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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阿杜拉看着拉希德穿过茶室的桌子间隙,轻轻地放下那个孩子。他们静静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主干道上熙攘的人群。拉希德低下戴着蓝色头巾的头。阿杜拉仔细地察看了一番,那个看上去很害怕的长发孩子似乎并没有受伤,他身上的血迹应该是别人的。

“愿真主赐汝平安,博士。”拉希德说,“他叫费萨尔。他需要我们的帮助。”苦行僧的手正扶在他那把叉形弯刀的剑柄上。他不过五英尺[2]高,比他身边的那个孩子也高不了多少。他泛黄的面容轮廓精致,下垂的眼睛熠熠生辉。但阿杜拉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拉希德俊美的轮廓与刮得干干净净的面庞下,隐藏着一名杰出杀手的能力。

“愿真主赐汝平安,孩子。你也一样,费萨尔。发生了什么?”他问苦行僧。

拉希德神色凝重。“这孩子的双亲被杀了。”他黑色的眼睛看了费萨尔一眼,但语气依然生硬,“很抱歉,博士,我的学识并不丰富。但从费萨尔的描述来看,我确信是食尸鬼袭击了这个男孩一家。以及——”

两个扛着泡菜桶的搬运工经过,互相吵嚷着让对方拧紧桶盖,争执声盖过了僧人的话音。“你刚说什么?”阿杜拉问。

“我说我是被……送到这儿来的,费萨尔……”他犹豫了一下。

“什么?怎么了?”阿杜拉问道。

“你应该认识费萨尔的姑婆,博士。是她交代把他带到你家来的。”阿杜拉低头看看费萨尔,但那男孩一言不发。

“别卖关子了,你这个婆婆妈妈的僧人!这孩子的姑婆是谁?”

拉希德厌恶地抿了抿嘴。“是米莉・阿尔穆沙夫人。”

我的老天啊。

“她的信使送来了这个男孩还有这张字条,博士。”他从蓝色丝质外衣里掏出一个草纸卷递了过来。




杜里[3]:

你很清楚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隔阂。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来打扰你。但我的侄女死了,杜里!是被谋杀的!她那个白痴丈夫也一起被杀了。按照费萨尔说的,凶手不是人类也不是什么动物。这意味着你比这城市里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该做什么。我需要你的帮助。费萨尔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当你了解了足够的信息以后就把他送回来吧。

愿主赐汝和平。

米莉




“‘愿主赐汝和平’?”阿杜拉大声读出这句话,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冷冰冰的、套路化的结束语竟然是他的旧情人写出的。米莉・阿尔穆沙夫人,丝绸和糖果的销售商。少数人称呼她为情报商米莉。阿杜拉想象她坐在妓院的房间里,四周是数百张小纸条还有几只信鸽,虽然已人到中年,但比大部分年龄只有她一半的女孩更能满足他的欲望。

诚然,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并不愉快。但在如此事态下,她仍然选择送信过来而不是亲自来访,是否意味着她真的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回忆中她的玫瑰香水味几乎熏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把这些挥到一旁。他现在需要的是分析,而不是苦痛的相思。

费萨尔的粗布衣上的血迹应该是双亲之一的。米莉连衣服都没给换一下就把孩子打发过来了。“这么说来,你是米莉的侄孙?我记得她曾说过她有个侄女住在沼泽港附近。”

“是的,博士。”男孩的声音又硬又平——仿佛对所见的一切已经麻木了。

“那么,费萨尔,你为什么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寻求帮助?沼泽港那儿应该有一个很大的卫兵营地——毕竟那里有国王的宝库。你没有把事情报告给卫兵吗?”

