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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着陆 第九章 观察者

  虽然披头已经结婚了,而且他的妻子是出类拔萃的名媛伊帼女士,可是作为一个年轻人,他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完成,也必须为这个集体承担很多责任。披头年少有为,大家对他的期望很高,希望他取得更高成就,为所有年轻人做一个楷模。

  嗯,或者这句话有点夸张了。其实有许多人对披头很失望,有人甚至四处散布他的坏话。他们说披头太年轻了,伊帼嫁给这样一个小男孩,纯粹是仿效她的曾祖母乌帕嫁给克提那段佳话——下嫁给毛头小伙子仿佛已经成为那个家族一脉相承的传统了。再说了,很多人都觉得,披头根本没资格和克提相提并论。

  就连披头的孪生兄弟蒲头也这样说:“你有自知之明吧,你又不是克提。”

  披头说:“我不是克提,你就偷着乐吧。他是在孪生兄弟死了之后才塑造出那个雕像,然后被乌帕选中的。如果我是克提,你早就没命了。”

  “你不能继续做那些疯狂的事情了!他们不会再原谅你的。如果你做得好,他们就会说你傲慢自大;如果你做不好,他们就说你弄巧成拙。如果你对人友好,他们就会说你自以为高人一等;如果你和别人疏远,他们又会说你傲慢自大了。”

  “既然我怎么做都会被人指责,那我就随心所欲得了。”

  “别忘了你这样做会连累我。如果你是一个疯子,那我是什么?”

  披头说:“那你就是我的受害者呗。对了,我想去一趟高塔。”

  此刻两兄弟正在一棵大树的粗枝上面休憩,看守着一群肥大的火鸡。这些火鸡很温驯也很笨,根本不知道人们给它们准备了怎样的命运。真正的危险来自地鬼,它们最喜欢偷人们的牲口。这些懒鬼除了挖地洞和树洞之外什么也不干。在平日里,它们主要是偷人们的家禽和牲口;到了人们生小孩的季节,它们就会成群结队杀过来偷小宝宝,最多的时候会把三分之一的新生儿都抢走——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孪生兄弟的缘故。

  蒲头说:“我们要看着牲口呢。”

  披头坚持说:“我们其实看错对象了,高塔那里的古人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生物呢。”

  “宝博说了,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他们是敌非友的话,为什么我妻子的先辈会看到他们的样子呢?”

  蒲头说:“那是一个警告。”

  “古人知道很多秘密,如果我们不和他们交好,他们就会把秘密告诉地鬼,那时候我们就真的和他们成为敌人了。”

  蒲头说:“宝博已经严令禁止我们去和古人接触,而我们在这里也有自己的岗位和责任。再说了,无论你多年轻就结了婚,你始终不是克提啊。”

  披头知道自己兄弟说得不错,他通常都是正确的那一方。

  无奈这一次披头实在没办法让步,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去向古人求教的话就没有人会去了——他们都没有这胆量。披头说:“没错,我不是克提,可我不用担心因为违抗宝博的禁令而被所有女人拒绝。”

  “你不是唯一结了婚的男人。”

  “你知道我的意思。年纪大的人都不会去,因为他们长胖了,动作也变得缓慢。高塔那里正好是地鬼聚居的心脏地带,他们贸然扑进去太危险了。”

  这时候有一只火鸡突然心血来潮,一边叫着一边向灌木丛中跑去。蒲头一言不发,从树枝上俯冲而下,飞到那只火鸡的面前大吼一声。火鸡站住了,蠢头蠢脑地看着面前这个拍打着翅膀悬在空中的人。蒲头落在地上,随即跃起,腾空的时候一脚踹在火鸡的脸上。火鸡尖叫着转身跑回大部队里。

  当蒲头回到树枝上的时候,披头忍不住笑道:“你刚才这样对付火鸡,其实宝博就是用这招来对付所有男人的。”

  蒲头叹道:“披头,你就让我平静一会儿行吗?”

  “蒲头,我是想说,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可以自己看着这群火鸡。”

  “我们结伴放牧是有原因的。一个人看着火鸡,另一个人守护着拍档,防止地鬼偷袭。”

  披头说:“那你和我一起走吧,老实告诉你,我一个人去也挺怕的。”

  “我根本就不敢去,你也不应该去。”

  “那你就保重吧,我的孪生兄弟。你总是比我强,可能在我死后我的伊帼会嫁给你的。”如果在古时候,伊帼早就同时嫁给他们兄弟二人了。有时候披头觉得如果这个古老的习俗没有被废除就好了。

  “哼,你就瞎浪漫吧,对于你来说,所有事情都像诗歌一样。”虽然蒲头语带讥讽,可披头不是聋子,当然听得出他恶语中的关切之情。

  “如果我真的不幸丧命,他们会将我的事迹写进诗歌,传诵千古。”

  “我宁愿活到儿孙满堂,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也不愿英年早逝,只被人在诗歌里记住。”

  “很难想象你这么年轻的人竟能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你非要去我也不拦你。”

  披头从枝头一跃而下。就在披头开始滑翔的时候,他向上一冲,顿时飞到比树顶还高的空中。他一边盘旋一边往下对着蒲头叫道:“听话的好孩子,留意你的身后!”

