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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切都乱套了。莉塔兹听见到处都是雷鸣般的脚步声和武器交锋的声音。号角与鸣钟大肆发出警报,某处传来“拿起武器!拿起武器!”的喊声。卫兵们与实际上效忠于王子的卧底们相互对抗。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同伴倒戈,便咕噜一声断了气。

阿杜拉、法拉德・阿兹・哈马斯与众人被虚假墙隔开了,怎样敲击都无法破墙而过,甚至连莉塔兹的占卜术也无能为力。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各个房间之间搜寻他们的朋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我们得找到阿杜拉!”她朝丈夫大喊。他们跟随着拉希德沿着一条门廊往前,这里没有人。

达乌德只是简单点了点头。他牙关紧咬,让莉塔兹明白,他的身体正在忍受着某种难以忍受的能量,如果没有哪个倒霉的对手让他释放一下,这个咒语便会侵蚀掉他的身体。

他们跑进一间没有屋顶的蓝色大理石房间。太阳高悬在空中,就像一个巨大的金色发光球。拉希德在前面开路,他拔剑出鞘,蓝色的丝绸外衣融入墙的背景中,仿佛隐身一般。

他们来到蓝色房间的中央,两支十来人的队伍——半数穿着猎鹰制服,半数看上去是忠诚的卫兵——从两侧的门廊里冲进来。他们叫嚷着,挥舞着武器向对方进攻。

而莉塔兹和她的同伴正站在他们中间。

她举起那把会喷雾的匕首,拇指抚过刀柄里藏着的一些按钮。拉希德向部落女孩走近一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接着,空气中涌动起奇怪的能量,闪出一道耀眼的金光,两队人马都停止了打斗。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传来。

突然,扎米亚・巴努・莱思・巴达维在莉塔兹身边变成了狮子形态,她金色的皮毛闪闪发光。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中闪烁着更甚于野兽的狂怒,尾巴挥向空中。这女孩曾经还那般担心她没有办法变形!

王子的手下窃窃私语了一阵,接着整队人转身跑开了。哈里发的人有一半也跟着跑了,但仍有六个白痴举着长矛与剑走上前来。

母狮——扎米亚——用闪光的利爪挥向其中三人,他们流着血倒下了。一个士兵试图用长矛刺向她,但他的武器无法伤其分毫。扎米亚的獠牙咬碎了他的胳膊,接着把他像个玩偶一样挥开了。

拉希德走向卫兵们,准备助母狮一臂之力。人们四散而逃。

“我赞美万能的真主,感谢救死扶伤的天使!”当人们都离开后,扎米亚说道。莉塔兹不知道她是否听过扎米亚更多的感激之辞。“你的净化术和图案都没法找到博士,伯母。但我已经察觉到博士的气息了。他在这边。”

尽管有着良好的训练与很深的阅历,但看到一个狮子脸的生物说话并大步跑开时,莉塔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衣服又去哪儿了?她好奇地想探个究竟。但她只能跟着带路的狮子女孩朝前走,迅速地走过拉希德身边,追寻着人类无法察觉的某种气息。僧人长久地凝视着扎米亚,然后也跟了上去。爱上母狮子的僧人——可以拿来演一场皮影木偶戏,如果——

一个守在壁龛里的男人冲向她。

他是哈里发的追随者,但看起来失去了武器。很显然,他把她视为容易得手的目标。莉塔兹没来得及拿出她的匕首,男人就朝她脸上来了一拳。她眼冒金星,火辣辣地盈满眼泪,鼻子也流出血来。她是个女人。她的身子可不是用来遭受这种待遇的。

但她几年来已经让自己适应这些。她后退几步,朝男人撒下一把辣胡椒粉,他擦着眼睛尖叫起来。这样再刺向他的肚子就轻而易举了。

在她身边,拉希德正用他的叉形刀锋对抗另一个卫兵的剑。僧人挥刀击倒了那个人。第三个卫兵被她丈夫的魔法火焰灼伤了身子,惊叫着跑开了。于是又只剩他们几个了。拉希德脚边躺着三个人,看上去既有哈里发的手下,也有猎鹰王子的。她明白,任何拿着武器又愚蠢地露出杀意的人,僧人都格杀勿论。她对自己为此高兴而感到惭愧。她听到扎米亚在转角外喊他们快点。

