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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4 魔法

我用食指摸了摸闪亮的白色表面,然后评估地用食指和拇指相互揉搓。“绝对没有什么东西会比鹅油更油了。”我赞同地说道。我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指,然后拿起一个大勺子。
“用来做糕饼酥皮再好不过了。”巴格夫人同意道。她踮脚站着,嫉妒地看着我将柔软的白色油脂分离出来,用勺子从壶里舀到两个大瓦罐里:一罐拿去厨房用,一罐给我的诊室用。
“新年夜我们可以吃美味的鹿肉馅饼,”她说道,眯眼设想着那个场景,“后面吃羊杂碎,还有卡伦鳕鱼汤,再来点玉米粥……然后用葡萄干馅饼和凝脂奶油当甜点。”
“很棒。”我低声说道。我自己目前对于鹅油的计划,则是用它来制作治疗烫伤和擦伤的野生菝葜和美洲南蛇藤药膏、治疗鼻塞和胸闷的薄荷药膏,以及能够缓解尿布疹的芳香药物。
我低头看了看,寻找杰米。他在几天前才学会爬行,但是已经能爬得很快了,尤其是在没有人看着他的时候。他现在足够宁静地坐在角落,专注地咬着詹米给他雕刻的当作圣诞礼物的木马。
苏格兰高地人许多都是天主教徒——尽管名义上他们都是基督教徒——所以圣诞节对他们而言,主要是一种宗教仪式,而不是重要的欢庆节日。没有神父或牧师,圣诞节过得就像是礼拜日,尽管人们会吃一顿特别丰盛的大餐、相互送些小礼物来纪念这个日子。詹米送给我的礼物就是我现在使用的这把木勺,它的木柄上雕刻着一片薄荷叶。我送了他一件领口有褶饰的新衬衫,以便在礼仪场合上穿,他那件旧衬衫的接缝处已经十分破烂了。
巴格夫人、布丽安娜、玛萨丽、丽琦和我有先见之明,用糖蜜制作了许多太妃糖作为圣诞节小礼物,分发给了听力所及范围的所有小孩。无论会对他们的牙齿有什么影响,这些糖都很好地封住了他们的嘴,让他们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成年人们也就得以过了个平静的圣诞节。连杰梅恩都安静下来,发出和谐的咕噜声。
但是,新年夜是另外一回事。天知道苏格兰新年这个节日有什么狂热的异教起源。我想提前准备许多药物,是很有道理的;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詹米此时在上面的威士忌泉水那里,决定哪些酒已经足够陈,不会毒害到任何人。
鹅油被处理完后,水壶里留下不少深色的肉汤,少许鹅皮和鹅肉丝在里面打转。我看到巴格夫人在看它,对肉汁的幻想在她脑海里浮现。
“一半吧。”我严厉地说道,伸手去拿一个大瓶子。
她没有争辩,只是耸了耸浑圆的肩膀,无奈地坐回到凳子上。“但是,你拿它来做什么?”她好奇地问道,看着我在瓶口蒙上一张平纹细布来过滤肉汤,“确实,鹅油用来做药膏很不错。肉汤肯定也可以缓和打摆子和拉肚子,但是它不能长久保存啊,你知道。”她朝我扬起一只稀疏的眉毛,表示警告,以免我确实不知道,“放一两天就会发霉,变成蓝色了。”
“嗯,我就是希望那样。”我告诉她,把肉汤舀到那张平纹细布上,“我才放了一批面包去生霉菌,我想看看肉汤里会不会也长霉菌。”
我看得出来,各种问题和反应在她脑中闪现,她越来越担心我这种对于腐烂食物的狂热会扩散、会很快吞没厨房的所有产出。她迅速地看了看装馅饼的柜子,然后又看了看我,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我转头隐藏微笑,发现小猫阿德索用后腿站在长凳上,前脚搭在桌面上,绿色的大眼睛入迷地盯着来回移动的长勺。
“噢,你也想要一些?”我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茶碟,往里面装满深色的肉汤。汤里还有少许鹅肉,漂浮着一颗颗油脂,显得很美味。
“这是从我的那一半里分出来的。”我安慰巴格夫人道,但是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完全没关系的,弗雷泽夫人。”她说道,“这只漂亮的小猫过去两天在这里抓到六只老鼠。”她慈爱地朝阿德索眉开眼笑。阿德索已经跳了下去,用它粉色的小舌头尽可能快地舔食着肉汤。“这只小猫想吃我做的什么东西都行。”
“噢,真的抓了六只?真棒。那它可以去试试我诊室里的那些老鼠。”我那里目前老鼠成灾。那些老鼠被严寒赶进屋,晚上就会像影子那样沿着墙根飞奔,而且即使是在白天,也会突然从地板上跑过,或者从开着的橱柜里跳出来,把人惊吓得心脏快要衰竭或者打碎碗盘。