  蒲头怒道:“不!那是你的任务,我是不会替你完成的!”

  披头被蒲头的话刺痛了,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朝着山谷下面飞去。他知道别人肯定也看见他独自一人离开,虽然这里地势很高,没什么危险,可人们还是会谴责他不关爱自己的孪生兄弟,实在是有违天理伦常。让他们说去吧,反正宝博是错的,忽略古人的存在才会带来真正的危机。披头要研究他们,了解他们,或者与他们直接对话。他决心学习古人的语言,和他们交朋友,从他们那里学会一些亘古久远的秘密。把古人的知识带回去,比收集古人一些琐碎无聊的小玩意儿有用得多。他们收藏的古人史前文物虽然不多,却也经历了很多代人的努力才有今天的规模。可是所有那些收藏品都没有一点价值,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物品是干什么用的。所以说,知识才是最重要的。披头想,我要让古人把秘密告诉我们,决不能落在地鬼手上。

  目的地并不远,当高塔进入视线范围之内,披头甚至还不觉得累。他以前在远处看见过这座高塔,每一次都惊叹不已。谁能够把一个固体塑造成这么一个又高又光滑的形状呢?只见高塔的表面闪闪发亮,好像阳光洒在水面上一般;四周的树木似乎都在低头鞠躬以示崇拜。

  为什么古人不来找我们,却和地鬼住在一起呢?有没有可能这些古人并非来自天上的诸神,而是地狱来的使者呢?不过他们并非从地里冒出来,而是从天空中降落在地上,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来自地狱呢?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们把高塔停在一片古老茂密的森林旁边,这地区是地鬼聚居处,因为放眼处尽是地鬼城市的标记:零星分布的枯树,地上四处是古老地道崩塌形成的凹陷;一旁的石山内还有延绵数里的洞穴,里面供奉着地鬼那些淫秽野蛮的食人邪魔。所有这些标记,古人不可能看不见,也不可能不了解;可是他们还是把村庄建在地鬼隔壁,让它们足不出户就可以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如果古人不打算和地鬼交好,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或者他们已经好上了,那么一切都太迟了。

  不过就算太迟,我也要找到他们结盟的迹象,我还要了解一下有哪些危险,然后回去向大伙儿汇报。要是大家能认清危险,他们就不会再听从宝博的昏招了。只可惜到时候我们再来就是要打仗,而不是为了学习知识;古人可能会用魔术把我们从空中击落。他们住的高塔建立在一片烈火的根基之上,就算是我们最厉害的勇士对于他们来说也可能与一只小飞虫没什么区别吧。

  决不能打仗,交好才是唯一的出路。我一定要想办法和古人建立友谊。

  这时候地鬼肯定也看到披头了。飞行是人们自保的法宝,却也是最大的弱点,至少在白天来说是这样。人们可以跃上半空躲避敌人,可是敌人老远就能看到他们飞过来。这也造就了两个种族之间的差异:人类光明正大、诚实忠厚;地鬼则偷摸鬼祟、阴险狡诈。人类生活在朗日晴天和浩瀚星空之下;而地鬼则龟缩在蛇虫鼠蚁的洞穴之中。人类身轻似燕,能在空中翱翔,与诸神亲近;地鬼体重如牛,步履蹒跚,终日与沙石泥土为伍。

  可是无论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如果地鬼的魔爪将人抓住,就能将这人身上任何一根骨头折断,就像掰树枝那么简单。徒手肉搏的话,他们绝对不是地鬼的对手。人们唯一的武器就是长矛,当长矛出手之后,人再不飞走的话就是死路一条。他们飞行的时候不能负重,所以不能拿起大石头砸地鬼脑袋;能让他们拿起的石头,体积都太小,不会对地鬼造成伤害。

  当小孩长到某个尴尬年龄段的时候,他们还不会飞,身体却已经长得太重,父母没办法单独带着小孩飞行。每年这个时候,地鬼就会掩杀过来,每对父母都要被迫做出一个最残酷的抉择:他们救哪一个小孩逃出生天呢?有些父母来得及赶回来救另一个小孩;有些家庭很幸运,家中小孩已经长大却还没有成家,所以能够将另一个弟弟救走——蒲头就是这样幸存下来的,因为他和披头是家里的第三胎。通常来说,第一胎两个小孩同时存活的概率是绝无仅有的。

