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水银
让詹米宽慰的是，婚礼进行得很顺利。结婚仪式在楼上乔卡斯塔的小客厅里举行，用的是法语，参加仪式的人只有新婚夫妇、牧师、詹米、克莱尔、布丽安娜和罗杰。詹米和克莱尔是证婚人。杰米也在场，但是应该不能算在其中，因为在整个仪式中他都在睡觉。
邓肯当时脸色苍白，但是表现得镇静。詹米的姨妈用坚定的声音说了誓言，丝毫没有显得迟疑。布丽安娜才结婚没多久，所以很深情、感伤而赞同地观看了整个仪式，紧紧地捏着罗杰的手臂，而罗杰则低头看着她，眼神很温柔。即使知道这门婚姻的本质是什么，詹米还是因为婚礼而感动，在那个矮小、肥胖的牧师缓慢而庄重地念祝福词时，把克莱尔的手指拉到唇前，轻轻地吻了一下。
在仪式结束、婚约签署完成后，他们走下楼，与客人共同享用丰盛的结婚晚宴。露台旁边点着一排火炬，旺盛的火焰照亮了摆满食物的餐桌。
詹米从桌上端起一杯葡萄酒，倚靠在低矮的露台墙壁上，感觉白天的紧张顺着脊柱流走了。他又完成了一件事。
女仆贝蒂仍然像头被敲晕的公牛那样昏迷着，但是暂时足够安全。没有发现其他人中毒，所以她或许是自己喝下的鸦片酊。老尼恩和巴洛都差不多像贝蒂那样烂醉如泥，不会威胁到彼此，也不会威胁到其他人。而且，无论赫斯本德和他的改革者打算做什么，他们都是在安全的远处活动。詹米身上的重任被减轻，感觉轻盈得很舒适，准备把心思转回到娱乐上。
他举起杯子，机械地向卡斯韦尔和亨特致意。卡斯韦尔和亨特闲逛，头挨着头，认真地交谈着。但是，詹米不想谈政治，于是他站直身子，朝侧面转身，从食品桌旁边的人群中穿过。
他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妻子。现在尽管还早，但是天空已经暗下来，火炬燃烧得很旺盛，一种粗心大意的欢庆感正在房子和露台中蔓延。空气寒冷，血液中又流着不少酒精，让他的双手回忆起了在小树林里时她裙子下面的温暖触感，柔软、丰满，就像熟透了的多汁桃子在他的手掌里裂开。
他特别想要她。
她就在那里。在露台的尽头，火炬的光线照亮她那波浪般的头发，她戴着一小块荒诞的蕾丝头巾，头发就盘在头巾下面。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等到和她独处时，他要一个一个地取下她的发夹，然后用双手把她的头发堆到头顶上，就为了开心地看着它们散落下去，披在她的背上。
她手里端着杯子，在大笑，劳埃德·斯坦诺普刚对她说了什么。因为喝了酒，她的脸颊有些红。看到她这样，他就心痒，有种愉快的期待。
和她同床既可能温柔，也可能奔放，但是在她有些醉意时占有她，总是特别令人愉悦。
在喝醉时，她不会像平时那么在意他，她会恣意放荡，只在意自己的愉悦，会抓他，咬他，还会求他也抓她和咬她。他喜欢其中的权力感，因为他拥有挑逗性的选择：可以立即发狂地和她结合，或者暂时抑制住自己，以便随心所欲地刺激她。
他小口喝着自己的葡萄酒，享受着好酒带来的罕见愉悦，同时偷偷地观察着她。一小群男士围着她，她似乎正在和他们风趣地谈话。就像他那样，一两杯酒下肚后，她就会变得话多，头脑就会变得更灵活，再多喝几杯酒，她的光亮就会变得炽热。现在还早，真正的宴会还没有开始。
他瞥到她短暂地看了看他，于是微笑起来。他端着高脚杯，手指握着光滑、浑圆的玻璃，就好像那是她的乳房。她看见了，也领会了。她压低眉毛，向他卖俏，然后又继续回去交谈，脸颊变得更红了。
在她喝酒后占有她，其中令人愉快的矛盾之处在于，她会把包括他在内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只在意自己身体上的感受，但同时也会停止任何形式的防卫，完全地向他开放。他会挑逗和爱抚她，或者像搅黄油那样在她体内搅动，让她癫狂，最后在他下面无力地喘息，任由他摆布。
她把扇子利用得很好，在扇子上方睁大双眼，假装对于福布斯说的什么事情很惊讶。他思索着，用舌尖舔下嘴唇的内侧，在回忆中尝着血液的甜美味道。仁慈？不会的，他没有仁慈。
做了这个决定后，他将心思转移到更实际的问题上，去寻找足够偏僻的地点来施行这个迷人的计划，但是油光发亮、身材显胖的乔治·莱昂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已经有人引见过莱昂，但是他对这个人知之甚少。
“弗雷泽先生，和你说句话，好吗？”
“为你效劳，先生。”
他朝侧边转身，放下杯子，轻微地动了动身子，不起眼地调整了短裙。幸好没有像花花公子怀利那样穿紧身的缎子马裤。他想，那种马裤不得体，而且还特别不舒服。一个男人和女人相处得太久，如果不是天生的太监，就有可能像怀利那样逐渐变得没有男子气。但是，系腰带的短裙可以掩盖许多罪恶，或者说，至少可以掩藏匕首和手枪，更不用说掩盖随机的勃起了。
“要不我们走一会儿，莱昂先生？”他转过身去建议道。如果乔治·莱昂确实有什么私人的事情，那么他们最好不要站在这里，因为随时有可能被其他客人打扰。
