以对付走路男的原因。”钱德拉道。
  “一点也没错。你看……天地初开时,世间只有一股真名,接着宇宙爆炸,一切开始存在。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又不在场。但是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世间万物体内都回荡着最初的那股原始真名。代表了他们最真实、最私密的本质描述。真名之枪可以看穿那个真名,将其反向发音。进而……将万物反创造。我曾强迫真名之枪反向念出自己的真名,让它反创造自己。当时看起来似乎效果不错。但是这个可恶的东西依然存在于过去的时空,以及某些特定的未来时间轴。所以枪铺永远都有办法取得真名之枪,因为它的本质导致它可以和所有曾经存在于世间或是未来即将现世的武器取得连结。”
  钱德拉摇头:“太复杂了。”
  “是呀,没错。”我道。
  我们没多久就找到枪铺。我不需要使用天赋。就像许多诸神之街的场所一样,枪铺随时都在等待需要它的顾客上门。它永远不在远方,总是准备提供服务,随时可以塞一把枪到你手中,然后鼓励你使用它。我们提供死亡与毁灭,但是当事情出差错的时候可不要哭着回来找我们。
  我们终于来到枪铺前,发现枪铺的外表毫不起眼。它不像一座教堂,比较像是一间街角商店,不过我想这应该是可以想象的。它有一扇朴实的木门,门旁有一个玻璃橱窗,其内展示着所有可以在店内找到的奇观。我停下脚步,凝神观看。我就是忍不住。钱德拉站在我的身旁。在枪铺的橱窗中,武器如同妓女般展现自我。长剑跟利斧,手枪跟步枪,能量武器跟形状随时变化,完全没有道理可循的怪东西。所有武器都具有强大的魅力以及甜蜜的诱惑。
  快请进,挑一样你喜欢的。你知道你想要。
  我将目光自橱窗上移开,转向钱德拉。“这些不只是武器。”我道。“它们是象征,是原型,是它们所属武器类别的具体化身。最原始的唯一真身,其他同型武器都只是黯淡无光的倒影罢了。”
  “是的。”钱德拉说着,突然转头面对我。“并不只是枪,而是枪的灵魂。每一把枪,每一把剑,甚至每一颗炸弹都一样。你不是来这里寻找任何用来保护无辜或是惩奸除恶的武器。这些都是死亡的凶器。唯一的用途就是谋杀。”
  “一猜即中。”我道。“等我们进去之后,你自己要小心。谋杀在枪铺中乃是一种神圣的象征,而诱惑则是伴随武器赠送的标准配备。”
  我朝门口走去,在我有机会接触木门前,木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在我面前开启。枪铺知道我要来。我大摇大摆地步入枪铺,一副好像自己是什么道德健康调查组织的人一样,钱德拉紧跟在我身后,尽量露出一种处之泰然的神情。刺眼的日光灯突然亮起,我们面前出现一座巨大卖场,其内摆满了人类史上所有曾经出现过的武器,还有几件来自邻接空间的武器。就跟许许多多诸神之街的教堂一样,枪铺的内部空间比外表看来大上许多。唯有如此,这里面才能够容纳这么多武器。卖场在我们眼前无尽延伸,消失在远方亮眼的光线外,一排又一排简单的木架,一路陈列到肉眼可见的距离之外。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曾经出现过这么多种武器。
  接着我眨了眨眼,后退一步,因为枪铺的老板,或是经理,或是大祭司突然在我面前凭空出现。一个长相体面的中年男子,身穿体面的西装,面孔方正,头发后梳,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就像个殡葬业者——我觉得这其实还挺合适的。他拥有一股长期与死亡相关事物为伍的人所特有的冷静表情,他热情而又专业的微笑完全无法影响充满死亡气息的冷酷双眼。他对我点了点头,接着又向钱德拉打招呼。我的皮肤当场爬满鸡皮疙瘩。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某种随时可能会展开攻击的毒蛇或蜘蛛给盯上了。他乃是苦难与屠杀的化身;冷酷的眼神,冷酷的内心,随时准备与人交易,一切都可以贩卖,绝对不会让人赊帐。为什么不赊账?因为你来枪铺绝不会只是为了一把枪。你来是为了取得一种不公平的优势,为了一把威力强大到没有人可以对抗的武器。
  “很高兴终于与你见面,泰勒先生。”老板以一种销售员特有的声音说道。不需要特别卖力推销的销售员,因为所有人都想购买他们的商品。“我一直都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这里。所有人都会来,只是时间问题。还有钱德拉·辛恩先生,著名的怪物猎人。真好。喜欢的话,你们可以叫我接待先生。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你是神吗?”钱德拉好奇问道。
  “祝福你,先生,不是。”接待先生道。“我不是如此受限的东西。神灵来来去去,但是枪铺永续经营。我是这栋建筑的人类化身,是枪铺的延伸,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因为人们比较喜欢跟具有人类外型的东西谈生意。我就是枪铺。”
  “所以……你并非真实存在?”钱德拉继续追问。
  “我和枪铺一样真实,先生。而枪铺非常真实,非常古老。它换过许多名称,但是本质始终不变。啊,先生,最好的笑话依然还是老笑话。我一直都认为一点幽默感可以让人更容易把药吞下去,确实如此。我发现你携带了一把折断的长剑,先生。一把威力强大的好剑,可惜变成两段了,它的本质破碎,遭受亵渎。真是太可惜了。你希望我帮你修复吗,先生?”
