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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看不见的世界

家里很安静,这是我进行实验的最佳机会。丽琦和威姆斯先生去帮玛萨丽制作新饲料了;巴格先生带着比尔兹利双胞胎去了乌兰坊;巴格夫人在厨房里留下一锅粥和一盘烤面包后也出去了,在树林里寻找那些快要变野的母鸡,抓住它们的脚,将它们一只一只地关进她丈夫新建的漂亮鸡圈里。布丽安娜和罗杰有时会来大房子吃早餐,但是更多时候是在自己家里吃,就像今天早上一样。
我享受着空房子的安静,用托盘装着茶杯、茶壶、奶油和糖,带着我的样品去了诊室。清晨的光线很完美,它们透过窗户照进来,形成一条明亮的金色。我沏好茶,从橱柜里取了两个小玻璃瓶,然后出去了。
天气寒冷,但是漂亮。天空灰白而晴朗,预示早晨晚些时候会暖和些。在这个时候,气温仍然很低,我很高兴我披着温暖的披肩。马槽里的水也很冰冷,边沿结着易碎的薄冰。我心想,温度还不足以低到杀死微生物,我看到许多细长的藻类依附在马槽板上。我弄破那层薄冰,用瓶口刮下马槽边沿的泥浆,搅动马槽里面的水,那些水藻也轻轻地摇晃起来。
我从冷藏间和厕所旁边的死水塘里舀起来更多的液体样本,然后匆忙赶回房子,趁光线还不错时进行我的实验。
我昨天将显微镜装在窗户旁边,黄铜和镜片全部闪闪发亮。我花了几秒钟将滴液放置在我准备好的玻璃片上,然后弯腰通过目镜观察,充满了期待。
那团卵形的光亮鼓胀、变弱,然后完全消失。我眯着眼睛,尽可能缓慢地转动旋钮,然后……我看到了它。镜子稳定下来,光线逐渐变为完美的浅白圆圈,就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户。
我入迷地观察着,一只草履虫疯狂地拍动纤毛,热烈地追逐着看不见的猎物。然后,它安静地漂动,视场本身也随着载物玻璃片上那滴水的细微涌动而不停移动。我又等了一会儿,期待能够发现一条敏捷而优美的眼虫藻,或者一条水螅也行,但是我没有那么幸运,只看到了些许神秘的深绿色,是细胞碎片和炸裂的水藻细胞。
我来回摇动载玻片,但是没有再发现吸引我的东西。没关系,我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观察。我在装着酒精的杯子里洗净载玻片,让它干燥,然后把玻璃棒伸到排在显微镜前面的一个小烧杯里,蘸了一滴液体到干净的载玻片上。
我之前花了些精力,才把这个显微镜像样地组装起来。它不太像现代的显微镜,尤其是在被拆成零件,存放在罗林斯医生的漂亮箱子里时。但是,那些镜片还是可以识别的,我以此作为出发点,成功地将它们组装到支架上,没有遇到太多困难,获得足够的光亮却很困难。最终让它可以使用时,我特别兴奋。
“你在做什么,外乡人?”詹米拿着一块烤面包,在门口停了下来。
“看东西。”我说道,调节着焦距。
“噢,是吗?什么东西?”他微笑着走进房间,“我希望你不是在看幽灵,我很烦它们。”
“你来看。”我说道,从显微镜旁边向后退。他有些迷惑,弯腰用一只眼睛往目镜里看,同时专注地眯起另外那只眼睛。
他眯眼看了片刻,然后发出愉悦的惊叫声。
“我看到它们了!长着尾巴的小东西,在到处游动!”他站直身子,朝我微笑,一脸愉悦的表情,然后又再次弯腰观察。
我对我的新玩具有种温暖的自豪感。
“是不是很奇特?”
“是的,很奇特。”他说道,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你看它们。这些小东西在不停挣扎,它们相互推挤和扭动,乱糟糟的!”
他又看了片刻,低声惊叹,然后站直身子,惊奇地摇着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外乡人。是的,你之前跟我说过细菌的事情,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它们是这样的!我以为它们是‘小牙齿’,但是它们不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们会这么好看,会摆动着小尾巴,或者数量这么多地到处游动。”
“嗯,有些微生物就是这样的,”我说道,走过去再次朝目镜里观察,“但是,这些小东西不是细菌。它们是精子。”
“它们是什么?”