他们慢慢地走到露台末端，相互寒暄，与路人客套几句，直到走进没人打扰的院子里，然后在那里犹豫了片刻。
“去小围场？”没有等莱昂点头同意，詹米就朝远处的马厩院子转身。反正他也想看看那几匹弗里斯马。
“我听很多人提起过你，弗雷泽先生。”在他们走向马厩院子的高耸钟楼时，莱昂令人愉快地开口说道。
“是吗，先生？嗯，那我想说我好话的并不多。”他对于莱昂也有所耳闻，只要有人买或卖的东西，他就会去经营，而考虑到他货物的源头，或许他并没有什么道德准则。传说他有时也买卖不像铁和纸那样的有实体的东西，但那只是传言。
莱昂大笑起来，露出足够平整，但沾满烟渍的牙齿。
“并不是，弗雷泽先生，除了对于你家族关系的少许异议。但这几乎不是你的错，人们就是胡乱猜测。我听到的就只有对你的好话，热烈赞扬你的人格和你的成就。”
上帝啊，詹米心想，一句话里有讹诈，还有拍马屁。因为北卡罗来纳是穷乡僻壤，不值得更有能力的阴谋家来花时间吗？他礼貌地微笑，低声说了些表示谦虚的话，然后等着看那个傻瓜想要什么。
至少刚开始不会太多。他想要弗雷泽的民兵团，还有民兵的名字。这很有趣，他心想。这么说莱昂不是总督的人，否则这些他应该已经有了。如果有人在幕后指使他，那这个人是谁呢？肯定不是改革者协会，其名下唯一一名有钱的改革者是尼恩·贝尔·汉密尔顿，而且如果老尼恩想知道什么，他会亲自来问詹米。那指使莱昂的是沿海的某位富裕种植园主？但大多数贵族对于殖民地内事务的兴趣都仅局限于钱。
按照这个逻辑推断，无论想要从莱昂那里买信息的人是谁，殖民地内潜在的不满情绪要么会让他有收获，要么会让他有损失。这个人会是谁呢？
“奇泽姆、麦吉利夫雷、林赛……”莱昂思索着说道，“那么你的民兵大多数都是苏格兰高地人。都是早期定居者的儿子，是吧？或者是退役的军人，就像先生你自己？”
“噢，我觉得军人从来不会真正地退役，先生。”詹米说道，弯腰下去让马厩里的狗嗅他的指关节，“人一旦参军，就被打上了一辈子的军人印记。实际上，我听人说过，老军人从不退役，他们只是逐渐消亡。”
莱昂夸张地大笑起来，说这句警句很不错，是不是詹米自创的？没有等詹米回答，他又继续说下去，显然感觉已经顺风顺水。
“我很高兴听到这种看法，弗雷泽先生。国王陛下始终依靠高地人的顽强精神，以及他们的战斗能力。你或你的邻居是否在你堂兄的军团里服过役呢？第七十八军团里姓弗雷泽的人们在最近的冲突中表现得很出色，我敢说，弗雷泽氏都流淌着骁勇善战的血液。”
他这一招真是很简单。小西蒙·弗雷泽其实不是他的堂兄，而是他爷爷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叔叔。小西蒙组织两个军团参加七年战争——布丽安娜坚持说是法国印第安人战争，就好像与不列颠无关一样——是为了替叛国的老西蒙赎罪，也是为了挽回家族的财富和地产。
莱昂是在问詹米当时是否也加入了其中一个高地军团，以此确立他作为皇家忠诚士兵的资格。这个家伙愚蠢得让人难以置信。
“噢，没有。我很遗憾没能参加这样的军团。”詹米说道，“在那之前我参加过某种活动，所以有些小状况，你懂吧？”他说的小状况，就是在起义后坐了几年牢，不过他没有向莱昂提起。如果莱昂还不知道这件事，那么没有必要告诉他。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小围场，舒适地倚靠在篱笆横木上。那几匹马还没有被关起来过夜，它们像黑影那样移动，皮毛在火把的光线里显得有光泽。
“这几匹马真是不同寻常，不是吗？”詹米入迷地看那几匹马走动，打断了莱昂针对拉帮结派进行批判的长篇大论。
它们丝绸般的鬃毛特别长，在它们甩头时像水一样波动，它们的皮毛黑如煤炭，脖子灵活有力，比乔卡斯塔的纯种马更粗壮。不仅如此，它们的躯体也很厚实，胸脯、肩和臀部都很宽大，让它们显得近乎笨拙，但是它们的步子就像他所见过的上好的马匹那样优雅、灵巧而轻盈，有种顽皮和聪慧的感觉。
“是的，这是特别古老的马种。”莱昂说道，暂时不再打听，以便观察那几匹马，“我在荷兰的时候，见过这种马。”
“荷兰。你经常去那里吗？”
“不是很经常。但是，几年前我在那里，刚好碰到了你的一位亲戚。一位叫作杰拉德·弗雷泽的酒商。”
听到杰拉德·弗雷泽名字，詹米感到一阵惊讶，紧接着感觉到一阵愉悦的温暖。
“是吗？是的，杰拉德是我父亲的堂兄。我相信他应该一切都好。”
“特别好。”莱昂略微靠近，倚靠在栏杆上。詹米意识到这家伙现在要开始谈正事了。他喝完杯子里的酒，把杯子放下，准备听他讲话。
“我知道……你的家族在酒水方面有天赋，弗雷泽先生。”
詹米大笑起来，尽管并没有感觉很好笑。
“或许是有喜好，先生。说不上有天赋。”
“是吗？噢，好吧。你肯定是太谦虚了，弗雷泽先生。大家都知道你的威士忌质量很好。”
“先生过奖了。”他现在知道莱昂要说什么了，于是调整姿态，假装倾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建议合伙：他提供威士忌，他们负责分销到十字溪、威尔明顿，甚至远达查尔斯顿。莱昂的脑子里似乎有更宏大的计划。
