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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妈妈千万别是赫拉

小笛很快便发觉安娜贝丝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她滔滔不绝地讲述营地内的新奇事儿——神奇的箭术,骑着天马翱翔,冒着岩浆的攀岩墙,和魔兽们的战斗——但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思绪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安娜贝丝把能够俯视整个长岛湾的露天场馆指给她看。(没错,正是纽约的长岛,他们坐着战车横跨上千公里来到了这里。)据安娜贝丝的解释,混血营通常只在夏季开放,但有些孩子则一整年都留在这里。如此日积月累下来,即使现在是冬季,营内却依然人满为患。

小笛想知道这个营地谁做主,他们怎么知道小笛和她的朋友们属于这里。她还想知道安娜贝丝是否一直都留在这里,以及擅长什么运动。如果被魔兽打败,会不会被勒令退营呢?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地出现在小笛的脑子里,但看着安娜贝丝阴郁的脸色,她最终决定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爬上营地边缘的一座小山,小笛登高远望,将山谷内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茂密的大森林向西北延伸,美丽的海滩,弯弯的溪流,碧绿的加农湖,苍翠的田野,还有完整的族营分布——各种样式古怪的建筑呈半弯排列,形成希腊字母“Ω”。以中间的绿色木屋为中心,两翼向左右延伸。这些木屋有金色的,也有银色的,有屋顶长草的,还有猩红色的,并且屋外围着倒刺篱笆。有一间黑色的木屋,屋前居然点着绿色的火把。

与外界的雪山、雪原相比,这里俨然是一处世外桃源。

“凡人看不到山谷内的情况。”安娜贝丝说,“想必你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天气也是受到操控的。每一个木屋代表一位希腊神灵——木屋内住的就是那位神灵的子女。”

说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笛,似乎想看看小笛听到这些后会有什么反应。

“依你的说法,我的母亲原本是位女神。”

安娜贝丝点点头:“看来你很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小笛并没有说明其中的隐情。这些年来,她曾询问父亲为什么家里没有母亲的照片,父亲总是无法回答,并且从来也不告诉她母亲为什么离家出走。如今,眼前的一切为她揭开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底。但更主要的是,那个梦曾经对她提出过警告。“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半神。”梦里有个隆隆的声音说,“到了那一天,你必须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乖乖地跟我合作才能保住你父亲的性命。”

小笛颤巍巍地吸了口气:“经过今天上午的事情后,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的母亲是谁?”

安娜贝丝说:“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你有——十五岁了?本来在你十三岁的时候就该被神灵认领的,原先都说好了的。”

“说好了的?”

“去年夏天,神灵们作出了一个承诺……呃,说来话长……不过他们保证将重视他们的半神孩子们,一旦半神到了十三岁,他们就会将其认领。有时认领会稍稍往后拖,不过你看雷奥一到这里,就立刻被神灵认领了。所以,你也会很快。我敢说,今晚的篝火晚会上就会有结果。”

小笛不知道她的头上会不会也出现一个冒火的锤头,或者别的什么令她难堪的东西,说不定是只树袋熊。不论她的母亲是哪位神灵,估计都不愿认领一个有“偷窃癖”的人做女儿吧。“为什么定在十三岁?”

安娜贝丝说:“年龄越大,混血便越危险,因为会有越来越多的魔兽盯上我们。十三岁大约是吸引魔兽注意的最低年龄了。所以我们才会派人到学校里去找你们,以免发生不测。”

“就像海治教练那样的下场?”

安娜贝丝点点头:“他……他是一个赛特,一半是人,一半是羊。赛特们帮助混血大本营寻找半神并提供保护,等时机一到,便将其带回营地。”

小笛见过海治教练吃东西的样子,因此听说他是半羊人后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她对海治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海治最终却为营救他们而身陷敌手。

“他会怎么样?”小笛问,“被吸进云层后,他还能脱身吗?”

“难说。”安娜贝丝的表情很沉重,“风暴精灵……很难对付。仙铜算是我们最厉害的武器了吧,但除非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否则照样从他们的身体穿过而不能造成任何损伤。”

小笛想起一件事,于是说:“伊阿宋的剑把他们都变成了粉末。”

“那是他撞到大运了。如果方法得当,你便能销毁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的灵魂打回到地狱深渊里去。”

“地狱深渊?”