孩子的表情扭曲了,那不是一个十岁——大概——的孩子该有的表情。“我试过了。但是卫兵才不会听住在沼泽边的孩子说的话。他们根本不关心宝库围墙外发生了什么,只要国王的黄金珠宝安全就行了。我妈妈告诉我,城里的米莉伯母认识一个真正的食尸鬼猎人,就像故事中说的那样。所以我来到达姆萨瓦城。”

阿杜拉悲伤地笑笑。“现实和故事是有很大差距的,费萨尔。”

“可是我的妈妈……还有我的爸……”费萨尔的冷淡面具终于滑落,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阿杜拉并不擅长应付小孩子。他抚摸着男孩长长的黑发,希望这是个正确的举动。“我知道,小家伙,我知道。不过我需要你从现在开始变得坚强,费萨尔。我需要你详细地告诉我发生的一切。”

阿杜拉坐了下来,面对着男孩。拉希德仍然站着,手扶着剑柄,眼角下垂的双眼盯着茶室前经过的人群。

费萨尔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阿杜拉艰难地从含混不清的发音、抽泣呜咽、对恐惧的夸张形容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还真没有多少可用的。费萨尔和父母住在沼泽附近,骑马到城里大概需要一天。当和别家一起外出捕鱼时,他们被怪兽袭击了。怪兽发出嘶嘶的声响,灰色的毛皮,长得像个人但并不是人类。应该是骨系食尸鬼,如果阿杜拉没有猜错的话——它能打得过好几个人,很难杀死,体侧还长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爪子。费萨尔侥幸逃脱了,但他已经目睹了食尸鬼吞噬他父母心脏的一幕。

他衬衫上的血迹是他父亲的。费萨尔是唯一的幸存者。阿杜拉在自己的工作中见惯了恐怖的事物,但有时看到别人遭受同样恐惧的时候感觉更糟。

“我跑开了……妈妈说‘跑’我就照做了!他们死了都是我的错!”他又开始号哭,“我的错!”

阿杜拉笨拙地将男孩拉进自己的怀抱。他觉得自己在模仿一只刚开始下蛋的母鸡。“并不是你的错,费萨尔。有人制造了那些食尸鬼。在万能的真主的指引下,我们会找到这个人,不让他造出的这些东西继续伤害别人。所以我需要你再一次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你能记起的一切事件,一切细节。”

阿杜拉从复述中收集信息。他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让一个孩子一遍遍重温那种恐怖。但为了能履行他的职责,他别无选择。受了惊吓的人们常常记忆混乱,即使他们想要表达真实的一切。他听取了新的细节以及前后矛盾的地方,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那个男孩,而是因为人们从来不会完全一致地将一件事情回忆两遍。

即使这样,阿杜拉仍然觉得,作为一个信息提供者,费萨尔比大部分目击过食尸鬼的成年人做得都好。毕竟他住在沼泽周边,具有对困难的忍耐力和对环境的观察力。十几年前,当米莉听说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一个沼泽居民的时候表现出的厌恶,阿杜拉对此记忆犹新。“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她?”在玩双陆棋的时候她问阿杜拉。他没法回答,他和她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达姆萨瓦人。但不可否认的是,靠捕鱼和种植金色稻谷为生的地方,那里的人对于生活琐事具有更敏锐的专注力。

费萨尔的叙述让阿杜拉注意到有三个生物进行了袭击,而同时并没有人看到其他人在场。阿杜拉转向拉希德。“有三个怪物!对它们下指令的人却在视野之外。这可不是以往那些只满足于豢养一只食尸鬼的半吊子巫术士。麻烦了。”

《天堂之章》上说,食尸鬼的制造者受到火焰湖的诅咒。那一章讲述道,在一个古老堕落的年代,邪恶术士能够指挥几英里外的大批部队。但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他食尸鬼猎人的生涯中,阿杜拉从来没有见到一个人能够同时制作出两只以上的怪物——最近的记载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麻烦了。”他重复了一遍。

他命令拉希德从男孩沾满血迹的衬衣上剪下一小片。相比起制造者的姓名,食尸鬼受害者的血液才是追踪法术最好的材料,用这个来找寻那些怪物再容易不过。但为了实施一次有效的追踪,他需要接近捕猎现场,远离城市中喧嚣的人群。

