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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迷路女神

安娜贝丝正努力想给黑兹尔鼓劲儿,和她分享波西那些最伟大的海藻脑袋时刻。这时候弗兰克摇摇晃晃地冲下过道,突然闯入了她的舱室。
“雷奥在哪儿?”他气喘吁吁地说,“快起飞!起飞!”
两个女孩全都一下子站了起来。
“波西在哪儿?”安娜贝丝质问道,“还有那只山羊呢?”
弗兰克双手扶住膝盖,想平稳住呼吸。他的衣服又僵硬又潮湿,好像刚被上浆用的水浸泡过一样。“在甲板上。他们好好的。我们被跟踪了。”
安娜贝丝从他的身边挤过去,一步三级地冲上楼梯,黑兹尔跟在她身后,弗兰克追了过去,仍然上气不接下气。波西和海治躺在甲板上,看上去全都筋疲力尽。海治的鞋子也不见了。他朝着天空咧嘴乐着,一边嘟囔着:“棒极了。棒极了。”波西身上都是划痕和擦伤,就好像他之前从一扇窗子里跳了出来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他虚弱地抓住安娜贝丝的手,仿佛在说:“我这就没事了,只要这个世界不再旋转就好。”
雷奥、小笛和伊阿宋正在餐厅里吃饭,现在他们三个也冲上了楼梯。
“怎么了?怎么了?”雷奥举着已经吃了一半的烧烤奶酪三明治大叫着,“就不能让人休个午休吗?发生什么事了?”
“被跟踪了!”弗兰克再次喊起来。
“被什么跟踪了?”伊阿宋问道。
“我不知道!”弗兰克气喘吁吁地说,“鲸鱼?海魔?也许是凯特和猪!”
安娜贝丝真想掐死这个家伙,不过她不确定自己的双手能不能把他的粗脖子围过来一整圈。“这些话简直乱七八糟。雷奥,你最好先让我们离开这里。”
雷奥像海盗一样把三明治叼在嘴里,跑向了船舵。
很快,阿尔戈二号就又翱翔在天空了。安娜贝丝在船尾的十字弓处做好准备。她没看到任何鲸鱼或者其他东西追上来,但是波西、弗兰克和海治都还累得没恢复过来,直到亚特兰大的天际线好像变成远处朦胧的一个污迹。
“查尔斯顿。”波西跛着脚走过甲板,就像一个老人,他的声音听上去还像在打着哆嗦,“把航向设定在查尔斯顿。”
“查尔斯顿?”伊阿宋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你们在亚特兰大到底发现了什么?”
弗兰克打开背包拉链,开始往外掏纪念品:“一些桃子蜜饯、两件T恤、一个雪球。还有,呃,这些不是真正的中国绳结。”
安娜贝丝强迫自己要保持镇静:“你们为什么不从头说起呢——从经历的开头,而不是背包。”
他们全都聚在后甲板,这样即使在驾驶着战船的雷奥也能听到谈话内容。波西和弗兰克轮流复述在乔治亚州水族馆里发生的事情,海治教练时不时打断他们,乱叫着“那真是棒极了”或者“然后我就踢中了她的脑袋”。
至少,教练看上去已经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波西和安娜贝丝在马厩里睡着了的事情。然而根据波西讲述的故事来看,安娜贝丝要担忧的问题可比禁足糟糕得多。
当波西描述到水族馆里那些被囚禁的海洋生物时,她理解了为什么他表现得如此心烦意乱。
“那真是太可怕了。”她说,“我们得帮助那些海洋生物。”
“我们会的。”波西保证,“等时机恰当。但我必须先想出来怎么帮。我希望……”他摇了摇头,“先别管这个了。首先我们必须要处理的是想要我们人头的悬赏通缉。”
海治教练很快就对谈话失去了兴趣——很可能是因为话题内容已经与他无关了,他朝着船首溜达过去,练习着回旋踢的动作,不断地恭维着自己的功夫。
安娜贝丝抓紧了匕首的刀柄:“悬赏我们的人头……就好像我们对魔兽们的吸引力还不够似的。”
“我们是不是被印在那些写着‘通缉’大字的招贴海报上了?”雷奥问道,“还有他们是不是把对我们的悬赏列出了一个类似价目表的东西?”