  “不,他不希望。”我立刻说道。“告诉他,钱德拉。他可以帮你修,但是这把剑从此就不会再是原先那把剑了。而且你绝对不会愿意支付他所要求的报酬。”
  “我有能力自行决定。”钱德拉固执地道。“这把剑由我保管,但是我却把它弄断。我有责任修好它。如果它真的可以修复的话。”
  “喔,可以的,先生,真的可以修。”接待先生道。“我知道所有有关于修复长剑的知识。”
  “包括恢复它的本质?”我问。
  “啊,”接待先生不太情愿地说道。“这个,不行。你逮到我了,先生。我只能重铸物质,无法触及精神层面。”
  “那我就不能让你碰这把剑。”钱德拉道。“我会带它回归家园,再度重铸。”
  “如你所愿,先生。”接待先生将注意力自钱德拉转移到我身上。“泰勒先生,是什么风终于把你吹来枪铺?”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我尽量维持冷静沉着的语调。“知道这种事是你的责任。我是为了真名之枪而来的。”
  “喔,是的,先生。”接待先生神态恭敬地道。“当然。一把卓越非凡的武器。他们说比夜城还要古老。总之肯定比我古老。一把深受世人恐惧与崇拜的手枪,几乎都可以独立称神了。”
  “不久前我摧毁了它。”我道。
  “祝福你,先生,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喔,你或许已经结束了它在这个时空中的历史,但是它依然存在,存在于其他时空。它永远都会存在于某处,存在于过去或是未来的时间轴。”
  “这怎么可能?”钱德拉皱眉问道。
  “因为有人在找它。”我道。“总是有人在找寻它,追踪它,许许多多野心大于理性的人们都曾经拥有过它。比如说收藏家。你听说过收藏家吗,钱德拉?”
  “我可不是乡巴佬。”钱德拉的语气似乎有点自尊受损。
  “你可以找出真名之枪吗,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可以接触的未来时间轴?”我问接待先生,他露出一个客气中微带同情的微笑。
  “当然可以,先生。不管真名之枪处于何时何地,我总是可以在这里的某个货架上找到它。我随时都与世界上所有曾经出现过或是有人相信它出现过的武器保持联系。所有武器都在这里,从石中剑到卑劣真言,一应俱全,当然,你必须具有过人的天赋或是遭受可怕的诅咒,才能使用那两项武器。我可以为任何人提供任何武器,但是,能不能使用就要看顾客自己了。”他露出一抹阴郁的微笑。“啊,我认识许多不自量力的顾客。请随我来,先生。”
  “我要真名之枪。”我道。“我能够使用它。”
  “你当然能,先生。”
  他转过身去,不疾不徐地走入看不见尽头的武器堆中,留下我们自行跟随。我紧跟在后。这是个非常容易迷路的地方。钱德拉东张西望,沉迷在无数货架上的无数武器。我可以听见它们呼唤我。传说中的长剑,权力法戒,具有人工智能介面的未来枪枝,依然遭受前任主人作祟的护甲。所有武器都在大声恳求,希望我们能够拿起它们,使用它们。
  “你看,”接待先生道。“这里什么都有。从由某个遭人遗忘的原始人大腿骨所制作的第一根棍子,一直到威力强大得足以在转眼间摧毁数千个星系的黑暗虚空装置。我可以满足你心中任何渴望。你只需要提出要求就行了。”
  “并且付出代价。”我道。
  “这是当然,泰勒先生。任何事情都需付出代价。”
  我已经开始有点犹豫了。我毫不怀疑只有真名之枪有办法阻止走路男,但是……我仍记得那把枪加诸在我身上的感觉,依然记得使用那把枪对我的身心所造成的影响。光是碰触它就足以玷污你的灵魂,担负起难以承受的恐怖诱惑。不只如此,我还记得真名之枪被我未来的敌人移植到未来的苏西·休特的断臂上,然后派她穿梭时空前来杀我,只为了预防他们所身处的那个恐怖未来。那些人和我现在试图拯救的是同一批人。有时候我发誓夜城的运作完全是奠基在反讽之上。
  我本来以为摧毁真名之枪就能够让我的苏西远离那个可怕的命运。把枪带回现实之中会不会再度提高那个未来出现的可能性?
  “代价是什么?”我突然问接待先生。“取得真名之枪必须付出什么代价?”