阿杜拉只希望能赶在食尸鬼再次造成伤亡前找到它们。他在心中默念着祷词,一阵无力感袭来。又得让双手沾上鲜血了。真主啊,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呢?如果按诗中的描述,阿杜拉已经为“这世界的狂欢”鞠躬尽瘁,现在该轮到年轻人来挑起大梁了。

但阿杜拉知道,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没有年轻人能独自完成这项工作。他曾与许多人并肩作战,但没有一个人能够承受这种亡命之旅——他也没能让别人走上自己这条吃力不讨好的路。两年前他非常不情愿地接受了拉希德作为自己的助手。但与这名少年的勇武不相匹配的是,他对于符咒之类一窍不通。如果单纯就猎杀食尸鬼来看,他是一名出色的学徒,但他使用的是他自己的手段,和阿杜拉的完全不同。

在早些时候,制造和猎杀食尸鬼有更多共通之处。老博士布贾里,也是阿杜拉的老师,曾经在阿杜拉还在当学徒的时候解释过这一点。我这会儿教你的可以说是一门死亡的艺术,年轻人,他说,真主恩宠的世界上一旦食尸鬼制造者横行,我们的任务就愈发艰巨。最近……嗯,用食尸鬼来进行掠夺的人其实并不多了。哈里发靠他的卫兵和法院来维持所谓秩序。对于少数的恶劣的人如果仍然想追随叛逆天使,想通过杀死并瓦解穷苦人民来获得力量的话,好吧,他们将不会受到弯月王宫庇护。即使在其他国家,食尸鬼猎人也并不像我们从前那样。苏共和国的达官贵人们都雇了保镖和荣誉卫队。少数知道我们行动方式的人们都受到卢加尔巴的大苏丹的控制。他们都是他天堂军的成员,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我们的工作和古老传说里的英雄主义并不一样。我们面前并不是满怀仇恨的大部队。到了现在,我们时不时地救下一名鱼贩,或者一名搬运工的老婆。但这仍然是真主的工作。别忘了这一点。

但是从布贾里博士最初告诉阿杜拉这些话以来的数年间,事态似乎又向着过去的状况发展了。几十年来,阿杜拉和他的朋友们击退了各种可怕生物,这让他不禁怀疑,旧时的威胁又一次在真主恩宠的世界上卷土重来了。但真主仍然不太认可新晋的食尸鬼猎人。相反,他只会让那些已经风烛残年的老家伙们不断应付接踵而来的麻烦,个中原因也只有真主自己知道。总有一天——这一天也许已经临近了——阿杜拉担心自己会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为什么阿杜拉被迫独自承受这样重的负担?其他人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从叛逆天使随从的魔爪下保护自己?当他死去了,一切会变得怎样?在几十年间,阿杜拉已经千万次地向万能的真主表达了他的疑惑,但无所不知的真主却未给予分毫暗示。似乎阿杜拉的悟性只够他制服那些可怕的生物,但他仍然想知道,为什么真主唯独将他一人带进这样一个琐碎纷扰的世界当中。

然而,尽管他有时候觉得对生活已经厌烦,人们一个个都愚昧不堪,他仍然无法对那些遭遇了悲惨命运的人置之不理。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呼出来,站在原地。他的茶碗已经空了。他将手伸进月光一般雪白的长袍褶皱中,掏出了一枚铜币,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仿佛是被响声召唤了一般,叶耶出现了。他和拉希德互致了真主赐予平安的问候,接着向费萨尔血迹斑斑的衣服投去了一瞥。但他与阿杜拉拥抱并进行熟人之间告别的贴面礼时,只说了短短的几个字:“保重,鹰钩鼻。”

“我尽力,六颗牙。”阿杜拉回应道。他转身对拉希德和费萨尔说:“你们俩,跟我来。”