黑兹尔皱起了鼻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只是好奇我能值到什么价位,”雷奥说,“我是指,我能理解对我的悬赏价码不如波西或者伊阿宋那么高,大概吧……不过我能不能值,比如说,两个弗兰克,或者三个弗兰克?”
“嘿!”弗兰克抱怨起来。
“都住嘴。”安娜贝丝命令道,“至少我们知道下一站是要去查尔斯顿寻找那张地图。”
小笛斜倚在控制面板上。她今天在辫子上扎了白色的羽毛,看上去很衬她那深棕色的头发。安娜贝丝想不明白她哪里来的时间去弄这个,安娜贝丝自己几乎都已经忘记还要梳头了。
“地图。”小笛说,“但,是什么地方的地图啊?”
“雅典娜之印。”波西谨慎地看了安娜贝丝一眼,仿佛他在担心自己说了什么逾越的话。她一定散发出了一种强烈的“我不想讨论这件事”的气场了。
“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地图,”他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它肯定指引我们去罗马找到很重要的一样东西,一样也许能将罗马人和希腊人之间的裂痕抚平的东西。”
“巨人的灾星。”黑兹尔加上一句。
波西点点头:“而且在我的梦中,那两个巨人双胞胎还提到了有关雕像的事情。”
“嗯——”弗兰克用手指翻弄着那个“非中国的”绳结,“根据福尔库斯所说,我们肯定疯狂地想要找到它。但它到底是什么呢?”
每个人都看向安娜贝丝。她感觉头皮发麻,仿佛头脑中的这些想法全都搅动着,喷薄欲出:雕像——雅典娜——希腊和罗马,她的噩梦,她与妈妈发生的争执。她看到这些碎片已经拼凑在一起,但她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个答案太庞大、太重要,也太让人恐慌了。
她注意到伊阿宋正在打量着她,仿佛他完全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而且和她一样完全不喜欢这个结论。她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去想:为什么这个家伙让我感如此紧张焦虑?他真的是我们这边的吗?或者就像她妈妈说的那样……
“我……我就快想出答案了。”她说,“如果我们能找到这张地图,我了解的信息就更多了。伊阿宋,你对查尔斯顿这个名字有反应……你是不是以前去过那里?”
伊阿宋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小笛,不过安娜贝丝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他承认,“蕾娜和我大概在一年前去那边完成了一个任务。我们从‘汉利’号潜艇里打捞帝国黄金。”
“什么?”小笛问道。
“哇哦!”雷奥说,“那可是第一艘成功制成的军事潜艇。是美国南北内战时期的。我一直想要去看看它呢。”
“那是由罗马混血半神们设计的。”伊阿宋说,“那里面有个秘密的隔间,存放着帝国黄金制成的鱼雷——我们把它们打捞上来,带回了朱庇特营地。”
黑兹尔抱起双臂:“如此说来美国南北内战时罗马人站在南方邦联那一边?我,作为一个外婆是奴隶的女孩,我能说……这并不酷吗?”(南方邦联维护种植园奴隶主的利益。黑兹尔的外婆曾是奴隶,所以她觉得罗马混血半神支持南方邦联的行为不值得赞同——译者注)
伊阿宋掌心向上摊开两手:“我个人并没有活在那个时期。而且那时候也不是所有的希腊人都在同一阵营,所有的罗马人都在另一阵营。但是的确……并不酷。有些时候混血半神会做出糟糕的选择。”他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黑兹尔,“就像有时候我们都太多疑了,而且我们说话不经考虑。”
黑兹尔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才似乎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道歉。
伊阿宋用胳膊肘推了推雷奥。
“嗷!”雷奥被戳得喊出声来,“我是说,是啊……糟糕的选择。就像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们也许需要拯救一样,你知道的。当然,我这是假设性的说法。”
黑兹尔抿起了嘴唇:“好吧。继续说查尔斯顿的事。你是在说我们应该再次检查一下那艘潜艇吗?”