“嗯,那是地狱里的一个巨大深渊。这个世界上最凶狠的魔兽都是从那里出来的,简直就是邪魔外道的大本营。总之,魔兽的身体一旦被摧毁,就要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来重塑。至于这次逃掉的那个叫戴兰的风暴精灵……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海治一条性命。不过,作为保护者,海治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赛特们并不具有凡人那种灵魂,他们死后通常会化为一棵树、一枝花什么的。”

小笛的脑海里浮现出海治教练变为一簇愤怒的紫罗兰的情景,她的心情更糟了。

小笛望着山下的木屋,心中涌起阵阵焦虑不安。海治为了她安全抵达这里,连性命都丢了。妈妈的神族就在那些木屋当中,那里更有她的兄弟姐妹,有她将要出卖的人。那个声音曾说:“照我们说的去做,否则后果自负。”她将双手夹在胳膊下,试图不让它们再颤抖。

“放心吧,”安娜贝丝保证说,“在这里你并非孤身一人。稀奇古怪的事我们都见得多了,所以对你的状况很清楚。”

小笛暗想,只怕未必。

但她嘴上却说:“过去的五年里,我连续被五所学校除名。父亲为了给我找学校,把腿都快跑断了。”

“才五所?”安娜贝丝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小笛,我们都被别人视为捣蛋鬼。我七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

“真的?”

“是啊。大部分的混血都被诊断患有注意力缺陷多动症或者读写困难症,或者两者兼有——”

“就是雷奥的那种多动症。”小笛说。

“没错。因为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战斗。不安分加冲动——我们和普通的孩子不可相提并论。你应该听说过波西闯过多少祸……”她神情顿时一黯,“宗旨,半神可不会循规蹈矩。你都惹过什么麻烦?”

平时,小笛一听到别人问起这个问题,不是立马面红耳赤地争吵起来,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一次她不知为什么竟然实话实说。

她说:“我偷东西。呃,也不算真的偷……”

“你家很穷吗?”

小笛苦笑说:“恰恰相反。我偷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想引起父亲的注意吧。我惹了麻烦,父亲得帮忙处理后续事情,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能和他在一起。”

安娜贝丝点点头说:“我有同感。不过你刚才说你并没有真的偷东西,此话怎讲?”

“这个嘛……没有人相信我的话。警察、老师——甚至那些被我取走东西的失主们,因为觉得这种事说出去太丢脸,也否认我说的话。可我确实没有偷他们的东西。无论什么东西,我只要一张口,他们就会送给我。就算要宝马敞篷跑车,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而且那个卖车的当时还说‘没问题,拿走’。我猜事后他反应过来了,于是报警抓我。”

说完,小笛习以为常地等着安娜贝丝骂她撒谎。但她一抬头,却看见安娜贝丝在点头说:“有意思。如果你的父亲是神灵,我会说你是偷神赫尔墨斯的孩子,他善于蛊惑人心,但你的父亲却是个凡人……”

“凡得不能再凡了。”小笛附和说。

安娜贝丝摇了摇头,显然不得其解。“那我就不清楚了。运气好的话,你的母亲今晚就会认领你。”

小笛对此一点儿都不期待。如果她的母亲真是神灵,会知道她的那个梦吗?母亲知道她被迫做的事吗?小笛不知道神灵是如何惩罚不肖子女的,是一道霹雳直接轰飞,还是囚禁到地狱里。

安娜贝丝的目光令小笛忽然意识到自己从现在起必须小心说话了。安娜贝丝实在太聪明了,自己的秘密一旦暴露……

“走吧,”安娜贝丝最后说,“我还要去查看一些事情。”

二人又往山上爬了一小段,来到山顶附近的一个山洞前。只见洞内骨头和锈迹斑斑的剑散了一地。洞口两侧插着火把,挂着一个蛇图门帘。整个外观看上去就像是一幕变态木偶剧的布景。

小笛问:“里面有什么?”

安娜贝丝将头探进去看了看后,合上门帘叹了口气,说:“现在什么也没有。我有一个朋友住在这里。这几天我在找她,但她一直没回来。”

“你的朋友住在山洞里?”

