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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拉娅

我离开厨房之后,还在因为厨娘的警告胆战心惊,这时候,伊兹来找我了。她给了我一张纸,是院长给特鲁曼的详细要求。
“我说自己可以送去的。”伊兹说,“可是她——她不喜欢这个主意。”
我艰难地走过塞拉城的街道,前往特鲁曼的冶炼场,路上没有人注意到我。有肥大的斗篷遮挡,也没有人能看到新刻上的字母K,尽管伤口还有血珠渗出。我慢慢走路的途中,发觉自己显然不是唯一受伤的奴隶。有些其他学者族奴隶也带着瘀伤,有些人身上有鞭痕。还有些人走路弯着腰,一瘸一拐,像是内脏受到了损伤。
经过富人区的时候,路边有鞍辔在玻璃柜中展示,我被自己的影子吓到,一下子就站住了。玻璃上的人失魂落魄,两眼空洞,呆滞地回看着我。我浑身是汗,一半因为发烧,一半因为天气持续炎热。我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满是皱褶的裙摆裹住两腿,很是难看。
都是为了代林。我继续向前。不管你现在有多难受,他都比你更惨。
前面已经接近锻造区,我放慢了脚步。我想起院长昨天晚上说过的话。算你这臭丫头运气好,我还想要一把特鲁曼战刀。你的另一半好运,是他想拿你开开荤。进入店铺之前,我在周围磨蹭了好半天。我现在的肤色像乳清,满身的汗水能装一大桶,特鲁曼应该也没什么接近我的兴趣吧。
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店里还是静悄悄的,但这次我知道铁匠在家。果然,我开门刚刚几秒钟,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特鲁曼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就又消失,片刻后回来,拿了满满一杯水,还拎来一把椅子。我坐倒在椅子上,转眼就把那杯水喝光,完全顾不上怀疑杯子里有没有下药。
冶炼场很凉爽,那杯水更凉。我因发烧而颤抖的症状暂时得到缓解。然后,斯皮罗·特鲁曼从我身边过去,到了冶炼室门口。
他把门锁上了。
我慢慢站起来,手里捧着那杯子,就好像它是一份贡品,是可供交换的东西,就好像只要我把杯子还给他,他就会开门放我回去,不会伤害我。他从我手里把杯子接过去。然后我开始后悔,宁愿自己拿着那杯子,这样至少可以把它碰碎了,拿个残片用作武器。
他看着那杯子问我:“暗鬼出现的时候,你看到的是谁?”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我来不及考虑就说了实话:“我看到了我哥哥。”
铁匠盯着我的脸,双眉紧锁,就像在想什么事情,做什么重大决定。“那么,你是他妹妹了。”他说,“拉娅,代林经常说起你。”
“他——他说起——”代林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说起我?他跟这个人有什么可说的?
“这事的确很怪。”特鲁曼倚靠在工作台上说,“多年以来,帝国政府一直试图强迫我收一些人当学徒,可是我从没有碰到过合适的人选,直到那天我抓到代林在那上面偷看。”最高层的窗户那里,护窗板是开着的。能看到隔壁家的阳台,上面乱丢着很多破旧的柳条筐。“我把他从上面拖下来,本来是想要交给辅兵处理的。可然后呢,我看到了他的速写本。”他摇摇头,到此已经无须解释。代林画的东西太传神了,以至于你要是伸出手,就好像能把他画的东西从纸上拿出来一样。
“他不只是在画我工作室里的东西,他还自己设计武器。那么好的创意,我只在梦里见过。我当场就邀请他做我的学徒,本以为他会借机逃走,而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但他没有逃。”我小声说,他才不会逃呢——代林不是那样的人。
“是的。他进了锻造室,到处张望。的确很小心,但并不害怕。我从来没见过你哥哥害怕。他也会感到恐惧——我确信他一定也有恐惧,但他好像从来不会对噩运过度关心。他永远都觉得一切会顺利。”
“帝国方面以为他是反抗军成员。”我说,“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在为武夫们工作?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被关在牢里?你为什么不救他出来?”