“嗯,也不能怪那些老鼠,”巴格夫人说道,迅速地看了看我,“毕竟它们要找吃的。”
刚才那勺肉汤几乎都被平纹细布过滤完,剩下一层厚厚的零碎鹅肉。我将它们刮下来,扔到阿德索的茶碟里,然后又去舀起一勺肉汤。
“是的,它们确实需要找吃的,”我平稳地说道,“但是很遗憾,我的霉菌很重要。那是药物,而且我……”
“噢,是的!当然是药物,”她匆忙安慰我道,“我知道的。”她的声音里没有讽刺的意味,这让我特别惊讶。她稍显迟疑,然后把手伸进裙子的开衩,伸到裙子下面的那个大口袋里。
“我们住在奥切特隆尼的时候,那里有个老巫师,叫强尼·霍拉特。人们不太敢靠近他,但还是会去找他。有些人白天去,找他买草药喝,有些人晚上去买驱邪符。你知道那种人吗?”她迅速地看了看我,然后我有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说的那种人。有些苏格兰巫师不仅做药品生意,也做些“小魔法”的生意,卖媚药、生育药水……以及诅咒。有种冷冰冰的东西从我背上滑过,然后消失,留下微弱的不适感,就像蜗牛留下的黏糊糊的痕迹。
我吞咽了一口唾液,在回忆中看见那束多刺的植物,被人用红线和黑线特别仔细地绑着。一个叫莱里的嫉妒女孩从吉莉丝·邓肯那里买来这束植物,把它放在我的枕头下面。吉莉丝·邓肯是女巫,像我这样的女巫。
这就是巴格夫人所要表达的吗?觉得我是个女巫?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平时的那种活力被压抑了许多:“强尼·霍拉特,他是个肮脏的小男人。他没有女人,小屋里很臭。他自己也很臭。”尽管火炉在身后,她还是突然颤抖了一下。
“有些时候你会见到他在树林里或者在高沼上戳地面。他或许是在寻找已经死掉的东西,把它们的皮、脚、牙齿和骨头带回去,用来做驱邪符。他像农民那样穿着破烂的旧衣服,有时候你会在路上看到他,衣服下面藏着什么东西,鼓鼓的,而且衣服上有血迹,还有其他东西从衣服上浸出来。”
“听起来他让人很不舒服,”我说道,注视着瓶子,将布上过滤下来的东西刮掉,然后又舀了一勺肉汤,“然后人们还是会去找他?”
“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她简单地说道,然后我抬起头。她的黑色双眼紧盯着我,慢慢地移动那只手,在口袋里摸索什么东西。
“我最先不知道,因为强尼是从墓地、骨灰和鸡血之类的东西里收集霉菌的。但是你,”她朝我点了点头,白色的头巾在火光下显得很整洁,“你是干净的那种。”
“谢谢你。”我说道,觉得既好笑,又感动。巴格夫人这是特别赞许我。
“除了发霉的面包,”她补充道,嘴角板着,显得一本正经,“还有你放在柜子里的那个异教的小包。但是,我说得不错,是吧?你是个巫师,就像强尼那样。”
我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关于克兰斯穆尔的回忆,已经被我遗忘多年,现在却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巴格夫人将我是巫师的流言传播出去,已经有人在说我是施魔法的女人了。我不是担心会被迫害,此时在这里不会。但是,拥有医治疾病的名誉是一回事,而人们来找我帮忙做巫师所做的其他事情……
“不完全是。”我谨慎地说道,“我只是了解草药,知道怎么做手术。但是,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什么魔法或……咒语。”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我确定而不是否定了她的怀疑。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地板上就传来像水落到烧热的平底锅上那样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响亮的尖叫声。杰米厌烦了他的玩具,把它扔到旁边,爬过去探究阿德索的茶碟。阿德索不愿意分享,朝他发出咝咝的警告声,吓坏了他。杰米的尖叫声转而惊吓到了阿德索,让它藏到了高背长椅下面的阴影里,只露出粉红的小鼻子和愤怒晃动的胡须。
我把杰米抱起来,擦干他的眼泪。巴格夫人则继续帮我过滤肉汤。她看着大盘子里的鹅肉残渣,从里面挑出一根腿骨,末端的白色软骨光滑而闪亮。
“来,小伙子。”她把骨头拿到杰米的鼻子下面,引诱地摇晃。他立即停止了哭泣,抓住那根骨头,将它放到了嘴里。巴格夫人选了一根更小的翅骨,上面还有些鹅肉丝,然后将它放到了阿德索的茶碟上。“这是给你的,小家伙。”她对高背长椅下面的阿德索说道,“但是,别把肚子吃太饱,留点肚子去吃老鼠,好吗?”
