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灰烬余火1:武夫帝国> 第三十八章 埃利亚斯

第三十八章 埃利亚斯

力量考验的那天早上,惊心动魄的雷鸣声把我从睡梦中惊起。我在自己房间的黑暗中又躺了很久,听雨水敲打着兵营的屋顶。有人把一张带有安古僧钻石形印鉴的纸从我房门下塞进来,我把它扯开。
只穿紧身衣。禁止使用战甲。待在自己房间里。我会来找你。
——该隐
我把那字条团成一团,门上传来微弱的抓搔声。一名怯生生的奴隶男孩站在外面,给了我一盘浓稠的面糊和一块硬面包。我强迫自己吃光了最后一口。尽管这些东西难吃得近乎恶心,我却需要为战斗蓄积所有的能量。
我佩带好武器:两柄特鲁曼弯刀都背在身后,一把匕首斜挎在胸前,两侧靴子里各塞进一把小刀。然后,等。
直到傍晚才有敲门声。我已经迫不及待,恨不能徒手把墙全部拆掉。
“选帝生维图里乌斯,”该隐在我开门后说道,“时辰到了。”
外面冷得让人呼吸困难,寒气像刀子一样穿透我单薄的衣物,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全身赤裸。塞拉的夏天从来没这么寒冷过。我侧目打量该隐,这种反常天气一定也是他的杰作——他和他的那群变态同伴。这想法让我情绪低落。这群怪物还有做不到的事吗?
“是的,埃利亚斯。”该隐主动回答了我的疑问,“我们无法死掉。”
弯刀的刀柄敲打着我的后颈,像冰一样凉。尽管靴子是四季通用的,我的脚还是冻得麻木了。我紧跟在该隐后面,对我们即将接到的任务毫无头绪,直到圆形竞技场的拱形高墙突然矗立在我面前。
我们弯腰走进竞技场的武库,这里到处是身着红色训练皮甲的人。
我难以置信地抹掉自己眼前的雨水,呆呆地看着这些人。“猩红战队?”戴克斯和法里斯都在场,还有我下属战队的其他二十七个男孩。比如赛雷尔,那个身材像木桶,最不喜欢服从命令,但是很听我话的战士;还有达里安,他的双拳像战锤一样有力。有这些人帮我参加考验,我本来应该感到安心的,可是当时,我却很不安。该隐这家伙,到底想怎样对付我们?
赛雷尔手里拿着我的训练皮甲。
“战队集结完毕,长官。”戴克斯说。他两眼直视前方,声音显得很紧张。我扣紧皮甲的同时,观察手下们的状态。他们每个人都很紧张,但我完全理解。他们都了解前两轮考验的细节,现在一定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要面对安古僧召唤出来的何种妖魔。
“很短时间之后,”该隐说,“你们就将离开这座武库,进入竞技场。在那里,你们将与敌方开战,至死方休。此战禁止使用真正的战甲,也都已经从你们那里没收。你们的目标很简单: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战斗结束的时间,就是你——维图里乌斯选帝生,击败对方头领,或者自己被其击败。我现在警告你们所有人,要是心慈手软,就会受到惩罚。”
是啊,比如说,被外面的随便什么东西在脖子上开个洞之类的。
“你们准备好了吗?”该隐问。
战斗至死方休。也就是说我的有些手下,有些朋友,今天可能会丧命。戴克斯和我简短地对视了一下。他看上去左右为难,像是有什么秘密不吐不快。但他又扫了该隐一眼,垂下了眼帘。
我就是这时候发现法里斯的手在发抖。在他身边,赛雷尔紧张地把玩着一把匕首,用手指试它的刃口。达里安看我的样子也很奇怪,那是难过吗?还是恐惧?