他们来到另一间露天的房间——这是一座宽敞的庭院,坐落着小巧的蒸汽池,还种植着苏共和国丛林里常见的花草树木。这里无疑被施了强大的水系魔法。四周传来动物的叫声。

“百兽林,”她丈夫气喘吁吁地说,“哈里发的私家动物园——我听说过这个地方。”

“嘎!即使是天使也要为美德的卫道士唱赞美歌!嘎!”一只灰绿相间的鸟说这话,声音在莉塔兹听来神奇地与人类非常相似。又一群人冲了进来,踩踏着树木与长着粉色毒花的灌木。鸟儿惊得飞上了更高的树丫。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制服的矮壮男人,身边站着六名装备精良的卫兵。“瓦纪德之子达乌德!”男子喊着,一边挥舞着钢制权杖,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是劳恩・赫达德。他救了他一命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但他看上去并没有忘记。

这位矮个男人皱起眉头,令他原本就轮廓鲜明的脸庞看上去更深邃了。“我也看见了利卡米之女,莉塔兹女士!你们俩也被扯进这起叛乱了?我欠你们一条命,但看起来你们俩策划了这系列事件,所以我必须杀了你们,然后在火焰湖里为我的忘恩负义接受惩罚——我没法让你们通过这里。”

两只猴子厉声叫嚷着穿过。达乌德走过僧人和部落女孩,张开自己空空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望着卫兵的弓。他紧着嗓门说话,表示自己仍然蓄着魔力。

“赫达德队长,我们不是叛变者。我们来这里是希望——”

达乌德的辩解突然被六张嘴的呻吟声淹没。劳恩・赫达德周围的卫兵诡异地战栗着,他们的皮肤干枯,双眼同时向后翻,只看得见眼白。

与此同时,这些已成为怪物的人张口齐声吟唱“奉上血肉,奉上灵魂!奉上血肉,奉上灵魂!”,就好像背诵着不为人知的教义。接着,他们一齐转向队长。

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叛变,这不是法拉德・阿兹・哈马斯所为。莉塔兹立刻意识到,空气中有某种能量,而且无疑与她几天前在工作间里碰过的血迹有关。但除此之外,她也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皮囊食尸鬼。”她丈夫畏惧地轻声说。

皮囊食尸鬼,但那只是传说中的东西。尽管她不到达乌德或阿杜拉这把年纪,却也与邪恶的魔法斗争了二十多年。但她所受过的训练都无法应对这种怪物。她见识过也应对过一般人以为只是故事中才出现的怪谈。现在,莉塔兹知道那些人看到她工作时的感受了。

尽管年事已高,身形肥胖,劳恩・赫达德仍然如猫一样敏捷地避开了皮囊食尸鬼的剑尖。他挥出自己的权杖,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头颅,但它的行动并没有迟缓下来。

僧人与母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冲上前去。拉希德跳跃着,弯刀斜着划出弧线,干净利落地刺中最近一只皮囊食尸鬼的脖子。它的脑袋落到地面,身体又朝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然后倒下了。接着脑袋咝咝作响,身子开始匍匐着四处摸索寻找脑袋。拉希德的眼睛睁大了。他把喋喋不休的头颅一脚踹开,就像踢开苏共和国孩子玩耍的木球一样。

扎米亚已经扑上其中一只食尸鬼,闪着银光的利爪飞快地撕扯着,令人目不暇接。然后她扔下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跳向她的下一个目标。

但扎米亚惊讶地看到,皮囊食尸鬼四散的皮肉又聚集到一起。女孩刚把另一个家伙开膛破肚,她的第一个受害者已经再次站了起来,毫发无伤。

其中一个家伙仍然如常人一样挥动着剑,低吼着向莉塔兹和她丈夫蹒跚走来。它踩过房间的大水池,一个棕绿色的阴影跃起来袭击它。是一只鳄鱼,她故乡最可怕的动物。鳄鱼身形细小——也许还年幼,也许被魔法抑制了生长——但即使半大的鳄鱼也很可怕,它几口把皮囊食尸鬼咬成两半。但食尸鬼又一次复原了,其中一条胳膊爬出鳄鱼的嘴,这只野兽吓得爬开了。