拉希德悄无声息地从刚才倚靠的茶室外墙边走了过来。看起来就像一个影子获得了生命,从砂岩上剥离出来。他们一起走上了主干道,阿杜拉和僧人让孩子走在他们中间。

在转角处,阿杜拉朝一个认识了好几年的驼背脚夫挥了挥手。驼背脚夫比阿杜拉矮了快一英尺,但肩膀却是常人两倍宽。

他们互致了问候,并行了贴面礼。阿杜拉把一枚钱币塞到脚夫的手里。“将这位费萨尔带到歌手区的米莉・阿尔穆莎夫人那里去。”他提高了声调,免得话语被半条街前的驴叫淹没了。

孩子又紧张了起来。“可……可是……你不要我和你一起走了吗,博士?你不要我带路?”

“不用,孩子,”阿杜拉俯下身,“我会用魔法来追踪食尸鬼的。带着你的话会拖累我们的。而且,我也不能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我不怕。”

阿杜拉直视着他的眼睛,相信了他的话。如果费萨尔又一次遭遇了食尸鬼,他不会再次逃跑的。而这样只会让这个小男孩白白送死。阿杜拉已经见识过类似的情况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向你保证,费萨尔,我们会为你的家人报仇。但你母亲放弃了一切,才换来你这条命。别轻易拿它去冒险。她最希望看到的,是你长成一个好男人,并且长命百岁地活下去。”阿杜拉停顿了一下,好让男孩领会他的话。

男孩点点头,虽然仍然没有完全信服。他跟着脚夫走了,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阿杜拉转身,发现拉希德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你为什么愁眉不展,孩子?”他们身后不远的街道上,有人掉落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接着一股醋味儿飘散开来。

拉希德往身后瞥了一眼,又朝阿杜拉瞥了一眼,吸了吸鼻子。“你刚把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送回了声名狼藉的地方。”他不满地抿起薄薄的嘴唇。

这名僧人有时候挺死脑筋的。“我把他送回他姑婆家而已。这是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能让一个身无分文的孩子受到良好照顾的地方了,即使他和女主人没有血缘关系。米莉和她店里的姑娘们总会需要一两个跑腿的家伙的。”

“‘信徒们啊!如果一个人让你在美德和亲戚之间选择,请选美德!’”拉希德朗诵出《天堂之章》中的一段,“明明有其他的慈善机构可以让那个男孩受到更好的教育,结果却让他在那一群声名狼藉的女人堆中长大……”

听着这些话,阿杜拉觉得自己的怒火越烧越旺了。上次他见到米莉・阿尔穆莎——离现在差不多两年了——她已经明确地表示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了。尽管如此,当她受到侮辱的时候,他仍然没法无动于衷。他用威胁的语气问:“你指的是谁,孩子?”

僧人显然试图做出更好的说明。他弯下腰,蓝色的头巾晃动着。“我很抱歉,博士。我只是假设,如果他被送到城中的某个孤儿院,就能学着做生意,就能——”

“就能一周六天,每晚被一堆喝得醉醺醺的‘孩子的神圣仆人’拖进被窝里受教育。然后在祈祷日那天又对他不管不顾。哼。他会学会好好做生意的。”

“博士!我不敢相信——”拉希德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粗壮的妇女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他们站着挡路了。阿杜拉迈步朝前走去,僧人只得跟上。

“拜托了,孩子,”阿杜拉说,“你什么都不了解,所以省省你正直严肃的不满吧。他要是被送到那些可怕的机构里,多半会沦为童妓,相比之下,还不如回到他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着的米莉家呢。在我还是孤儿的时候,就压根不想靠近那种地牢一样的鬼地方!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使是现在!”阿杜拉几乎是在怒吼,他猛地合上双手,试图压抑自己的愤怒,“我得回家一趟做一些施法的准备。然后我们在城外碰头。我们行动吧。如果耽搁太久,恐怕事情只能变得更糟。”