伊阿宋耸耸肩:“好吧……在查尔斯顿我只能想到两个地方可以搜索看看。一个是他们的博物馆,那里保存着其中一艘‘汉利’号。还有很多内战时期的遗物。地图可能混在那些东西里面。我知道那里的陈列布局。我可以带一个小队去那边。”
“我想去。”雷奥说,“听起来很酷。”
伊阿宋点点头。他转向弗兰克,这孩子正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指从那些中国绳结里拔出来。“你也应该一起来,弗兰克。我们会需要你的。”
弗兰克看上去很惊讶:“为什么?我又不会表现得比在水族馆时更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波西安抚着他,“那面玻璃墙是集合我们三人的力量才打破的。”
“而且,你是战神玛尔斯的孩子。”伊阿宋说,“那些战败了的灵魂们会服从你的。而查尔斯顿的那整座博物馆里有许许多多南方邦联的灵魂。我们需要你去约束它们。”
弗兰克叹了一口气。安娜贝丝还记得波西提到弗兰克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金鱼的描述,只好拼命让自己忍住,不要笑出来。她再也没法正视这个大块头了,只要一看他就想到一条大锦鲤。
“好吧。”弗兰克缓和了一些,“没问题。”他朝着双手皱起眉头,想要让手指从那个机关里挣脱出来,“呃,这个是怎么……”
雷奥哧哧地笑着:“哥们儿,你以前从没见过这个?想要出来的话是有点小窍门的。”
弗兰克再次使劲地拉了拉,还是没效果。连黑兹尔都忍不住快要笑出来了。
弗兰克一脸痛苦地做了个集中精神的表情。突然之间,他消失了。在他刚才站过的甲板上,一只绿色的鬣蜥蜴蜷伏在一副已经空掉的中国绳结上。
“干得好,弗兰克。”雷奥干巴巴地说,照着印象中半羊人喀戎的样子叫道,“这正是人们怎么对付中国绳结的方法。他们都变成蜥蜴。”
所有人都爆笑出声。弗兰克变回人形,捡起绳结,塞进背包里。他努力地挤出一个窘迫的笑容。
“不管怎样,”很明显,弗兰克着急地想要改变话题,“博物馆是其中一个寻找地点。那么,呃,伊阿宋,你说一共有两个地点?”
伊阿宋的笑容消失了。无论他现在正在考虑什么,安娜贝丝都能感觉到那绝对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没错。”他说,“另一个地点叫作百特瑞——那是港口旁边的一个花园。上一次我……和蕾娜去那儿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小笛,然后赶紧继续说,“我们在那个公园里看到了某种东西—— 一种灵魂或者其他精魂,像是内战时期南方的一位女性,闪着光独自飘浮着。我们想要接近她,但只要一靠近她就消失。然后蕾娜有了一种感觉——她说她应该自己试一试。就好像那东西可能只会和女生交谈。她自己一直追着那个灵魂,随后她果然对她开口说话了。”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下文。
“她说了什么?”安娜贝丝问道。
“蕾娜没有告诉我。”伊阿宋表示,“但一定是很重要的话。她看上去……受了相当大的震动。或许她听到了一个预言,或者其他的坏消息。在那之后,蕾娜再也没有做出那样震惊的表情了。”
安娜贝丝思考了一下。在他们经历过幻灵事件之后,她一点也不喜欢要去接近一个灵魂的想法,尤其是还会和人交流坏消息或者预言的灵魂。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妈妈是智慧女神,而智慧则是最强有力的武器。安娜贝丝不会放弃任何一条可能获取信息的途径。
“看来这是一场女孩们的历险了。”安娜贝丝说,“小笛和黑兹尔可以和我一起去。”
虽然黑兹尔看上去很焦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对黑兹尔来说,毫无疑问,她在冥界的那段时间,和灵魂们大概交流了两辈子那么久,有着充分的经验。小笛的眼睛闪烁着接受挑战的光芒,仿佛在表示:只要蕾娜能做到的事情,她都能做到。
安娜贝丝发觉,如果他们六个人分别去完成两个任务,那么就会把波西单独留给海治教练,这可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女朋友应该制造的局面。更别说她非常不愿意让波西离开她自己的视线——尤其是在他们已经分别了数月的情况下。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波西似乎对那些被囚禁的海洋生物感到相当同情,内心很难受,她觉得,或许应该让他休息一下。她与他视线相交,无声地询问着他。他点点头,仿佛在说:好的,没问题。
“那么就这么定了。”安娜贝丝转向雷奥,他正捣鼓着控制台,听着对讲机里传来的范斯塔发出的嘎吱声,“雷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查尔斯顿?”