扎米亚来回跳跃着重创怪物并避开它们的拳头与剑刃。拉希德的弯刀刺进一只皮囊食尸鬼的手腕挑断了它的手。但手掌一落地,就借助手指爬向它的身体,像某种可怕的蜘蛛一般。僧人与劳恩・赫达德背靠背作战,二人都负了伤,不知如何杀死这样一群不死怪物。

身后通往蓝色房间的门廊里传来低吼与嘶鸣,更多的怪物拥了进来。万能的真主帮帮我们。

“这样没有用,你得做些什么。”莉塔兹对丈夫说。她感到他修长的手掌抚上她瘦小的后背,她不那么害怕了。

接着她听到他响亮地念出魔法咒语。即使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三十年,她仍然无法理解只言片语。他已准备好释放这些力量,在绝境中就一直蓄积的力量。

“你们所有人,到达乌德身后去!”她对同伴大喊道。

拉希德与扎米亚听从了她的话。她很悲伤地看到劳恩・赫达德做不到了——他倒在地上,头被劈去了半边,死去了。两只皮囊食尸鬼正撕扯着死去的卫队长的胸膛,试图找到他的心脏,想要吃掉。

她走到丈夫身后。达乌德的吟咏变得异常响亮,他以前念咒时,那甜美粗哑的声音从未如现在这般,她想。停止念咒的那一刻,在她看来,他与常人相差无几。

他沉默下来,双手指向正在逼近的大群怪物——现在百兽林里已经有十来只了。

一阵猛烈的强光——如他们头顶正午骄阳一般耀眼的金色光束——从她丈夫指尖射出,不偏不倚地贯穿了皮囊食尸鬼群。她曾经见过这种光束将一个活人化为灰烬。当光束笼罩了整群怪物,莉塔兹希望丈夫的魔法奏效了。每一只皮囊食尸鬼都躺着不动了,身体升出一股青烟。

她听到他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他的脸上赫然多了两条皱纹。

接着她看到皮囊食尸鬼的动静。她的心一沉。怪物们只是被阻挡了一下——它们已经开始慢慢复苏。

“现在怎么办?”达乌德问。他喘得如此厉害,莉塔兹想他也许会死。

不过十年前,在施过这样的法术后他仍能好端端地站着。她不禁担忧。

“我不知道,”她说,“我们对付不了这些家伙,我们得离开这里。”

达乌德的咒语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穿过大拱廊跑出百兽林来到一间有屋顶的房间——一间石头砌成的前厅。

拉希德和扎米亚也跟了过来,但僧人很不开心地说:“临阵脱逃可不是教会的做法——”

“也不是巴达维人的做法。”扎米亚半狮子的声音接了话茬。

顺着拱廊,她看到皮囊食尸鬼集合成了方队的样子慢慢朝他们走来。他们没有时间了。

“愚蠢的孩子们!”达乌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莉塔兹的想法。“那些是皮囊食尸鬼!狮爪也好,咒语和药液也好,叉形弯刀也好——按照古书上说的,这些对它们毫无作用,只有阿杜拉知道怎么杀死它们。而如果我们没法——”

一阵令人血液凝固的尖叫声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莉塔兹认出了这声尖叫,它来自隔壁房间。阿杜拉!挺住,老朋友!我们这就来!至少让我们死在一起!




扎米亚和她的同伴们正在百兽林边上的一间小前室里。

“只有阿杜拉知道怎么杀死它们,”瓦纪德之子达乌德说,“而如果我们没法——”

扎米亚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熟悉的尖叫声。博士!

