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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夜色改变了高龙的雕像。深色石头雕成的达哈克没入了阴影,白色的门诺格却悬在半空,活像被钉在一束月光上的幽灵,微风就是它诡异的声音。影子被风拂动,让雕刻完美的翅膀仿佛获得了生命。它下方是一块大理石,在我梦中它曾是祭坛。母龙的头骨和腿骨在一汪月色中闪着白光,就好像死龙的灵魂正从棺材上飘起。

  关于预兆和征象的念头充斥我脑海。龙的尸骨是贝鲁埃的核心论据,我不能任它这么散落两地,这只会为他的立场增加可信度。再说从情感上我也觉得不应该这样,更别提还有之前的梦。所有这些似乎都要求我先把散落的部分归还原处,之后再着手我的使命。我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动手。

  她的头骨肯定很难搬动。昨天它被捆在奥达科斯的龙鞍上,我只能勉强扶稳它。头骨的长度是我身高的一半,足有三石重。真怪,在我梦里它却轻如鸿毛。我掏出背包里的绳子,考量各种方案,最后把绳子穿过两个眼窝,又绕过她的牙齿,形成可供我手臂钻过的圆环。我准备把它背在背上,让背包垫在中间缓冲。我又解下她腿骨上的金属绳套,绕成圈塞进包里。最后我背上头骨、把腿骨扛在肩头,就这样开始往小山坡上爬。

  走到岩脊上时,我的腿和肩膀已经火辣辣的。我跪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上,很高兴能暂时减轻脖子和肩膀的负担。两天前,我站在这里寻找革提克,那时下方的大地和森林都仿佛活了过来。现在万籁俱寂,一切都深藏在阴影中,满月明亮的脸庞飘浮在远方的悬崖上。在我身后,黎明照出了树木的轮廓。很快太阳就会升起。

  我从水囊里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坡。路很难走,好在有月光照亮。不过头骨实在太沉了,还没走到坡底我已经支撑不住。我从背上拿下头骨,每走一步先拎着绳子把它放在身前,自己再跟上,好让胳膊腿恢复力气。

  我走进光线暗淡的森林,此时最后一缕月光也消失了。树林里比外面凉快,潮湿土壤的气味与松树清爽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苔藓上挂了露水,脚下打滑,所以我干脆把头骨拖在身后。我在黎明前的幽暗中找到了一条穿越森林的窄道,不过走起来很慢。等一束束苍白的晨光透过树叶落下时,我终于找到了龙的尸骨所在的那块石板。

  我解下头骨,小心地放回原来的位置,又把腿骨也放到它该待的地方。

  我感到需要向神灵祷告,为她离去的灵魂念一小段祷词,可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想到的每种说法都显得孩子气。我已经将她的骸骨放归原位,就让这行动代我发言吧。我弯腰在她头骨顶部印上一吻,又拍拍她光洁的鼻梁,然后转身离开了空地。

  两天前的森林显得热情好客,如今却阻碍重重。我的终极目标是对面的悬崖,但我看不见它。脚下并无明确的道路,到处是乱石堆、倒地的树木和多刺的灌木丛。匕首并不适合从枝叶中砍出路来,我责备自己没想到带砍刀。但我必须去对面的悬崖,而且要赶在父亲和其他人猜出我的计划之前。

  野龙在那片峭壁筑巢,我最后一次见到革提克时他就蹲在那里。如果真有龙宝宝,我会在那里找到它。

  早晨的时光一点点溜走,我偶然发现一条野兽踏出的小径,蜿蜒向西而行。我松了口气,行进的节奏稳定下来,时不时还小跑一阵,背包在我背上蹦蹦跳跳。

  中午,我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和几根胡萝卜,边走边嚼。我还没饿到能生吃土豆的地步,而肉我想留着——等找到我的龙宝宝,我得拿肉喂它。小径时常在滚下山的巨岩上攀上攀下,十分难走,但我却觉得推进速度十分理想。只不过头顶的树冠越来越稀疏,我怕被父亲或其他人发现,所以总往天上看。理想的方案是在爬下岩脊之前就找好路,但当时天色很暗,而我又决心要把母龙的骸骨放回原处。因为绕这一趟,我多半要多走好几个钟头。