他建议通过水路将最优质的陈酿威士忌运到波士顿和费城，而质量一般的可以运到条约边界那边，卖给切罗基人，换回兽皮和皮毛。他有几位合伙人，可以提供……
詹米听着，越来越不赞同，最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先生，我感谢你有兴趣，但是我恐怕没有那么大的产量。我生产的威士忌只是家用，偶尔才会有多余的几桶，在当地用来交易。仅此而已。”
莱昂友好地哼了一声。
“你肯定可以增加产量。弗雷泽先生，毕竟你有知识，有技艺。如果是原料上的问题……那么我肯定可以解决……我可以和未来的合伙人谈谈，然后……”
“不用，先生。恐怕不用了。抱歉先行告辞。”詹米突然鞠躬，原地转身，朝露台走去，留下莱昂在黑暗中。
他必须去向法科尔德·坎贝尔打听下莱昂，这个男人需要留心。詹米倒不是特别反对走私，但是，他特别不喜欢走私被抓，而且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大规模走私活动更危险。加入莱昂建议的走私活动，他会深陷其中难以脱身，而且还无法控制走私过程中较危险的流程。
没错，能够挣钱很吸引人，但是还不至于让他去冒那样的风险。如果要做这种生意，他就要自己做，或许会请菲格斯或罗杰·麦肯锡帮忙，或者找阿奇·巴格和乔·威姆斯协助，但是不会和其他人合伙。不要把生意做大，不要让人知道，这样会安全许多，但是既然莱昂提议了，或许也值得考虑一下。菲格斯不是农民，这确定无疑，必须找点事情给他做，而且自从他们在爱丁堡时开始，他就很熟悉这种所谓的有风险的生意了。
他思索着，慢慢地走回露台，但是在看到他妻子时，他脑中关于威士忌的思绪全被抹掉了。
克莱尔已经离开了斯坦诺普和他的密友，她站在自助餐桌前，看着那些美味佳肴，稍微皱着清秀的眉毛，似乎因为美食太多有些迷惑。
他看到杰拉尔德·福布斯注视着她，眼中充满了猜测，于是他条件反射般地动身，干脆地站到了克莱尔和福布斯的中间。他感觉到福布斯的目光拍打在后背上，于是自顾自地微笑起来。她是我的，你这只乌鸦，他心想道。
“你没法决定从哪儿开始吗，外乡人？”他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空杯子，并趁机靠近她的后背，隔着衣服感受她的体温。
她大笑起来，向后移动，倚靠在他的怀里。她稍微散发着米粉和温暖肌肤的气味，头发上的玫瑰果也散发着香味。
“我一点也不饿。我刚才只是在数有多少果酱。如果我没有数错，总共有三十七种。”
他朝桌上看了看，上面确实摆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银碟、瓷碗和木盘，盛着的食物足够一整个苏格兰高地村庄的人吃一个月。但是，他不饿，至少不想吃布丁和小菜。
“嗯，尤利西斯做得很到位。他不会让我姨妈在款待客人方面丢脸。”
“完全不用担心，”她安慰他道，“你有看到后面的烧烤坑吗？里面同时烤着不少于三头牛，而且至少还有十二头猪。烤鸡、烤鸭我都懒得去数了。你觉得这只是为了款待客人，还是你姨妈打算炫耀邓肯的工作做得有多好——我是说，炫耀河场在他的经营下有多挣钱？”
“我觉得有可能是那样。”他说道，尽管他私底下觉得，乔卡斯塔这样奢侈地款待客人，既不太可能是出于体贴，也不太可能是因为慷慨。他觉得这种奢华庆祝更可能是因为她想要比过法科尔德·坎贝尔，让他去年十月在格林河举办的结婚庆典相形见绌。
说到婚姻……
“来，外乡人。”一名奴隶从旁边经过，詹米把她的空酒杯放在奴隶的托盘里，又端起一杯满的，递到她的手里。
“噢，我不……”她开口说道，但是他阻止了她，从托盘里再端起一杯酒，举起来致意。她的脸红得更深了，双眼发着琥珀色的微光。
“致美人。”他微笑着轻声说道。
* * * *
我喝了不少酒，感觉体内很舒适，就好像肚子和手里都装满了水银一样。不全部是因为葡萄酒，尽管那种葡萄酒特别好，更多的是因为在一天的种种担心和冲突过后，我的紧张状态得以释放。
这场婚礼安静而温馨，只有晚上的庆祝会特别吵闹，我听到好几个年轻人在密谋低俗的乐事。但是那不用我担心，我的打算是享用已经摆好的美味晚餐，或许再喝一两杯那种极佳的葡萄酒……然后找到詹米，去柳树下探查那张石头长凳的浪漫潜力。
詹米出现得有些早，因为我还什么东西都没吃，但是我并不介意重新安排我的计划，晚些再吃东西。毕竟，到时候会有很多食物被剩下来。
火把的光线把他照亮，让他的头发、眉毛和肌肤泛着铜色的微光。晚风已经吹了起来，吹动桌布，吹旺火把的火焰，还将他的发丝吹起来在他脸上拍打。他举起杯子，朝我微笑。
“致美人。”他轻声说道，然后注视着我，把酒喝了下去。
我体内的水银摇动起来，从我的髋部振荡到我的双腿。
“致……嗯……没有人打扰。”我回答道，稍微抬高我自己的杯子。我感觉舒适，慢慢地把手伸上去，小心地拉开我头发上的装饰丝带。在束发带被解开后，缕缕卷发散落到我的背上，我听到身后有人惊讶地吸气。
在我前面，詹米的面容突然变得茫然。他紧盯着我，就像老鹰紧盯着兔子。我举起酒杯，注视着他的双眼，慢慢地喝完了杯中的酒。黑葡萄的香味弥漫在我的脑中，葡萄酒的热量温暖了我的脸庞、喉咙、乳房和肌肤。詹米突然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空酒杯，他的手指冰冷而坚硬。