她转身走回桌边,开始把那些骨头舀到一个浅平底锅里。“这些骨头我拿去炒一下,可以拿来熬汤。”她说道,注视着手里的活。然后,她没有变换语调,也没有抬起头来,说道:“我去找过他一次,强尼·霍拉特。”
“是吗?”我坐下去,把杰米抱在大腿上,“你当时是生病了?”
“我那时想要个孩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静止地坐着,听着那些肉汤渗过平纹细布,滴到瓶子里面。她利索地将最后那些软骨刮到平底锅里,然后拿着去壁炉那边了。
“我在一年的时间里流产了四次。”她背对着我,“看我现在这样,你想象不到我当时有多瘦。我那时瘦得皮包骨头,肤色像乳清那样,乳头萎缩得都快消失了。”
她把平底锅稳固地放在木炭上,然后盖上它。
“所以我拿上我们所有的钱,去找了强尼·霍拉特。他收下了钱,往一个平底锅里加水。他让我坐在平底锅的一边,他坐在另外一边。我们就那样坐了很久,他盯着锅里的水看,我盯着他看。然后,他稍微抖动身子,然后站起来,走到小屋的后面。那里很黑,我看不到他做了什么,但是他在那里翻找,低声说着些什么,最后朝我走回来,递给我一个驱邪符。”
巴格夫人站直身子,转身过来。她靠近我,把手放在杰米的光滑脑袋上,特别轻柔。
“强尼给我说,那个驱邪符可以让我的子宫口闭合,保护里面孩子的安全,直到孩子生出来。但是,他说他在水里看到一件事,必须要跟我说。他说如果我生下活的孩子,那么我的丈夫就会死。所以他给我那个驱邪符,还有配套的咒语,然后让我自己选择。他那样跟我说,确实很好。”
她用因为劳动而磨损的粗短手指抚摩杰米的脸颊。杰米忙着玩新的玩具,没有理她。
“我把那个驱邪符放到口袋里,放了一个月,然后我就把它收起来了。”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然后捏了捏。房间里没有声音,只有杰米淌口水的声音,以及那些骨头在木炭上面发出的咝咝声和炸裂声。她静止了片刻,把手缩了回去,然后又伸进口袋里。她掏出一个小东西,将它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
“我没法说服自己扔掉它,”她说道,冷静地低头注视着它,“毕竟花掉了我三个便士。而且,它是个小东西,我们离开苏格兰的时候,很容易随身携带。”
那是块小石头,浅粉色,有灰色的纹理,被风雨侵蚀得很厉害。它被粗略地雕刻成孕妇的形状,差不多就只有大肚子、鼓胀的乳房和臀部,以及两条逐渐变细到消失的粗短的腿。我之前在博物馆里见过这种雕像。这个雕像是强尼·霍拉特自己雕刻的?或者它是更古老年代的遗留物,被他在树林或是高沼地里找到了?
我轻轻地触摸它,心想无论强尼·霍拉特是什么人,无论他当时在那锅水里看到了什么,他无疑都足够精明,能够看出阿奇·巴格和穆尔迪娜·巴格之间的爱情。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为了深爱的丈夫而放弃生育孩子,是否比因为持续的失败而痛苦和自责更加轻松?强尼·霍拉特或许是巫师,而且还是个有魅力的巫师。
“所以,”巴格夫人平淡地说道,“或许你会遇到能够用上它的女孩。把它扔掉了很可惜,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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