安娜贝丝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没错,她的家庭财大气粗,而她也在一所贵族学校上学。但在混血大本营里,哈哈,她只能住在洞里。她能预知未来,是我们的先知。我想让她帮我——”

“找到波西。”小笛猜测道。

听到这句话,安娜贝丝再也撑不住了,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岩石上,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神色。

突然面对安娜贝丝的真情流露,小笛有些尴尬。她故作随意地移开目光,从远处山顶上的一棵参天松树上扫过。她看见松树枝上挂着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好像浴室里用的那种毛茸茸的垫子。

不——不是浴室里的垫子。那分明是一张羊皮。

小笛心想:这下可凑齐了。不但有希腊式营地,如今连金羊毛的赝品都挂出来了。

接着,她觉得松树的根部有些异常。起先她还以为是一卷紫色的粗电缆缠在树根上。可是那根电缆表面上却有爬行动物的鳞片、爪足,还有长着黄眼珠、鼻孔冒烟的脑袋。

“那是……一条龙啊。”她结结巴巴地说,“难道那个是真的金羊毛?”

安娜贝丝点点头,但显然并没有认真听小笛说话。她耷拉着肩膀,摩擦着双颊,颤悠悠地吸了口气说:“对不起,我有点儿疲惫。”

“你的脸色很差啊。”小笛说,“你的男朋友失踪多久了?”

“三天零六小时二十分钟。”

“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吗?”

安娜贝丝悲伤地摇摇头,说:“今年寒假放得早,星期四我们在营地见到了彼此,想到能有三个星期的时间在一起,我们都很兴奋。当晚的篝火晚会之后,他……他和我吻别道晚安,然后回到他的木屋。第二天一早,他就不见了。我们搜寻了整个营地,联系他的妈妈,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全都用了,但一无所获。他仍然音信全无。”

小笛忽然想:三天前,不正是她做梦的那一晚吗?于是她问:“你们两个人谈了多久恋爱?”

安娜贝丝说:“从八月份开始,八月十八号。”

小笛惊讶地说:“我就是在那几天认识伊阿宋的,不过我们好了才几个星期而已。”

安娜贝丝犹豫地说:“小笛……关于这件事,或许你该坐下来听我说。”

小笛猜到她要说什么,心里顿时涌起一种溺水般的无助和惶恐。“听着,我知道伊阿宋以为……以为他今天才来我们学校,可那不是真的,我认识他有四个月时间了。”

安娜贝丝遗憾地说:“小笛,那是幻影迷雾在作怪。”

“幻影……什么?”

“幻影迷雾。它就好比是隔在凡人世界和魔幻世界之间的一层面纱。凡人的脑子不能像神灵或魔兽那样具有特异功能,因此幻影迷雾便能扭曲他们眼里的真实世界。它令凡人们只能看到日常的表面现象,例如,他们的目光会完全忽略掉这处山谷,再比如,当他们看到那条龙的时候,会以为眼前只是一团电缆。”

小笛感到口发干,说:“不对啊。我不是凡人,而是半神。”

“就算是半神也会被蒙骗。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魔兽能冒充学生混进一些诸如学校的地方,于是所有的人便都以为自己认得他,以为他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分子。幻影迷雾不但能改变记忆,甚至能在记忆中编造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可伊阿宋不是魔兽!”小笛坚持说,“他是人类,或者半神,反正随你们怎么叫。我的记忆那么真实,绝不会是假的。我记得我们把海治教练的裤子扔进火里。我记得伊阿宋和我一起在屋顶上看流星雨,后来我终于让那个笨蛋吻了我……”

接着,她如洪水开闸般地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个学期她在荒野学校的经历。她对伊阿宋一见钟情,而伊阿宋也待她很好。他有耐心,就连雷奥那种精力亢奋、乱开玩笑的人也能忍受。他看重的是她的内心,并不因为她的一些荒唐行为产生偏见。他们聊了好几个小时,一同观赏天上的星星,最后——终于——手牵在了一起。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是虚假的啊。

安娜贝丝抿了抿嘴,说:“小笛,相比其他人来说,你的记忆的确详细了许多。我承认,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假如你对他了解得那么透彻——”

“不是假如,是事实!”

“好吧,你能说出他是哪儿的人吗?”

小笛的脑袋轰的一下。“他肯定对我说过,只是——”

“你以前见过他胳膊上的刺花吗?他是否对你谈起过他的双亲,他的朋友,或者前一所学校?”

“我……我不知道,可是——”

“小笛,他姓什么?”

小笛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竟然不知道伊阿宋的姓?这怎么可能?