“是精子,”我耐心地说道,“男性的生殖细胞。你知道的,就是生孩子的东西。”
我觉得他或许会惊讶得窒息。他瞠目结舌,脸上布满了特别好看的粉红色。
“你是说精液?”他沙哑地说道。
“嗯……是的。”我仔细地看着他,往干净的烧杯里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然后递给他,让他喝了缓缓。但是,他无视了我,双眼注视着显微镜,就好像目镜里会随时有什么东西跳出来,落到地板上,在我们的脚边扭动。
“精子,”他低声自言自语道,“精子。”他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朝我转过身,看样子是才想到什么令人惊恐的事情。
“谁的精子?”他问道,声音中充满了阴郁的怀疑。
“嗯……嗯,当然是你的了。”我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不然还会是谁的?”
他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到两腿中间,保护性地抓住了自己。
“你到底怎么得到的?”
“你觉得呢?”我特别冷漠地说道。
他放松了那只手,但是脸上露出了羞耻的深红。他端起那杯茶,一大口喝完,都不管它烫不烫。
“我懂了。”他说道,然后咳嗽了几声。
我们沉默了片刻。
“我……嗯……不知道它们在外面还能活。”他最终说道。
“嗯,如果你把它们留在床单上变干,那么它们就活不下来,”我平淡地说道,“但是如果不让它们变干,”我挥手指了指那个盖着的烧杯,里面装着一小摊泛白的液体,“那么它们就可以活几个小时。如果环境合适,它们可以在被……射出来之后,还能活至多一个星期。”
“环境合适。”他重复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迅速地看了看我,“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有些严厉地说道。
“嗯。”在这个时候,他回想起了手里拿着的那片烤面包,拿起来咬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咀嚼着。
“人们知道这个吗?我是说现在的人们?”
“知道什么?知道精子长那个样?应该知道。显微镜已经出现足足一百多年了,而且只要有显微镜的人,都会先去看触手可及的东西。考虑到显微镜的发明人是男人,那么我应该可以肯定……你说呢?”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咬了一口烤面包,坚决地咀嚼着。
“我倒不觉得精子‘触手可及’,外乡人。”他含着面包说道,然后将它们吞咽下去,“但是我懂你的意思。”
似乎是被某种无法抵抗的力量驱动,他移动到显微镜旁边,再次弯腰观察。
“他们看上去特别凶猛。”他在观察片刻过后谨慎地说道。
“嗯,它们就需要凶猛。”我说道。看到他对于自己精子的活力既骄傲,又有些羞愧的样子,我压抑住了自己的微笑:“毕竟道路漫长,它们最终还要进行激烈的斗争。你知道的,只有一个精子最终能够得到荣誉。”
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我这才意识到他并不知道。他在巴黎学过语言、数学,以及希腊和拉丁哲学,但是没有学过药学。而且,就算那时的自然科学知道精子是独立的实体,而不是同源的物质,人们或许也并不知道精子的真实作用是什么。
我给他普及了关于卵子、精子、受精卵之类的知识,他瞠目结舌。于是我问道:“不然你觉得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他特别冷漠地看了我一眼。
“我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当然知道孩子是从哪儿来的。”他对我说道,“我只是不知道……嗯……不知道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过程。我以为……嗯,我以为是男人把精液种进女人的肚子,然后它就……嗯……长出孩子了。”他粗略地朝我肚子的方向挥了挥手,“你知道的,就像……种子那样。芜菁、玉米、瓜之类的种子。我不知道它们会像小蝌蚪那样游动。”
“我懂了。”我用一根手指揉了揉鼻子下面,试着不笑出来,“所以才会说‘女人结不结果’,像农业上那样。”
“唔。”他挥了挥手,若有所思地皱眉观察挤满精子的载玻片,“你说能活一周,那么小家伙有可能真是罗杰的孩子?”