  此时此刻,那些地鬼正在看着他,很惊讶他为什么竟敢孤身犯险深入腹地。它们心里肯定想象着将披头生吞活剥,想到口水流了一地。不过披头年轻力壮,反应敏捷,没有哪个地鬼能够暗算他。他的身体还相当轻盈,能够攀住树枝的末端;这样一来,地鬼爬上来的时候肯定会引起树枝摇晃。披头的听力也相当好,能够听见地鬼手指刨树干的声音。除非他大意走入陷阱之中,否则披头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出事的。

  然后他脑中突然出现一个让人不安的念头:每一个落在地鬼手中的人原来肯定也有同样的想法,直到最后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惜已经太迟了。

  古人的村庄很大,却没有很多建筑物,可是每一座房子都大得恐怖。他们把整棵整棵的树砍倒劈开,做成墙壁和屋顶。有几栋建筑物是用一种披头从未见过的材料建成的,他也猜不出这几栋房子的用途。最大的那一栋肯定是宿舍——可是为什么只有一座宿舍呢?难道他们没有结婚的男女都住在一起吗?不可思议啊!

  披头挑选了一个有利位置——一根比较细的枝条,刚好有足够硬度让披头反蹬借力腾空;这里还有很多树叶掩护,不让古人看到他的影踪。他也检查了一下树干:这树干太细,地鬼还不能将其掏空,所以披头不必担心有地鬼突然从树干中扑出来暗算。如果地鬼要袭击他,就必须沿着树干中爬上来,那么披头就能听见了。

  除非他听不见……除非地鬼能够把那么细的树干也掏空……

  披头将心头的恐惧抛诸脑后,接下来开始观察古人。他看了整整一天,到日落的时候,已经学到了很多很古怪的东西。最令人诧异的是,所有的成年古人似乎都已经结婚了,每对夫妇都有自己的房子。在白天的时候,一些成人和所有的小孩子一起在最大的那栋建筑物那里进进出出;很明显,古人是在这里办学。可是他们为什么让学校开在室内呢?对于披头来说,为了教育小孩认识世界而将他们与这个世界隔开,这种做法完全没有意义。

  披头还留意到,所有人都住在用木头做的房子里;而那几栋用古怪材料建造的光滑房子应该是储藏室,或者有某些神秘的用途。这几栋建筑物很少有人光顾,就算有人进去也是取一两件工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且过后都会还回去。

  古人们还圈养了一些为数不多的古怪动物。有两只看起来很像山羊,可是它们的体形特别巨大。有两只看起来像是牛,可是体形却很小。还有十几只貌似狼的动物——它们的吠声、哼唧声和号叫声都和狼无异——这些狼竟然在古人群中自由跑动。天哪,这些古人都是些什么人种啊?他们竟然与狼为伍?难道他们不担心小婴儿的安危吗?难道他们的婴儿一出生就孔武有力?不,不是的,披头看见有一对古人用背带抱着小婴儿走动,而那些小婴儿看起来完全没有自救能力。

  披头一开始以为所有的小孩都是独生的,心中有点失望。到了下午,他终于发现有两个小孩子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有着相同的父母。原来古人也有孪生兄弟!不过这对孪生兄弟并不总在一起活动,所以披头一直到了下午才发现。披头想,那么多小孩里只有一对孪生,难道古人也是命途多舛,竟然死了那么多小孩?莫非只有一些小孩是孪生,其余都是单独出生的?如此说来,古人到底是动物还是人呢?

  这个问题以后再想吧。等他学会了古人的语言,自然会想出一个委婉的说法来提出如此恶劣的问题;目前当务之急是仔细观察。披头特别留意那对双生子:他们经常分开活动,童年怎能这样度过呢?是他们比我们坚强很多,还是他们缺乏真正的感情?

  在白天的时候,他留意到许多成年人花很多时间在一大片空地上面,将泥土翻成很多行,好像要把土都弄松了,用来雕一个巨型的塑像——可是这里的土质不黏,是没办法雕塑成型的。可是看了几小时之后,披头突然意识到,古人有四种不同的草,每一种草的高度都不一样;每片草地上面的草根好像就是排成这样一行一行长的,因此那些耕犁成行的土壤很可能只是这些草地的初级阶段罢了。还有其他区域,里面植物的位置似乎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他们会从其中一片地上采集一些瓜,当场剖开大家分着吃。

  这就是披头从古人那里学到的第一个秘密。通常来说,每一年人们都必须记住最好的植物长在什么地方,而且还必须留一份果实或者根茎在土里,作为奉献给大地母亲的祭品,希望明年她能赐予新的植物。可是将来,他们可以把大地母亲的赠品从出产的地方收集起来,统一种植,就像放牧火鸡和山羊那样。这样做的好处是便于看管和照料,只需要几个人就够了,男女皆可。