她以狮子般的速度冲进一间有大柱子的房间,拉希德与她一起行动。因为早先受的伤,她仍然很虚弱,而维持形态又消耗着她无数不多的体力。

房间充斥着杂乱的气息和景象。猎鹰王子与一个男孩坐在王座上叫喊着。人们的尸体。一堵光之墙。更大群念念叨叨的怪物。一个长着黑胡子的瘦削男人,散发着异常污秽的气息。

扎米亚将这些摒于脑后,看向将她引到此处的人——人狼牟・阿瓦正躬身伏在博士身上。她回忆着族人们的尸体,从狂怒中汲取着新的力量。

她一个箭步从拉希德身边冲过去,眼睛死死盯着牟・阿瓦。“这是我的猎物!”她咆哮着。

她猛扑到黑暗生物的身上,一爪将它从博士身上远远地拍开。拉希德去迎战别的敌人,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人狼可怕的声音充斥了她的脑海。小猫!不!她本已被牟・阿瓦杀死!这个野蛮的狮孩本已经被杀死!牟・阿瓦黑暗的身躯步步后退,扎米亚则步步紧逼。

扎米亚大吼着:“并非如此,你怕了吗,怪物?很好!”她感到自己又充满勇气,就像巴达维女人该有的样子。仿佛父亲正在身边谆谆教诲,她蓄积起力量,发动攻击。

她扑上前,但牟・阿瓦移动得太快了。它向后躲闪,她的爪子挥了个空。怪物一次、两次咬向她,但她化解了它每一次绝望的袭击。牟・阿瓦恐惧地战斗着。它确实有一部分是豺狼——对于无助者残忍无情,但面对一个能置其于死地的人则怯懦不堪。

她挥爪横扫,在黑暗的皮肉上划下深深的伤痕。牟・阿瓦疼得大叫起来。

不!她伤了牟・阿瓦!

怪物冲过来,又扑空了。她的反击也只伤其皮毛。

他们僵持着,双方都在寻找下手的机会。它试图用喋喋不休的话语使她分神。

你回想起疼痛的滋味了吗?当牟・阿瓦的獠牙刺进你的灵魂时那番痛苦?是的!你确实回想起来了!

她并不怎么在意脑海中的这些词句。她迫不及待想要复仇。

牟・阿瓦虚晃一下,接着以她想象不到的速度又一次张嘴扑来。它没有咬到,但扑倒了她。散发出尸臭味的黑色爪子嵌进她的体侧。剧痛令她差点儿昏了过去。

她能够更多地感觉到而非看到,这个曾经是人类的东西匿迹于自身的暗影中,在某处嘲讽着她。小猫想要妨碍他神圣之友的计划!不!牟・阿瓦吞噬一切的胃会——

她瞅准机会发起进攻。疼痛几乎让人失去知觉,她呼唤着救死扶伤天使,激烈地翻腾着。接着,她的前爪将尖叫着的怪物死死地按在地上。

不!被骗了!人狼牟・阿瓦被骗了!

房间的一切都消散了。扎米亚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除了面前的家伙。她打起精神,一口咬上牟・阿瓦的喉咙,一块块地撕扯下黑暗的皮肉,人狼含糊不清地咆哮着,猛烈抓扯着她的腰。

但她愈咬愈深,直到咬穿了牟・阿瓦的喉咙。人狼猛地一抓,接着不动了。

她感到窒息,口鼻充满着无以复加的恶臭。她不自觉地换下狮子外形。

她颤抖着站起来。

组成牟・阿瓦的黑暗之物翻滚着,如烟般升腾起来。某种不可见、不可感的风将黑暗之物撕扯成一缕缕,接着散去,无影无踪。

留在王宫地板上的只有一具人的骸骨。哈度・纳瓦斯,孩童之镰。但颅骨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豺狼的头骨。这情形让她想起沙漠中被风吹干的尸骨——以及沙漠中她失去的一切。

