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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安心入眠

尽管已经很晚,但我们还是做了爱,都想在对方的肉体中找到庇护和安慰。我们独自在卧室里,护窗紧关着遮挡庭院里的声音——在大家的要求下,可怜的罗杰还在歌唱——至少能够短暂地抛掉这一天的紧张和疲惫。
他事后紧紧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像护身符一样紧贴着我。
“不会有事的。”我轻声说道,抚摸他湿润的头发,用力把手指按进他颈子和肩膀相交的地方,那儿的肌肉在皮肤下硬如木头。
“是的,我知道。”他静止地躺了片刻,让我按压,紧绷的脖子和肩膀上逐渐放松,身体在我身上变得更沉重。他感觉到我在他身下吸气,于是动了动,翻身侧躺着。
他的肚子咕咕地叫,然后我们俩都大笑起来。
“没时间吃饭?”我问道。
“事前不能吃。”他回答道,“会肚子疼。事前又没有时间,而且我想这上面也没什么吃的。”
“没有。”我遗憾地说道,“我有几个苹果,但是被奇泽姆家拿去了。抱歉,我应该想到给你带点东西上来的。”我确实知道他在事前——对抗或其他让他紧张的事情之前——很少吃东西,但是他没有想到事后也没机会吃东西,因为大家都想要“和你说两句话,先生”。
“你肯定也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嘛,外乡人。”他干巴巴地回答道,“别担心,我可以忍到吃早饭。”
“你确定吗?”我把一只脚从床上伸出去,准备起床,“还剩下很多吃的,你要是不想下去,我可以去给你……”
他伸手拉住了我,然后坚定地把我拉回到被窝里,像勺子那样把我塞在他弯曲的身体里,用一只手臂搂住我,让我不能起床。
“不用。”他坚决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晚上睡在床上,下次要等很久了。我的意思,和你睡在床上。”
“好吧。”我顺从地依偎在他的下巴下面,放松地靠着他,很乐意不用起床。我能够理解。尽管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没人会来叫我们,但是只要看到我们俩当中的一个在楼下,就马上会有很多人过来要这要那,想要问个问题,提个建议,讨要东西……最好待在这里,舒适、宁静地挨着彼此。
我已经点燃了蜡烛,炉火已经不再旺盛。我想了想是否要起床去添柴,但是决定不去。如果它愿意,就让它烧成余烬,反正我们天亮就要走了。
尽管我很疲惫,而此行又很严肃,但我还是很期待。除去会有新鲜感,有机会历险,我还能愉快地逃离洗衣、做饭,以及女人们的事情。但是,詹米说得对,这或许是我们最后能够舒适独处的一晚,下次就要等一段时间了。
我伸展身体,有意识地享受柔软、舒适的羽毛床,以及光滑、干净的被褥,闻闻它们那种迷迭香和接骨木花的微弱香味。我打包的卧具足够多吗?
罗杰的声音隔着护窗传过来,仍然强健,但是开始有些疲惫得不流畅了。
“歌鸫最好去睡觉。”詹米有些不赞同地说道,“如果他想向妻子好好告别。”
“上帝啊,布丽安娜和杰米几个小时前就去睡了!”我说道。
“小家伙或许睡了,布丽安娜还没有。我刚才听到她的声音了。”
“是吗?”我仔细听,但是只听到罗杰唱完歌曲时的一阵沉闷掌声,“她应该是想尽量陪他。那些男人早上会精疲力竭的,更不用说还有宿醉了。”
“只要他们能骑到马背上,我才不在意他们会不会偶尔下马在野草里呕吐呢。”詹米安慰我道。
我向下挪动,将暖和的被子拉上来,盖住我的肩膀。
我能听到罗杰的深沉声音,他在笑,但是坚定地拒绝再唱。院子里的嘈杂声逐渐停止,尽管我还能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那是有人来抱起啤酒桶,摇晃着倒干最后几滴,然后把酒桶扔到地上。
房子里有声音,孩子醒过来时的突然哭闹、厨房里的脚步声、儿童被男人们打扰时发出的困倦呻吟、一个女人的高声抗议和紧接着的安慰声。
我的脖子和肩膀发疼,双脚也因为抱着杰米远足去威士忌泉水而酸痛。但是,我发现自己没有睡意得令人生气,无法像护窗挡住外界视野那样,彻底挡住外界的声音。
“你能记得今天做的所有事情吗?”这是我们有些时候在晚上玩的小游戏,两人尝试仔细地回忆当天从起床到上床睡觉,各自做的、看见的、听到的或吃下的东西。就像是写日记,尝试着回忆,似乎可以将心灵从当天的疲惫中净化出来,而且我们发现对方的经历都很好玩。我喜欢听詹米每天讲述他的经历,无论乏味还是刺激,但是他今晚没有心情。
“我完全记不起我们关上房门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说道,亲切地捏了捏我的屁股,“但是,之后的事情,我应该能回忆得起一两件。”
“在我脑海里也还算清晰。”我向他保证道。我卷起脚趾,轻抚他的脚背。
下面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混杂的呼噜声,我们也停止说话,开始挪动身子,调整睡姿睡觉。或者说我至少试着睡觉。尽管已经很晚,我的身体也无疑很疲惫,但是我的心思似乎下定决心要熬夜狂欢。才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白天的碎片——巴格夫人和她的扫帚、格哈德·穆勒的肮脏靴子、被摘到只剩茎的葡萄串、乱糟糟的发白泡菜、杰米的粉红小屁股、奇泽姆家几个疯狂奔跑的孩子……我下决心努力控制流亡的思绪,转而在心里清点我为离家做的准备。
这样做完全没有用,因为很快我就因为压抑焦虑感而变得十分清醒,甚至臆想我的诊室被完全摧毁,布丽安娜、玛萨丽或孩子们突然感染了某种可怕的传染病而死去,巴格夫人在弗雷泽岭上引发动乱和流血事件。
我翻身侧躺,看着詹米。他像平时那样平躺着,双臂整齐地抱在肚子上,好似躺在坟墓里,侧颜在逐渐熄灭的炉火光线里显得纯净而严厉,井然有序地平静入眠。他闭着双眼,但是轻微地蹙着眉头,嘴唇不时地抽动,似乎在心里进行某种争辩。
“你思考得很大声,我在这里都能听到。”我用对话般的口吻说道,“或者你只是在数羊?”