然后有个声音从他身后被蜡烛照亮的落地窗那边传了过来。
“弗雷泽先生。”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杯子掉落到我们中间，在露台的石板上摔成了碎片。詹米迅速转身，左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匕首。然后他看清了那个身影，左手放松下来，向后退，嘴巴不悦地抽动着。
菲利普·怀利走到火把的光线中。他满脸通红，隔着扑的粉都能看出来。
“我的朋友斯坦诺普说今晚摆一两张桌子打惠斯特桥牌，”他说道，“你要一起玩吗，弗雷泽先生。”
詹米拉长脸，冷漠地看他。我看到他右手的手指特别轻微地抽动，他脖子侧边的血管在跳动，但是他的声音很平静。
“打惠斯特桥牌？”
“是的。”怀利淡然微笑，努力避免看我，“我听说你牌技很好，先生。”他噘起嘴唇，“当然，我们的赌注很高。或许你会觉得……”
“我很乐意参加。”詹米说道，语气特别清楚地说明，真正让他感觉乐意的事情，只有把菲利普·怀利的牙齿打碎，让他咽下去。
怀利短暂地露齿笑了笑。
“噢。太好了。我……很期待。”
“为你效劳，先生。”詹米突兀地鞠躬，然后原地转身，抓住我的手肘，然后有礼貌地拉着我快步走下了露台。
我快步跟着他，保持着速度，沉默不语，直到我们走到了没人听得见的地方。我体内的水银已经从下面冒了上来，现在正在我的脊柱里紧张地上下涌动，让我感觉摇摇欲坠。
“你疯了吗？”我礼貌地问道。他没有回答，只是简单地哼了一声，于是我用力站住，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停了下来。
“我不是在反问，”我提高音量说道，“打赌注很高的惠斯特桥牌？”
詹米的牌技确实很好，而且他还知道打牌作弊的大多数方法。但是，就算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作弊，惠斯特桥牌也很难，而且大家都知道菲利普·怀利以及斯坦诺普打惠斯特桥牌很在行。此外，詹米并没有赌注，更不要说大赌注了。
“你觉得我刚才应该让那个浮夸的家伙践踏我的尊严，当面侮辱我吗？”他转身怒视着我。
“我觉得他并不是……”我开口说话，紧接着又停下来。十分明显，怀利刚才就算没有想要直白地侮辱他，也是想要挑衅。对于苏格兰人来说，这二者或许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也不用答应他啊！”
我要是去和菜园的砖墙争论，效果或许会比和他争论要好很多。
“我必须答应，”他生硬地说道，“我有我的骄傲。”
我特别生气，用手擦了擦脸。
“是的，菲利普·怀利显然很清楚你有尊严！听说过骄者必败这个说法吗？”
“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失败。”他向我保证道，“把你的金戒指给我好吗？”
我震惊地张开了嘴。
“我的……金戒指？”我不自觉地摸了摸左手的手指，上面戴着弗兰克给我的那枚光滑的金婚戒。
他专注地看着我，紧盯着我的眼睛。露台边沿的火把已经被点燃，跃动的光线照亮他的侧脸，将他的倔强面容照得像清晰的浮雕，把他的一只眼睛照亮得就像燃着蓝色的火焰。
“我需要赌注。”他轻声说道。
“该死的。”我转过身去，站着凝视露台下面。草坪上的火把也已经被点燃，雕像珀尔修斯的大理石臀部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我不会把它输掉的。”詹米在我身后说道，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隔着我的披肩，感觉很沉重，“就算输掉了，我也会把它赎回来。我知道你……很重视它。”
我扭动肩膀，摆脱他的手，然后走远几步。我的心脏在用力跳动，我的脸颊感觉潮湿和火烫，就好像我快要晕厥一样。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碰我，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
“金戒指，”我最终平淡地说道，“不要银戒指？”他不要他的那枚戒指，不要能够说明我属于他的那枚。
“金戒指更有价值。”他说道。然后他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更值钱。”
“我知道。”我转身面对着他。火把的火焰在风中摆动，将跃动的光线照在他的面容上，让人难以读懂他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你不把两枚戒指都拿去吗？”我的双手冰凉，因为汗水而湿滑，我轻松地取下了那枚金戒指。那枚银戒指更紧，但我还是将它扭动着取了下来。我拉起他的手，把两枚戒指扔到他的手掌里，发出“叮叮”的声音。