大清早的,我顿了顿,才从理论跳到了实际应用上。
“噢,你是说杰米吗?没错,很有可能他就是罗杰的孩子。”罗杰和博内在两天里分别和布丽安娜有过关系,“这点我跟你,也跟布丽安娜说过。”
他点了点头,显得心不在焉,然后又想起手里剩下的烤面包,将它全部塞到了嘴里。他咀嚼着,再次弯腰。
“那它们有什么不同吗?我是说,男人的精子。”
“嗯……”我端起我的那杯茶,喝了一小口,享受着那种清香,“它们当然会不同,它们携带着男人的特征,可以传给后代……”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谨慎的表达方法。我之前描述受精的过程,就已经让他目瞪口呆了,在这个时候再解释基因和染色体,或许会特别过分。
“但是,就算用显微镜,你也观察不出来其中的不同。”我总结道。
他哼了一声,吞下嘴里的面包,然后站直了身子。
“那为什么要观察?”
“好奇而已。”我挥手指了指工作台上的那些瓶子和烧杯,“我想看看这个显微镜的清晰度怎么样,看看我能观察到什么东西。”
“噢,是吗?为什么?我是说,有什么意义?”
“嗯,可以帮助我诊断疾病。比如说,如果我能够从一个人的粪便里取样,然后观察到他体内有寄生虫,那么我就更清楚要给他开什么药了。”
詹米显得不希望在才吃完早餐时就听到这类事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他喝完烧杯里的茶,将杯子放到了工作台上。
“是的,很合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低头亲吻了我一下,然后朝门口走去。但是,在快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来。
“那个,嗯,精子……”他有些窘迫地说道。
“怎么了?”
“你能把它们取出来,然后体面地埋葬它们吗?”
我用茶杯遮住了微笑。
“我会照顾好它们的。”我许诺道,“我始终都会,不是吗?”
我看到了它们。黑色的茎秆,顶部是球杆形状的孢子,在显微镜浅白、明亮的视场里很密集。确定了。
“搞定它们了。”我站直身子,慢慢地按摩后背底部,检查我准备好的物品。
几块载玻片整齐地以扇形摆在显微镜旁边,每块的中间都有一片深色的污迹,末端都用蜡写着编码。它们是霉菌的样本,取自潮湿的玉米面包、变质的饼干,以及大年夜没吃完的鹿肉馅饼的酥皮。那些酥皮上的霉菌长得最好,无疑是因为鹅油。
在我各种试验对象中,青霉菌——我很肯定那就是青霉菌——含量最高的就是这三批。潮湿面包上生长的霉菌数量少得令人灰心,只有几十株不同的青霉菌,但是我选择的那些样本,与我多年前在教科书中见到的,仍然存在于我记忆中的图片十分匹配。
我只能希望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希望我这里拥有的这些霉菌是那种能够产出大量青霉素的霉菌,希望我没有不小心地将任何病菌传入肉汤中,希望……我希望的事情很多,但是人会在某个时间抛弃信心,转而信任天命。
一排装满肉汤的碗放在工作台后部,上面都盖着一张方形的平纹细布,以防蚊虫、空气中的微粒、老鼠屎,甚至老鼠之类的东西掉进去。我已经将肉汤过滤和煮沸过,用沸水清洗过每个碗,然后才把冒着蒸汽的棕色肉汤装到碗里。这就是我尽可能采用的消毒办法。
我用刀从最好的霉菌样本上刮下霉菌,然后把刀伸到冷了的肉汤中搅动,尽量让那些蓝色、柔软的霉菌消散到汤里,然后用布把碗盖上,让霉菌在里面孵化几天。
有些培养菌生长得很好,有些则已经死掉。几个碗里长出深绿色的茸毛块,漂浮在表面之下,就像水下的海兽,阴暗而不祥。它们——霉菌、细菌,或者群集的藻类——都是些不速之客,没有珍贵的青霉菌。
不知道哪个孩子打翻了其中一个碗,阿德索闻到鹅肉汤的味道,也发狂地打翻了一个碗,把里面的肉汤和霉菌舔干净了,而且显得特别享受。那个碗里显然没有任何有毒的东西,我低头看了看小猫,它蜷缩在地板上的阳光里,幸福地打着瞌睡。
但是剩下的三个碗里,表面上覆盖着一层斑驳、松软的蓝色霉菌。我从中取出样本进行检查,确定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霉菌本身不是抗生素,抗生素是霉菌掩盖下的清澈物质,它利用霉菌保护自己不被细菌攻击,这种物质就是我所想要的青霉素。
我也给詹米这样解释了。他坐在凳子上,看我用薄纱再次过滤每碗肉汤。
“那么你得到的就是被霉菌尿过的肉汤,这样说对吧?”