“好问题。”他嘟囔着说,“范斯塔刚刚侦察到,在我们身后有一大群老鹰——我们用的是远距离雷达,所以老鹰倒还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小笛倚在控制台上:“你确定它们是罗马人的吗?”
雷奥翻了翻眼球:“当然不确定了,小笛。那可是一群排着完美编队的巨鹰,就像随处都能见到似的。当然是罗马人的!我估计我们得掉转船头迎战了。”
“这可是一个相当糟糕的主意。”伊阿宋说,“会打消对方的任何疑虑,他们会坚定地把我们视为罗马的敌人。”
“或者我还有另外一个主意。”雷奥说,“如果我们直接飞去查尔斯顿,我们会在那儿停留几个小时。巨鹰们会追上我们,到那时候事情就变得复杂了。相反的,我们可以派出一个诱饵去欺骗那些鹰,同时可以让战船绕道,从远路去查尔斯顿,在明天早上的时候到达那里……”
黑兹尔想要反对,但雷奥举起了手:“我知道,我知道。尼克身陷麻烦,我们必须赶快。”
“今天是六月二十七。”黑兹尔说,“过了今天,只剩下四天,他就要死了。”
“我知道!但这么做很可能可以甩掉追在我们身后的那些罗马人。而且我们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抵达罗马。”
黑兹尔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所说的这个‘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
雷奥耸耸肩:“那你觉得‘几乎不够’这个说法如何?”
黑兹尔把脸埋进双手里,从一数到三,然后抬头说:“听上去太像我们会做出的事了。”
安娜贝丝决定把这反应当成绿灯赞同票:“好吧,雷奥。你所说的是哪种诱饵呢?”
“我很高兴你终于问到这个了!”他按下了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钮,旋转了一下转盘,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不停地连按他那个Wii游戏机手柄上的A键。他朝着对讲机喊道:“布福德?请汇报情况。”
弗兰克向后退了一步:“这船上还有别人?布福德是谁?”
从楼梯井中喷出一股气流,雷奥的自动工作台爬到了甲板上。
在这趟旅程中,安娜贝丝还没怎么见过布福德。它几乎一直待在引擎室里。(雷奥坚持认为布福德对引擎有一种秘密的迷恋之情。)它是一张三条腿的工作台,桌面是桃花心木制成的。青铜底座上有几个抽屉。几个旋转的齿轮和一套喷气通风孔。布福德拖着一个袋子,有点像邮局装信件的那种麻袋,系在它的一条腿儿上。它一路哗啦哗啦地来到船舵这边,发出了一声像火车汽笛一样的轰鸣。
“这位就是布福德。”雷奥宣布。
“你还给你的家具起名字?”弗兰克问道。
雷奥嗤之以鼻:“兄弟啊,你要是能有这么酷的家具就不错啦。布福德,你准备好进行茶几行动了吗?”
布福德喷出一股蒸汽,走向船边的栏杆。桃花心木的顶面分开来变成了四个部分,从中伸出木质的叶片。叶片转动起来,随后布福德飞了起来。
“一张直升机桌子。”波西嘟囔着,“必须承认,这还真是挺酷的。那袋子里是什么?”
“混血半神的脏衣服。”雷奥说,“弗兰克,我希望你别介意。”
弗兰克噎住了:“什么?”