  太阳越过天顶,前方是一片上坡,大山的花岗岩基石露出地面。这里没有树木遮挡。小坡顶上是一块突出的圆形石头,形成绝佳的制高点。我先看清天上没有骑手,这才爬上碎石坡顶。

  在这里,我可以向后看到自己的来路,向前还能看见夏龙最后出现的地方。革提克只花几分钟就飞过了山谷,可我才刚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我呻吟一声——到夜幕降临,我最多只能走完一半路。如果别无选择,我愿意走上一整夜,但我需要重新考虑自己的方案。或许直线穿越森林并非最佳选择。

  我南边是无边无际的绿林,一直铺到海边。正西方,悬崖立在午后的热浪中,我爬不上那些陡峭的断崖。往北去,山体向上形成一片高高的岩脊。那片坡上林木稀疏,不过即便从这里我也能瞧见好几条野兽踏出的小径。至少两条兽径斜插向悬崖脚下。头顶的掩护少了点,但却是最好走的路,通往革提克站立过的悬崖,通往我指望找到的龙巢。

  悬崖上方突然出现了一头龙的身影。我手忙脚乱地爬下陡坡,躲到树林底下。是舒迦吗?或者拉努?隔着枝叶很难看得清,但龙的视力非常好,我不能冒险。我到树冠下更深的阴影中等待,心脏剧烈跳动。树下有块被苔藓覆盖的岩石,表面挺平整,我坐了下来。

  有时我和达瑞安会跟父亲或托曼一道飞来森林上空,每次我们都只看见下方无边无尽的树木以及上方的高山。今天的经历却不一样,它是隐私的、很亲密。我能触摸石头,吸进树干和青苔的气息,品尝到空气清洁、浓烈的味道。我突然发现一件怪事:周围的大石头都那么方正,树冠下的这个小凹陷又那么平整,此外,我对面的岩石几乎是杯子的形状。我惊得忘了咀嚼。它确实是杯子形的,里面满是腐土,还长出了小树苗。石头表面很多小坑和缺损,又被苔藓掩盖了细节,但仍能看出人工雕琢的痕迹:它曾是喷泉。喷泉边缘蹲着一只青蛙,用同一块石头雕成,脑袋上顶着苔藓,嘴唇撅着,似乎正往池中吐水。四周的大石头都是倒地的墙,来自很久之前的建筑物。我现在看出有几棵树立在一圈翻倒的铺路石周围,仿佛参差的牙齿。这曾是一处院子,森林覆盖了它。想明白这点以后,我再往森林深处看,发现一面笔直的墙,四周有破裂的石块,全都披着青苔做成的衣裳。这里是一根倾倒的柱子,透过绿色外套,柱身上的凹槽清晰可见。那边有棵树倒下,树根底部露出一截大理石阶梯。

  辛瓦特。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已化为废墟的神殿所服务的那座城。父亲想教我们历史时总拿它当教材,而玛毕尔也常在布道时说起它。我们对辛瓦特的些许了解,都来自本地神殿德哈拉们组织的探险。父亲和托曼多半曾去逛过遗迹,或许吉荷牡也跟他们一道去过一两次。但为内阁养龙的生活劳神费力,谁也没工夫深入研究。它甚至比我们的龙场还古老,这点我是记得的。辛瓦特构成了我们生活的深层背景,它甚至潜伏在我和达瑞安幼年游戏的潜台词里。有一次我们曾约定,长大以后要骑着我们自己的龙去山谷里找它。

  可现在它就在这里,在我周围。往北上坡,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山腰的树木间,正好照亮了破损的阶梯和断裂的石柱。我身后的小径旁是一栋建筑的轮廓,那么完美的碗状结构,必定是圆形竞技场,真想不通我刚刚怎么竟没看出来。前方的小径上有块圆形大石头,仿佛人类的侧脸,那是陷入沃土中的巨大头像。也许是某位国王或者古老的神祇?