他们尽可能地加快脚步在人群中穿行。当他们走出街道,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了,在天使广场的开阔地投下建筑的阴影。阿杜拉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对救死扶伤天使的古老雕塑那栩栩如生的表情已经见怪不怪了。相反,他粗鲁地推开一群穿着怪异、正对着雕塑凝望的异乡人。乡巴佬!阿杜拉心里暗骂,但他并没有出声责骂他们。

即使两百年前的内战已经让这城市破败不堪,天使广场仍然是一处圣地。各个势力都同意不在这里引发流血事件。尽管广场上挤满了难民,人们仍然能体会到这里和平气息,历史学家和传说故事里大概是这么说的。今天,除了一些观光的人群,广场上基本还是很安静的。如果没有这种糟糕的任务在等着他,阿杜拉想他也许也能体会一下古老的宁静。而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追踪法术的咒语和男孩那沾满血的衣服。

他和拉希德走过天使广场,又走进了潦倒巷。在哈里发的地图上,这是一条狭窄肮脏的街道,从天使广场一直通到阿杜拉的邻居家,这条路曾经以一名先王的名字命名,但因为它的贫困以及街边那些门可罗雀的旅馆,几百年来,达姆萨瓦城的居民一直叫它潦倒巷。阿杜拉一边留心避开四处的尿迹,一边朝着邻居家的围墙走去。他的邻居是一个粗人,房子却讽刺地位于学院区。

虔诚的老穆那什站在烤坚果摊前,白色的头发梳成一绺一绺的,他在货摊一角拨弄着柴火烘烤着一盘盘的糖焗杏仁和盐焗开心果。坚果的香味让阿杜拉咽了咽口水。他停下来买了一把烤开心果。

“博士!”拉希德一路上都默不作声,阿杜拉都快忘了他的存在。僧人显然对这类耽搁很不快。阿杜拉也希望自己还年轻天真,光靠与怪物战斗的热情和迫切心情就能够让自己满足。但几年来,他却学到了更多别的东西,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一天。

“我早餐只吃了一半,孩子。我需要食物来帮助我思考,在这里耽搁的这点儿时间微不足道。《天堂之章》里说:‘饥饿的人建不成宫殿’。”

“《天堂之章》也说:‘对于饥饿的人来说,祈祷比食物更重要。’”

阿杜拉放弃争执。他朝拉希德咕哝了一声,向穆那什道了谢,便继续往前走,一边咯吱咯吱地咬碎坚果壳。

他的助手是教会的忠诚信徒,比大部分穿着蓝丝绸长袍的虚伪孔雀们要忠诚得多。他花费了很多年磨砺自己瘦小的躯体,只为了成为真主的一柄越来越锋利的武器。在阿杜拉看来,这种对人生意义的追求对于一名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实在不健康。诚然,真主授予了拉希德常人不及的力量;他还佩带着一把叉形弯刀,简直是无人能敌。就算没有这把刀,他也能够同时与好几个人对抗,阿杜拉亲眼见过。但他竟然没有吻过一个姑娘,这让阿杜拉对他的敬意少了几分。

即便如此,拉希德虔诚的训诫让他成为了战斗时的得力伙伴。一个人的个性在他有天赋的领域得到了清晰的体现。在食尸鬼猎人生涯的四十年间,阿杜拉曾经眼见一个男人跳到了二十码[4]高的半空中;一个姑娘将水变成了火;一名战士将自己分身成了两个,然后四个;一名老妇人让树木行走。

在他的所见所闻中,人们使用能力的动机就和人们自身的特质一样多,或者说一样少。他们的动机和所有的普通男女做事的目的并无二异。较少数情况下他们也会帮助他人并自我牺牲。但更多情况下,他们只为一己私利而行动,对真主的子民、他们的同伴不利。至于拉希德,他永远属于第一种情况。

一个邻居家的孩子叫嚷着阿杜拉的名字,从脏兮兮的街道另一边向他挥手致意。阿杜拉把脑海中纷杂的想法赶到一边,一手把最后一把盐焗开心果塞进嘴里大声嚼着,一边向那孩子挥手,接着走进了自己的街区。

