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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纵情骚动

尽管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但是在晨诊一个小时后,已经有许多人在等我看病了。这是集会的最后一天,之前忍受着牙痛或疑似皮疹的人突然决定必须抓住最后的看病机会。
我看完一个早期甲状腺肿大的年轻妇女。她住在内陆,没法儿每天都吃到新鲜的鱼肉,所以我建议她买鱼干,然后每天吃一些碘。
“下一个!”我说道,将眼睛前面的湿头发抹开。
那群等待的病人像红海那样分开,我看到了一个老头儿,个子不高,骨瘦如柴,衣服破破烂烂,怀里抱着一捆毛皮。他穿过分开的人群,蹒跚着朝我走来。我知道人们为什么会向后退了——因为他臭得像一只死掉的浣熊。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他抱着的那堆灰色毛皮或许就是一只死掉的浣熊——我的双脚旁边已经有了一小堆毛皮,不过我的病人通常会费心地将毛皮从动物身上剥下来,然后送给我——但是紧接着他怀里的那堆毛皮动了动,一双明亮的眼睛从杂乱的毛里往外看。
“我家狗受伤了。”那个老头儿生硬无礼地说道。他把凌乱的工具推到旁边,将那条狗放在我的桌上,然后指着狗胁腹上一条参差不齐的裂口,“治好它。”
他并不是在请求,但是需要我治疗的毕竟是那条狗。它看上去特别有礼貌,短腿,中等大小,皮毛粗糙而斑驳,耳朵血肉模糊。它坐在桌子上,平静地喘着气,没有想要逃走。
“它怎么了?”我将摇摇晃晃的洗涤盆挪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弯腰翻找装着无菌缝线的罐子。那条狗顺便舔了舔我的手。
“和母浣熊打架。”
“嗯。”我说道,怀疑地打量着那条狗。考虑它不是凶猛的犬种,看上去也显得很友好,所以我觉得它与母浣熊的瓜葛或许是由欲望引发的,而非凶猛行为。似乎是为了确认我的这种想法,这条狗朝我这边露出了长几英寸的粉色的、湿润的生殖器官。
“它喜欢你,妈妈。”布丽安娜说道,忍住不笑出声来。
“让我受宠若惊啊。”我低声说道,希望那条狗的主人不会有类似的表现。幸好,那个老头儿看上去丝毫不喜欢我。他完全无视我,深陷的双眼幽怨地盯着下面的空地,那些士兵正在那里进行着某种演习。
“剪刀。”我无奈地说道,将手掌伸出去。
我把伤口旁边的打结狗毛剪掉,欣慰地发现没有严重的肿胀,也没有感染的迹象。那个伤口已经结痂,显然这条狗已经伤了一段时间。我心想这条狗是不是在山上遇到它的克星的。我不认识那个老头儿,他也不说苏格兰语。他参加集会吗?我心想。
“呃……你能按住它的头吗?”那条狗或许很友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我给它缝针时,它还会保持着好性情。但是,狗的主人仍然忧郁地看着下面,没有动身帮忙。我回头看布丽安娜,想找她帮忙,但是她突然消失了。
“来,小家伙,来。”我身边有个安慰的声音说道,然后我惊讶地回过头去,发现那条狗正在好奇地嗅默里·麦克劳德伸出来的拳头。看到我惊讶的神情,他耸了耸肩,微笑起来,然后在桌子上方倾身,抓着那条受惊的狗的脖子和口鼻。
“我建议你动作快些,弗雷泽夫人。”他说道。
我紧紧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条狗腿,然后开始缝针。那条狗的反应和大多数人在类似情况下的反应如出一辙,疯狂地扭动,想要挣脱,爪子在粗糙的桌面上胡乱地抓。后来,它成功地从默里手中挣脱,跳下桌子,拖着缝伤口的线朝开阔的地方跑去。我扑到它身上,在树叶和泥土上滚了几圈。旁观者都朝四面八方散开,直到一两个勇敢的人过来帮忙,把那条患疥癣的狗按在地上,让我缝完伤口。
我打完最后一个结,用默里的放血刀剪断打过蜡的线。其实,他的那把放血刀刚才被踩到了地上,幸好没有被踩坏。然后,我从那条狗的身上抬起膝盖来,气喘吁吁地,差不多和它一样。
那些在旁边观看的人开始鼓掌。
我鞠了个躬,有些眩晕,然后用双手将脸上的蓬乱头发抹开。默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发辫散开了,沾满泥巴的外套上也被撕开了一个参差不齐的口子。他弯下腰去,抓住那条狗的肚子,然后将它提起来,放到它主人旁边的桌子上。