她用穿着靴子的脚踢了骨架一下,骨头立刻碎成灰土。她闭上双眼忍受着伤口的疼痛,倒在石头地板上。

吾族之仇已报。巴努・莱思・巴达维之仇已报。

扎米亚敢说,她父亲一定会为她而自豪。

接着她一阵恶心。一次又一次地,直到泪水涌上双眼,她的胃又痛了起来,很难受。




拉希德听到博士的尖叫,来不及细想将要面临怎样的危险,便全力冲了过去。他来到一间砌有柱子、中心有高台的大房间里。他看到哈里发和一个黑斗篷男人的尸体——是一个皇家术士,他猜——倒在地板上。尸体边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他身上的白袍污秽不堪。几只皮囊食尸鬼正在猛击一堵闪光的墙。

高台顶端是由明亮的白石砌成的高背王座。猎鹰王子坐在王座上,双手牵着身边一位长发小男孩。法拉德・阿兹・哈马斯正大吼:“没有用。这没有用!”

拉希德不关心叛变者在说什么。他的心思全在高台边,牟・阿瓦伏在博士身上,博士疼得尖叫。

他得去帮助他的导师。人狼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拉希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了过去。

但扎米亚・巴努・莱思・巴达维比他还要快。随着一道金光,她从他身边闪过,一边咆哮着“这是我的猎物!”,一边扑到牟・阿瓦身上,将它从博士身上推开了。

拉希德看了一眼作战双方,光影交锋,爪牙纠缠。接着他看到身着肮脏长袍的男人——奥沙度,一定是他——朝前走去,镇静地触摸光之墙。一阵红色的闪光过后,墙消失了。奥沙度做了个手势,不再受阻碍的皮囊食尸鬼们便朝着王座行进。

拉希德来到博士身边。博士的长袍被爪子撕碎了,但是上面看不到任何血迹。在博士的眼角,拉希德看到了比血更为明亮的红色。

“救死扶伤的天使啊!博士,你……我应该怎么办?”他问,对自己感到恐惧而羞耻。

“拉希德・巴斯・拉希德,”博士开口了,声音虚弱而空洞,“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好搭档。”

拉希德抓住食尸鬼猎人的肩膀。“博士,请告诉我!怎样才能杀死那些怪物?”

博士浅棕色的双眼似乎极力对抗着眼角红光的吞噬。“嗯?把……把头砍掉,阻止皮囊食尸鬼!”

“我确实砍掉了其中一只的头,博士。它只是——”

“奥……奥沙度。”博士说完,便陷入了某种魔法导致的深度沉睡中。

奥沙度。要斩去食尸鬼之食尸鬼的头颅!

从眼角的余光,他看到一团团魔法火焰——莉塔兹和达乌德正在和更多的皮囊食尸鬼作战。他不知道扎米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拉希德小心翼翼地将他导师肥胖的身躯放在高台上。他抬起头,看到奥沙度难以置信地——魔术般地——跳上了王座。食尸鬼之食尸鬼以妖术之力反手猛击法拉德・阿兹・哈马斯。盗贼头子的剑从手中落下,掉在了台面上。接着奥沙度一脚用力踏上王座,一手抓过孩子黑色的长发——是太子,拉希德意识到——拔出一把刀。

他将饮王室子嗣之血,正如卷轴上所说。

奥沙度的弯刀上下一挑,太子痛得大叫起来,奥沙度的长袍溅上了红色。

与此同时,半昏迷中的猎鹰王子说了一个词并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接着他伸手越过正流血的王子,并按动了王座一边扶手上的什么东西。拉希德听到石头移动的巨大声响。

又一个哈里发从未知晓的秘密?似乎如此,在他身下,地板迅速地退去,只剩下王座与其坐落的高台——拉希德,博士,太子,法拉德・阿兹・哈马斯和奥沙度全在上面——由一根上升的柱子托起。

拉希德朝博士肥胖的身躯最后投去难过的一瞥,接着看向奥沙度。食尸鬼之食尸鬼再一次将刀扎进太子的胸口。

拉希德跳向王座。万能的真主,虽然我知道自己微不足道,但我恳请您赐予您的随从以力量!

他冲向奥沙度,但食尸鬼之食尸鬼挥挥手,接着奇怪的事情——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王殿不复存在。曾经砌着石墙与天花板的地方闪烁着红光。拉希德的同伴们都消失了。奥沙度和他的怪物们也消失了。只剩下拉希德一人。

这又是什么邪恶的魔法?