  当然了,这样做还是有风险的。那些地鬼只需要找到一块这样的人工草地,躲在地里等采集赠品的人走近就可以突施暗算。看来,这个秘密未必能够为人们所用,可是肯定已经被地鬼学会了。不过地鬼向来不学无术,它们本来很容易就能学会人们的秘密,比如说放养牲口家禽,驱赶捕食的动物,保证肉食供应。可是它们偏偏不学好,却只懂得搜寻和盗窃人们放养的牧群。毫无疑问,现在它们已经在密谋着从古人的草地那里偷果实和种子了。

  最奇怪的是,古人竟然没有放哨站岗。在这几块草地之中,只有两块有一些小孩子轮流看守。其中一块的草眼看要长成了,另一块则是新耕的土地,小鸟会把刚播下的种子吃掉。这些小孩一看见小鸟落地就马上跑去赶走它们。

  他们只留意小鸟,却不提防地鬼!

  这是否意味着古人已经和地鬼结盟了,或者他们已经征服了地鬼,逼迫它们投降了?

  或者地鬼的行踪过于诡秘,而那些古人太大意,根本没发现地鬼正在盯着他们。这可能吗?

  不可能!一天下来,披头看见十几拨地鬼在地里和树上出没,都在观察古人。连披头都能看见它们,古人怎么也能瞧出一些端倪吧?披头还看到好几只地鬼也留意到他了,它们肯定在密谋暗算他,或者至少把他赶走。地鬼不算笨,却也没有特别聪明。莫非那些古人天生就缺乏敏锐的观察力?地鬼的所在、它们在看什么、地鬼陷阱的分布……这些信息那么重要,古人竟然没有注意。他们这么笨,怎能够变得如此强大呢?

  太阳下山了。

  披头知道,是时候了。地鬼计划了一整天,就是等夜幕降临的时候再开始行动;它们会趁着夜色布置陷阱、偷古人的东西、继续监视古人。在渐暗的暮色里,只见一群地鬼聚集在草地的边缘,而那些古人却一点也不警觉,只安排了一个男的巡逻。且勿论人数严重不足,就看他手里拿着一盏灯——灯油居然不会洒出来!——这就够荒唐了。巡逻竟然还点灯?那他们还不如干脆大声叫嚷:“我来啦!快闪开!乖乖躲起来,别让我看见你们!”

  披头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摩擦声音,同时感觉脚下的树枝在震动。在最开始的一瞬间,他很想再等一下,装作不知道有人偷袭,戏弄一下身后的地鬼。可是披头随即转念一想:可能这一点声响和一丝颤动就是我能得到的所有警告了;可能那只地鬼已经离我很近很近,比我想象的要近得多;如果我多待哪怕一秒钟……

  他纵身跃上空中。就在腾空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失望的叹息;这声音很响,距离他已经非常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地鬼喷在他后背的气息了。披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继续拖延,原来人们就是这样铸成大错的。

  他滑翔了一会儿,然后冲上高空。他整天都用同一个姿势站着,全身都有点僵硬了。本来如果他手脚并用倒悬在枝头上,感觉会舒服很多,不过这样他就很容易睡着了。为了安全起见,他必须直立着站一天不动,代价当然是全身僵硬。不过根据他对古人的观察,披头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太小心。他就算在空中跳个舞唱个歌儿,那些古人也未必会留意他。

  他知道这时候那些地鬼肯定已经躲在古人的草地里。可是披头觉得,古人精心种植的这些草肯定很有价值,就算冒天大的危险他也要飞下去采集几棵样本带回去。他先飞到最成熟的那一片草地,随即发现那里其实极度危险。那些草的硬度不足以支撑他的体重,可是其高度却足够影响他飞行;最要命的是风吹草浪遮盖了地鬼在草丛中走动的声响。披头不敢降落在草地上,因为草丛中的每一只地鬼都会看见他,而披头却完全看不见它们。他很可能降落在一只地鬼身旁而毫不知情,直到手脚突然被它们强有力的爪子揪住之后才发现不妥。地鬼能够一下子就把他飞翼上面单薄的硬皮撕开,那时候就大势已去了。

  虽然披头不敢降落,可他最后还是降落了,因为他决不能空手而回。虽然他知道,最有价值的东西其实是今天他学会的秘密,不过如果他手上有些实物,那就能更好地应对宝博的责难了。披头一落地,马上开始将身边的草从贴近地面的根部开始折断。他也懒得四处张望了,因为反正什么也看不见。如果附近刚好有一只地鬼,那么他看不看也是死路一条;如果地鬼在远处,那么停下手盯住那些密密麻麻的草丛就纯粹是浪费时间,只会给它们机会走得更近。

  要拔多少根草呢?一根、两根、三根……没错,每一根草从折断到放在地上摞成一堆只需要一瞬间,问题是披头有多少个瞬间呢?四根、五根……他到底需要多少根?六根、七根……这些草都已经长成了吗?要是他采了一些没成熟的回去,岂不是尴尬?八根、九根。

  够了,收拾,升空!