“先生,你的狗。”他说道,然后站在那里轻微地喘息着。
那个老头儿转过身,把手放到狗的头上,然后皱着眉头来回看我和默里,似乎搞不懂我们两个做手术的方式。他回头看了看下面的那些士兵,然后朝我转过身来,尖鼻子上的稀疏眉毛紧紧皱着。
“他们是谁?”他说道,语气显得特别迷惑。没有等我回答,他就耸了耸肩,然后转身离开了。那条狗耷拉着舌头,从桌子上跳下去,小跑到主人的身边,寻找更多的刺激去了。
我深呼吸,擦掉围裙上的泥巴,微笑着对默里表示感谢,然后转身去洗手,以便应诊下一个病人。
“哈。”布丽安娜低声说道,“他来了!”布丽安娜稍微抬起下巴,指向我身后,于是我转过身去看。
接下来的这位病人是个绅士,真正的绅士。他的穿着和举止都要比普通人好出许多。我之前注意到他在空地旁边晃悠了一会儿,来回地打量我和默里的应诊处,显然是不确定谁能有幸为他服务。显然,刚才给狗做手术的事情,让他偏向了我。
我看了看默里,他毫无表情。来看病的绅士可能会用现金付费。我稍微耸了耸肩,对默里表示歉意,然后娴熟而怡人地微笑起来,挥手示意那位病人坐到凳子上。
“请坐,先生。”我说道,“跟我说说你哪里不舒服。”
这位来自希尔斯伯勒镇的古德温先生似乎是手臂疼痛。我看得出来,烦扰他的并非只是手臂疼痛,他的脸上有条曲折的新愈合的伤疤,眼角还有瘀青伤痕,让他不得不特别凶狠地眯起眼睛。他脸颊上方轻微变色,说明他被重物击中过。他那迟钝、肿胀的面容,也说明他最近被人狠狠击打过。
在被激怒的情况下,绅士也有可能与人打架,但是这位绅士看样子已经五十多岁,早就过了斗殴的年龄,而且他还挺着大肚子,将那件银纽扣的马甲撑得紧紧的。或许他在某个地方被人下套抢劫了,我心想。但不会是在来集会的路上,因为他已经伤了好几个星期了。
我仔细地摸索检查他的手臂和肩膀,让他轻轻地抬起手臂移动,同时问些简短的问题。病情很明显:他的手肘之前脱臼,尽管已经自己归位,但是我觉得他的肌腱被撕裂了。受伤的肌腱位于鹰嘴和尺骨之间,所以手臂的移动让伤情恶化了。
这不是全部。我仔细地向下摸索检查他的手臂,发现他的前臂上有三四处未愈合的小骨折,并不只是内部受伤。我能看到骨折处的皮肤上有两大片逐渐褪色的瘀伤痕迹,两片伤痕都是不规则的青黄色,中心是瘀血的黑色。这应该是自卫受伤,我心想。
“布丽安娜,给我找块儿像样的夹板,好吗?”我问道。布丽安娜点头不语,然后走开了,留我在那里给古德温先生较轻的挫伤处擦白千层药膏。
“你怎么受伤的,古德温先生?”我随意地问道,同时拉出一段亚麻绷带,“看上去你好像和谁狠狠地打了一架。我至少希望那个家伙更惨!”
听到我尝试说俏皮话,古德温先生淡然地微笑起来。
“确实是打架,弗雷泽夫人。”他回答道,“但不是我自己打架。运气不好——可以说是在错误的时候出现在错误的地方,但是……”我触摸到伤疤,他下意识地闭起了眯着的眼睛。伤疤上的缝针做得很粗糙,但伤疤还是干净地愈合了。
“是吗?”我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哼了一声,似乎愿意告诉我。
“今早你肯定也听到那个军官的发言了吧,转述总督对那些暴乱者骇人行为的公告。”
“总督的公告应该每个人都听到了。”我低声说道,用指尖在他的皮肤上轻轻地按压,“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当时在希尔斯伯勒镇?”
“是啊。”他叹了一口气,但是稍微放松了一些,发现我的手指并没有让他感觉到疼痛,“实际上,我就住在希尔斯伯勒镇。如果我当时安静地待在家里,如果我的好妻子求我不要出去,”他懊恼地淡然微笑,“那么我肯定不会出事。”
“人们说好奇害死猫。”他微笑时,我发现有些不对劲,于是用拇指轻轻地按压他脸颊上变色的地方,“有人用力打过你这里,有打掉牙齿吗?”
他显得有些惊讶。
“是的,夫人,但是你没法儿补牙。”他拉起上嘴唇,我看到有两颗牙齿不见了。一颗前臼齿被干干净净地打掉,另外一颗则在根部被打断。我能够看到那颗牙齿残留的锯齿状发黄牙釉质,在深红色的牙龈上闪亮。
此时,布丽安娜带着夹板回来了,发出低弱的作呕声音。古德温先生的其他牙齿尽管还算完好,却结着一层厚厚的黄色牙垢,而且因为咀嚼烟草而变成深棕色。
“哦,我想我能够帮一点儿忙。”我安慰他道,无视布丽安娜,“吃饭的时候那儿会疼,是吧?我没法儿补牙,但是我能拔掉那颗牙齿的残余,然后保护牙龈,防止感染。不过,是谁打的你啊?”