拉希德狂乱地四处张望,想找到一块天花板、一块地砖或一扇门。但所见之处只有游移盘旋的红光。

他进行了一下气息训练,使自己稍稍镇定下来。他背诵经文:“我在游荡着食尸鬼的荒原前行,没有恐惧能将其黑暗降临于我。我寻求真主的庇佑——”

一个人出现在拉希德面前,他停止背诵《天堂之章》。

这人拿着一支长矛,穿着很凌乱,肚子上有一道可怕的刀伤。他本该站不起来。他的脸让拉希德觉得有些面熟……

是其中一个强盗!两年前,拉希德刚离开圣殿时,曾经在达姆萨瓦城的一条路上遭遇了三个强盗的埋伏。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他们。

这是拉希德杀的第一个人。

那人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拉希德,开口说话了。

“信徒们啊!要知道,杀害他人会让真主哭泣!”

听到这样的声音引用着《天堂之章》,拉希德吓得呆住了。男人的嘴唇开合,但念出经文的声音却是拉希德自己的——是他常在自己内心中听到的自我质问的声音。

那人一边说着话,另两个当时被拉希德杀死的强盗也出现了。其中一人被削去了半边脑袋,另一人胸前流着血,他们加入咏唱,每人都发出拉希德自己的声音。

“信徒们啊!要知道,杀害他人会让真主哭泣!”

又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影在拉希德身边闪现。是男术士祖德,他诱拐妇女,与她们成婚,然后将她们喂给自己的水系食尸鬼。拉希德在与博士第一次狩猎时杀死了他。

“信徒们啊!要知道,杀害他人会让真主哭泣!”

又一个被拉希德杀死的恶人出现了。又一个。这些死去的人们一齐朝拉希德走来。直到最后关头,拉希德才回过神来。

他挥刀砍向最近的人,但叉形刀就像划过空气一样晃过了强盗的身体。他无比害怕被这些死人的手碰到,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他一步步后退,眼睛盯着他们。

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火焰的嘶声。他感到身上的蕾丝绸烧焦了。拉希德将视线从死人身上移开,转向可怕的热浪,看到火焰滔天的深渊。

火焰湖!我被真主流放到了火焰湖!

死人继续逼近。拉希德又向后退了几步,感到背后的热浪已开始灼伤他的皮肤。他听到一阵微弱的哭泣声,不知从何而来又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就像宇宙被撕成两半。

但接着,他听到了其中的另一个声音。微弱而遥远。他听见阿杜拉・马哈斯陆博士不久前说的话。

“拉希德・巴斯・拉希德,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好搭档……”

拉希德努力聆听着这些话,仿佛它们是来自真主的庇佑。他从中又获得了力量。

不,这火焰不是真实的。这些人都已死去。我已尽我所能为万能的真主效忠。我有时也会失败,但“完美是只有真主才能居住的殿堂”。

在拉希德四周,浓稠翻滚的红色辉光摇曳着,似乎渐渐淡去。亡灵们都消失了。顷刻之后,他看到身着污秽长袍的枯瘦男人站在他面前。

奥沙度!是他干的,不是真主所为!

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接着亡灵们又出现了,将他逼退向火焰湖。拉希德感到肌肤被烧灼,但他忍着没有叫喊。

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从未有过的思绪上。他描绘着博士、莉塔兹和达乌德的身影,他描绘着扎米亚・巴努・莱思・巴达维这个胆敢与他谈婚论嫁的女人的身影。他回想着他们犯下的过错与做过的善举。接着他听见了自己的咏唱:

“完美是只有真主才能居住的殿堂。完美是只有真主才能居住的殿堂。完美是只有真主才能居住的殿堂。”

翻滚的红色光线又一次摇曳着淡去。他又一次看到奥沙度站在面前。

拉希德吟唱着经文,想着他的朋友们,一边冲上前去。红光散去,亡灵们再也没有出现。他挥刀砍向奥沙度,感到自己正冲破一道砖墙。

他听见一个失去舌头的男人含混不清的叫喊。接着,他又一次身处王座之殿,位于高耸的台上。太子流着血躺在王座上,奥沙度站在拉希德面前,双手痛苦地抱着头。当他面对亡灵时,仿佛时间停滞了。

