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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桃子来参战 我现在寸步难行 脑子要爆炸

  我不会说我眼前出现了这一生的走马灯。

  我倒希望这真的出现了。我的走马灯肯定要播放几个月,这样我就有时间来想出逃脱的办法了。

  实际上我眼前出现的是我的悔恨。尽管众所周知,我就是完美的化身,但我的生命中也的确发生过几件令我懊悔的事情。我记得那天在艾比路录音室,我出于嫉妒令约翰和保罗对彼此心生恨意,因此拆散了披头士乐队。[1]我也记得阿喀琉斯[2]在特洛伊平原上倒下,被一名无足轻重的弓箭手杀死,只因为我当时怒不可遏。

  我看到了雅辛托斯,他古铜色的肩膀和乌黑的长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站在铁饼投掷场边线外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连你也不可能掷这么远。”他戏弄我说。

  “看着吧。”我回答。我扔出了那块铁饼,随后便惊恐地望着一阵强劲的狂风刮得它偏离了方向,不知为何最后竟击中了雅辛托斯那张俊美的面庞。

  当然,我还看到了她——我生命中的一个挚爱——她雪白的皮肤变成了粗糙的树皮,她的长发变成了绿色的树叶,而她的双眼变得僵硬黯淡,最终化为两汪没有生命的树液。

  这些记忆带给我的是不堪忍受的痛楚,你们也许会以为我现在会欢迎那片正在降下的疫病雾气给我个痛快。

  然而我全新的凡人那一面不愿接受。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我还没有过初吻呢!(没错,我还是天神的时候,成为我前任的漂亮人儿比卡戴珊家的派对嘉宾还要多,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其中的每一个都很虚无缥缈。)

  如果我必须再诚实一点儿,那么我必须坦白另外一件事:所有天神都怕死,即使没有被束缚在凡人的身躯里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一点也许有点傻。我们可是不死之身。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不死的属性是可以被剥夺的。(至于我本人呢,可是被剥夺了整整三次啊。)

  诸神了解消失的感觉,知道被遗忘数百年是什么滋味。一想到不再存在于世,我们都会感到害怕。实际上——嗯,宙斯要是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们肯定会不高兴的,假如你们告诉了别人,我也会否认一开始是我说的——事实就是,我们天神有一点点敬畏你们凡人。你们明知自己会死,还能安然地度过自己的整个人生。无论你们有多少亲朋好友,你们在世界上存在过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很快被彻底遗忘。你们怎么受得了啊?为什么你们没有到处乱跑,每一分钟都在一边尖叫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呢?我必须承认,你们的勇气还是相当值得钦佩的。

  我说到哪儿啦?

  对了。我要死了。

  我往旁边一滚,努力屏住呼吸。我想挥手驱散致病的雾气,但是这可不像拍死一只苍蝇或者一个自大的凡人那么简单。

  我无意中瞥见了梅格,她正在和第三个诺索斯绕着一棵桃树转圈圈,想方设法让那棵树挡在自己和邪灵之间,这种游戏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命。她冲我喊了些什么,但是她的声音很小,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在我左边某处,地面震动了,一个迷你喷泉破土而出。波西不顾一切地爬过去,一头扎进水里,洗掉脸上的雾气。

  我的视野开始模糊了。

  波西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扯出喷泉的源头——一条浇果树用的水管——径直把水喷向我。

  通常情况下我不喜欢浑身湿透的感觉。我每一次跟阿耳忒弥斯去露营,她总爱用一桶冰水把我叫醒。不过这一次,我并不介意。

  水柱驱走了烟云,我趁这个机会滚到稍远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我们那两个气态的敌人则重新凝聚成了湿漉漉的活死人样子,它们的黄眼睛显得十分烦躁。

  梅格又大喊起来,这一次我听懂了。“趴下!”