“嗯,如果你坚持这么说的话,就算是吧。”我严厉地看了看他,然后端起过滤过的溶液,将它们分到几个小石罐里。
他点了点头,很开心自己说对了。
“霉菌尿就是用来治病的,是吗?很合理。”
“合理吗?”
“嗯,你用其他类型的尿来治病,用这种尿也可以。”他拿起那本黑色的大病例本解释道。
我在记录完上几次实验后,没有合上病历本,就把它放在了工作台上。他刚才一直在自娱自乐地阅读前面的内容,那些内容都是之前丹尼尔·罗林斯医生所记录的。
“或许丹尼尔·罗林斯会用尿。我可不会。”我手里忙活着,用下巴指了指页面上的那个条目,“他用尿来做什么?”
“治疗坏血病的药糖剂,”他读道,指着罗林斯写下的那些整齐的文字,“两颗大蒜与八根萝卜一起捣碎,往其中加入秘鲁香脂以及十滴没药,然后混合男孩的尿液,方便服用。”
“除去尿液,这听上去就像是特别有异域风味的调味品。”我觉得好笑,“你觉得用来给什么菜调味最好呢?焖炖野兔肉?蔬菜炖小牛肉?”
“不行,萝卜会让小牛肉变味。或许可以加到羊肉大杂烩里面,”他回答道,“羊肉搭配什么都不会变味。”他思索着,漫不经心地舔了舔上嘴唇。
“为什么要男孩,外乡人?我之前见过的药方里也提到过男孩,亚里士多德提到过,其他的古代哲学家也提到过。”
我看了看他,开始整理我的载玻片。
“嗯,收集男孩的尿肯定更容易。而且很奇怪的是,男孩的尿液就算不是完全无菌,也特别干净。可能是古代的哲学家们注意到,在药方里用男孩的尿液时得到的结果更好,因为男孩的尿液比平时从渡槽和水井之类地方得到的饮用水更干净。”
“无菌的意思是里面没有细菌,而不是它不会产生细菌?”他特别谨慎地看了看我的显微镜。
“是的。或者说,它不产生细菌,是因为里面根本没有细菌。”
我清理了工作台,上面只留下显微镜和那几罐含有青霉素的肉汤——或者说我希望它们是青霉素——开始准备手术,取下装着手术器具的小箱子,然后从橱柜里拿出一大瓶谷物酒精。
我将这瓶酒精和我设法制作出来的小酒精灯递给詹米。那个酒精灯是个空墨水瓶,瓶口塞着软木塞,木塞里穿着用加蜡的亚麻线拧成的灯芯。
“帮我把酒精装到里面,好吗?那两个男生在哪里?”
“在厨房里喝酒。”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倒酒精。
我在工作台上铺开一张干净的布,在上面放下两把手术刀、一副长嘴镊子,以及一批小烙铁。我在橱柜里翻找,翻出一把棉垫子。棉布特别贵,但是我运气好,从法科尔德·坎贝尔的妻子那里,用一罐蜂蜜换来了一袋未经加工的棉铃。
“你准备好了吗,外乡人?”