他们带来的痛苦仍旧没有褪去。拉希德全身刀割般疼痛,后背如火燎。但他迫使自己向前,同时再一次挥出他的弯刀。

人狼、沙系食尸鬼、皮囊食尸鬼。过去短短几天内的遭遇证明,想要征服这些叛逆天使的随从,他挥刀的手臂还是太软弱。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充满了真主的力量。他是尊敬的神的武器。

他的一生只为了这一刻。

拉希德猛击的力道将他自己与奥沙度一起推下王座,从已升至天花板一半高的高台上掉了下去。他们跌落到地板上,与此同时,拉希德的弯刀划过食尸鬼之食尸鬼的脖颈。

身着污秽长袍的男人死掉了,连半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当身体撞上石质地板时,拉希德感到自己的骨头断了。他痛得大叫,但在他的脑海中只听得见《天堂之章》的词句。真主仁慈,斩尽残酷。

在他身边,奥沙度无头的尸体抽搐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拉希德试图站起来,但伤痛拉扯着他坠入黑暗。他望着高台——上面躺着博士、太子,还有坐在王座上的猎鹰王子——高耸在一根刻有印记的大理石柱上。柱子看起来就像眼镜蛇身上的鳞片。天花板上的一块石砖移开,王座升进了由此出现的洞里,台基下方与之完美契合。又一阵巨大刺耳的响声过后,这套装置停止了运动。

拉希德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将博士吞了进去。然后他很欣慰地看到皮囊食尸鬼们纷纷倒地。

疼痛又一次袭来,他眼前一黑。




阿杜拉・马哈斯陆感觉,似乎有一块巨大的灰色石头压在他的灵魂上,将他曾有过的一切欢乐都碾压粉碎。他迷迷糊糊地觉察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一只狮子跑过,空中四溅火花,一个穿着肮脏长袍的男人悄无声息的脚步,他自己朝一位蓝衣人喃喃低语——但这些于他毫无意义。他感到自己即将死去,正从真主的庇佑中被排挤出去。他在真主恩赐的世界上生活了那么多年,还从未感到这般绝望。

接着他听到一只豺狼的号叫,某种程度上说也像一个人类的尖叫。随后他感到真主仁慈的手将碾压他灵魂的巨石推开了。

他闪出喜悦的泪花。他听到石头移动的巨响以及什么东西卡准位置的咔嗒声。他擦擦双眼站了起来,胸口一阵阵地疼痛,长袍也已破碎不堪。但他伸手去摸伤口时,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接着他回想起来了。当他的灵魂被黑幕所遮蔽时,双眼看到的一切。牟・阿瓦袭击了他。扎米亚袭击了牟・阿瓦。奥沙度刺死了太子。王座升上了天花板。

阿杜拉努力站稳脚跟,并试图理清思路。我还活着,这就意味着牟・阿瓦已经被打败了。但它的主人呢?他没有找到奥沙度的身影。

他身处一间狭小的石室内,既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王座的台基上升到这个房间里,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太子一动不动地倒在弯月王座上,上面溅满了他的血。法拉德・阿兹・哈马斯正俯身在死去太子的身边。

接着,那人的嘴边滴下血来。

阿杜拉跪坐了下来,从黑暗中脱身的喜悦烟消云散。他对于所目睹的可怕行径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

王子看着他,脸上的愧疚与血迹一样历历在目。“那男孩叫我这么做的,大叔。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的声音粗哑刺耳,毫无平日的虚张声势,“看来,通过握手来移交王座的力量是个谎言。它的供养与治愈魔法仍然是个谜。但饮血咒语。战争力量。这些是真实的。我能感到它们切实地涌入我的体内。”

阿杜拉一阵作呕。他想要立刻扼死王子。但对他来说,光是站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他一词一句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他还是个孩子,你这个诡计多端的恶棍!他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听到这里,这个自命不凡的疯子的面具滑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大叔?你当真以为我的心没有因此被撕扯成两半吗?”