她开始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坐在安娜贝丝旁边的石头上,小笛感到五内俱焚,事情的真相令她难以接受。难道上天非要夺走她悲惨生活中仅有的一点儿温馨吗?

“是的,”梦里的声音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是的,除非你按照我们说的去做。”

“嗨,”安娜贝丝说,“我们会搞清楚的。伊阿宋本人就在这里。谁知道呢?也许你们两个真能成为一对儿呢。”

不可能,小笛暗想。如果那个梦没有骗她,那么这些就都不是真实的。

她从脸颊上抹去泪水,说:“你带我到这里,是不想有人看见我哭闹,对吗?”

安娜贝丝耸耸肩说:“这种事对你来说肯定难以接受。我知道失去男朋友的滋味。”

“但我仍无法相信……我知道我们好过。如今却恍如隔世,好像他根本不认识我。如果他真的是今天才出现,那原因呢?他怎么到那里的?为什么他的记忆会一片空白?”

“问得好。”安娜贝丝说,“希望喀戎能找到原因。不过,目前我要先把你安顿好。咱们这就下山回去,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小笛望着山谷内分区排列的木屋。那是她的新家,一个知她懂她的新家庭——不久之后他们不过是又一批对她感到失望的人而已,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归宿。那个声音曾警告过她:“你要为我们办事,否则你将失去一切。”

她别无选择。

“是的,”她违心地说,“我准备好了。”

 

草坪中央,一群营员在打篮球。他们每投必中,打三分球如同小儿科一般。

安娜贝丝解释说:“他们属于阿波罗族,平日就喜欢玩儿一些往远处打的东西来显摆——弓箭啦,篮球啦。”

他们经过营区中心的时候,两个男子正在那里拿着剑对砍。

“真刀真枪地打吗?”小笛问,“这岂不很危险?”

安娜贝丝说:“要的就是真刀真枪。我的木屋在那边,第六号。”她朝一个屋顶坐着猫头鹰石像的灰色木屋扬了扬头。走进屋内,小笛看见架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和各式各样的武器。两个女孩儿正用一块电脑画图板绘制一幅军事地图。

“说起刀枪,”安娜贝丝说,“你跟我来。”

她领着小笛绕到木屋的侧面,来到一个看上去像是摆放花匠工具的车棚前。安娜贝丝打开车棚,车棚里根本不是花匠工具,当然,如果你想和花园里的西红柿打仗的话那又另当别论。铁架上摆放的竟是各种武器——有剑,有长矛,还有海治教练用的那种棍棒。

安娜贝丝说:“每一名半神都要有随身武器。赫菲斯托斯的手艺自然是首屈一指,但我们武器库内的货色也不差。雅典娜族信奉的原则是——趁手的兵器才是最好的兵器。让我找找……”

小笛对这种舞刀弄枪的事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她知道这是安娜贝丝的一片好心。

安娜贝丝递给她一把宽大的剑,小笛连举起都困难。

“不行。”两个人的意见高度一致。

安娜贝丝向车棚更深处翻找,然后拿出了一件东西。

“手枪?”小笛问。

“毛瑟博格500。”安娜贝丝一边检查撞针,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别担心,这枪不能伤凡人。它经过修改后,只能发射仙铜子弹,所以仅对魔兽有杀伤力。”

小笛说:“呃,我对它没有感觉。”

安娜贝丝同意说:“也是,太扎眼了。”

她把手枪放回原处,又是一通乱翻。忽然,小笛的目光停留在车棚的一处角落。

“那个是什么?”她问,“匕首吗?”

安娜贝丝将那把匕首拽了出来,吹去表面厚厚的浮尘。看样子,这把匕首已经有上百年不见天日了。

“我觉得这个不好,小笛。”安娜贝丝有些不安地说,“还是长剑用起来更顺手些。”

“你用的也是匕首啊。”小笛一语点破这句话的漏洞。

“没错,可是——”安娜贝丝耸了耸肩膀,“好吧,就让你看看它合不合用吧。”

乌黑的皮革包裹着青铜刀鞘,朴实无华,毫不扎眼。抛光的木质刀柄与小笛的手形相合。从刀鞘拔出后,匕首刃长十八英寸——刀身闪着清幽幽的微光,仿佛昨天刚被擦拭一新。刀刃吹发可断,异常锋利,刀光如一泓秋水,映出小笛惊讶的面容。在倒影里,她显得更成熟,更严肃,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内心的惶恐。

“它很适合你。”安娜贝丝承认道,“这把刀叫克陶普垂斯匕首,它的基本材料是仙铜,希腊军队中只有高级官员才有资格佩带。这把匕首能显示主人位高权重,财大气粗。但在战斗中,它的防身作用却不强。”

小笛说:“我喜欢这把匕首,为什么你看不中它呢?”