  他用一只脚抓住采下来的九根草,蹲伏在地,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跃。因为披头的双翼在草丛里张不开,所以他必须等跃过草丛的高度时才能完全展开飞翼;然后他立即竭尽全力拍打着空气向上升。有一个可怕的瞬间,他在草丛的高度盘旋,只往前冲却不能向上飞。在他的下方,披头看见很多眼睛飘浮在黯淡月色之中——四只、六只、八只——披头掠过的时候,它们纷纷跳起来抓他。如果地鬼长得高大一些,如果披头动作稍慢一点,他就已经葬身草丛之中。地鬼会将他碎尸万段,然后把残肢带回洞穴里去和它们那些专门啃泥的污秽母地鬼一起分享。

  万幸,地鬼长得不高,披头的动作也很快,所以他终于顺利升空,拍打着双翼向古人的村庄飞去。他必须亲手触摸一下那些不是用木头做的房子。现在其实挺安全的,因为没有一只地鬼走进村庄,而掌灯巡逻的那个古人应该没看见他;而且披头打算降落在屋顶上,那么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他起飞了。

  屋顶在他的体重作用下稍稍下沉。披头一只脚抓着那捆稻草,全靠另一只脚站稳身体。他弯腰用双手触摸屋顶,感受其材质和用料。这屋顶是编织而成的,有点像一张临时的网,也像一个篮子。不过其手工精良,紧密细致,滴水不漏,让人叹为观止。这屋顶在阳光下还会发光,到底是用什么材料织成的,披头毫无头绪。古人真是奇怪,既然他们能够编出那么完美的屋顶,为什么还要砍伐树木来建造房子呢?

  除了这座光滑的房子之外,这里还有最后一个让披头心动的东西:他飞到高塔的底部,伸手摸了一把。和那座编织而成的房子不同,高塔的底座硬邦邦的像石头一般,只是摸起来感觉比石头要冷一点。他用指节轻轻地敲着底座,听到一阵微弱而清脆悦耳的声音,就有点像村庄宝库里珍藏的那些古人的文物。看来过了那么多年,古人制造的东西依然带着音乐的元素。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把披头吓了一跳。这好像是人的声音,不过更响、更低沉。披头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飞上半空。在空中他才惊魂稍定,随即转回来在刚才所站之处的上空盘旋,看看是谁在说话。没错,那是人在说话,是古人的声音,而且是男声。他怎么能够静悄悄地走到披头身后呢?古人做什么事情都很吵闹,就像聋子似的。这人说话也是像聋子一样响亮,把披头的耳朵震得一阵轰鸣。可是他却能无声无息地走到披头身后……

  不对,刚才太安静了,他不可能从远至近走到披头旁边,他肯定一直坐在高塔的阴影之中。如果他一直坐在那儿的话,他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披头偷稻草了吗?他生气了吗?这个盗窃事件会不会让古人成为他们的敌人呢?

  披头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虽然古人发现了我,可是我可以把这件事情瞒住,不告诉任何人。

  不过他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如果我们将来真能与古人修好,他们肯定会记得我从他们的草地里偷过稻草,我少不了要受到惩罚。不过届时我这一方的人早已了解这件事情,他们知道我对自己做的事情毫无隐瞒,就连做坏事被发现也坦然承认。很多人会批评我粗心大意,可是没有人能怀疑我不诚实,更不能谴责我为了掩饰过错而篡改事实。信任和尊敬,非要二选一的话,我宁愿选前者。有了信任,我还有机会赢回他们的尊敬;没有了信任,我就永远也配不上大家的尊敬;就算人们显示出尊敬的样子,对于我来说也无异于饮鸩止渴。

  带着静止了一天造成的疲倦,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披头拍打着双翼向上飞,一直冲到峡谷顶上,朝人们聚居的山谷飞去。

  那只大蝙蝠盘旋了一圈之后朝着峡谷顶飞走了。奥义克目送它远去,心里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对于别人来说,这意味着地球守护者报的那些梦开始要实现了;可是对于奥义克来说,这件事情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他听到守护者对这个不速之客说话了,而且他竟然听得懂。