“那东西会用气味引开巨鹰的。”
“那是我仅剩的换洗裤子了!”
雷奥耸耸肩:“我已经让布福德在出去的这一路上把它洗干净并叠好了。希望它会这么做。”他摩擦了一下双手,咧开嘴笑了,“好啦!我估计这是一整天才能干完的活儿。我现在要去计算咱们的迂回路线了。大家晚餐见!”
波西早早地昏睡过去了,结果安娜贝丝这个晚上几乎无事可做,只能盯着她的电脑。
当然,她带着的是代达洛斯的笔记本电脑。两年前,她从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家那里继承了这台机器,里面装满了各种发明的创意、设计图和图表,里面的绝大部分内容安娜贝丝还没有搞清楚,但她仍然在努力。经过了两年的时间,如果是普通的笔记本电脑,早就已经过时了,不过安娜贝丝发现代达洛斯这台机器仍然比现在的技术超前五十年。它可以平摊成一个完整大小的笔记本电脑,也能收缩成平板电脑那么大,或者折叠成一块比手机还要小的金属晶片。它的运行速度比安娜贝丝见过的任何电脑都要快,能够直接接入卫星系统或者奥林匹斯山上火神赫菲斯托斯的电视广播,还可以运行各种自定义程序,就差能帮人系鞋带了。说不定还真有那么个关于系鞋带的应用呢,只不过安娜贝丝到现在还没找着罢了。
她坐在床铺上,使用着代达洛斯的3D渲染程序来研究雅典的帕台农神庙模型。她一直很渴望去那里参观,其中一个原因是她热爱建筑学,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那里是最为著名的母亲雅典娜的神庙。
现在她或许能达成夙愿,只要他们能一路活着抵达希腊。但她越是思考着雅典娜之印和蕾娜提过的古代罗马传说这两件事,就越觉得紧张不安。
她完全不想回忆起与母亲的那次争执,但是控制不住。即使已经过了好几个月,那些话语仍然让她感到刺痛。
安娜贝丝当时刚去拜访完波西的妈妈,正从上东区乘地铁回来。在波西失踪的那几个漫长的月份里,安娜贝丝每周至少要去那边一次——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要把搜寻情况的最新进展汇报给萨莉·杰克逊和她的丈夫保罗,另一部分原因是安娜贝丝和萨莉需要彼此的精神支持,来安抚对方,一起确信波西平安无事。
那个春天尤其难熬。那时候,安娜贝丝一直有理由希望波西还活着,虽然当时按赫拉的计划把他送到了罗马人那边,但她并不知道波西具体到底在哪儿。伊阿宋或多或少记得一些他之前营地的位置,但希腊人的所有魔法——甚至魔法女神赫卡忒小屋的营员们,都没法确认波西是不是在那里,或者到底在哪里。他似乎从地球上消失了。先知芮秋极力想要预测未来,但即使是她也看不到太多,她只能确定,雷奥必须在他们能同罗马人取得联系之前尽快将阿尔戈二号完工。
即使如此,安娜贝丝也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甄别所有与波西有关的流言,无论这些小道消息来自哪里。她与那些自然精灵们交谈,阅读罗马的神话传说,在代达洛斯的笔记本里挖掘线索,还花了数百个古希腊金币在彩虹女神讯息上,联络每一个友善的精灵、混血半神,甚至是她从前遇到过的魔兽,可是哪里都没有波西的音讯。
就在那个下午,安娜贝丝正在从萨莉家回来的路上,她感觉自己比平时更加精疲力竭。她和萨莉开始先是一起哭了一场,然后又打算齐心协力振作起来,但是她们的精神一直绷得太紧了。最后安娜贝丝从列克星敦大道坐地铁去中央车站。
其实要从上东区回到她的高中宿舍还有其他路线,但安娜贝丝喜欢从中央车站大厅那边穿过去。大厅那美丽的设计和巨大的开阔空间会让她想起奥林匹斯山。雄伟壮观的建筑总能让她感觉好些——也许是因为,身处一个如此永恒不变的地方,会让她感觉到更加永恒吧。
她经过中央车站的糖果店,也就是波西的妈妈之前工作过的地方。安娜贝丝打算为了怀旧,走到里面去买些蓝色糖果,就在那时她看到了雅典娜正在那儿研究着墙上的地铁图。
“妈妈!”安娜贝丝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妈妈了——自从宙斯关闭了奥林匹斯的大门,禁止任何神与混血半神联络那时起到现在。
安娜贝丝已经有好多次努力想要联系上妈妈,可无论是恳求指引,还是在营地里吃每顿饭时都焚烧贡品,她都没有回应过。现在雅典娜居然出现在这里,身上穿着牛仔裤,一双旅行靴,还有一件红色的法兰绒衬衣,那深色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在她的肩头。她拎着一个双肩背包,还有一根登山杖,就像准备去长途旅行。
“我必须回家。”雅典娜一边研究着地图一边喃喃地说,“这些路线太复杂了。真希望奥德修斯能在我身边。他肯定能看懂这个。”
“妈妈!”安娜贝丝说道,“雅典娜!”