“你以为帝国当局会容许一名学者了解他们的秘密吗?他没有为帝国效力,他只是在为我打工而已,而我也早就跟帝国分道扬镳。我只为他们做绝对必要的工作,让他们不至于干掉我。多数时候,我只制造盔甲。代林来之前,我已经有七年时间没有铸造过一柄弯刀。”
“但是……他的速写本上有刀剑的图形——”
“又是那该死的速写本。”斯皮罗哼了一声,“我跟他说过把那玩意儿放我这里,可他就是不肯听。现在帝国得到了它,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他在本子里记载了一些配方。”我说,“还有锻造窍门。这些——这些他本不该知道的——”
“他可是我的学徒,我教过他如何制作武器。最高级的武器,特鲁曼家族的工艺,但不是给帝国锻造。”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不管学者族的反抗军有多么精明,起义说到底还是真刀真枪的战斗,而在以往的战斗中,武夫总是会获胜。
“你想让他为学者们锻造武器吗?”这可是叛国行为。当斯皮罗点头时,我不敢相信他。这肯定是陷阱,就像今天上午的维图里乌斯一样。这肯定是特鲁曼跟院长一块儿设计的圈套,用来考验我的忠诚。
“如果你真的跟我哥哥一起工作,肯定会有人看到过。这里一定也有其他人的奴隶、助手之类——”
“我是世上唯一的特鲁曼大匠。除了我的门生之外,所有的事情我都亲力亲为。这是祖传的规矩,也是从来没有人发现你哥哥跟我在一起的原因。我也想帮代林,可是有心无力。抓到代林的假面人在他的速写本里认出了我的手艺,已经询问过我两次了。如果帝国当局发现你哥哥是我所收的门生,会先杀死他,再杀了我。而现在,我恰恰是学者族挣脱锁链的唯一希望所在。”
“你们是在协助反抗军?”
“不。”斯皮罗说,“代林那时就不相信他们,他力争不与那些战士来往。但他往返这里的时候,用的是反抗军控制的地道。几周前,两名反抗军发现他正从锻造区离开。他们怀疑他在协助武夫,代林不得不让他们看了速写本,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斯皮罗叹了口气,“其后,反抗军当然就希望他能加入组织,总是对他纠缠不休。最后,这反而成了好事,成了我们两个到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只要帝国方面以为他掌握着反抗军的秘密,他们就会继续留他在牢里活着。”
“可是他说过自己不是反抗军成员。”我说,“假面人突击搜查时就说过了。”
“这是常见的回答。帝国方面也预料到真正的反抗军会试图隐瞒自己的身份,坚持几天,甚至几周,然后才松口。我们对此早有准备,我教过他如何熬过审讯和牢狱生活。只要他还在塞拉城,没有被送进考夫监狱,他应该就能应付。”
可是又能坚持多久呢?我在心里质疑。
我害怕打断特鲁曼,但我更害怕他继续讲下去。如果他说的是实话,我知道得越多,自己也越危险:“院长还等你答复呢。过几天她会让我来取她要的东西。这个拿去。”
“拉娅,你等等——”
但我把那张纸塞进他手里,冲到门口,扭开门。他本可以轻易制止我,但没有那样做。相反,他只是眼睁睁地看我沿着小巷跑走。我拐弯时,觉得像是听到他在喃喃咒骂。
«««
夜深了,我在自己小盒子一样的房间里辗转反侧,绳床上的绳子勒进我的后背,房顶和四壁都如此接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而我的脑子里,总在回想特鲁曼说过的话。
赛里克精钢是帝国强大军力的核心,没有任何武夫会愿意把这样的秘密拱手交给一名学者。但特鲁曼说的话,又让我觉得像是真的。他说起代林的时候,对他的描述非常准确——他的画、他的思维方式。而代林也的确和斯皮罗一样,说自己不属于武夫那一方,也不属于反抗军一方。这些细节都能对上。
只是我所了解的代林,对反抗之类的事情并无兴趣。
或者是我搞错了?我脑子里接连出现很多回忆中的瞬间:阿公说起自己如何为一名遭到辅兵痛打的孩童正骨,代林一言不发;阿公和阿婆说起最近的武夫军搜查,代林借故离开,双拳紧握;代林冷落我们,却一心描绘被假面人吓坏的妇女,以及贫民窟里为一个烂苹果大打出手的孩子们。
我本以为,哥哥的沉默寡言是跟我们渐渐疏远。但也许,沉默是他的慰藉,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愤怒,才能承受自己人每天的遭遇。
等我终于入睡,厨娘关于反抗军的警告又侵入我的梦境。我看见院长把我割得遍体鳞伤,一次又一次。她的脸每一次都在变,有时是梅岑,有时是奇南,有时是特鲁曼或厨娘。
我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醒来,大声喘息,想要把小房间的墙推远一些。我从床上爬起来,走过露天的过道,走进黑暗中的庭院里,贪婪地吸入夜间凉爽的空气。
午夜已经过去,云朵掠过几乎全满的月亮。再过几天,应该就是仲夏节,学者们会庆祝一年中月亮最大的夜晚。今年,阿婆和我本来是要到庆典那里给大家分发糕饼,而代林是要跳舞跳到两只脚麻木的。
而在眼前的月色里,黑崖学院可怕的建筑外形,竟然也有了些许美感,死黑的花岗岩在月下变成了蓝色。学校和平时一样,静得略显诡异。我从来不害怕晚上,从小就不怕。但黑崖学院的夜晚不同于别处,这里的那份安静,让你总想回头看,这里的静寂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它总是暗藏恶意。
我抬头看天上低垂的星辰,它们让我觉得像是看到了永恒的时空。但在它们冰冷的注视下,我又会感觉特别渺小。要是人间的生活如此丑恶,星空再美好,又有什么意义?