  我认为这个要求很不体贴,因为我才刚站起身。这时,整片林子里还留在地面上的冻黑了的果子都开始浮起来了。

  相信我,我在四千年的人生中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我见过乌拉诺斯的睡脸蚀刻在整个星空,我也见过堤丰[3]最愤怒的时候是如何席卷整个大地的。我见过人类变成蛇,蚂蚁变成人,本来很正常的人大跳玛卡莲娜舞[4]。

  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冻烂的水果发起暴动。

  波西和我紧紧贴在地面上,而桃子们在整个果园里朝四面八方弹射,像台球一样撞在树上继续反弹,击穿了诺索斯们僵直的身体。假如我还站着,估计也没命了,而梅格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到处乱弹的冻桃子都从她身旁飞过去了,没有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连碰都没碰她一下。

  三个诺索斯浑身都是“弹孔”,倒地不起了,而每一个桃子也同时掉到了地上。

  波西抬起头,双眼又红又肿。“刚才肿(怎)么肥(回)事?”

  他的喉咙应该是肿了,这表明他没能完全避开疫病之云的威力,不过至少他还没死,这是一个好兆头。

  “我不知道。”我老实承认,“梅格,现在安全了吗?”

  她讶异地望着桃子大屠杀的成果,那几具残破的邪灵尸体,还有散落一地的断枝。“我……我不确定。”

  “你肿(怎)么做到的?”波西带着鼻音问。

  梅格看起来吓坏了。“我什么也没干!我只知道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一具尸体颤动了一下。它站起来了,用千疮百孔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就是你干的,”邪灵咆哮道,“你很强,孩子。”

  另外两具尸体也站起来了。

  “还不够强。”第二个诺索斯说,“我们现在就干掉你们。”

  第三个邪灵露出了它的一口烂牙。“你们的监护人会非常失望的。”

  监护人?大概他们是指我吧。当我不能肯定对方的意思时,我总是假定对方是在谈论我。

  梅格的表情很难看,就像被人一拳击中了肚子似的。她脸色发白,双臂发抖,最后用力一跺脚,大叫道:“不!”

  更多的桃子盘旋着飞到空中。这一次这些果子形成了一股水果龙卷风,逐渐粘连在了一起,最终成型的是一个站在梅格面前的生物,长得像一个穿着亚麻尿布的矮胖人类婴儿,背上还有一对由带叶子的枝条组成的翅膀。这个婴儿的脸庞本来还算可爱,但有了那双冒绿光的眼珠子和龇出嘴角的獠牙,给人的印象就完全不同了。这个生物对着空气大吼大叫,张口乱咬。

  “噢,不。”波西摇摇头,“我讨厌这种东西。”

  那三个诺索斯的表情也不好看。它们躲着那个咆哮的婴儿向旁边缓缓挪动步子。

  “这……这是什么?”梅格问道。

  我带着几分怀疑盯着她。这个水果怪物肯定是因为她而出现的,但她看上去和我们一样震惊。很不幸,假如梅格不知道她是怎么召唤出来这个怪物的,那她也就不可能知道怎么把他弄走,而我和波西·杰克逊一样,并不喜欢卡波斯。

  “他是一种谷物精灵——卡波斯,”我尽量用平静而不慌乱的声音说,“我以前从未见过桃子卡波斯,但是假如他和其他同类一样邪恶的话……”

  我本来想接着说,我们就完蛋了,不过这一点似乎不言而喻,令人绝望。

  桃子宝宝转身面朝诺索斯。有一瞬间,我很担心他会跟它们组成某种地狱同盟——疾病和水果结成的邪恶轴心帮派什么的。

  中间的那个疫病邪灵,也就是脑门儿上嵌着桃子的那一个,朝后退了一小步。“别妨碍我们,”它警告面前的卡波斯,“我们不会允许——”

  桃子宝宝扑了过去,一口把它的头咬掉了。

  这话没有一点儿夸张。具体地说,卡波斯那张带着獠牙的大嘴张开了,变成了一个大得难以置信的圆形大洞,然后罩住了那个邪灵的头颅,只一口就把它咬了下来。

  天哪……我希望你们读到这段的时候不是在吃饭。

  几秒钟的工夫,那个诺索斯就被撕成碎片吞掉了。

  理所当然,另两个诺索斯想逃走,但卡波斯蹲下来,纵身一跳。他落地时压倒了第二个邪灵,顺势把它也撕碎吃掉了,就像在吃疫病口味的麦片粥。

  最后一个邪灵化作了发光烟雾,想飘离现场,然而桃子宝宝展开了叶子翅膀,飞到空中追了上去。他张开大口狠狠吸气,把疫病邪灵吸进了嘴里,一番咀嚼吞咽之后,最后一缕烟雾也消失了。

  卡波斯降落在梅格面前,打了个嗝儿。他的绿眼珠闪烁着幽光,看起来健康得很,我想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人类的疾病不可能感染果树。不过,即使吃掉了三个诺索斯,这个小家伙似乎还没吃饱。

  他拍打着自己的小脸蛋,吼叫起来:“桃子!”