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他们有某种秘密不想告诉我。
该隐是不是动摇了他们取胜的信心?我对安古僧怒目而视。战斗之前的犹疑和恐惧,都是可能带来严重后果的可怕情绪。两者相加,可能会让原本优秀的战士意志动摇,不战而败。
我看看通往竞技场的大门。不管外面是什么在等着我们,我们都必须战而胜之,要么就会死。
“我们准备好了。”
门开了,该隐一点头,我带领战队鱼贯而出。雨水夹着零星的雪花,我感到双手刺痛,冷得发僵。雷声和雨声模糊了我们的脚步声。敌人不会听到我们靠近——但我们也将无法察觉他们。
“散开!”我对戴克斯大声发令,知道在这雷雨中,他很难听清我的指令,“你负责警戒左翼。如果发现敌人,就回来与我会合,不要主动开战。”
但戴克斯没有执行命令,这是他成为我的副手以来的第一次。他根本没有动,只是站在我身后,视线越过我的肩膀看前方,那片浓雾缭绕的战场。
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前方有了动静。
是皮甲,还有弯刀闪光。
是我的一名手下到前面侦察去了吗?不——我迅速清点了一下人数,他们都站在我的身后,等待着命令。
电火划过天空,瞬间照亮了那片阴森恐怖的战场。
然后浓雾又阻挡了视线,像一条厚毯子。但在这之前,我已经看清了我们的对手是谁。我惊得浑身血液像是凝固成了冰,身体像被石化了一样。
我找到了戴克斯的目光。在他苍白、忧惧的眼神里,我读出了真相。法里斯、赛雷尔,每个人,他们都早就知道了。
就在那时,一个身着蓝色皮甲的身影,带着那份熟悉的优雅自如从浓雾中冲出,像颗流星一样扑向猩红战队。
然后她也看清了我,瞪大眼睛停住了。
“埃利亚斯?”
武艺、心智和情感的力量。就用来做这个?设法杀了我最好的朋友?杀光她的整个团队?
“长官,”戴克斯抓住了我,“你的命令?”
海伦娜的士兵们也从浓雾中现身,弯刀出鞘,整装备战。迪米特里厄斯、林德尔、特里斯塔斯、恩尼斯。我认识所有这些人,我曾跟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受苦,一起流汗。我不会下命令杀死他们。
戴克斯摇着我的身体:“下令啊,维图里乌斯。我们需要你的命令。”
下令吗?当然。我是猩红战队的统领,事情要由我来决定。
如果你们心慈手软,如果你们拒绝杀死对手,就会受到惩罚。
“进攻,但不要痛下杀手!”我喊道。去他妈的后果。“不要杀他们。不要杀死战友。”
我几乎没有时间下达命令,冰蓝战队已经猛冲上来,战斗之凶残,就像我们只是一群进犯边疆的蛮族部落。我听见海伦娜在喊些什么,但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杀伐声中,什么都听不清。她消失了,迷失在这一团混乱里。
我转身去找她,却看见特里斯塔斯正冲破重围,径直向我冲来。他向我的胸口掷出一把锯齿尖刀,我勉强能用弯刀将其挡开。他举起自己的弯刀,纵身迎面对我横劈。我蹲身让他从我头顶飞过,用刀背在他腿上狠敲了一下。他立脚不稳,倒在了泥地里。他是仰面躺倒的,喉咙暴露了出来。
这是致命的破绽。
我转身离开,等着解除下一名对手的武装。与此同时,正在跟海伦娜的一名手下作战,而且占到了优势的法里斯,身体却开始颤抖,他的手指失去知觉,脸也变成了蓝色。他的对手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名叫福尔蒂斯,他抹去眼前的雨水,张大了嘴呆呆看着法里斯。后者双膝跪地,手拉扯着一名谁也看不见的对手。
他到底是怎么了?我冲上前去,脑子里在疯狂催促自己干点儿什么。我刚到达他旁边一尺范围,身体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回来。我眼前黑了一阵,但还是爬起来,以为对手会趁机进攻。这到底怎么回事,法里斯他到底怎么了?
