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从一到十 你的死亡打几分？ 感谢你评分
就这样径直冲去找脾气反复无常的自然神是我太鲁莽了吗?
拜托，三思而后行不是我的性格，这种品质我向来用不着。
确实，我关于帕利科伊[1]的记忆已经有一点儿模糊了。我记得这两位住在古代西西里的间歇泉之神过去常常庇护逃亡奴隶，所以他们应该是善良的精灵。他们大概也会庇护迷路的半神，至少也应该注意到有五个半神在他们的领地上游荡，喃喃自语着难以理解的话。再说了，我可是阿波罗!帕利科伊应该会为见到像我这样的奥林匹斯主神而感到荣幸!至于间歇泉经常强力喷发，把几百英尺的高温水柱喷射到空中，这样的小事也阻止不了我把他们变成我的崇拜者……我是说新朋友。
我们前方的开阔地就像一道炉门，热浪在树木之间蒸腾，向我们迎面袭来。我能感觉到我的毛孔都打开了，在吸收湿气，希望这对我那疙疙瘩瘩的皮肤有好处。
我们前方的景象完全不像是长岛的冬天会出现的情景。光彩动人的藤蔓在树枝上缠绕成了花环，热带花卉在森林的地面上盛开，一只红色鹦鹉端坐在一棵被绿色的果实压弯了腰的香蕉树上。
在林中空地的正中央有两眼间歇泉——那是平地上的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洞口，被一组排列成8字形的灰泥温泉池环绕着。两个间歇泉口冒着气泡，发出咝咝声，不过这会儿并没有喷发。我决定把这一点当作好兆头。
梅格的靴子踩在泥泞中吱嘎作响。“这儿安全吗?”
“当然不了，”我说，“我们需要献祭。用你那袋花种怎么样?”
梅格打了我胳膊一下。“那些是有魔力的种子，只有生死关头才能用。怎么不用你那把尤克里里呢?反正你也不会弹它。”
“一个有尊严的人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尤克里里。”我昂首挺胸地说，“不过，等等，你倒是给了我一个灵感。我要献给间歇泉之神一首诗!我的誓言没有说我不能作诗，这也不算是音乐类活动。”
梅格眉头一皱。“呃，我不知道是不是——”
“别嫉妒嘛，梅格，我今后会给你也创作一首。我的诗肯定可以让间歇泉之神开心!”我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开始即兴创作：
噢，间歇泉，我的间歇泉，
让我们喷发吧，你和我，
在这个阴郁的午夜，当我们沉思，
谁是这片树林的主人?
因为我们尚未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但已孤独地漫游，像云朵。
我们设法知道丧钟为谁而鸣，
所以我希望，永恒之泉，
是时候让咱们来东拉西扯![2]
我无意吹嘘，不过我觉得这首诗相当好，虽然化用了我的几首早期作品中的一点儿内容。跟音乐和箭术的情况不同，我的天神级诗歌技巧看来完全得到了保留。
我看了一眼梅格，希望看到她脸上出现仰慕的光彩。这一刻是这个女孩开始了解我的价值的最佳时机。结果我看到的是，她惊慌失措，嘴巴都合不拢了。
“怎么了?”我质问道，“你在学校诗歌鉴赏课是不是不及格?这可是上等好诗!”
梅格指着间歇泉。我这才意识到她根本没在看我。
“好吧，”一个嘶哑的声音说，“你引起我的注意了。”
帕利科伊中的一个悬浮在他的泉眼上空。他的下半身完全是一团水蒸气，而腰部以上的身体大约有人类的两倍大，双臂肌肉发达，肤色是火山泥的颜色，双眼则像粉笔一样白。他的头发就像卡布奇诺的泡沫，仿佛他洗头的时候用了太多洗发液，打出泡泡以后又没冲掉。他身穿一件粉蓝色的马球衫，胸口口袋上绣着一个树形的商标，他那发达的胸肌把这件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
“噢，伟大的帕利科斯!”我说，“我们恳求你——”
“你刚才那是啥?”间歇泉之神打断了我，“你说的那堆玩意儿?”
“诗歌!”我说，“献给你的!”
他用手指点了点他那灰泥色的下巴。“不，那不是诗。”
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在没有人能欣赏语言的魅力了吗?“我的好神仙啊，”我说，“诗歌并不一定都要押韵，你懂的。”
“我没在说押韵的事，我想说的是如何让你的信息得到传播。我们做了很多市场调查，而你说的那些不会让我们的推广成功的。是这样，奥斯卡·迈耶的维也纳香肠广告歌[3]——那才叫诗哪。这个广告都有五十年历史了，人们还在哼里面那首歌。你认为你可以给我们创作出这样的诗来吗?”