女神转过头。她直愣愣地看着安娜贝丝,好像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那的确是我的名字。”女神如梦似幻地说,“在罗马人洗劫了我的城市,带走了我的身份标识,把我变成这样之前。”她厌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必须回家。”
安娜贝丝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是……你是罗马智慧女神密涅瓦?”
“别叫我那个名字!”女神那灰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怒火,“我曾经持矛握盾。胜利之前,武器一直握在掌中。我比现在这样可要强得多。”
“妈,”安娜贝丝的声音发起抖来,“是我,安娜贝丝啊。我是你女儿。”
“我的女儿……”雅典娜重复着,“是的,我的孩子们将会为我复仇。他们必须毁灭罗马人。那些讨厌的、无耻的、只知道抄袭的罗马人。赫拉争论说我们必须让两个营地分开。我说,不,让他们开战。让我的孩子们灭掉那些篡夺者!”
安娜贝丝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怦怦作响:“你想这么做?但你那么睿智。你比其他任何神都要理解战争……”
“曾经是!”女神说,“被取代,被劫掠,被像一个战利品似的抢夺走,被车运着——离开我深爱的祖国。我失去了那么多。我发誓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后代也不能原谅他们。”她更加凑近过来,盯着安娜贝丝,“你是我的女儿?”
“是的。”
女神从衬衣口袋里翻出了某样东西——那是一枚地铁代币。她把代币放进安娜贝丝的手里。
“跟随着雅典娜之印。”女神说道,“为我复仇。”
安娜贝丝低头看着手里的硬币。在她目光注视下,它从一枚纽约地铁代币变成了古希腊银币,正是从前雅典人使用的样子。其中一侧印着一只猫头鹰,那是雅典娜的圣鸟,还有一根橄榄枝;另一侧则是一句希腊语的铭文。
雅典娜之印。
在那时,安娜贝丝完全不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意思。她也不明白她的妈妈为什么变成了那个样子。无论是不是密涅瓦,她都不该如此困惑和混乱啊。
“妈——”她使劲想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尽可能通情达理,“波西失踪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开始解释赫拉的计划:想要让两个营地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盖娅和巨人们。然而女神却用登山杖使劲跺了跺大理石地板。
“永远也不可能!”她说,“任何帮助罗马的人都必须死!如果你加入了他们,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孩子。你已经让我失望了。”
“妈妈!”
“我不在乎什么波西。如果他跑到罗马人那边,也让他去死好了。杀了他。杀死所有罗马人。找到雅典娜之印,跟随它找到本源。亲眼看看罗马是如何让我受辱的,然后发誓为我报仇。”
“雅典娜并不是复仇女神。”安娜贝丝的指甲已经嵌入手心里了,那枚银色的硬币在她的手掌里似乎升温了,“波西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而复仇对我来说就是一切。”女神咆哮起来,“我们之中到底谁更明智?”