他立即睁开双眼,然后翻身惨然地对我微笑。
“我在数猪。”他告诉我,“而且数得很好。只是我不停地从眼角瞥到有猪在我够不着的地方来回跳动,嘲笑我。”
我和他大笑起来,然后挨紧他。我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深深地叹息了一次。
“我真的得睡了,詹米。我特别累,骨头都要化了。你昨晚睡得比我还少。”
“嗯。”他伸出一只手臂搂着我,拉我依偎在他的肩膀里。
“那个十字架,它不会让房子着火吧?”我在片刻过后说道,想到了其他让自己担忧的事情。
“不会。”他听上去有些困倦,“它早就灭了。”
炉火已经燃得只剩下发着微光的余烬。我再次翻身,躺着看了炉火一会儿,试着将思绪放空。
“弗兰克和我结婚的时候。”我说道,“我们去找牧师咨询。他建议我们在婚姻生活开始的时候,每晚在床上一起念玫瑰经。弗兰克不确定那是为了虔诚,有助于睡眠,或者只是教会推行的一种节育方法。”
詹米不出声地笑起来,胸脯在我身后颤动。
“嗯,如果你想,我们也可以试试,外乡人。”他说道,“不过那样你就得不停地念万福玛利亚祷文。你压着我的左手,我的手指都发麻了。”
我稍微挪动身子,让他把手从我的臀部下面拉出来。
“不用,不用念那篇祷文。”我说道,“但是或许可以念其他祷文。你知道有什么好的睡前祷文吗?”
“知道好多。”他说道,举起左手,慢慢地屈伸手指,让血液流回去。他的手在房间的昏暗光线里显得黑暗,那种缓慢的动作让我想起了他从石头下引诱鳟鱼的样子,“让我想想。”
楼下现在已经沉寂下来,只有木板被压下去时那种嘎吱声。我好像听到外面有个人声,在远处与人大声地争论,但是那或许只是树枝在风中的飒飒声。
“这篇吧。”詹米最终说道,“差点儿没想起来。是我父亲教给我的,后来没多久他就去世了。他说我或许有天会觉得这篇祷文有用。”
他把睡姿调整得舒适,埋着头,让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开始对我耳语,声音低沉而温暖。
“祝福我,上帝,拥有头上的月亮,
祝福我,上帝,拥有身下的大地,
祝福我,上帝,拥有妻子和儿女,
哦,上帝,祝福关爱他们的我自己。”
他刚开始念的时候还有些刻意,偶尔会停顿下来回忆,但是那种刻意已经逐渐消失。现在他念得柔和而确定,而且不再是向我念,尽管他的手还温暖地搭在我的腰间。
“上帝,祝福我的目光所栖息的事物,
上帝,祝福我的希望所栖息的食物,
上帝,祝福我的理性和目的,
哦,祝福它们拥有你,你这位生命之神。”
他的手从我的臀部向上抚摸,然后伸上去轻抚我的头发。
“祝福我拥有心爱的床伴,
祝福我有灵巧的双手,
哦,上帝,祝福我拥有你,你加倍守护我,
哦,祝福我安心入眠;
哦,上帝,祝福我拥有你,你加倍守护我,
哦,祝福我安心入眠。”
他的手停下来,捧着我的下巴。我握住他的手,然后深深地叹息。
“哦,我喜欢。特别是‘安心入眠’那句。布丽安娜小的时候,我们就会在她上床时念一段天使祷文——‘希望圣米迦勒在我右侧,加百列在我左侧,乌列在我身后,拉斐尔在我身前,还希望上帝存在于我的头顶。’”
他没有回答,而是捏了捏我的手指,表示回应。炉火里的一块木炭裂开,发出轻柔的噗声,火花在房间的昏暗中短暂地飘了起来。
过了会儿,我又短暂地有了意识,感觉到他起了床。
“你做什么?”我困倦地说道。
“没事儿。”他轻声说道,“我要写张便笺。你睡吧,亲爱的。我待会儿就去睡。”
勋爵大人:
此次来信,希望你的种植园和园里的居民万事安好,并向你的儿子致以我特别的问候。
我家这边万事安好,而且据我所知,河场那里也很好。我之前写信和你说过的我女儿和姨母的婚礼,遭到了意外情况的影响(主要是那位兰德尔·利利怀特先生带来的意外情况,我在这里提及他的名字,以免你以后在遇到他时错过他),但是我的孙子和外孙都幸运地完成了洗礼,虽然我姨母的婚礼被推迟,但是我女儿与麦肯锡先生已经喜结连理,这要承蒙牧师考德威尔先生的主持。他虽然是长老会教徒,但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绅士。