  慢慢地,波西举起剑来。他的鼻子发红,还在流鼻涕,脸部也显得有些浮肿。“梅格,不又(要)动,”他含混不清地说,“我要——”

  “不!”她说,“不要伤害他。”

  她伸出手,试着摸了摸这个生物头顶上的卷发。“你救了我们,”她对卡波斯说,“谢谢你。”

  我已经在脑海中备好了可以帮助断肢再生的那些草药的清单,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桃子宝宝并没有咬掉梅格的手,反而抱住了梅格的大腿,狠狠瞪着我们,一副不准我们靠近的样子。

  “桃子。”他低吼道。

  “他喜欢你,”波西指出,“呃……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梅格说,“说真的,召唤他的不是我!”

  我非常确定召唤他的就是梅格,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现在我对她的天神血统从何而来心里大概有数了,同时也想问问那些邪灵提到的“监护人”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决定现在先不要逼问她,毕竟她腿上还挂着一个一直在低吼的肉食性婴儿。

  “好吧,无论如何,”我说,“我们的命是这个卡波斯救的。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我原创的一句话:一天一桃子,疫灵远离我!”

  波西扑哧一笑:“我以为原话是一日一苹果,医生远离我呢。”

  卡波斯发出了咝咝声。

  “桃子也可以,”波西补充道,“桃子也没问题。”

  “桃子。”卡波斯对此表示肯定。

  波西擤了擤鼻子。“没别的意思,但是他为什么跟格鲁特[5]一样啊?”

  梅格疑惑地皱起眉头,“格鲁特?”

  “对啊,就像辣(那)个电影人物……一直重复说一个词。”

  “我恐怕没看过那部电影,”我说,“不过这个卡波斯看起来词汇量相当……有针对性。”

  “也许桃子就是他的名字。”梅格轻抚着卡波斯那头棕色卷发,他满足地发出了猫儿似的呼噜声,只不过听起来很恐怖,“我以后就这么叫他了。”

  “哇,你不是要养这个——”波西话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大喷嚏,在这个喷嚏的作用之下,另一根水管也在他身后爆炸了,一排迷你喷泉顿时涌了出来。“噢,生病真讨厌。”

  “你运气很好了,”我说,“你用水稀释了疫灵的威力,所以你没染上某种致命疾病,只不过得了伤风感冒。”

  “我讨厌感冒。”他的绿眼珠周围布满了血丝,“你们俩都没生病吗?”

  梅格摇摇头。

  “我的体格棒极了,”我说,“毫无疑问,多亏有这副好体格我才没生病。”

  “也多亏了我用水管冲走了你身上的烟雾。”波西说。

  “哦,也是。”

  波西看着我,好像在等我说什么。片刻尴尬的沉默之后,我忽然想到假如他是一位天神而我是一个信徒的话,这会儿他应该是在等我表示谢意。

  “啊……谢谢。”我说。

  他点点头。“不用谢。”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要是他找我要祭品,比如一头白色公牛或者一头肥美的小牛,那我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了。

  “我们现在能走了吗?”梅格问。

  “好主意。”我说,“但是我恐怕波西的身体不允许——”

  “我可以开车送你们走完剩下的这段路。”他说,“只要我们能把我的车从那两棵树之间弄出来……”他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结果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哎哟,不会吧……”

  一辆警车正准备在路边停下。我能想象得到,应该是巡警注意到了地上的轮胎印,那条轮胎印通往被撞开的围栏,一路延伸到卡在两棵桃树之间的蓝色丰田普锐斯车身之下。警车的顶灯一闪一闪的。

  “这下可好,”波西抱怨道,“要是他们把普锐斯拖走了,我就死定了。我妈和保罗需要辣(那)辆车。”

  “去跟警官们求求情,”我说,“反正以你现在的状态对我们也没有什么用。”

  “是啊,我们会没事的。”梅格说,“你说过营地就在小山那边?”