然后我便转身走开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邓肯当时脸色苍白，但是表现得镇静。詹米的姨妈用坚定的声音说了誓言，丝毫没有显得迟疑。布丽安娜才结婚没多久，所以很深情、感伤而赞同地观看了整个仪式，紧紧地捏着罗杰的手臂，而罗杰则低头看着她，眼神很温柔。即使知道这门婚姻的本质是什么，詹米还是因为婚礼而感动，在那个矮小、肥胖的牧师缓慢而庄重地念祝福词时，把克莱尔的手指拉到唇前，轻轻地吻了一下。
在仪式结束、婚约签署完成后，他们走下楼，与客人共同享用丰盛的结婚晚宴。露台旁边点着一排火炬，旺盛的火焰照亮了摆满食物的餐桌。
詹米从桌上端起一杯葡萄酒，倚靠在低矮的露台墙壁上，感觉白天的紧张顺着脊柱流走了。他又完成了一件事。
女仆贝蒂仍然像头被敲晕的公牛那样昏迷着，但是暂时足够安全。没有发现其他人中毒，所以她或许是自己喝下的鸦片酊。老尼恩和巴洛都差不多像贝蒂那样烂醉如泥，不会威胁到彼此，也不会威胁到其他人。而且，无论赫斯本德和他的改革者打算做什么，他们都是在安全的远处活动。詹米身上的重任被减轻，感觉轻盈得很舒适，准备把心思转回到娱乐上。
他举起杯子，机械地向卡斯韦尔和亨特致意。卡斯韦尔和亨特闲逛，头挨着头，认真地交谈着。但是，詹米不想谈政治，于是他站直身子，朝侧面转身，从食品桌旁边的人群中穿过。
他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妻子。现在尽管还早，但是天空已经暗下来，火炬燃烧得很旺盛，一种粗心大意的欢庆感正在房子和露台中蔓延。空气寒冷，血液中又流着不少酒精，让他的双手回忆起了在小树林里时她裙子下面的温暖触感，柔软、丰满，就像熟透了的多汁桃子在他的手掌里裂开。
他特别想要她。
她就在那里。在露台的尽头，火炬的光线照亮她那波浪般的头发，她戴着一小块荒诞的蕾丝头巾，头发就盘在头巾下面。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等到和她独处时，他要一个一个地取下她的发夹，然后用双手把她的头发堆到头顶上，就为了开心地看着它们散落下去，披在她的背上。
她手里端着杯子，在大笑，劳埃德·斯坦诺普刚对她说了什么。因为喝了酒，她的脸颊有些红。看到她这样，他就心痒，有种愉快的期待。
和她同床既可能温柔，也可能奔放，但是在她有些醉意时占有她，总是特别令人愉悦。
在喝醉时，她不会像平时那么在意他，她会恣意放荡，只在意自己的愉悦，会抓他，咬他，还会求他也抓她和咬她。他喜欢其中的权力感，因为他拥有挑逗性的选择：可以立即发狂地和她结合，或者暂时抑制住自己，以便随心所欲地刺激她。
他小口喝着自己的葡萄酒，享受着好酒带来的罕见愉悦，同时偷偷地观察着她。一小群男士围着她，她似乎正在和他们风趣地谈话。就像他那样，一两杯酒下肚后，她就会变得话多，头脑就会变得更灵活，再多喝几杯酒，她的光亮就会变得炽热。现在还早，真正的宴会还没有开始。
他瞥到她短暂地看了看他，于是微笑起来。他端着高脚杯，手指握着光滑、浑圆的玻璃，就好像那是她的乳房。她看见了，也领会了。她压低眉毛，向他卖俏，然后又继续回去交谈，脸颊变得更红了。
在她喝酒后占有她，其中令人愉快的矛盾之处在于，她会把包括他在内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只在意自己身体上的感受，但同时也会停止任何形式的防卫，完全地向他开放。他会挑逗和爱抚她，或者像搅黄油那样在她体内搅动，让她癫狂，最后在他下面无力地喘息，任由他摆布。
她把扇子利用得很好，在扇子上方睁大双眼，假装对于福布斯说的什么事情很惊讶。他思索着，用舌尖舔下嘴唇的内侧，在回忆中尝着血液的甜美味道。仁慈？不会的，他没有仁慈。
做了这个决定后，他将心思转移到更实际的问题上，去寻找足够偏僻的地点来施行这个迷人的计划，但是油光发亮、身材显胖的乔治·莱昂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已经有人引见过莱昂，但是他对这个人知之甚少。
“弗雷泽先生，和你说句话，好吗？”
“为你效劳，先生。”
他朝侧边转身，放下杯子，轻微地动了动身子，不起眼地调整了短裙。幸好没有像花花公子怀利那样穿紧身的缎子马裤。他想，那种马裤不得体，而且还特别不舒服。一个男人和女人相处得太久，如果不是天生的太监，就有可能像怀利那样逐渐变得没有男子气。但是，系腰带的短裙可以掩盖许多罪恶，或者说，至少可以掩藏匕首和手枪，更不用说掩盖随机的勃起了。
“要不我们走一会儿，莱昂先生？”他转过身去建议道。如果乔治·莱昂确实有什么私人的事情，那么他们最好不要站在这里，因为随时有可能被其他客人打扰。
他们慢慢地走到露台末端，相互寒暄，与路人客套几句，直到走进没人打扰的院子里，然后在那里犹豫了片刻。
“去小围场？”没有等莱昂点头同意，詹米就朝远处的马厩院子转身。反正他也想看看那几匹弗里斯马。