  守护者的声音很奇怪:它比上灵的声音更平静,却没那么清晰;它更多地通过图像而不是想法来表达,更多地体现为欲望而不是情绪。对于奥义克来说,守护者比上灵更难理解。事实上,当他们刚刚到达地球的时候,他花了几周的时间才意识到守护者的声音确实存在。人类和上灵之间的对话非常嘹亮清晰;相比之下,守护者的声音更像远方的雷声,或是穿过树梢的轻风,与其说是听见,还不如说是感受到。可是一旦奥义克留意到守护者的声音,当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他就开始仔细聆听。今天他正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坐在飞船的阴影之下,全神贯注地听着,逐渐将上灵的响亮声音弱化成背景。

  最困难的是,守护者并没有经常对人类说话,只是偶尔报两个梦,不时灌输一个渴望;而且在大部分时间奥义克很难听清守护者到底报了什么梦。可是守护者却从不间断地向着别的生物说话。这些生物散落在洛蒂纳村庄的四周,奥义克固然无法估计它们距离村庄有多远,而真正的难题在于搞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一开始他“偷听”到很多毫无意义的梦和欲望,他还以为只是因为他接收的信息太多,把自己弄糊涂了。后来,他逐渐能够区分不同的梦,还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个对话之上。奥义克意识到,所有这些信息的内容本身就非常古怪。比如说,守护者会用某种欲望去刺激这些生物,而这些欲望是奥义克从未感受过也无法理解的。可是有时候他也能体会到一些熟悉的情绪,比如渴望照料一个小孩子、希望自己不要在朋友面前丢脸。“偷听”得越久,奥义克对这些古怪的欲望也就了解得越多。它们包括:挖掘,用手将树木掰开撕破,把泥巴往自己身上抹。本来这些事情毫无意义,可是当奥义克坐在飞船的阴影之中,慢慢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这些欲望有如风卷残云般吹袭他的脑海,奥义克觉得他已经不再是自己,而变成一个非人的异种了。

  最近他和索菲娅商量过这件事情,因为索菲娅也偶尔用眼角瞥见过一些无法解释的丝线,这些丝线竟然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告诉奥义克:“我本来是看不到这种丝线的,因为我向来只能看到我视线范围内的人或者我认识的人之间的联系;可是现在我竟然看到一束束亮线却看不出它们到底属于谁。”

  奥义克猜道:“或者你早已用眼角瞥到它们,只是没留意罢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已经有好几十个这样的个体聚集在村庄和田野的四面八方,而我们住了那么久竟然一次也没看见它们?这个想法也太蠢了吧。”

  奥义克说:“可是他们确实整天都聚集在我们附近。”

  “是的,他们分布在四周,和我们还相隔着一段距离。你刚才说你只能隐隐约约地‘偷听’到一些信息?”

  奥义克说:“与上灵的对话相比,守护者的声音确实弱很多。他们之间的差异就像你听着远处的一个音乐会时,同时有人在你耳边吹横笛。”

  “瞧,你自己也这么说,这就像一个‘在远处’的音乐会。”

  奥义克说:“会不会有人在盯着我们?”

  索菲娅答道:“那又怎样?就让他们盯好了,反正守护者也在盯着他们。”

  很自然地,那些相信守护者报梦的人都预计着这些偷窥者不是带翼的飞天兽就是挖地的大老鼠,如诗和绿儿还把它们称作天使和掘客。可是在奥义克听到的所有信息里,以及在索菲娅瞥见的那些代表了忠诚和关心的亮线里,他们找不到足够的根据去判断这些虎视眈眈的邻居到底是天使还是掘客,或者两者都不是。

  不管这些怪客是谁,也不管它们是什么,奥义克已经深受其梦境和欲望的困扰,现在情况似乎愈演愈烈。有一天,他突然渴望生吃一只活蹦乱跳的动物,更想喝它体内温暖的带咸味的鲜血。当奥义克弄清楚这个欲望是什么之后,当场呕吐不止,因为他想不到自己竟会有如此恶心的欲望——据他所知,这只他想啖其肉饮其血的动物竟然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婴儿。虽然奥义克明知这个欲望来自别处,可他还是深受困扰,仿佛这是他自己的渴望似的。在奥义克看到的影像之中,还有一些让人不知所云的片段——一片耀眼的晴空,还有一张噼里啪啦作响的皮革质地的毯子。

  其实守护者和这些未知生物之间的交流内容从来不会很明确,不过奥义克确信一点:这是天使和掘客的其中一方正在对地球守护者祈祷,祈求守护者赐予它们活婴的血肉。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啊?