特里斯塔斯从刚才我饶过他的地方摇摇摆摆站起来,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极为残酷,令人震惊。他现在是真想要了我的命。
法里斯的呻吟声渐渐止息,他就要死了。
惩罚。心慈手软就会受到惩罚。
时间像是凝滞了。每一秒钟都被拉长,当我注视眼前这片混乱的战场时,每一秒钟都像一小时那么长。猩红战队服从我了的命令,只伤敌,不杀人。而我们却在为此付出代价。赛雷尔已经倒下,达里安也一样。每当我的手下放过一名对手,就会有一名己方战友倒下,被安古僧的邪法夺去生命。
这就是惩罚。
我看看法里斯和特里斯塔斯,他们都是跟我和海伦娜一年来到黑崖学院的。特里斯塔斯是黑头发,有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初入学时总是被打得满身伤痕。法里斯总是饿得半死,瘦削憔悴,完全不是他后来那副幽默、强悍的样子。海伦娜和我从第一个星期就跟他们交好,在凶悍的同学面前,我们四个竭尽所能保护彼此。
而现在无论我做什么,这两人中都有一个会死。
特里斯塔斯冲向我,眼泪沿着面具滚滚而下。他的黑头发沾满泥巴,眼睛里闪烁着困兽的慌乱,他一会儿看法里斯,一会儿看我。
“对不起,埃利亚斯。”
他向我的方向跨出了一步,身体却突然僵硬,手中的弯刀撑在地上,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穿出了别人的刀刃。然后他滑倒在泥地上,眼睛还死死盯着我。
戴克斯站在他身后,眼里都是厌恶,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死在自己刀下。
不。不能是特里斯塔斯啊。特里斯塔斯十七岁就跟他青梅竹马的玩伴订了婚,是他让我明白了海伦娜的心意,他还有四个姐姐,都把他当宝贝呢。我呆呆望着他的尸体,看着他手臂上文的字:埃莉亚。
特里斯塔斯,他死了。真的死了。
法里斯已经不再垂死挣扎,他咳嗽着、哆嗦着站起来,然后低头看着特里斯塔斯的尸体,渐渐明白了过来。但他和我一样,都没有太多时间痛悼朋友。海伦娜的一名士兵用战锤猛击向他的头,而他很快被卷入新的战斗,法里斯击刺、跳跃,就像刚才倒地濒死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戴克斯逼到我面前,他的眼神很疯狂:“我们不得不杀了他们!下命令吧!”
可我脑子里无法设想这样的命令,嘴里才说不出这样的话。我认识所有这些人。还有海伦娜,我不能命令他们杀死海伦娜。我想起了噩梦中的那片战场,迪米特里厄斯、林德尔和恩尼斯的尸体。不。不。不。
在我周围,我的人接连倒地,因为拒绝杀死他们的朋友而慢慢窒息,或者被冰蓝战队无情的刀剑斩杀。
“达里安已经死了,埃利亚斯。”戴克斯又在用力摇我的身体,“还有赛雷尔。阿奎拉下了杀死我们的命令。你也只能下令,要不然我们就都死定了。”
“埃利亚斯,”他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求你。”
我说不出话,只是举手给出了信号。听到士兵们口头传达我的指令,还是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猩红队长有令。格杀对手,绝不留情。
«««
现场没有咒骂,没有喊叫,也没有胜者的炫耀。我们,所有人,每一个人,都被困在没完没了的暴力冲突里。刀剑刺入肉体,那么多朋友倒地,暴雨像刀子一样抽打在我们身上。
我自己下了命令,也就带头执行。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犹豫,因为要是我这样做,手下的人就会动摇。而如果动摇,就全都会死。
于是我杀人求生。血染红了所有一切。我的皮甲,我的皮肤,我的面具,我的头发。
我的弯刀柄上也全都是血,把手变得黏滑。那时我正像死神的化身,主导着这场杀戮。死在我手下的人,有的很痛快,身体还没落地,就已经一命归西。
也有其他人,耗了更多时间。