“准备好了,带他们进来吧。噢,把盆也带进来。”
他走出去,我转身面对着东面的窗户。昨天下了大雪,但是今天天气不错,明朗而寒冷,阳光从覆盖着雪的树上反射下来,像上百万颗钻石那样闪烁。光线条件已经特别好了。
我把烙铁放在小火盆里加热,然后从柜子里取出我的护身符,把它戴在脖子上,让它吊在罩衣的胸襟下面。接着,我从门后的勾上取下沉甸甸的帆布围裙,穿上它,然后走到窗户旁边,朝外面的冰天雪地看去,清空我的思绪,让我的精神稳定下来,准备做接下来的事情。这个手术并不困难,我之前做过很多次。但是,我从来没有在病人坐直、清醒时做过,这多少会有影响。
而且,我也有很多年没有做过这种手术了。我闭上眼睛回忆,设想手术的步骤,感觉手上的肌肉在附和着我的思绪微微抽动,预演着我将要进行的动作。
“上帝保佑我。”我低声说道,然后在身前画了个十字。
走廊里传来蹒跚的脚步声、紧张的咯咯笑声,以及詹米的低沉说话声,于是我转过身,微笑着迎接我的病人。
比尔兹利兄弟在这个月吃得好、穿得干净、睡得温暖,所以身体状况和外貌有了很大的改善。他们俩仍然瘦小,双腿有些弯曲,但是他们的脸庞不再那么凹陷,黑色的头发柔软地低垂,眼中那种担心被追捕的警惕神情也稍微减少了。
其实,他们俩的黑眼睛现在都有些呆滞,丽琦不得不扶着凯西亚的胳膊,以免他被凳子绊倒。詹米坚实地抓着乔赛亚的肩膀,带他朝我走过来,然后放下他夹在腋下的那个布丁盆。
“你还好吧?”我朝乔赛亚微笑,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眼,然后捏了捏他的胳膊。他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朝我特别惊恐地咧嘴笑,他醉得还不够厉害,所以会害怕。
我让他坐下,安慰地闲谈着,在他脖子上围上一条毛巾,然后将盆放在他的大腿上。我希望他不要把盆弄掉,那是个瓷盆,是我们仅有的一个布丁盆。让我惊讶的是,丽琦走到了他的身后,把她的那双小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确定你不走开吗,丽琦?”我怀疑地问道,“我们应该可以应付得来。”詹米已经完全习惯了血腥场面,丽琦只见过普通的疾病和一两次分娩的场面。
“噢,不用的,夫人,我要留下来。”她也吞咽了一口唾液,但是勇敢地绷紧了娇小的下巴,“我答应凯西亚要全程陪着他。”
我看了看詹米,他抬起一边肩膀,稍微耸了耸肩。
“那好吧。”我拿起一罐青霉素肉汤,给比尔兹利兄弟分别倒了一杯,让他们喝下去。
胃酸可能让大多数青霉素失去活性,但是青霉素——我希望——可以杀死他们喉咙里的细菌。在手术过后,再来一剂青霉素肉汤,清洗手术创面,或许可以防止感染。
我没法知道肉汤中到底有多少青霉素,我或许给了他们过量的青霉素,或许给了太少,完全不起作用。至少,我还算确定肉汤中无论有多少青霉素,它们目前都是活跃的。我没办法将青霉素稳定下来,不知道它们会有效多久,但是青霉素肉汤还是新鲜的,所以肯定有药效,而且剩下的肉汤至少还能用几天。
在手术完成后,我要再次进行培养。幸运的话,我可以让这两兄弟有规律地服用三四天,如果更幸运的话,可以完全预防感染。
“噢,那个东西可以喝,是吧?”詹米在乔赛亚的头顶上挑剔地盯着我。几年前,在他受到枪伤后,我给他注射过青霉素。他现在显然是觉得,我当时选择注射完全是出于施虐的意图。
我也反过去盯着他。
“是可以喝。注射的青霉素要有效得多,尤其是在受到剧烈感染的时候。但是,我现在没法注射,而且我现在的目的是避免让他们受感染,而不是治疗感染。好了,如果我们都准备好了……”
我本来以为詹米要控住病人,但是丽琦和乔赛亚都坚持说没有必要,乔赛亚无论如何都会坐着不动。丽琦仍然抓着他的肩膀,脸色比他还要苍白,娇小的指关节瘦削、发白。
我在昨天仔细检查了比尔兹利兄弟,但是在开始手术之前,我还是用梣木压舌板迅速地再次检查。我教詹米如何用压舌板将舌头压住,不影响我做手术,然后拿起镊子和手术刀,深吸了一口气。
我深沉地看着乔赛亚的黑色双眼,然后朝他微笑。我能够在他的双眼中看到我的面容,显得自信满满。
“可以了吗?”我问道。
压舌板在嘴里,他没法说话,但是他发出友好的哼声,表示同意。
我需要迅速,也确实做得很迅速。我之前花了几个小时做准备,而手术只花了几秒钟。我用镊子夹住松软、发红的扁桃体,朝外面拉,然后迅速、轻盈地割了几刀,灵巧地将那几层组织割了下来。一小股血从乔赛亚的嘴里流出,流到他的下巴上,但是没有其他严重的情况。
我把那小块的肉夹出来,扔到盆里,然后再夹住扁桃体的另外那边,重复刚才的做法,只是因为反手而稍微慢了一点。
切割单边的扁桃体只花了不到三十秒。我把镊子和手术刀从乔赛亚的嘴里拿出来,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他咳嗽和干呕起来,向前倾身,又吐出一小块肉,以及不少鲜红的血。那块扁桃体组织落在盆里,砸出轻微的啪嗒声。
我捏住他的鼻子,让他把头仰起来,把棉花小拭子塞进他的嘴里,尽量吸干里面的血,以便不影响我的视线,然后夹起一块小烙铁,处理了最大的那些血管,较小的血管自己会凝结和闭合。
他的双眼充满了泪水,双手用尽全力抓住瓷盆,但是他既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我并不惊讶,因为我见过詹米割除他拇指上的那个印记。丽琦仍然抓着他的肩膀,紧闭着双眼。詹米伸手上去,轻拍了她的手肘,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好了,亲爱的,搞定了。带他过去,让他上床躺着,好吗?”