  奥义克很想和别人诉说,可是他没办法开口。如果告诉除了索菲娅以外的人,他们就会知道奥义克一直以来都在“偷听”他们和上灵之间最隐私的交流,这会让他们觉得被监视、被侵犯和被剥夺了隐私。告诉索菲娅也没有好处,她已经怀孕,每天在学校给一群小孩子上课,这个消息只会让她担心腹中胎儿和学生的安危,平添不必要的忧虑。

  所以当奥义克和索菲娅谈起他“偷听”到的东西时,他并没有提起最可怕的内容。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他会在半夜突然惊醒,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在过去几天里,他还会突然陷入沉默,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索菲娅在内。这些反常行为,奥义克都无法和索菲娅解释。

  今晚却不一样,因为他心中许多疑团在今晚得以解开。当这只大蝙蝠拍打着皮革质地的飞翼从空中降落到附近一个帐篷仓库的顶上时,奥义克感觉到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物。这只生物和守护者之间也有着几乎不间断的交流和沟通,可它的渴望却是用另一种陌生的语言表达出来,比较光明正大和清楚明了,却同样让奥义克觉得不安。蝙蝠不断地提问,它的想法和念头奥义克竟然都能明白;最妙的是,这些念头都是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奥义克当然还不懂每个单词的具体意思,可是他知道,语言总是能学会的。

  至于它的欲望,奥义克了解得相当透彻:不让别人失望,保护妻子儿女,渴望了解各种秘密。

  对秘密的渴望?奥义克看着帐篷顶上的蝙蝠,心中揣度着它到底想破解谁的秘密。这时候奥义克的脑中同时出现两个画面:一幅模糊的图像,这是一个用湿黏土雕塑而成的人头,硕大无朋、怪异无比;另一幅图像非常清晰,竟然是纳飞的真人。不过细看之下,那不是纳飞,而是一只和眼前那只蝙蝠很相像的生物;它的头顶有斑驳成块的头发,它的飞翼已经破碎,再也无法翱翔;可是它的同类都很尊敬它,都仔细聆听它的教诲。

  它确实是纳飞,可同时它也不是纳飞。

  突然,奥义克恍然大悟。这就是这只生物对我们人类的称呼:古人。对于它们来说,我们就是古人。

  可是这就暗示着它们知道人类曾经在地球上生存过。这个猜想太荒谬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流传四千万年。而且它们怎能想起人类呢?据奥义克所知,人类还在地球上的时候,蝙蝠还没有进化成智慧生物。

  这时候,那只生物从帐篷顶滑翔而下,迅速到达飞船的底座。降落之后,它伸手摸着底座的金属,还用手指敲打一番;然后它兴高采烈地对着守护者说话——不,不是说话,而是歌唱。奥义克觉得这只生物的敬畏和欢快之情仿佛来自他自己的内心,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很清晰,似乎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古人制造的东西依然带着音乐的元素。”

  奥义克竟然明白了这个想法,尽管这个想法是通过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表达出来的。虽然在现实中那只生物并没有真的开口说话,可是奥义克已经知道它说话的声音会是怎样的,这些信息仿佛都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那是一种高频率的乐声,饱含着丰富而微妙的长元音。它没有像“S”和“Z”这样的齿擦音,也没有像“N”和“M”那样的鼻音,甚至连其他种类的摩擦音(如“V”和“F”)也一概没有。这门语言的辅音只有爆破音和闭塞音,可是这些“T”音和“K”音、“G”音和“P”音、“B”音和“D”音,再加上一种奥义克无法发出的咽喉辅音,所有这些辅音在悠长的元音流之中形成轻快跳跃的中断;有时候这些辅音会附带一下额外的喷气,有时候则戛然而止,其音乐性与长笛吹奏出来的旋律相比也毫不逊色。总之这是一门非常优美的语言。

  可是最关键的是,他的渴望既不阴暗也不暴戾,而且守护者似乎并没有费九牛二虎之力去约束这只生物。事实上,守护者不但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反而鼓励他去行动,还增强他的渴望。奥义克在过去几周内一直困在混沌和阴暗的欲念当中,如今接触到反差如此巨大的渴望,他顿时如释重负,忍不住大声说道:“守护者终于给我们送来了一位朋友!”

  他忘记了这只生物——不,这个天使——是如何地临深渊履薄冰,他也没有意识到天使一直没有看见他坐在阴影里。当奥义克听到自己的话音,马上就知道声音太大、太突然了。那个天使一下子跃起将近一人高,狂乱地拍打着飞翼,逃到高空之上。

  可是他并没有被恐惧吓倒,反而马上转头飞回来,在上空盘旋着,好像要仔细多看奥义克一眼。奥义克张开双臂,用肢体语言道出心声:你尽管看吧,我是不会伤害你的。然后他对守护者说:请你告诉他,我不是他的敌人。

  和往常一样,守护者没有回答。其他人都能从守护者那里获得报梦或者只言片语的指引,唯独奥义克只能够“偷听”,却从来没有直接从守护者那里获得任何信息。可是此刻天使的语言和渴望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奥义克生平第一次不再为了自己的缺失而感到遗憾。能听见别人的祈祷,这个能力或许是一份更加珍贵的礼物吧。