  “没错,可是……”波西愁眉不展,大概正在尽可能不受感冒的影响,理清思路,“大多数人都是从东面进入混血营的,也就是混血者之丘那边。营地的西面更荒凉——尽是山头和树林,都被施过很多魔法。你们稍不小心,就会迷路……”他又打了一个喷嚏,“我还是不能肯定阿波罗能不能进去,假如他已经彻底变成了凡人。”

  “我肯定能进去。”我试着表现得很有自信。我别无选择。假如我不能进入混血营……不可能。我变成凡人的第一天已经被袭击两次了,除了进入混血营,没有别的办法能让我保住性命。

  警车的车门打开了。

  “去吧,”我催促波西,“我们会想办法穿过树林的。你去跟警官们解释一下,你生病了,让车子失控了。他们会网开一面的。”

  波西笑出了声。“你说得对。警察们和老师们一样,可喜欢我了。”他看着梅格,“你确定你带着那个水果婴儿怪不会有问题吗?”

  桃子——现在这是他的名字了——发出了低吼声。

  “当然。”梅格打包票说,“回家去,休息一下,多喝水。”

  波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是在劝波塞冬的儿子多喝水吗?好吧,你们两个,争取活到周末好不好?只要有机会我就到营地来看你们。一定要小心,而且——阿嚏!”

  波西不高兴地咕哝了几句,用激流笔的笔盖碰了碰他的剑,把它变回了一支普通的圆珠笔。在接近执法人员之前这样预先做好准备是明智之举。他拖着脚步往山下去了,一路喷嚏连天。

  “警官?”他叫道,“对不起,我在这儿。你能告诉我曼哈顿往哪边走吗?”

  梅格转头看着我。“你准备好了吗?”

  我浑身湿透,打着寒战。我刚刚度过了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天。我和一个吓人的小女孩外加一个更吓人的桃子宝宝绑在了一起。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不可能准备好了。但是我想去营地,想得不得了。我也许能在那儿找到几个对我友善的人,甚至可能找到我的信徒,他们肯定会喜出望外地给我奉上剥好皮的葡萄、奥利奥饼干,还有其他敬神的供品。

  “当然。”我说,“出发吧。”

  桃子咕哝了几声。他做手势让我们跟上,随后蹦蹦跳跳地往山里去了。没准儿他认识路,也没准儿他正要带领我们走进死亡的深渊。

  梅格也蹦蹦跳跳地跟上了他,还抓住树枝晃来晃去的,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翻几个侧手翻。看到她这个样子,你们大概会认为我们刚刚吃完一顿愉快的野餐,而不是刚刚跟传播疫病的活死人打了一仗。

  我抬头望着天空。“你是认真的吗,宙斯?现在告诉我这只是一个下了很大功夫的恶作剧,而且把我召回奥林匹斯山还来得及。我已经学到教训了,我向你保证。”

  灰蒙蒙的冬日云层没有任何回应。我叹了一口气,艰难地跟上梅格和她那个凶神恶煞般的新部下。

  [1] 约翰·列侬(John Lennon,1940—1980)和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1942— )是披头士乐队的核心成员,乐队解散与他们之间的矛盾有很大关系。《艾比路》(Abbey Road)是披头士乐队解散前录制的最后一张唱片,与乐队的录音工作室同名。

  [2] 阿喀琉斯是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详见书末《阿波罗话语指南》中的“阿喀琉斯”词条。

  [3] 堤丰(Typhon)是一个很强大的魔兽,详见书末《阿波罗话语指南》中的“堤丰”词条。

  [4] 玛卡莲娜舞(macarena)是一支1993年西班牙舞曲中的舞蹈,后来成为婚礼、派对和体育赛事前表演环节中十分流行的舞蹈,风格活泼诙谐。

  [5] 指电影《银河护卫队》里的树人格鲁特,只会说一个词,就是自己的名字格鲁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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