“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问那些罗马人!”女神痛苦地说,“看看他们都做过什么,想要造一个罗马的我。他们希望我成为他们的女神?让他们品尝一下自己的罪恶吧。孩子,杀死他们。”
“不!”
“那你对我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女神转过头继续看向地铁图。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开始变得困惑,无法集中精神,“如果我能够找到回家的路线,那么或许——不。要么为我复仇,要么离我远点。你再也不是我的孩子了。”
安娜贝丝的双眼一阵刺痛。她脑海里有一千句可怕的话想要说出来,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过身跑开了。
她曾把那枚银币扔掉,但它总会不停地回到她的口袋里,就像波西和他那把激流剑一样。然而安娜贝丝的这枚银币可没有任何魔法力量——至少没有任何有用之处。它只会给她带来噩梦,无论她怎么努力尝试,她都没法摆脱掉它。
现在,她坐在阿尔戈二号的小屋里,她能够感觉到这枚银币正在她的口袋里慢慢升温。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帕台农神庙的模型,回忆着之前和雅典娜的争吵。前几天听到的一些话语开始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一个天才的朋友,准备好了接待访客。没有人能找回那座雕像。智慧之女独自前行。
恐怕她最终还是搞明白了这些句子所代表的全部含义。但她向诸神祈祷,希望自己是错的。
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惊得她跳了起来。
她希望门外的人是波西,然而探头进来的却是弗兰克。
“呃,不好意思,”他说,“我能……”
她刚才受得惊吓太大,没反应过来是他,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是想要进屋。
“当然,”她说,“进来吧。”
他迈进了门,环视这间小屋。屋里并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在她的书桌上有一摞书、一本日志、一支钢笔,还有一张她爸爸驾驶双翼飞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咧嘴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安娜贝丝喜欢那张照片,它总是能让她回想起自己和父亲最亲近的那一次,他为了保护她,用仙铜机关枪向那群魔兽大军扫射——这可比一个女孩所期望得到的最好礼物还要棒呢。
墙上的挂钩上挂着的是她的纽约洋基队棒球帽,那是她从妈妈那里得到的最珍贵的财产。从前,这顶帽子的力量可以让它的佩戴者隐形。但自从安娜贝丝和雅典娜争吵过之后,这顶帽子就失去了它的魔法力量。安娜贝丝不知道其中缘故,但她还是固执地在这次旅途中带着它。每天早晨她都会把帽子戴上试试,希望它能再次发挥效用。可到目前为止,它所起到的作用也只有不断让她回想起母亲当时的愤怒。
至于其他东西,小屋里几乎就是空的了。她将屋子整理得既干净又简单,这样有助于她思考。她的各项成绩一直都相当优秀,波西一直不相信她有阅读障碍症,但就像绝大多数混血半神一样,她的确也有注意力不集中的症状。当她的个人空间里有太多令人分心的东西时,她就怎么也没法集中精力了。
“那么……弗兰克,”她猜测着问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在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里,弗兰克是最不可能单独来找她的人。当弗兰克红着脸从口袋里把那副中国绳结掏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完全处于困惑之中。
“我不想被这种东西完全蒙在鼓里。”他咕哝着说,“你能告诉我这东西的窍门在哪儿吗?除了你,我不想找其他人问这个问题。”
安娜贝丝在处理他这段话的时候稍微有了点延迟。等等……弗兰克这是在向她寻求帮助?随后她就明白过来:当然了,弗兰克当时显得那么尴尬。雷奥那时可是狠狠地把他嘲弄了一番。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的笑柄。弗兰克那坚定的表情说明他不想让这种事再次发生了。他想搞清楚这个谜题如何破解,而不是用鬣蜥蜴那种解决方案。
安娜贝丝感到一种奇妙的荣幸。弗兰克相信她不会取笑他。而且,她内心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会留给那些追寻知识的人——即使是中国绳结这样简单的小事情。
她拍了拍身边床铺上空出的位置:“当然可以。请坐。”
弗兰克坐在垫子的边缘,仿佛准备着迅速逃开。安娜贝丝拿起那个中国绳结,举到电脑旁边。
她按下了一个红外线扫描键。几秒钟之后,这副中国绳结的3D模型就出现在了屏幕上。她把笔记本屏幕转了一下位置,好让弗兰克也能看到。
“你是怎么做的?”他表示相当惊奇。
“最前沿的古希腊科技。”她说,“好啦,你看。这个东西是圆柱形的双轴编织结构,所以有着绝佳的弹力。”她操作着电脑,让图像像手风琴一样来回放大和收缩,“当你把手指放到里面时,它是松开的状态。然而当你想要把手指抽出来时,编织的带子就会收紧,四周也会收缩。越挣扎,就越不可能把手指弄出来。”
弗兰克一脸茫然地盯着她:“那么答案是什么?”