以前我不是这么想的。以前有过无数的夜晚,代林和我一同坐在外祖父母的房顶上,看那蜿蜒的银河轮廓,寻找星空中的射手和游侠。我们曾一同看流星,不管谁第一个看到,都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捣蛋的事。因为代林的眼睛比猫儿还好使,我总是会被迫受罚。要从邻居家偷李子,或者往阿婆衬衣后领子里洒凉水。
现在代林看不到星空了,他被困在一间牢房,置身塞拉城迷宫一样的监狱里。他甚至可能永远都看不到星空了,除非我帮反抗军拿到他们想要的情报。
院长的房间里突然有灯火闪亮,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还醒着。她的窗帘微微飘动,有话语声从开着的窗户传出来。她的房间里还有别人。
特鲁曼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我从来没见过你哥哥害怕,但他好像从来不会对噩运过度关心。他永远都觉得一切会顺利。
院长的窗外有一副老旧的棚架,上面爬满了夏天休眠的藤蔓。我轻摇那棚架——它很不结实,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爬上去。
她反正也不一定讲什么有意义的话,她甚至可能只是在跟一名学生闲聊。
可是为什么要在半夜见学生呢?有什么事情大白天不能说?
她会用鞭子抽你。我的恐惧向自己哀求。她甚至会挖掉你一只眼睛,或者砍掉你一只手。
我遭受过鞭笞、殴打,被人掐脖子,但我还是活下来了。被人用火热的刀子在身上刻字,但我还活着。
代林就是不让恐惧控制他自己。如果我想救他,我也不能让恐惧控制自己。
我知道自己想得越久,就越容易丧失勇气。于是我抓紧那棚架,爬了上去。这时又想到了奇南的提示:事先永远要想好脱身方案。
我撇撇嘴。现在想这个已经太晚了。
我的拖鞋每发出一丝响动,在我听来都像是一声爆炸。一声嘎吱,吓得我全身发抖,瘫软了一分钟之后,我才想到那是棚架因我体重影响发出的声音。
等我到达顶端,还是听不到院长说话的声音。窗口在我左边一英尺外,而在窗台下三英尺处,有一块石头脱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立脚点。我深吸一口气,把住窗台,从棚架悠到窗台下。有一个极度紧张的瞬间,我的脚在光溜溜的石墙上绝望地挣扎,然后才找到立足之处。
你可别掉下去,我请求脚下那块石头,也千万不要碎。
胸前的伤口再次开裂,我努力无视身前滑落的血滴。我的头现在跟院长的窗户齐平,要是她往窗外探头看,我就死定了。
别想那些。代林告诉我,听着就行。院长急促的话语声正从房间里传来,我探身倾听。
“——会带全体手下驾临,夜魔王大人。所有人——他的庭臣、嗜血伯劳、黑甲禁卫——还有泰亚家族几乎所有的成员。”听院长的声音压这么低,我一下子放心多了。
“这件事必不能含糊,凯瑞斯。泰乌斯必须在第三场考验之后来到。否则,我们全部的计划就成了一枕黄粱。”
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我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儿掉下去。他的声音低沉、柔和,与其说是一种声音,不如说是一种感觉。它就像骤雨,像疾风,像深夜枝头摇曳的叶子。它就像树根吸入地底深处,还有那些苍白而没有眼睛的地底生物。但这声音还有另一种特异之处,就像在最深处藏有某种病态而且邪恶的成分。
尽管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我还是被它吓得发抖。有一秒钟,我恨不得要放开窗户摔下去,只要能不听这声音就好。
拉娅,我听见代林说,勇敢些。
我冒险透过帘幕向里看了一眼,瞥见了那个站在房间一角的人影,他整个人都藏在黑暗中,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披着斗篷,身量中等的男人而已。但我从骨髓里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阴影在他脚下聚集,扭曲着,涌动着,就像在极力吸引他的注意。那些是暗鬼。等那怪人转向院长,我禁不住身体一缩,因为他帽子下面的那种黑暗,绝不是这个世间该有的那一种。他的双眼泛着邪异的光,像是用古老的恶意淬炼出的扁长星辰。
那东西在动,我赶紧避开窗口。
夜魔王,我心里在尖叫,她管他叫作夜魔王。
“我们别处还有一个问题,大人。”院长说,“安古僧已经在怀疑我干涉考验。我的……傀儡们不像我期望的那么有效。”