安娜贝丝深吸了口气,说:“这把匕首颇有来历。大多数人都不敢要。它的第一任主人……这个嘛,她的下场可不怎么好。她的名字叫海伦。”

小笛心里扑通一跳,赶紧问:“慢着,你说是海伦公主的那个海伦?是特洛伊传说里的那个海伦?”

安娜贝丝点点头。

小笛忽然有一种如获至宝、爱不释手的感觉。“你就这么随手将它扔到工具棚里?”

安娜贝丝说:“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传自古希腊时代。这里可不是博物馆。武器嘛——是用来打仗的,而不是用来观赏的。这些东西是我们半神的遗产。这把匕首是海伦的第一任丈夫斯巴达王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海伦给它取名为克陶普垂斯。”

“什么意思?”

安娜贝丝说:“希腊语中镜子的意思。或许海伦把它当镜子用了吧。我认为这把匕首从来就没有上过战场。”

小笛又看向匕首。她和刀身上的影子对视着,忽然,上面的影像发生了变化。她看到了火焰和一张五官丑陋的面孔。她听到了梦里的那个笑声,看见她的父亲被绑在大火前的石柱上。

她的匕首顿时掉落在地上。

“小笛?”安娜贝丝一惊,急忙冲着打篮球的几个阿波罗族孩子大喊,“急救!快来帮忙!”

“不用,我……我没事。”小笛吃力地说。

“你确定?”

“嗯,我只是……”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颤抖着拾起匕首,“我只是有点虚弱罢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这把匕首。”

安娜贝丝迟疑了一下。她挥手令阿波罗族的孩子们散开。“好吧,照你的意思办。你刚才脸色煞白,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急症呢。”

“我很好啊。”小笛嘴上这样说,心却仍然怦怦直跳。“这里……呃,营地里有电话吗?我能给父亲打个电话吗?”

安娜贝丝那双灰色的眼睛如同刀芒一般沉静,她仿佛在心里盘算了无数次去猜测小笛的真实想法。

最后她说:“我们被禁止使用电话,大多数的半神使用移动电话时就如同在把他们的方位信号发送给魔兽们。但……我有一部。”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这有点儿不合规矩,但如果你能保密……”

小笛感激地接过来,竭力抑制手的颤抖。她从安娜贝丝身边走开,扭过身朝向别处。

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似的,她打的是爸爸的私人电话,接听的是语音。自从三天前做了那个梦,她一直在联系爸爸。荒野学校规定一天只能打一次电话,她每晚都打,但仍没有爸爸的消息。

于是,她不情愿地拨通另一个电话号码。电话那头立刻响起了爸爸的私人秘书的声音:“这里是麦克林办公室。”

“珍妮,”小笛咬牙切齿地说,“我爸爸在哪儿?”

珍妮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在权衡是否该挂电话吧。“小笛,我认为你不该在学校打电话。”

小笛说:“也许我并不在学校里。也许我从学校逃走,现在和森林里的野人们住在一起。”

“哦——”珍妮的声音里一点儿也没有关心的意思,“我会告诉他你打来电话了。”

“他在哪儿?”

“出去了。”

“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对吗?”小笛压低声音,以免被安娜贝丝听到,“你打算什么时候报警?他可能出事了。”

“小笛,我们不想让媒体得知这个消息,我敢肯定他现在没事。他经常不告而别,过不了几天就会出现。”

“这么说你确实不知道他的下落。你——”

“我现在很忙,小笛,”珍妮生气地说,“祝你在学校愉快。”

电话被挂断了,小笛肚子里把珍妮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她回到安娜贝丝身边,将手机递给她。

“没打通?”安娜贝丝问。

小笛没有回答,她怕自己立刻会哭出来。

安娜贝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犹豫地说:“你姓麦克林?对不起,我本不该多嘴。可是这个姓听起来很耳熟啊。”

“姓这个的人很多。”

“可能吧。你爸爸干什么工作?”