古德温先生稍微耸了耸肩,带着好奇心,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把闪亮的钳子和直刃手术刀摆出来。
“老实说,夫人,我也不知道。我冒险到镇上去,只是打算去法庭。我在起诉伊登顿的一群人。”他解释道,想到这里,皱起了眉头,“法庭要求我提交诉讼材料。但是,我当时没法儿交材料,因为我发现法庭前面那条街上挤满了人,许多人都带着短棍、鞭子之类的武器。”
他当时见到那些暴民,本来打算离开,但是紧接着有人用石头砸破了法庭的窗户。窗玻璃的破碎对于那些暴民来说像是一种信号,然后他们向前猛冲,推倒法庭的门,叫嚣着威胁的话。
“我担心我的朋友范宁先生,我知道他就在里面。”
“范宁……是埃德蒙·范宁吗?”我没有仔细听,因为我在考虑这颗牙要怎么拔才好,但是我听到了那个名字。法科尔德·坎贝尔跟詹米说过几年前印花税法案颁布之后发生的血腥暴动,当时他就提及过范宁。范宁那时被任命为殖民地的邮政局局长,这个职位油水很多,可能花了他不少钱。而且,在他被迫辞职时,他付出的代价更大。显然,在五年的时间里,他越来越不受人欢迎了。
古德温闭着嘴,不赞同地紧绷着嘴唇。
“是的,夫人,就是那位先生。不管人们传播他的什么丑闻,他始终是我的朋友——所以,在我听到人们发泄情绪、威胁他的生命时,我决定去帮助他。”
古德温先生的英勇尝试丝毫不成功。
“我试着从人群里面挤过去,”他说道,双眼紧盯着我的双手。我将他的手臂放在夹板上,整理着夹板下面的亚麻绷带,“可是我挤不过去,还没走到阶梯下面,里面就传来巨大的叫喊声,然后人群就挤着我向后退了。”
古德温先生当时努力站住,惊恐地看到埃德蒙·范宁被人从法院的门里拉出来,打倒在地。人们拉着他的脚,把他拖下阶梯,脑袋接连撞在台阶上。
“他的脑袋撞在台阶上的那种声音啊……”他颤抖地说道,“我在叫喊声中都听得见,就像西瓜从台阶上滚下来那样叮叮咚咚的。”
“天啊。”我低声说道,“但是他没有死,是吧?我没听说希尔斯伯勒镇上有死人。请你放松手臂,然后深呼吸。”
古德温深吸了一口气,但只是为了发出响亮的哼声,哼声过后是更加深沉的喘息,因为我翻转他的手臂,将那根被卡住的肌腱解放出来,矫正他的肘关节。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松垂的脸颊上冒出闪亮的汗液,但是他眨了几次眼睛,又恢复了高贵的姿态。
“他能活下来,也不是因为那些暴徒有所怜悯。”他说道,“那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抓住大法官更好玩,所以就把失去知觉的范宁丢在灰尘中,然后冲进了法庭。我和另外一个朋友把他抬起来,打算抬到旁边躲避,结果我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然后我们就被暴徒包围了。这只手就是那时受伤的。”他抬起才打好夹板的手臂,摸了摸眼睛旁边的红肿,以及断裂的牙齿。
他朝我皱起浓密的眉毛。
“相信我,夫人,我希望这里能有人去举报暴徒,好让那些暴徒被绳之以法。但是,要是我遇到打我的那个家伙,我不会把他交给总督处置的,不会!”
他慢慢地握起拳头,怒视着我,好似怀疑桌子下面藏着他所说的不法之徒。布丽安娜在我身后不安地动了动。无疑她和我一样,想到了霍布森和福尔斯。至于埃布尔·麦克伦南,无论他当时在希尔斯伯勒镇做了什么,我都倾向于相信他是清白的旁观者。
我含混地说了些同情的话,然后拿出那瓶用来当作消毒剂和原始麻醉剂的浓烈威士忌。看到了威士忌,古德温似乎振作了许多。
“喝点儿这个……呃……增强意志。”我建议道,给他倒了适量的一杯,同时也能给他那肮脏的口腔消毒,“在嘴里含一会儿,然后吞下去。这样可以麻醉你的牙齿。”
我朝布丽安娜转过身去,古德温先生顺从地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含在嘴里坐着,脸颊鼓起来,就像一只即将开始歌唱的青蛙。布丽安娜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我不确定她是因为听了古德温的故事,还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牙齿。
“早上应该不用你帮忙了,亲爱的。”我说道,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要不你去看看乔卡斯塔准备好今晚的婚礼没?”
“你确定吗,妈妈?”在问这个问题时,她已经解开沾着血迹的围裙,将它卷成一团了。她朝小路尽头看了看,我也朝那边看过去,看到罗杰躲在灌木丛后面,双眼紧盯着她。布丽安娜朝他转过身去,罗杰的脸色变得明亮起来。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感到一阵温暖。是的,他们不会有事。
“好了,古德温先生,你再喝一口威士忌,然后我们把最后的这个小问题搞定。”我微笑着朝古德温先生转过身去,拿起了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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