“我听很多人提起过你，弗雷泽先生。”在他们走向马厩院子的高耸钟楼时，莱昂令人愉快地开口说道。
“是吗，先生？嗯，那我想说我好话的并不多。”他对于莱昂也有所耳闻，只要有人买或卖的东西，他就会去经营，而考虑到他货物的源头，或许他并没有什么道德准则。传说他有时也买卖不像铁和纸那样的有实体的东西，但那只是传言。
莱昂大笑起来，露出足够平整，但沾满烟渍的牙齿。
“并不是，弗雷泽先生，除了对于你家族关系的少许异议。但这几乎不是你的错，人们就是胡乱猜测。我听到的就只有对你的好话，热烈赞扬你的人格和你的成就。”
上帝啊，詹米心想，一句话里有讹诈，还有拍马屁。因为北卡罗来纳是穷乡僻壤，不值得更有能力的阴谋家来花时间吗？他礼貌地微笑，低声说了些表示谦虚的话，然后等着看那个傻瓜想要什么。
至少刚开始不会太多。他想要弗雷泽的民兵团，还有民兵的名字。这很有趣，他心想。这么说莱昂不是总督的人，否则这些他应该已经有了。如果有人在幕后指使他，那这个人是谁呢？肯定不是改革者协会，其名下唯一一名有钱的改革者是尼恩·贝尔·汉密尔顿，而且如果老尼恩想知道什么，他会亲自来问詹米。那指使莱昂的是沿海的某位富裕种植园主？但大多数贵族对于殖民地内事务的兴趣都仅局限于钱。
按照这个逻辑推断，无论想要从莱昂那里买信息的人是谁，殖民地内潜在的不满情绪要么会让他有收获，要么会让他有损失。这个人会是谁呢？
“奇泽姆、麦吉利夫雷、林赛……”莱昂思索着说道，“那么你的民兵大多数都是苏格兰高地人。都是早期定居者的儿子，是吧？或者是退役的军人，就像先生你自己？”
“噢，我觉得军人从来不会真正地退役，先生。”詹米说道，弯腰下去让马厩里的狗嗅他的指关节，“人一旦参军，就被打上了一辈子的军人印记。实际上，我听人说过，老军人从不退役，他们只是逐渐消亡。”
莱昂夸张地大笑起来，说这句警句很不错，是不是詹米自创的？没有等詹米回答，他又继续说下去，显然感觉已经顺风顺水。
“我很高兴听到这种看法，弗雷泽先生。国王陛下始终依靠高地人的顽强精神，以及他们的战斗能力。你或你的邻居是否在你堂兄的军团里服过役呢？第七十八军团里姓弗雷泽的人们在最近的冲突中表现得很出色，我敢说，弗雷泽氏都流淌着骁勇善战的血液。”
他这一招真是很简单。小西蒙·弗雷泽其实不是他的堂兄，而是他爷爷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叔叔。小西蒙组织两个军团参加七年战争——布丽安娜坚持说是法国印第安人战争，就好像与不列颠无关一样——是为了替叛国的老西蒙赎罪，也是为了挽回家族的财富和地产。
莱昂是在问詹米当时是否也加入了其中一个高地军团，以此确立他作为皇家忠诚士兵的资格。这个家伙愚蠢得让人难以置信。
“噢，没有。我很遗憾没能参加这样的军团。”詹米说道，“在那之前我参加过某种活动，所以有些小状况，你懂吧？”他说的小状况，就是在起义后坐了几年牢，不过他没有向莱昂提起。如果莱昂还不知道这件事，那么没有必要告诉他。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小围场，舒适地倚靠在篱笆横木上。那几匹马还没有被关起来过夜，它们像黑影那样移动，皮毛在火把的光线里显得有光泽。
“这几匹马真是不同寻常，不是吗？”詹米入迷地看那几匹马走动，打断了莱昂针对拉帮结派进行批判的长篇大论。
它们丝绸般的鬃毛特别长，在它们甩头时像水一样波动，它们的皮毛黑如煤炭，脖子灵活有力，比乔卡斯塔的纯种马更粗壮。不仅如此，它们的躯体也很厚实，胸脯、肩和臀部都很宽大，让它们显得近乎笨拙，但是它们的步子就像他所见过的上好的马匹那样优雅、灵巧而轻盈，有种顽皮和聪慧的感觉。
“是的，这是特别古老的马种。”莱昂说道，暂时不再打听，以便观察那几匹马，“我在荷兰的时候，见过这种马。”
“荷兰。你经常去那里吗？”
“不是很经常。但是，几年前我在那里，刚好碰到了你的一位亲戚。一位叫作杰拉德·弗雷泽的酒商。”
听到杰拉德·弗雷泽名字，詹米感到一阵惊讶，紧接着感觉到一阵愉悦的温暖。
“是吗？是的，杰拉德是我父亲的堂兄。我相信他应该一切都好。”
“特别好。”莱昂略微靠近，倚靠在栏杆上。詹米意识到这家伙现在要开始谈正事了。他喝完杯子里的酒，把杯子放下，准备听他讲话。
“我知道……你的家族在酒水方面有天赋，弗雷泽先生。”
詹米大笑起来，尽管并没有感觉很好笑。
“或许是有喜好，先生。说不上有天赋。”
“是吗？噢，好吧。你肯定是太谦虚了，弗雷泽先生。大家都知道你的威士忌质量很好。”
“先生过奖了。”他现在知道莱昂要说什么了，于是调整姿态，假装倾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建议合伙：他提供威士忌，他们负责分销到十字溪、威尔明顿，甚至远达查尔斯顿。莱昂的脑子里似乎有更宏大的计划。
他建议通过水路将最优质的陈酿威士忌运到波士顿和费城，而质量一般的可以运到条约边界那边，卖给切罗基人，换回兽皮和皮毛。他有几位合伙人，可以提供……