但是,乔赛亚拒绝离开。他和弟弟一样沉默,用力地摇头,坐到凳子上,脸色苍白,有些摇晃。他咧嘴朝他弟弟微笑,牙齿上沾着血,显得有些恐怖。
丽琦在他们两兄弟之间徘徊,来回地看他们。乔赛亚看到了她的目光,然后坚决地指了指凯西亚。凯西亚已经坐到了病人的凳子上,表现得很有勇气,扬起下巴。她轻轻地拍了拍乔赛亚的脑袋,然后抓住了凯西亚的肩膀。他转过头,朝她特别甜蜜地微笑,低头亲吻了她的手。然后,他朝我转过来,闭上眼睛,张开了嘴,他看上去就像是雏鸟在要虫子吃。
这次的手术更加复杂,他的扁桃体已经肿得很厉害,而且还因为长时间的感染而结疤严重。手术很血腥,我还没有完成手术,他脖子上的毛巾和我的围裙都沾满了血。我烙完切口,仔细观察他。他脸色苍白得如外面的积雪,目光特别迟钝。
“你还好吗?”我问道。他听不见我的话,但是我的担忧表情显然已经足够。他动了动嘴,应该是在勇敢地尝试微笑。他开始点头,然后眼珠向上翻,从凳子上滑了下去,倒在了我的脚边。詹米特别灵巧地抓住了瓷盆。
到处都是血,我以为丽琦也会晕倒,但她丝毫没有摇晃,而是听我的话,顺从地走过去,坐到乔赛亚旁边。乔赛亚坐着旁观,用力捏着她的手,詹米和我则收拾残局。
詹米把凯西亚抱到怀里,他身上沾着血,无力地躺着,看上去就像个被杀死的孩子。乔赛亚站起来,目光焦急地停留在他弟弟的失去意识的身体上。
“不会有事的,”詹米对他说道,语气显得特别自信,“我告诉你,我妻子是个很厉害的医师。”詹米、丽琦和乔赛亚都转过头微笑着看着我。我感觉应该鞠躬,但只是朝他们微笑。
“不会有事的,”我说道,“你们去休息吧。”
他们离开了诊室,比进来时还要安静,留下我收拾器具,清洁污迹。
我感觉特别开心,因为手术成功而有种平静的满足感。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因为十八世纪的情况和条件限制,所以除了紧急情况下,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做手术。没有麻醉药和抗生素,施行手术特别困难,也特别危险。
但是,现在我至少有青霉素。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事情,哼唱着吹灭了酒精灯的火焰。在做手术时,我摸着那两兄弟的身体,就已经感觉到了:没有细菌会威胁他们,我的洁净工作不会带来感染。医疗实践中总会有运气成分,但是今天运气偏向了我。
“一切都会变好。”我向阿德索说道。它无声地出现在工作台上,勤奋地舔着其中一个空碗。“一切都会变好,每一件事情都会变好。”
那个黑色的大病历本还在詹米之前放下的那个地方,没有合拢。我向后翻到那些我记录实验过程的页面,然后拿起了羽管笔。晚些时候,等吃了晚饭,我要写下手术的细节。至于现在……我停下来,然后在页底写下“我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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