“让他们怀疑去吧。”那怪物说,“只要你隐藏住你的头脑,我们再继续教法拉尔兄弟隐藏他们的念头,安古僧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不过我也的确有疑心,怀疑你是不是选错了选帝生,凯瑞斯。他们又浪费了第二次偷袭击杀对手的机会,尽管我跟他们说过杀死阿奎拉和维图里乌斯的全部应知事项。”
“法拉尔兄弟是唯一可能的选择。维图里乌斯太过于固执,而阿奎拉对他过于死心塌地。”
“那就必须让马库斯赢得考验,而我也一定要能够控制他。”阴影里的男人说。
“就算万一是其他人获胜,”院长的语调非常缺乏信心,我从来都想象不出她也会这样说话。“比如维图里乌斯。你也可以杀了他,再变成他的样子。”
“变形法术可没那么容易,而我也不是什么杀手。院长,你别想利用我替你清除眼中钉。”
“他不是眼——”
“你想要让令郎死,不妨自己动手,但不要让这损及我交给你的任务。如果你完不成这个目标,你我之间的盟约也将就此解除。”
“还有两场考验,夜魔王大人。”院长声音低沉,暗藏怒火,“因为两次都在此地举行,我确信我能——”
“你的时间不多了。”
“十三天,足够了——”
“要是你在力量考验中的破坏行动失败呢?第四场考验仅仅一天后就将到来。两个星期之后,凯瑞斯,你必将迎来一位新皇帝,确保他是合适的人选。”
“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大人。”
“当然不会,凯瑞斯。你以前从不曾令我失望。作为对你信心的证明,我又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
窸窣声,撕裂声,然后是急促的吸气声。
“那文身的一点儿补充。”院长的客人说,“要我帮忙吗?”
“不必。”院长终于吐出了那口气,“不用,这次我自己来。”
“如你所愿。好了,送我去门口吧。”
几秒钟后,窗户“啪”的一声关闭,几乎把我从藏身处震落。灯也熄了。我听到遥远的关门声,随后是完全的静寂。
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终于,终于,我总算是给反抗军拿到了一点点有用的情报。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全部详情,但可能已经足够让梅岑暂时满意,争取到更多一点儿时间。我心里有一半感到满意,另一半却还在想着被院长称为夜魔王的那家伙。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原则上讲,学者们不相信任何超自然力量。怀疑主义是我们学术传统为数不多的遗留迹象之一,而我们中的多数人还都坚决秉持这样的立场。神怪、巨妖、暗鬼、死灵,这些东西都属于传说和神话的范畴,暗影成为活物,只能解释为视觉假象。要是一个暗影幻化的形象有地狱一样可怕的声音,早晚也会有合理解释的。
这次却没有办法解释一番了事。它真实存在,就像那些暗鬼一样。
突然一阵狂风,从沙漠方向吹来。风摇撼着棚架,险些把我从栖身处扯下来。我打定主意,不管那家伙是什么货色,我对它了解得越少越好,我只要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就够了。
我伸脚去够那棚架,但又遇上一阵狂风吹过,只好快速缩回。棚架咯吱作响,倾斜,然后,就在我面前轰然倒下,砸在石板地面上。这血海漫漫的地狱啊。我只好缩成一团,等着厨娘或者伊兹出来的时候发现我。
几秒钟后,院子里的石板地面上就响起脚步声,伊兹从仆人住所的过道里走出来,肩上紧裹着一条披肩。她低头看到那棚架,又担头看窗户,然后就看见了我。她的嘴巴张成了O形,但她只是扶起棚架,看着我爬下来。
我转身面对她,正要快速编造一大堆各色“解释”,当然没有一个说得通。她抢先开了口。
“我想让你知道,我觉得你做的事情很勇敢,非常勇敢。”伊兹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就像憋了很久一样,“我已经知道了那次搜查,你家人的遭遇,还有反抗军的事。我没有试图窥探你,我发誓。只是今天早上,我把沙子送上去之后,想起烙铁还在炉子上。我回来取的时候,听到你和厨娘在谈话,我又不想打断你们。反正,我就在想,我可以帮助你。我知道些事情,很多事情。我从小就在黑崖学院长大。”
有一秒钟,我无言以对。我现在是该恳求她不告诉任何人吗?还是蛮不讲理地发火,怪她不该偷听?我目瞪口呆,是因为没想到她这么能说?很多事我都不清楚,但我知道一件事:我不能接受她的帮助,这太危险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把手插到披肩下面,摇着头。
“算我没说。”她看起来好孤独——就像一年到头孤苦无依,一辈子都没人理会那样,“我的想法太蠢了。抱歉。”