我看了看梅格，想确认一下这段对话不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听着，”我告诉间歇泉之神，“我都担任诗歌之神四千多年了，我当然知道好诗是什么样——”
帕利科斯双手一挥。“我们重新开始。我会把我们的营销套路过一遍，也许你能给我点建议。嗨，我是皮特，欢迎来到混血营树林!请问您愿意在这次偶遇之后参与一个简短的顾客满意度调查吗?您的反馈对我们非常重要。”
“呃——”
“好极了，感谢您。”
皮特在他下半身的蒸气中摸索了一下，应该是在掏他的裤子口袋。他变出了一个光面导览册，开始念道：“树林是能使您得到乐趣的一站式旅游胜地……嗯，这里写的是‘得到乐趣’，我觉得应该改成‘感到兴奋’。看吧，用词得反复推敲才行。要是保利在这儿……”皮特叹了口气，“嗯，他比我更擅长为游客表演。总之，欢迎来到混血营树林!”
“这句你已经说过了。”我指出来。
“噢，对啊。”皮特变出了一支红笔，开始进行修改。
“嘿。”梅格挤到我身前。之前她带着敬畏的神色坚持了十二秒钟没说话，这肯定是一个新纪录了。“泥巴蒸气先生，你有没有见过哪个迷路的半神呀?”
“泥巴蒸气先生!”皮特猛地一拍小册子，“这肯定是一个效果很棒的品牌形象!迷路半神这件事也说得很好，我们可不能让咱们的顾客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瞎逛。我们应该在树林入口处散发地图。我们这儿有这么多美妙景观，结果都没人知道。等保利回来我得跟他商量商量这件事。”
梅格摘掉了她那副雾蒙蒙的眼镜。“谁是保利?”
皮特示意了一下另一个泉眼。“我的搭档。没准儿我们应该给这本小册子加上一幅地图，如果——”
“那你见过迷路的半神没有?”我问道。
“什么?”皮特想在他的小册子上做个记号，但是蒸汽把纸张变得又软又湿，让他的红笔打滑了，“噢，没有。最近没有。不过我们应该做一套更好的引导标识系统。举例来说，你以前知道有两眼间歇泉在这里吗?”
“不知道。”我承认道。
“你看，是吧?双泉眼间歇泉——整个长岛地区只有这儿才有!结果都没人听说过我们。没有业务推广，也没有形成口碑。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能说服董事会聘用我们!”
梅格和我对望了一眼。我看得出来这一回我们俩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一头雾水。
“对不起，”我说，“你是在告诉我们这片树林有一家董事会吗?”
“当然了，”皮特说，“就是树仙女，其他自然精灵，外加有感知能力的魔兽……我的意思是，总得有人来考虑这块地产的价值和可提供的服务，还有公共关系吧。让董事会聘用我们来负责市场推广也不容易，要是我们搞砸了这份工作……那就惨了。”
梅格的两只脚在泥巴里动来动去。“我们能走了吗?我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呀!”皮特哀叫道，“我们怎么才能写出清晰的、能正确反映这片树林形象的广告文案来呢?比方说，像我和保利这样的帕利科伊以前是很出名的!是主要观光点!人们都会到我们这里来立下誓言。逃亡奴隶会来找我们避难。我们以前有好多祭品、供品、信徒……那多好啊。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一声长叹。“我懂你的感觉。”
“两位，”梅格说，“我们在寻找失踪的半神。”
“对对，”我附和道，“噢，伟大的……算了，皮特，你知不知道我们失踪的朋友们有可能去哪儿了?没准儿你知道树林里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皮特那双跟粉笔一样白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们知不知道赫菲斯托斯的孩子们在北面有一个秘密作坊，名叫九号仓库?”
“其实，我知道。”我说。
“哦。”一缕蒸汽从皮特的左鼻孔里溜了出来，他显得有点泄气。“那好，你们知不知道迷宫自行重建了?在树林里就有一个入口——”
“我们知道了。”梅格说。
皮特彻底垂头丧气了。
“但是也许，”我说，“我们知道是因为你们的市场推广起作用了呀。”
“你这么认为吗?”皮特的泡泡头发开始打旋儿了，“对对，没准儿真是这样!你们有没有看到过我们的聚光灯?这是我的主意。”
“聚光灯?”梅格问。
两道红色光束猛然从间歇泉眼中喷射出来，扫过整片天空。这两道红光打在皮特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幽灵故事说书人。
“不幸的是，聚光灯引来的关注不是我们想要的。”皮特叹了口气，“保利不许我经常开灯。他提出要换成在飞艇上登广告，或者用一只巨大的充气金刚猩猩——”
“都挺好，”梅格打断了他，“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由会说话的树组成的神秘圣林的事情呢?”