“他从事艺术工作。”小笛背书似的回答,“他是一名切罗基族艺术家。”

这是她的标准答案。虽不是谎言,却巧妙地隐瞒了主要信息。大多数人听到这个回答后会想当然地以为她的父亲是个在印第安人居留地沿着马路兜售印第安纪念品的小贩。

“呃。”安娜贝丝将信将疑地把手机放回衣兜,“你感觉好些了吗?还想继续转转吗?”

小笛将匕首系在腰带上,决定独自一人的时候要好好练习剑法。“当然啦,”小笛说,“我想把这里全都看上一遍。”

 

所有的木屋都很漂亮,但小笛仍不知道自己该住哪一栋,因为她的头上并没有出现火光缭绕的标志——树袋熊或其他什么的。

第八区的木屋为纯银白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阿耳忒弥斯族吗?”小笛猜测说。

“你居然了解希腊神话。”安娜贝丝说。

“去年我父亲做了一个与此相关的项目,我顺带学了点儿。”

“你刚才不是说他是切罗基艺术家吗?”

小笛急忙掩饰说:“呃,是啊。不过——呃,他也搞点儿兼职。”

麦克林,希腊神话——小笛真害怕露馅儿。不过所幸安娜贝丝并没有过多联想。

她说:“回到正题。阿耳忒弥斯是月亮女神和狩猎女神,但她始终保持贞洁,并没有生下混血者。”

“噢。”小笛听了心里有些气闷。平日里她在读阿耳忒弥斯的故事的时候,总是把这位女神想象成一位慈爱的母亲。

安娜贝丝又说:“不过阿耳忒弥斯手下有很多狩猎者们偶尔会来营地拜访。这些狩猎者并非阿耳忒弥斯的子女,而是她的侍女——这群十多岁并且长生不老的姑娘们齐心协力地捕猎魔兽。”

小笛一听又高兴起来:“听起来很棒啊,她们不会死吗?”

“除非在战斗中牺牲,或者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刚才说没说她们必须要发誓一辈子不找男朋友?也就是说,永远不能约会。”

“呃,”小笛顿时失去兴趣,“当我没说好啦。”

安娜贝丝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她暂时忘却忧虑的样子,小笛突然觉得如果换一种情况下两人相遇,她们肯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小笛急忙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了,一旦她们发现了我的秘密,是绝不可能做我的朋友的。

她们一边说笑着,一边经过第十区的木屋。这里的屋子装饰得简直就像是专为芭比娃娃提供的一样:蕾丝窗帘,粉红色的门,窗台上摆着康乃馨。从门口经过时,浓烈的香水味几乎把小笛熏晕了。

“老天,这里只怕是超级模特们的葬身之地吧?”

安娜贝丝呵呵直乐:“这是爱神阿芙洛狄忒族区。珠儿就是该区的区长。”

“狗窝里飞不出好鸟。”小笛愤懑地说。

安娜贝丝说:“也不能一棍子都打死了,该族的上一任区长就很好。”

“她怎么不当了?”

安娜贝丝的神情一黯,说:“我继续带你看看别的。”

二人又参观了别的族区,小笛越来越感到心情压抑。她曾检验自己是不是农耕女神狄米特的女儿,结果却把触碰到的植物全都杀死了。哦,有雅典娜当妈妈也不错,魔法女神赫卡忒也可以,但这都无所谓。即使是在混血大本营这个每个混血者都能找到失踪的父亲或母亲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终将被唾弃。对于今晚的篝火晚会,她希望越迟到来越好。

“营地里最开始仅有十二个奥林匹斯神灵。”安娜贝丝说,“男神在左边,女神在右边。然而去年,营地里又为一大批别的神灵建立了族区,尽管他们在奥林匹斯山并没有坐席——赫卡忒、哈迪斯、彩虹……”

“最后两个大营区属于哪位神灵?”小笛问。

安娜贝丝皱眉说:“宙斯和赫拉,神王和神后。”

小笛朝那儿走去,安娜贝丝略一踌躇,随后不情愿地跟上去。宙斯的营区令小笛觉得像个银行,前面是白色的大理石柱,光亮亮的铜门上镶嵌着闪电标记。

赫拉的营区较小,但除了大门上雕刻着五光十色的孔雀翎标记外,与宙斯的属于同一个风格。

其他的营区都很热闹,大门敞开着,进出的人熙熙攘攘。宙斯和赫拉的营区却是大门紧闭,门庭冷落。

“里面没有人住吗?”小笛问。

安娜贝丝点头说:“宙斯很长时间没有孩子。哦,差不多吧。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是诸神中最为年长的三兄弟,人称三巨头。他们的孩子都很有力量,很危险。在过去大约七十年的时间里,他们都尽量避免和凡人生孩子。”

“尽量避免?”