我心里较为阴暗的一部分想要偷偷动手。只需从他们身后接近,把弯刀刺入身体,这样就不用看到死者的眼睛。但这场战斗,比这要丑陋得多。它更艰难,也更残忍。我还是看清了每一个被我杀死的对手,尽管风暴淹没了呻吟声,但每一个人的死都被刻进了我的记忆里。每一次,都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死亡会压倒一切。友谊、爱情、忠诚,概莫能免。我对这些人所有的美好回忆——那些开怀大笑,赢得的赌赛,生活中的笑料,它们都将被抹杀,从记忆里被偷走。从此以后,我将只能记得最糟糕的那些事,最黑暗的那些事。
恩尼斯,六个月前母亲去世,还在海伦娜怀里哭得像个小宝宝,被我扭断了脖子,像折断一根树枝一样。
林德尔,带着他对海伦娜永远不受欢迎的爱恋,被我用弯刀一下斩断了颈部,像小鸟飞过晴空一样简单、容易,不费吹灰之力。
还有迪米特里厄斯,当他目睹十岁的弟弟因试图逃走被院长活活打死的时候,曾经无助地长啸,发泄无用的愤怒。这次看到我来,却面带微笑,放下武器,就像死亡是一份厚礼。迪米特里厄斯的眼睛黯淡下去的时候,他会看到些什么呢?是他的小弟在等他吗?还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杀戮还在继续,而自始至终,我的脑海深处都在回顾该隐设定的终极目标。战斗结束的时间,就是你——维图里乌斯选帝生,击败对方头领,或者自己被其击败。
我曾试图找到海伦娜,快点儿结束这一切,却很难追上她。等她最终找上我,我觉得自己就像战斗了好几天。而事实上,战斗时间应该不超过半小时。
“埃利亚斯。”她叫我的名字,声音显得虚弱,很不情愿。战斗渐渐平息,我们双方的士兵不再彼此攻击,雾气也散去了一些,足够让他们转身看到海伦娜和我。渐渐地,他们都围拢在我们两个周围,组成两个半圆,中间的空洞,就是死者本来应该站立的地方。
海勒和我面对面,我真想有安古僧那样的读心术,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她的浅金色头发沾满血污、泥土和冰凌。她的发辫被扯开,软软地搭在后背上,胸部沉重地起伏着。
我想知道,她杀死了我战队里的多少人。
她的手紧握弯刀刀柄,明知我不会忽视这样的小动作。
然后她发起了进攻。尽管我也侧开身体,举刀格挡,其实心里是崩溃的。看她攻得这么起劲,让我觉得心寒。尽管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她是想早些结束这疯狂的局面。
一开始,我只想打退她的攻击,自己并不想主动进攻。但是十多年来训练出的本能,对我这样被动的立场极为抗拒。很快,我已经在认真投入战斗,使出浑身解数要在她的攻击下博取生机。
我脑子里闪现出外祖父教过我的那些凌厉的攻击招法,这些招数,连黑崖学院的教官都一无所知。海伦娜当然也就难以抵挡了。
但你不能杀死海勒。你不能这样做。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和她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杀死对方,要不然,这场考验就不会结束。
让她杀了你。让她赢。
就像是感觉到了我的动摇一样,海伦娜咬紧牙关,攻得我连连后退。她的那双灰眼睛冷若冰霜,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随她,让她,由她。她的弯刀向我的颈部砍来。在被枭首之前最后一瞬间,我用一下快速直刺脱险。
我的斗志被激发出来,弥漫全身,其他所有考虑都被挤到一边。突然,她就不再是海伦娜,成了一个想要我命的敌人。我必须要让她先死。
我把一柄弯刀抛向空中,见海伦娜的眼睛被吸引,去留意它的飞行线路,感到一种阴谋得逞的满足。我展开反击,像一名刽子手一样痛下杀手。我的膝盖顶在她的前胸,即便在风雨喧嚣中,我也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响,以及她遭遇突袭时气息紊乱的惨呼声。
她被我压倒在地,持刀的手臂也被死死按住,海一样深邃的眼睛充满恐惧。我们的身体扭在一起,四肢互相交叉,但海伦娜突然变成了陌生人,像天外来客一样,成了我完全不了解的对象。我从胸前抽出一把匕首,紧握冰冷刀柄的那一刻,全身血液都是滚烫的。她想用膝盖顶开我,紧握弯刀,抢先结果了我,以免我把她杀掉。但我的动作太快了。我高举匕首,战意旺盛到了极点,像是山中的风暴累积到威力最大的那一刻。
然后,我刀尖向下刺下。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