我必须承认，梅格还挺擅长让话题回到正轨的。作为一个诗人，我并没有刻意训练自己直白地进行表达。不过作为一个弓箭手，我倒是很欣赏直来直去的价值。
“哦。”皮特乘着他的蒸汽云飘得低了一点儿，聚光灯把他照成了樱桃汽水的颜色。“我不应该透露圣林的事情。”
我那曾经属于天神的耳朵激动得嗡嗡作响。我克制住大叫一声“啊哈!”的冲动，平静地说：“为什么你不能说呢，皮特?”
自然神把手里那本受潮的小册子揉来揉去。“保利说这会吓跑游客的。‘跟他们讲讲龙的事，’他跟我这样说，‘讲讲狼、巨蛇和古代杀人机器。但是不要提起圣林。’”
“古代杀人机器?”梅格问。
“对啊，”皮特有点心不在焉地说，“我们对那东西的市场定位是合家欢型游乐项目。但是圣林……保利说那是我们最严峻的问题。这片社区都没有建设神谕的规划。保利去那边想看看我们能不能把它迁走，可是——”
“他一去不回了。”我猜道。
皮特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我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搞定市场推广呢?没错，我可以录一段语音来做电话调查，但是有好多关系网建立工作需要当面交流，而保利总是比我更擅长做这类事情。”皮特过于伤心，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我好想他。”
“我们也许能找到他，”梅格提出来，“把他带回来。”
皮特摇摇头。“保利要我保证，绝对不跟他去，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圣林在哪里。他对那些奇怪的声音有很强的抵抗力，但是你们两个就完全不行了。”
我都想点头同意了，去寻找古代杀人机器听起来还更合理一些。然后我脑海中浮现出凯拉和奥斯汀在古老的圣林里游荡，渐渐发疯的场景。他们需要我，这就意味着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
“抱歉，皮特，”我用我最苛刻的目光看着他——我以前常用这种眼神在百老汇演出试镜时打压那些充满抱负的歌手，“我就是不信。”
皮特的泉眼里的泥浆冒出了好多气泡。“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圣林真的存在，”我说，“就算它存在，你也不知道它的位置。”
皮特的泉眼隆隆作响，蒸汽打着旋儿向上冲进他的聚光灯光柱里。“我……我当然知道!它当然存在啦!”
“噢，真的吗?那为什么这里都没有一块关于它的广告牌?也没有专门的网站?社交媒体上都没有‘圣林多多那’这个标签?”
皮特怒视着我。“这些我都提议过的!全都被保利否决了!”
“那就做一些市场拓展啊!”我厉声说，“在你们的产品上做推销啊!让我们看看这片圣林在哪儿啊!”
“我不能。唯一的入口……”他朝我身后看了一眼，整张脸垮了下来，“啊，不好。”他的聚光灯关掉了。
我转过身。梅格发出了嘎的一声怪叫，比她的鞋子踩泥巴的声音还大。
我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不过最后我看见了在这片空地边上站着三只跟舍曼的坦克一样大的黑蚂蚁。
“皮特，”我尽量保持镇定，说道，“你说聚光灯引来的关注不是你们想要的——”
“我的意思就是它会引来墨尔米克。”他说，“我希望这不会影响你给我们混血营树林的网络评分。”
[1] 帕利科伊(Palikoi)是希腊神话中主管西西里岛上的间歇泉的自然神，是一对双胞胎老人。单个间歇泉神称为帕利科斯(Palikos)。
[2] 这首诗如下文所说是阿波罗的拼凑之作，引用的作品有：埃德加·爱伦·坡的《乌鸦》(The Raven)、罗伯特·弗罗斯特的《雪夜林边小立》(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狄兰·托马斯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威廉·华兹华斯的《水仙花》(The Daffodils)、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亚历山大·蒲柏的《希望常在》(Hope Springs Eternal)、刘易斯·卡罗尔的《海象与木匠》(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此处的译文部分参考了上述作品的中文译本。
[3] 奥斯卡·迈耶(Oscar Mayer)公司是美国一家肉制品公司，该公司1965年投放的维也纳香肠电视广告在美国播放了数十年之久，是美国最著名的广告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