“我倒宁可你的心被食尸鬼撕成两半,也好过让这个男孩死去。你做了这些,你是个恶棍,法拉德・阿兹・哈马斯,真主会诅咒你的。”

大盗用袖子擦去了嘴边的血迹。“也许吧。我并没有杀害这个男孩,大叔。但他现在已经死了。他父亲也死了。要对付这该死的大理石板可得花费一番工夫,我得动用所有的力量来阻止它落回其他任何以啜饮人民之血为生的纨绔杀手手中。这是我该做的事吧?”他又换上了自鸣得意的神色。

王子就事论事的态度令阿杜拉怒不可遏。他不假思索地朝大盗扑过去,挥出一记右勾拳,这是他还是死驴巷最强壮的小伙子时练就的。大盗正专注于他新获得的力量,否则阿杜拉根本没有机会动他一根毫毛。一拳下去,一声脆响。

盗贼头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的手摸向了剑柄。阿杜拉这是自寻死路。

但慢慢地,王子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微笑。“我想我难辞其咎,大叔。再多打我几拳也不为过。”法拉德・阿兹・哈马斯抽搐着碰了碰自己的嘴角,现在那里滴落的是他自己的鲜血。阿杜拉盯着地面,他厌恶猎鹰王子,也厌恶自己——他厌恶真主恩赐的世界上的万物。

“看着我,大叔,拜托。”王子说,他的语调听起来大不相同——就像一个受惊的孩子。阿杜拉抬起头,死死盯着他。

“就算……就算没能获得想要的仁慈力量,”大盗继续说,“仍然有机会做一些改变。这也是为什么太子临死前让我这么做。哈里发声称是真主将他的印记刻在王座上。我现在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奥沙度是叛逆天使派来寻找王座的。但我呢?我只是个普通人,大叔。我只是个想做正确之事的普通人。”

“当我看到奥沙度刺中了男孩,我知道了自己不得不做的事。多亏了这古老的石头机关,我得以秘密地完成必要的工作。现在的问题是,当我把王座降回原处并尝试从混乱中恢复秩序时会发生什么。仍然有支持我的大臣,我的外交官与法律专员会帮助我从其他国家获得认可。仍然有一线希望避免大街上血流成河。只要时间充裕,我的学者们甚至能找出办法利用眼镜蛇王座的力量来帮助人民。但如果在这里说的话——”他指着死去的太子犹豫了一下。

王子清清嗓子,又开口了:“如果在这里说的话泄露出去,那么连这最后一线希望也将不复存在。这意味着另一场内战,我们对此十分确信。你与我并不是因为单纯的巧合才身处此地,大叔。你应称呼其为真主之愿。我只是想说,‘英雄所见略同’。但不管怎样,我需要你的帮助,对你所见所闻缄口不言。”

你知道战争中妓女们的下场吗?米莉两天前的质问在阿杜拉耳边回响,他看着弯月王座上太子的遗体。如果他能保守这罪恶的秘密,就有一线希望——希望而已——将一切和平解决,而不至于满大街处处横尸。阿杜拉盯着一小块血迹——是王子的还是太子的,他也不知道——从他的长袍上奇迹般滑落。他又一次想起了真主托的梦——被污染的长袍和鲜血的河流。真主向他警示的究竟是奥沙度还是他自己?

该死,真是一团乱麻。他得为王子保密。这是错误的,是罪恶的,他毫不怀疑当自己接受真主审判时会付出代价。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它也许能——在此时此地——拯救他的城市、他的朋友和他爱的女人。他抬头朝向宽宏的真主,一切福祉来源的真主,静静地乞求着宽恕。

他看着王子,用尽可能刚硬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欺骗了我们,法拉德・阿兹・哈马斯——如果你不尽全力保护城市平安、人民富足——你将付出代价,无比沉重的代价。别想着王宫高墙与死亡魔法会保护你。如果你背叛了这座城市,我以万能真主之名发誓,我将饮尽你的血。”

王子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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