  我再次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荡开,活像是夏龙拂动树叶之前的那几分钟。我被历史感和亡者的存在感淹没了。这片森林里住满了鬼魂。我努力想象它曾经的模样,当它的庭院中熙熙攘攘、建筑物高耸在阳光下的那时候。辛瓦特人什么样?他们如何穿着打扮?他们遭遇了什么事?玛毕尔从未说过究竟是什么摧毁了这座美丽的城市。现在我后悔自己当初不曾追问。辛瓦特人是如何讲述自己遥远过去的?我的祖先是不是也曾在这座城市生活?

  附近有株倒地的大树已经开始腐烂,沿着树干长出了树苗,有些树苗的树根急切地伸进了下方的大地。废墟就像这棵树,只不过时间上来得更加宏大。我眼前是古城的肋骨,它一点点消失在自然的风景中。

  死亡与重生的轮回。轮回之中的轮回。

  明年夏天,我要和达瑞安来探险,带着我们的龙一起来……我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我迅速收拾好背包,抬头扫视天空——没有龙的影子。我继续前进,向北寻找沿山脚向西的兽径。

  我走到斜坡脚下,发现满地都是杂乱的山石和被山石撞倒的树,几乎毫无遮挡。倒地的树木相互纠缠,有时石头之间缝隙太大,跳不过去,所以花在这里的时间远远超出预期。有两次我还判断失误摔了跤,所幸没摔折骨头。

  我终于找到了第一条兽径,头顶有了稀疏的枝叶掩护。水囊里的水不多了。又一个错误。森林里有小溪和水塘,我本该把它灌满。我把剩下的水喝掉一半,提醒自己留意寻找溪流。太阳已经来到悬崖顶端,我刚刚离开的山谷陷入蓝色的阴影中。我筋疲力尽,浑身都是泥污、青肿和擦伤。可我必须赶路。暮色应该足以照亮前路,再过一小时左右月亮就会升起。既然找到了货真价实的路,我决定借着月光能走多远走多远。

  我的双脚蚕食着小径。白昼已尽,夜色带着奇异的魔法在四周伸展。月亮出现,又偷偷溜进星光闪烁的穹顶下,阴影也从紫色变成绿松石色。潮湿的泥土气不再浓烈,变得清爽、甜美。天色刚晚时能听见猫头鹰和狐狸叫,现在它们的叫声让位于各种模模糊糊的声响:远远的咕哝、哼哼和尖利的叫声。借着星光我只能看个大概,所以没法判断走了多远。月亮开始下落,我准备找个藏身之处歇歇脚。我浑身酸痛,眼睛又干又痒,舌头上一股泥巴味儿。我需要休息。

  终于我来到一片石头地。几块偌大的岩石互相支撑,仿佛一个房间。小径从中穿过,地面灰扑扑的,头顶的小窗外星星光点点。我耸肩扔下背包,然后抽出匕首把它放在身旁,又给凯西的小十字弓拉开弓弦、搭上箭。十字弓不该长时间挂着弦,但我希望需要时它能随时派上用场。

  夜里挺冷。我从背包里拖出毯子,毯子只在挨着鹿肉那一小块有点潮。我把自己裹起来,躺下。

  悬崖已经很近了,明天一早应该就能抵达。远处有动物发出古怪的呼喊,仿佛嗓音低沉的老鹰。其他动物也在叫,有的尖利有的沙哑,几乎像是人类。我可真机灵,居然在野生龙的栖息地睡觉,拿满包的肉当枕头。我本该有更周密的计划。真要遇上一只大块头野龙老爸,那我也只好认命。不能睡。我就歇歇,黎明前我就要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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