小杰里迈亚·亚历山大·伊恩·弗雷泽·麦肯锡——“伊恩”这个名字当然是“约翰”在苏格兰语中的变体;取名伊恩,同时也是我女儿向她的朋友,即表弟致意——精神很好地熬过了洗礼仪式和回家的旅程。他母亲让我告诉你,这个与你同名的小家伙现在长了至少四颗牙齿,这个骇人的成就让他变得很能害人;很多人喜欢他的天真样子,但是不谨慎的人,就不小心被他狠狠地抓伤过。他咬人时就像鳄鱼一样。
我这里最近人口增加得令人满意,我上次给你写信以后新来了二十个家庭。上帝也让我们在夏天的努力有了丰收,赐予我们许多玉米和干草,以及许多吃粮食和干草的牲口。我估计如今在我家树林里乱跑的猪,有至少四十头;两头母牛也下了小牛犊。我还新买了一匹马,那家伙的脾气很不好,但是呼吸能力还不错。
这些都是好消息。
然后是坏消息。我被任命为民兵团上校,受命尽力征召民兵,在月中去为总督效劳,帮助镇压当地。
你去北卡罗来纳的时候,或许已经听说过一群自称为“改革者”的人——或者你也没有听说过,毕竟你当时要专注地忙于其他事物(我妻子很高兴能听到关于你身体健康的好消息,随信送来一包药品,如果你仍然会经常头痛,那就按说明服用它们)。
这些改革者只是乌合之众。比起波士顿那些将木偶当作查德森总督吊起来的叛乱者,这些改革者的行动缺乏组织。倒不是说他们的愤恨没有重大影响,他们表达的方式似乎不可能最终让国王改正行为,反而可能会让双方都出现暴行,而这肯定会造成人员受伤。
11月24日,希尔斯伯勒镇爆发严重的暴力事件,许多房产被肆意毁坏,皇家官员受到暴力对待——有些是罪有应得,但有些不是。一位法官受了重伤;许多改革者被逮捕。自那以后,我们就没有听到太多怨言;冬天抑制人们的愤恨,让愤恨在乡间小屋和小酒馆里闷燃,但是怒火一旦随着春风燃起来,就会延伸出去,像封闭房屋里的臭味那样污染空气。
特赖恩很能干,但他不是农民。如果他是农民,他或许就不会想要在冬天开战。但是,他现在或许是希望炫耀武力——他应该知道现在不需要开战——震慑那些乌合之众,以免以后真需要动刀动枪。他是军人。
说到这里,该说说我写这封信的真正意图。我不希望当前的行动带来邪恶的结果,但是——你也是军人,甚至连我也是。你知道邪恶不可预测,知道零碎的开头会带来怎么样的灾难。
没人能知道自己死亡的细节,除非他不会死亡。所以,我尽可能地为家人的安康做好了准备。
你应该不会认识我的所有家人,所以我在这里把他们列举出来:爱妻克莱尔、女儿布丽安娜、女婿罗杰·麦肯锡、女儿和女婿的孩子杰里迈亚·麦肯锡;还有,我的女儿玛萨丽和她丈夫菲格斯·弗雷泽(他是我的样子)——他们现在有两个小孩儿,名字分别叫杰梅恩和琼。小琼的名字源于玛萨丽的妹妹琼·麦肯锡,她现今仍然居住在苏格兰。我没时间给你讲清楚事情的缘由,但是出于正当的原因,我愿意将琼·麦肯锡这个女孩儿也当作我自己的女儿,并且也同样认为自己有义务负责她的安康,以及她母亲莱里·麦肯锡的安康。
我和你有长久的友谊,你对我的妻子和女儿有敬意,所以我祈求你,如果我这次发生不测,请你尽可能地保护她们安全无事。
我明早就要出发,现在天快亮了。
你最忠诚和顺从的仆人
詹姆斯·亚历山大·马尔科姆·麦肯锡·弗雷泽
又及:我早前向你打听关于史蒂芬·博内的事情,感谢你提供的消息。也特别感谢你附带给我的好心建议,尽管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决心不会动摇。
另外,我的遗书和证言,以及有关于我在此地和苏格兰房产和事务的文书,可以在十字溪附近绿橡林的法科尔德·坎贝尔那里找到。
1770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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