“有时他们……呃,也会有些风流韵事。我有个叫塔莉亚的朋友,她是宙斯的女儿。但是她离开混血营,加入了阿耳忒弥斯的一名狩猎者。我的男朋友波西·杰克逊是波塞冬的儿子。还有尼克,他平时不怎么露面,但他是哈迪斯的儿子。除了他们,三巨头没有其他半神孩子了。至少我们不知道还有别的。”

“赫拉呢?”小笛看着孔雀翎装饰的大门。不知为什么,那个营区令她感到心烦意乱。

“婚姻女神赫拉。”安娜贝丝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似乎在避免出言不逊,“除了宙斯之外,她没有和别人生孩子。因此,哼,自然也没有半神孩子。只是出于对神后的尊重,他们才建造了这座营区。”

“你不喜欢她。”小笛注意到了安娜贝丝的变化。

“我们有些过节。”安娜贝丝承认说,“我们已经和解了,但波西失踪后……她托了一个奇怪的梦给我。”

“她让你来找我们。”小笛说,“因此你以为波西和我们在一起。”

“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个。”安娜贝丝说,“到目前为止,我在这位赫拉女神身上还真找不出一点儿好处来。”

小笛低头看了看大门底部,问:“谁在里面住?”

“没有人。我刚才说了,之所以建这座营区纯粹是出于礼节考虑,里面没有人。”

“不对,有人在里面。”小笛指着积着厚厚灰尘的门槛,只见上面有一个清晰的脚印。下意识地,她把手放在大门上轻轻一推,大门便打开了。

安娜贝丝后退一步,说:“呃,小笛,我们不该——”

“不敢冒险就算不上英雄,对吗?”说着,小笛抬腿迈进门去。

 

赫拉的营区可不是小笛理想中的住处。进到这里,就像进到一个大冰库。中间一个巨大的女神像,四周是白色大理石柱。王座上坐着一尊神像,四英尺高,身着金色长袍。小笛原以为希腊雕塑都是那种白色的,没有眼珠的样子,但眼前这个却是栩栩如生的彩绘塑像。更奇异的是,赫拉的目光似乎在随着小笛移动。

神像脚边有一个燃烧的铜火盆。奇怪,营区既然无人居住,火盆里的灯油又是谁添加的呢?赫拉的肩头站着一只石雕神鹰,手上则托了一朵莲花。神像黑色的发辫披在肩后,它虽面带微笑,但双眼却透出工于心计的冰冷,仿佛在说:“欺我者天诛地灭。”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床和家具,没有洗手间,没有窗户。这里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这是婚姻家庭女神的神殿,小笛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幽深的古墓之中。

不,赫拉不是她的妈妈。至少小笛敢肯定这一点。她刚才之所以走进来,是因为突然感觉到自己与这里有一种密切的联系,但真的走进来以后,她内心的恐惧却更加强烈了。她的梦——那个可怕的最后通牒——与这座营区有种隐隐约约的关联。

小笛一边想着,一边朝四周打量。一转眼,她心里猛地一惊。原来这座营区内还有别人。神像后面的一个小祭坛上立着一道倩影。那女孩儿头上罩着一块黑色围巾,黑暗中只能看见一双白净的小手朝天翻开。那女孩儿嘴里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念咒语还是在祈祷。

安娜贝丝失声叫道:“芮秋?”

女孩儿闻声转过身来。她摘下头巾,露出红色鬈发。那女孩儿的脸上长着可爱的小雀斑,无论是与神殿的庄严还是与那块黑围巾的肃穆都不甚相称。她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宽松的绿色罩衫和花哨的破烂牛仔裤,光着脚丫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嗨!”女孩儿跑上前热情地拥抱安娜贝丝,“对不起!我一听到消息后马上就赶来了。”

她们聊了一会儿近来发生的事,安娜贝丝这才想起小笛被晾在了一边。

“请原谅我的失礼。”安娜贝丝道歉说,“芮秋,这位是小笛,我们今天营救回来的混血者之一。小笛,这位是芮秋·伊丽莎白·戴尔,我们的先知。”

小笛猜道:“她就是你那位住在山洞里的朋友吧。”

芮秋咧嘴笑道:“正是鄙人。”

小笛问:“既然是先知,那么你应该能预知未来喽?”