  天使展翅冲上夜空,沐浴着月色向峡谷顶飞去。奥义克目送他远去,然后绕过飞船,走向自己的房子。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盏孤灯闪动,今晚是谁巡夜?梅伯,还是费雅思?反正是耶律党徒吧。

  对了,是欧必忍!只有欧必忍才这样一边走一边晃着手上的灯。晃动的阴影掩盖了其他所有动静,就算有任何异动他也根本不可能看得见。有一次奥义克听见耶律迈指正欧必忍,可是欧必忍哈哈笑道:“迈哥,这儿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了,现在我们只听佛意漫的话,又不是你说了算,记得吗?”

  奥义克很清楚,耶律迈当然记得。虽然耶律迈从来不向上灵祈祷或者说话,可是他却会诅咒;当他的诅咒特别情真意切的时候,其强烈程度将他的念头转换成与上灵沟通的那种模式,所以欧必忍也能听见。这些都是默默的诅咒,并非狂怒的嘶吼,可见这人在努力控制着自己。每次诅咒的最后总有一句类似祈祷结束语的话:我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我一定会信守誓言。

  奥义克知道他说的誓言是哪一个——就是对爸爸效忠的那个誓言:只要爸爸在世,耶律迈就会服从他的统治。在这个团体里,如诗和索菲娅能看见各人的忠诚分布图;除了这两人,就数奥义克把局势看得最清楚了:殖民地里的和平有如薄纸一张。每个人都知道谁属于纳飞党,谁是耶律党徒;人人都看见村庄实际上已经从中划分成两拨,纳飞党在东面聚居,耶律党则住在西面。这个殖民地并不团结,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团结了。爸爸,希望你无病无痛、长命百岁;希望在我的小孩出生长大之前也不要发生战争。老爸,我们的收成全靠你一人才能捆成一扎,要是你能长生不死就好了!

  奥义克听到黑暗中传来许多野蛮暴戾的祈祷,却不敢告诉任何人;而欧必忍身负巡夜值班的责任,却严重失职。

  今晚有些异样:在那些黑暗的祈祷中多了一点……紧迫感?或是成就感混杂着恐惧?对了,是挑战!有人要自我挑战,做一件以前不敢做的事情;而守护者则不断地分散其注意力。今晚会发生一件大事,到底是什么呢?守护者,请告诉我!上灵,请告诉我!

  奥义克回到家中的时候,索菲娅已经睡着了。她总是这样,每日黎明即起,辛勤工作一整天,仿佛她的作息时间表不应该因为怀孕而改变。回到家的时候她都累坏了,总是随便坐下或者躺下就和衣而睡。有一次奥义克回去,发现索菲娅像旗杆一样无依无靠地立在他们的单间家里,双眼紧闭,呼吸沉重,竟然站着就睡着了——如果她躺着的话,应该已经打着鼻鼾了。

  今晚她倒是躺在床上,不过也是和衣而睡,两脚还垂到地板上。奥义克本来不想叫醒她的,可是她的双腿要是保持这样的姿势过一晚,到了第二天早上就会很不舒服了;要是她半夜需要起来小解,可能连路也走不了。

  而且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重要,非说不可:天使来了,就算不是来找奥义克,至少也是来观摩和接触宇宙飞船的;天使和守护者之间的对话特别清晰,而且奥义克竟然能听懂天使的语言。当然,还有村庄四周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呢喃和躁动……

  他把索菲娅的双脚搬上床,她马上就醒了。

  她喃喃地说:“噢,我又睡着了?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再睡的。”

  他说:“没关系,能睡就多睡一点吧,你现在需要充足的睡眠。”

  她说:“怎么你那么不开心?”

  他纠正说:“我其实是喜忧参半。”然后他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看法都告诉了索菲娅。

  她说:“看来天使开始来找我们了。”

  “这样一来,我们就知道我们前段时间看到的躲藏在黑暗之中的那些生物原来就是大老鼠了。”

  索菲娅说:“我也觉得你说得对。”

  “如诗曾经梦见他们偷她的小婴儿,是吧?”

  索菲娅说:“而你也觉得今晚会有事情发生吗?我看我们得发出警告,加派人手巡夜。”

  奥义克问:“可是我们怎么跟大伙儿说呢?怎么解释呢?”

  “什么也不用解释。我们叫爷爷加派两三倍的人手去守夜,他肯定会答应的。我们只需要说有一种预感就行了,爷爷向来都很重视预感的。”

  他们向门口走去,还没开门,突然从耶律党徒聚居的西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这是一种女人的惨叫声,仿佛凝聚了全世界所有的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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