“这想法一点儿都不蠢。”我说,“只是太危险了,我不想让你受伤害。如果院长发现了,会把你我都杀掉的。”
“或许还比现在好点儿。至少到我死的时候,还算做过一点儿有用的事。”
“我还是不能让你这样做,伊兹。”我的拒绝伤害着她,也让我自己非常难受,但我还没有绝望到要让她为我冒生命危险的地步。“我很抱歉。”
“算了。”她缩回自己的保护壳里,“没关系。只要……算我没说就好。”
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知道。但当伊兹凄然远去,那么孤单,那么落寞,我还是痛恨我自己,害她觉得那么失落。
«««
尽管我求厨娘把所有跑腿的任务都交给我,这样就能每天出现在市场,可却没有收到反抗军方面的任何消息。
直到最后,我偷听院长谈话的事过去三天之后,我正在驿站的人群里挤着,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腕上,我本能地用手肘向后猛撞,想叫这个轻浮的家伙痛得喘不上气,却被另外一只手抓紧了自己的胳膊。
“拉娅。”有人在我耳边小声说,是奇南的声音。
闻到他熟悉的体味,我觉得浑身都有了精神。他放开我的胳膊,握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却更紧了。我很想把他推开,呵斥他不该这么随便碰我。与此同时,我又因为触到他的手,感觉到有一种刺激感从脊柱直传上来。
“不要转身。”他说,“院长给你派了条尾巴,他正在人群里挤着找路,我们不能冒险安排接头。你有什么消息给我们吗?”
“有。”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是兴奋得发抖,但从奇南一边,感觉到的只有紧张。我转头去看他,被他在手腕上用力捏了一下,警告我小心,但我还是看清了他脸上的愁苦。我的得意一下子散去。一定出事了。
“代林还好吗?”我小声问,“他是不是已经——”我说不出那个词。恐惧让我欲言又止。
“他还在我们塞拉城这边,但被关进了中央监狱的死囚牢。”奇南的声音很柔和,就像阿公面对重病患者,说最坏的消息时那样,“他要被处死了。”
我胸腔里所有的空气都散去了。我已经听不到驿站职员的呼喊,感觉不到周围推搡的人,也闻不到人群中的气味。
处死。被害。死亡。代林要死了。
“我们还有时间。”出乎我意料的是,奇南听起来是真心的。我的父母也都不在了。上次见面时他曾这样说。事实上,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他明白代林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他或许是唯一懂我感触的人。
“刑期将在新皇确定之后,可能还有比较长的时间。”
错。我心想。
两个星期之后,那个暗影中的男人曾说,你必将迎来一位新皇帝。我哥哥没有比较长的时间了,他只有两个星期。我需要告诉奇南这件事,但当我正打算这么做时,就发现一名军团士兵站在驿站门口盯着我。他就是我的“尾巴”。
“梅岑明天不在城里。”奇南弯下腰去,像掉了东西一样。我现在发现了院长派来盯梢的人,所以继续向前看。“但后天,要是你能出来,并且甩掉了尾巴——”
“不,”我小声说,又在给自己扇风,“今天深夜。我晚上会再出来一次,趁她睡着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在黎明前离开自己的房间。我会偷偷跑出来,我会找到你们。”
“今晚外面的巡逻兵太多了,是仲夏节——”
“巡逻兵肯定更留意成群结队搞庆典的人。”我说,“他们不会留意单独行走的女奴。求你了,奇南,我必须跟梅岑谈谈,我有情报给他。要是我能给他这些消息,他就能在行刑之前救出代林了。”
“好吧。”奇南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我的尾巴,“你晚上去庆典会场那里,我到那边找你。”
片刻之后,他已经离开。我把信交到信使柜台上,付了递送费。几秒钟后,我出了驿站,看市场上熙来攘往的人们。我的情报够不够让他们救出哥哥呢?够不够打动梅岑,让他现在就开始营救,而不是继续拖延,等待?
会的,我得出结论,肯定会。我费了那么多精力,绝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哥被处死。今晚,我会说服梅岑救代林出来。我会发誓继续充当奴隶,直至获取他想要的所有情报。我可以把自己的一生卖给反抗军,我会不惜任何代价。
当务之急是:我怎样才能偷偷溜出黑崖学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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