芮秋说:“不如说是我被未来附身更确切些。每隔一段时间,先知的灵魂就要附在我的身上,说一些重要的却令人听不懂的事情。但是,唉,那些预言的确预示了未来。”

“呃,”小笛忐忑不安地说,“很酷啊。”

芮秋笑道:“别担心。这件事听上去有点吓人,不过我可是大好人呀。”

“你是半神吗?”

“不是。”芮秋说,“凡人一个。”

“那你为何……”说着,小笛指了一下这间屋子。

芮秋的笑容不见了。她看了看安娜贝丝,然后说:“仅仅是直觉而已。我感觉这间屋子和波西的失踪有某种关联。我的直觉一向挺准的,尤其自打上个月诸神都销声匿迹以来。”

“销声匿迹?”小笛问。

芮秋皱眉看着安娜贝丝:“你还没告诉她吗?”

安娜贝丝说:“我这不是正要说嘛。小笛,上个月……呃,本来嘛,诸神很少和他们的孩子之间进行交谈,这是常事。但我们总能时时得到他们发来的信息,我们之中有些人甚至还上过奥林匹斯山,我就在帝国大厦上逗留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呢。”

“帝国大厦?”

“那是通向奥林匹斯山的入口。”

“呃,”小笛麻木地说,“我听了怎么一点儿都不奇怪呢?”

“泰坦战争中,奥林匹斯山遭到了重创。安娜贝丝负责那里的重建工作。”芮秋解释说,“她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师,你应该看到沙拉餐馆——”

“言归正题。”安娜贝丝说,“一个月前,奥林匹斯山忽然陷入了沉寂。入口被关闭了,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知道原因。就好像那些神灵大人们突然闭关了。就连我母亲对我的祈祷也不回应,而混血营的营长狄奥尼索斯也被召回了奥林匹斯山。”

“你们的营长是……酒神?”

“是啊,说来——”

“话长嘛。”小笛接口说,“理解,理解。请继续。”

“真的是几句话说不清楚。”安娜贝丝说,“半神仍然会被认领,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了。既不出现,也没有音信,就连诸神倾听的迹象都消失了。事情……事情当真不妙。接下来,波西就失踪了。”

“而失去了记忆的伊阿宋却出现在我们的郊游队伍中。”小笛补充说。

芮秋问:“伊阿宋是谁?”

“是我的——”小笛脱口正要说“男朋友”三个字,突然胸口一痛,改口道,“朋友。可是安娜贝丝,你刚才说赫拉给你托了一个梦。”

安娜贝丝说:“是的。这一个月来从神那里接到的第一个信息竟是来自赫拉这位最不能指靠的女神,而我也是她最不喜欢的半神。她告诉我,如果我去大峡谷空中走廊那里找到一个只穿着一只鞋子的人,就能明白波西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当我找到你们几个,找到了穿着一只鞋子的伊阿宋,却仍然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芮秋看了一眼小笛,同意道:“事情的确不妙。”小笛突然有种把自己梦里的事一吐为快,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的冲动——哪怕是一部分也好,大难的确临头了。

“伙计们,”她说,“我……我要……”

没等小笛说完,芮秋的身子忽然一僵,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光,双手忽地抓住小笛的肩膀。

小笛想挣脱开,但芮秋的手却像钢爪一样牢固。

“救我出去。”芮秋的嘴里发出一个老太婆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回音,就像通过一根管子从远处传来的一般,“救我出去,小笛·麦克林,否则我们就会被大地吞没。一定要赶在冬至之前啊。”

刹那间,整个房屋开始旋转。安娜贝丝几次用力,都不能把小笛从芮秋身边拽开。绿色的烟雾将小笛和芮秋包裹起来,小笛真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女神的雕像仿佛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嘴巴也张开了,喷出一股浓烈的香水气息。雕像的声音同样回荡悠长:“我们的敌人正蠢蠢欲动,更激烈的战斗还在后面。屈从于他的意志,他们的王将崛起,我们的末日即将到来。救我出去!”

小笛双膝一软,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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