  “喔,你免费,泰勒先生。”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像你这样一位著名的重要人士,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不,只要……帮我个忙就好了。杀死走路男。他那处处受限并且毫无弹性的道德观,真的大大地影响了我的生意。虽然他那两把威力惊人的手枪都是出自此处,要是他知道这一点的话……”
  我决定不追问这个问题。我不认为我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但是尽管如此……杀死走路男?我一定要阻止他,彻底阻止他,但是我有什么资格摧毁如此重要的上帝使徒?他杀的大多是该死的人。他错怪了新任当权者,但是我依然认为只要能够让他静下心来听我解释,还是有机会阻止他杀害他们。而就算是走路男,在面对真名之枪的时候也非停下来听我说话不可。所有人都会。但是如果他不愿意或是不能够听我讲理……必要时我就会杀掉他。他对于世界、夜城以及人类的看法……过于狭隘。为了顾全大局,我必须有所取舍。
  不,我并没有错过这种想法的反讽处。
  接待先生突然停下脚步,让到一旁,以极具戏剧性的手势比向一个货架上的一样货物。我立刻认出那个黑色的小盒子。我凝视着它很长一段时间,呼吸逐渐急促,额头渗出汗珠。我的双手紧握成拳。我知道拿起那个盒子会有什么感觉——难以想象的轻巧精致,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摧毁,甚至刮伤它。这个盒子约莫一尺长、八寸宽,表面呈现一种诡异黯淡的漆黑,黑到仿佛连光线都会沉入其中。
  眼看我没有采取任何举动,接待先生将盒子从货架上取了下来,拿到我的面前。拿着它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我还是不想碰它。我凑上前去,假装是在检视盒盖上的唯一标志,一个大大的“C”字,里面画了个制式皇冠。这是收藏家的标志,世界上唯一一个曾经持有真名之枪,而又没有使用过它的人。因为对他而言,拥有就是一切。
  “打开它。”我道,接待先生露出开怀的微笑。
  他掀开黑盒子的盒盖,只见真名之枪安安稳稳地躺在黑色天鹅绒布上。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如同酷热难耐的疯狗或是在悲鸣声中被拖往屠宰场的马匹,或是离开人体的内脏。真名之枪的外观就和我印象中一模一样。那是一把肉制手枪,以人骨与血肉为骨架,带有一点附有暗色纹理的软骨,外表以惨白的皮肤包覆。枪柄以扁平的骨头铸造,其外裹了一层布满尸斑的表皮,看起来又湿又黏。扳机由一颗犬齿构成,枪管上的红肉反映出诡异的光芒。那是一把终极的杀人工具,而且它具有自己的生命。
  钱德拉·辛恩来到我的身旁,仔细观察这把枪,我感觉到他那股强烈的厌恶感。
  “这是真品吗?”他终于问道,声音很轻,带有一种奇怪的敬意。
  “是的。”我道。“这把枪是专门为了杀天使而造,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的天使。”
  “谁会想要杀害天使?”钱德拉问。“是谁下令制作这把枪?”
  “我不认为有人知道。”我说着看向接待先生,但是他并不打算接话。我将目光转回置于盒内的枪上。“有人说是梅林·撒旦斯邦,但是有不少坏事都被算到他头上。还有人说是工程者,或是咆哮之灵……枪身上刻了一个名字——这把枪的制造者,驱魔工匠。”
  “啊,是的,”接待先生道。“老字号。该隐之子,自浑沌最初便开始解决问题。我这里有很多威力强大的武器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你认识他们?”我问。
  “不……不认识,先生。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
  真名之枪在黑色天鹅绒中蠕动不安。我可以感受到它的愤怒与憎恨。它记得我,记得我如何利用心智去克制它,而不是让它控制我。我希望它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上,我将会成为那个摧毁它的人。
  “关上盒盖。”我道。接待先生动作优雅地照做。我强迫自己接过盒子,很快地放入外套内袋中,我的心脏旁。我依然可以听见它在呼吸。我转向钱德拉。
  “该走了。”我道。
  “没错。”他听起来仿佛松了一口气。“这里不是圣人该来的地方。”
  “你不是第一个来此的圣人。”接待先生以毫不偏颇的语气说道。“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转向我。“下次再见,先生?”
  “或许。”我道。“苏西一定会爱死这个地方。或许我会带她来挑选耶诞礼物。”
  ※※※
  才刚离开枪铺,我的手机立刻铃声大作。还是阴阳魔界的主题曲。我只要碰到一个喜欢的笑话,就会一直沿用下去。渥克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急。
  “走路男已经在赶往冒险者俱乐部的途中。他要来杀新任当权者,就连我最顶尖的手下都没有办法拖慢他的速度。告诉我你找到可以对付他的武器了。”
  “的确有。”我道。“但是我不认为你会喜欢。”
  “典型的你,约翰。”渥克道。
  他启动携带式时间裂缝,打开一道传送门,将钱德拉和我直接带往冒险者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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