他走过一片砂岩砌成的小店,店主是苏共和国的一对夫妇,名叫达乌德和莉塔兹,已经在这个城市里居住了几十年了。他们是他的朋友,也是他曾经的旅伴。显然他们俩都不在家——雪松木的门窗紧闭。糟透了。阿杜拉从不曾要求他隐退的朋友与他共同捕猎食尸鬼,但莉塔兹一直修行着自己的炼金术,如果能借来一瓶神奇的冰冻液或者爆炸剂,将极大地帮助他的工作。

但今天是月半日,所以阿杜拉猜测,这对夫妇也许会和朋友在西方集市待上一整天,那里一月一度会有苏共和国的贸易者蜂拥而入,带来象牙、黄金、甘薯糖,莉塔兹总是随身带着这些东西用来寄托对故乡的思念。

终于,他和拉希德来到白石砌成的一幢房屋,二十年来这里一直是阿杜拉在达姆萨瓦城的居所。阿杜拉打开漆成白色的大门,走进一条优雅的拱门廊,僧人跟在身后。

这里并不是宫殿。但这比死驴巷那个他出生并作为遗产继承的小破屋要好得多。他之所以买得起这栋房子,纯粹是他某一次心血来潮的任务,也是他唯一一次为自己的利益来工作。很多年以前,他曾经和达乌德与莉塔兹一起与一条四十码长、长着巨大红宝石眼睛的黄金蛇战斗——这是一种古老的怪物,在克米提的法老时期被造出来,时至今日因为贪婪之人的盗墓行为再次苏醒。只要看一眼这条闪闪发光的大蛇,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恐惧,而且它已经让老哈里发的一整支卫队有去无回。但阿杜拉和他的朋友成功伏击了这只怪兽,并耗尽了它的魔法。

他们看着这条蛇躯体崩坏,破碎成大堆的金色沙尘。直到三十年后,阿杜拉仍然能微笑着回忆那些拳头大的红宝石落到地面的声音。现在我是个富人了,他记得自己和朋友欣喜若狂地往自己的背袋里装满金沙,一边跳起了庆祝的舞蹈。

这是一笔足以和达姆萨瓦城的富豪们匹敌的财富。即使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间,他时常要为去远方执行任务支付昂贵的旅费,他仍然拥有可观的积蓄。毕竟他没有妻子或孩子需要抚养。两年前,拉希德在一次狩猎中救了阿杜拉一命。他要求阿杜拉留他在身边当助手之后,开销才大了一些。但即使这样也花不了多少,因为这个少年实在清心寡欲。

阿杜拉着手收拾行李。如果骑着骡子的话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到达沼泽,所以他们不需要太多的旅途补给。但要狩猎食尸鬼需要做其他的准备。他往肩上背了一个磨旧了的棕色牛皮大包,接着来到堆满书和箱子的房间,一边走一边从架子上、桌面上和一尘不染的墙角拿过各种各样的东西塞进背包:一块沉香木、一盒雕刻着经文的针、一小瓶干薄荷叶、袋子、包裹、碎纸片,还有用布包裹的光亮的小瓶子。

一刻钟以后他已经整装待发了,而拉希德已经站在门边擦拭他的弯刀。僧人的随身物品非常少:一把刀,他的蓝色丝质外衣,一块强韧的丝绸制成的头巾,在攀登或捆绑时可以拉长两倍。他背着一个方形的小包裹,里面装着他们的食物、一顶小帐篷和一个小锅。

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刀刃,小心翼翼地将它插进蓝色皮革和天青石制成的华丽刀鞘中。阿杜拉昨天才看见他清理过刀刃,他不禁怀疑那之后少年做了什么弄脏刀刃的事。但他已经能理解,这不过是拉希德的惯例,比保养他的宝贝武器有更多的意义。这是对专注力的训练。每一天提醒他自己,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阿杜拉的目光扫过他的书架和书桌,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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