詹米听着，越来越不赞同，最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先生，我感谢你有兴趣，但是我恐怕没有那么大的产量。我生产的威士忌只是家用，偶尔才会有多余的几桶，在当地用来交易。仅此而已。”
莱昂友好地哼了一声。
“你肯定可以增加产量。弗雷泽先生，毕竟你有知识，有技艺。如果是原料上的问题……那么我肯定可以解决……我可以和未来的合伙人谈谈，然后……”
“不用，先生。恐怕不用了。抱歉先行告辞。”詹米突然鞠躬，原地转身，朝露台走去，留下莱昂在黑暗中。
他必须去向法科尔德·坎贝尔打听下莱昂，这个男人需要留心。詹米倒不是特别反对走私，但是，他特别不喜欢走私被抓，而且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大规模走私活动更危险。加入莱昂建议的走私活动，他会深陷其中难以脱身，而且还无法控制走私过程中较危险的流程。
没错，能够挣钱很吸引人，但是还不至于让他去冒那样的风险。如果要做这种生意，他就要自己做，或许会请菲格斯或罗杰·麦肯锡帮忙，或者找阿奇·巴格和乔·威姆斯协助，但是不会和其他人合伙。不要把生意做大，不要让人知道，这样会安全许多，但是既然莱昂提议了，或许也值得考虑一下。菲格斯不是农民，这确定无疑，必须找点事情给他做，而且自从他们在爱丁堡时开始，他就很熟悉这种所谓的有风险的生意了。
他思索着，慢慢地走回露台，但是在看到他妻子时，他脑中关于威士忌的思绪全被抹掉了。
克莱尔已经离开了斯坦诺普和他的密友，她站在自助餐桌前，看着那些美味佳肴，稍微皱着清秀的眉毛，似乎因为美食太多有些迷惑。
他看到杰拉尔德·福布斯注视着她，眼中充满了猜测，于是他条件反射般地动身，干脆地站到了克莱尔和福布斯的中间。他感觉到福布斯的目光拍打在后背上，于是自顾自地微笑起来。她是我的，你这只乌鸦，他心想道。
“你没法决定从哪儿开始吗，外乡人？”他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空杯子，并趁机靠近她的后背，隔着衣服感受她的体温。
她大笑起来，向后移动，倚靠在他的怀里。她稍微散发着米粉和温暖肌肤的气味，头发上的玫瑰果也散发着香味。
“我一点也不饿。我刚才只是在数有多少果酱。如果我没有数错，总共有三十七种。”
他朝桌上看了看，上面确实摆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银碟、瓷碗和木盘，盛着的食物足够一整个苏格兰高地村庄的人吃一个月。但是，他不饿，至少不想吃布丁和小菜。
“嗯，尤利西斯做得很到位。他不会让我姨妈在款待客人方面丢脸。”
“完全不用担心，”她安慰他道，“你有看到后面的烧烤坑吗？里面同时烤着不少于三头牛，而且至少还有十二头猪。烤鸡、烤鸭我都懒得去数了。你觉得这只是为了款待客人，还是你姨妈打算炫耀邓肯的工作做得有多好——我是说，炫耀河场在他的经营下有多挣钱？”
“我觉得有可能是那样。”他说道，尽管他私底下觉得，乔卡斯塔这样奢侈地款待客人，既不太可能是出于体贴，也不太可能是因为慷慨。他觉得这种奢华庆祝更可能是因为她想要比过法科尔德·坎贝尔，让他去年十月在格林河举办的结婚庆典相形见绌。
说到婚姻……
“来，外乡人。”一名奴隶从旁边经过，詹米把她的空酒杯放在奴隶的托盘里，又端起一杯满的，递到她的手里。
“噢，我不……”她开口说道，但是他阻止了她，从托盘里再端起一杯酒，举起来致意。她的脸红得更深了，双眼发着琥珀色的微光。
“致美人。”他微笑着轻声说道。
* * * *
我喝了不少酒，感觉体内很舒适，就好像肚子和手里都装满了水银一样。不全部是因为葡萄酒，尽管那种葡萄酒特别好，更多的是因为在一天的种种担心和冲突过后，我的紧张状态得以释放。
这场婚礼安静而温馨，只有晚上的庆祝会特别吵闹，我听到好几个年轻人在密谋低俗的乐事。但是那不用我担心，我的打算是享用已经摆好的美味晚餐，或许再喝一两杯那种极佳的葡萄酒……然后找到詹米，去柳树下探查那张石头长凳的浪漫潜力。
詹米出现得有些早，因为我还什么东西都没吃，但是我并不介意重新安排我的计划，晚些再吃东西。毕竟，到时候会有很多食物被剩下来。
火把的光线把他照亮，让他的头发、眉毛和肌肤泛着铜色的微光。晚风已经吹了起来，吹动桌布，吹旺火把的火焰，还将他的发丝吹起来在他脸上拍打。他举起杯子，朝我微笑。
“致美人。”他轻声说道，然后注视着我，把酒喝了下去。
我体内的水银摇动起来，从我的髋部振荡到我的双腿。
“致……嗯……没有人打扰。”我回答道，稍微抬高我自己的杯子。我感觉舒适，慢慢地把手伸上去，小心地拉开我头发上的装饰丝带。在束发带被解开后，缕缕卷发散落到我的背上，我听到身后有人惊讶地吸气。
在我前面，詹米的面容突然变得茫然。他紧盯着我，就像老鹰紧盯着兔子。我举起酒杯，注视着他的双眼，慢慢地喝完了杯中的酒。黑葡萄的香味弥漫在我的脑中，葡萄酒的热量温暖了我的脸庞、喉咙、乳房和肌肤。詹米突然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空酒杯，他的手指冰冷而坚硬。