“嗯……”她给他展示了她进行的一些运算——这副绳结是如何在惊人的压力下仍能抵抗住,不被撕裂的,取决于编织的带子用的材料,“对于织物的结构来说是相当惊人了,不是吗?医生们用这种材料来做牵引治疗,而电力承包商……”
“呃,但是答案是什么?”
安娜贝丝笑了起来:“你不要用蛮力和这副绳结对抗。你把手指往里伸,不要往外扯。那样编织的带子就松开了。”
“噢。”弗兰克尝试了一下,果然起作用了,“谢谢,但……你不能直接拿这绳结本身给我做演示吗?用不着非要用3D程序进行演算啊。”
安娜贝丝迟疑了一下。有些时候智慧会来自奇怪的地方,比如一条十几岁大的巨型金鱼。“我猜你是对的。这的确很愚蠢。这让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弗兰克再次尝试着破解那副绳结:“当了解如何破解之后,就变得容易多了。”
“许多最棒的陷阱其实都很简单。”安娜贝丝说,“你只要考虑到这一点,同时盼着你想陷害的牺牲品没有考虑到这些就行。”
弗兰克点点头。他看上去不大情愿离开的样子。
“你知道吗,”安娜贝丝说,“雷奥并不是有意要如此刻薄的。他只是有一点大嘴巴。当有人让他感觉到紧张的时候,他就用幽默感当作自己的防御措施。”
弗兰克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会让他感到紧张?”
“你的块头是他的两倍。你可以变成一头巨龙。”而且黑兹尔喜欢你,安娜贝丝心里想着,但没有把最后这一句说出来。
弗兰克看上去却不那么确信。“雷奥可以召唤火焰。”他扭动着手里的绳结,“安娜贝丝,改天,或许要请你帮我解决另一个没这么简单的问题了。我有一个……我猜你们那边会称其为阿喀琉斯之踵。”(指一个人身上的唯一死穴。阿喀琉斯是希腊半神英雄,他的仙女母亲在他刚出生时就将其倒提着浸入冥河之中,使他全身刀枪不入。但由于他的脚后跟当时被母亲提着露在水外,便成为他全身唯一的死穴。在特洛伊战争中,他被射中脚后跟而亡——译者注)
安娜贝丝的心里就像刚刚喝下一杯罗马热巧克力。她之前从没有真正领会过“温暖舒适”这个形容词所描述的状态,但弗兰克刚给了她这种感觉。他简直就是一个大号泰迪熊。她能够明白为什么黑兹尔喜欢他。“我很乐意。”她说,“还有其他人知道你这个阿喀琉斯之踵吗?”
“波西和黑兹尔。”他说,“就这些人了。波西……他真是个非常好的人。我会跟随他到任何地方。我想你是懂的。”
安娜贝丝拍了拍他的胳膊:“波西在挑选良友上有种天生的本领。你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弗兰克,你可以相信这艘船上的任何人,甚至雷奥。我们都是同一个团队。我们必须相互信任。”
“我……我想是吧。”
“那么到底是什么弱点让你这么担忧呢?”
晚餐铃响起,弗兰克一下子跳了起来。
“也许……之后再说吧。”他说,“这件事很难一下子讲清楚。不过还是谢啦,安娜贝丝。”他举起中国绳结示意,“保持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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