然后有个声音从他身后被蜡烛照亮的落地窗那边传了过来。
“弗雷泽先生。”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杯子掉落到我们中间，在露台的石板上摔成了碎片。詹米迅速转身，左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匕首。然后他看清了那个身影，左手放松下来，向后退，嘴巴不悦地抽动着。
菲利普·怀利走到火把的光线中。他满脸通红，隔着扑的粉都能看出来。
“我的朋友斯坦诺普说今晚摆一两张桌子打惠斯特桥牌，”他说道，“你要一起玩吗，弗雷泽先生。”
詹米拉长脸，冷漠地看他。我看到他右手的手指特别轻微地抽动，他脖子侧边的血管在跳动，但是他的声音很平静。
“打惠斯特桥牌？”
“是的。”怀利淡然微笑，努力避免看我，“我听说你牌技很好，先生。”他噘起嘴唇，“当然，我们的赌注很高。或许你会觉得……”
“我很乐意参加。”詹米说道，语气特别清楚地说明，真正让他感觉乐意的事情，只有把菲利普·怀利的牙齿打碎，让他咽下去。
怀利短暂地露齿笑了笑。
“噢。太好了。我……很期待。”
“为你效劳，先生。”詹米突兀地鞠躬，然后原地转身，抓住我的手肘，然后有礼貌地拉着我快步走下了露台。
我快步跟着他，保持着速度，沉默不语，直到我们走到了没人听得见的地方。我体内的水银已经从下面冒了上来，现在正在我的脊柱里紧张地上下涌动，让我感觉摇摇欲坠。
“你疯了吗？”我礼貌地问道。他没有回答，只是简单地哼了一声，于是我用力站住，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停了下来。
“我不是在反问，”我提高音量说道，“打赌注很高的惠斯特桥牌？”
詹米的牌技确实很好，而且他还知道打牌作弊的大多数方法。但是，就算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作弊，惠斯特桥牌也很难，而且大家都知道菲利普·怀利以及斯坦诺普打惠斯特桥牌很在行。此外，詹米并没有赌注，更不要说大赌注了。
“你觉得我刚才应该让那个浮夸的家伙践踏我的尊严，当面侮辱我吗？”他转身怒视着我。
“我觉得他并不是……”我开口说话，紧接着又停下来。十分明显，怀利刚才就算没有想要直白地侮辱他，也是想要挑衅。对于苏格兰人来说，这二者或许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也不用答应他啊！”
我要是去和菜园的砖墙争论，效果或许会比和他争论要好很多。
“我必须答应，”他生硬地说道，“我有我的骄傲。”
我特别生气，用手擦了擦脸。
“是的，菲利普·怀利显然很清楚你有尊严！听说过骄者必败这个说法吗？”
“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失败。”他向我保证道，“把你的金戒指给我好吗？”
我震惊地张开了嘴。
“我的……金戒指？”我不自觉地摸了摸左手的手指，上面戴着弗兰克给我的那枚光滑的金婚戒。
他专注地看着我，紧盯着我的眼睛。露台边沿的火把已经被点燃，跃动的光线照亮他的侧脸，将他的倔强面容照得像清晰的浮雕，把他的一只眼睛照亮得就像燃着蓝色的火焰。
“我需要赌注。”他轻声说道。
“该死的。”我转过身去，站着凝视露台下面。草坪上的火把也已经被点燃，雕像珀尔修斯的大理石臀部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我不会把它输掉的。”詹米在我身后说道，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隔着我的披肩，感觉很沉重，“就算输掉了，我也会把它赎回来。我知道你……很重视它。”
我扭动肩膀，摆脱他的手，然后走远几步。我的心脏在用力跳动，我的脸颊感觉潮湿和火烫，就好像我快要晕厥一样。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碰我，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
“金戒指，”我最终平淡地说道，“不要银戒指？”他不要他的那枚戒指，不要能够说明我属于他的那枚。
“金戒指更有价值。”他说道。然后他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更值钱。”
“我知道。”我转身面对着他。火把的火焰在风中摆动，将跃动的光线照在他的面容上，让人难以读懂他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你不把两枚戒指都拿去吗？”我的双手冰凉，因为汗水而湿滑，我轻松地取下了那枚金戒指。那枚银戒指更紧，但我还是将它扭动着取了下来。我拉起他的手，把两枚戒指扔到他的手掌里，发出“叮叮”的声音。
然后我便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