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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上的风暴

  司徒博直到现在才发觉,他出生在一个错误的年代。当年纳飞逼他远走沙漠,给了他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无论是在童年的家乡还是在女皇城,他都无法真正融入和适应四周的环境。现在,作为女皇城号宇宙飞船上面的一个轮班教师,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归宿的所在。问题是,让他有用武之地的那种文化已经消逝了四千万年,这艘太空船就是这种文化的遗产。它设计精美,巧夺天工,是高科技的结晶,司徒博对设计者非常敬仰。当他在飞船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更加向往古人的生活方式。没错,他们被困在室内;可是对于司徒博来说,人们对户外生活的赞赏其实是言过其实了。外面的世界有蛇虫蚁兽,有酷暑严寒和干燥潮湿,四处都是动物排泄的粪便,还混杂着古怪食物煮熟的气味,以及各种秽物的恶臭。

  飞船里没有这些烦人的东西,而真正让司徒博享受船上生活的是飞船里的各种方便之处:夜夜都能睡在一张舒服的床上,每天都有干净水可以洗澡,工作娱乐两用的计算机,美妙无瑕的音乐,自动清洗的无臭马桶,免洗涤的易洁衣服,方便快捷的食物……还有,他可以一边享受所有这些好处,一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行一百年,向着另一个星球进发。

  司徒博试过向纳飞解释他的感受,可是那个年轻人只是很迷惑地看着他,问道:“可是树呢?”很明显,纳飞渴望快点儿到达那个新的星球,几乎等不及了。毫无疑问,那个地方也是充斥着尘土、虫蚁、汗水以及体力劳动。从当初穿越沙漠开始,司徒博一直以来都扮演一个任劳任怨的仆人角色;可是在飞船上他不用当仆人,因为大部分日常琐事都有计算机或者其他设备完成,剩下那些都特别简单容易,人人都能做——而且确实每一个人都自觉完成自己那一份。

  司徒博也很喜爱教育下一代。航行了六年之后,很多人已经不再是小孩了。奥义克才十四岁,身高已经飙长到将近两米。他身材高挑,每天在离心重力室里锻炼,练出一身精钢似的肌肉。司徒博知道自己已经步入中年了,因为他看着奥义克年轻健美的身躯,心中却燃不起欲望,充其量只能勾起一点点关于欲望的回忆。中年男人性欲衰退,这可能算是大自然仅有的一点仁慈了。有些中年男人察觉到内心欲望的退减,于是做出一些英雄式的壮举,或者不惜作奸犯科,换来的却只有重振雄风的幻觉。可是对于司徒博来说,欲望的消失反而是一个解脱。如今他看见奥义克和他那个更加英俊的弟弟亚赛,只会想到他们是他的学生,是他儿子帕达洛的朋友,也是他女儿妲布丽奥塔的未来夫婿。

  司徒博想,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天哪,当年我在女皇城外的单身汉聚居地发展地下情的时候,怎会想到我日后会生儿育女呢?如果谁瞒着我打我儿女的主意,我一定要杀了他!

  然后他转念一想:看来我和丛林里的野兽没什么分别。

  今天是谢德美醒来和他换班的日子。他们只能相聚几个小时——上灵说维生系统足够维持这几个小时的重合时间——相聚的时光虽然短暂,可能够见见面就已经很好了。她是他最好的挚友,也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了解他内心挣扎的人;他和她几乎无话不说。

  可是有一件事情司徒博不敢对她说:他在一台管理维生系统的计算机里埋下了一个小程序,而这台计算机并不是上灵储存系统的一部分。当年他写了一个中途唤醒程序,上灵立刻就发现了。然而,在输入这个唤醒程序之前,他另外写了一个程序。这个程序表面上是盘点供给物品的库存,可它有一个子程序,用来暗中检查当时是否已经航行了六年半;如果是的话,这个子程序就会自动改写日志系统的时间表,在三十秒后唤醒耶律迈、司徒博和谢德美;紧接着在一秒之后恢复原来的时间表;然后这个库存盘点程序会自动改写,将修改日志系统的子程序删除。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招数简直是绝妙极了,司徒博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

  可是他也知道,此举有可能会彻底摧毁这个集体勉强维持着的和平状态。后来司徒博参与了纳飞的小计划,所以一直想进入维生系统计算机,在这个程序运行之前把它删除。可问题是,在航行过程中,想进入那台计算机并不是那么容易。司徒博有日常工作;等他完成这些教学工作之后,十二个学生就会四处乱走,到时候肯定会有人问他在干什么。他告诉自己,必须找一个安全的机会再去删程序。现在司徒博只剩下几个小时就要去冬眠了,他还是没有找到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找不到呢?因为他害怕!就是恐惧在他心中作祟。他并不是为自己担心——他需要保护自己的两个小孩,相比之下他个人的安危实在不算什么。司徒博之所以参与纳飞的密谋,并不是因为上灵给他报梦——只有谢德美这类上灵优选培育的品种才能接收上灵的报梦——而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女错过这个好机会。后来羿羲制定出成年人轮班教学的方案,司徒博当然不会错过了。

  可是与此同时,他也害怕耶律迈秋后算账。到达地球之后,耶律迈醒来发现眼前站着一圈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全部都是纳飞的信徒,他心里肯定充满了一世难化的刻骨仇恨。战争迟早会爆发,而且肯定会有血光之灾。司徒博不想一对儿女受连累,也不想他们卷入其中,无论支持哪一方都不好。有什么办法呢?司徒博只能让这个真正的唤醒程序按照原定计划运行,以此来向耶律迈表忠心。

  当然,纳飞和上灵肯定一下子就能猜出是谁干的,因为在和谐星球上没有别人拥有这么高明的编程技术,而在航行过程中学会编程的那些小孩绝对不会叫醒耶律迈。就像纳飞的四女儿伊素查娅,她在起飞的时候还很小,几乎想不起耶律迈这个人了。有一次她问道:“如果耶律迈那么坏,我们为什么还要叫醒他呢?”纳飞回答道:“因为不叫醒他就等于谋杀。”然后他耐心地向女儿解释,就算你不同意某个人的做法和观点,他们还是有权利活在世上,做出自己的选择;只有当对方试图害死你或者你要保护的人,这时候你才有权利为了保护自己而杀人。

  “你要保护的人……”我需要保护我的儿女,所以,现实就是这么无情。纳飞,我的小孩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就算我们站在你这一方,我也不相信你会像对待你的小孩、你的亲兄弟和你的侄子侄女那样对待我的小孩,你不会一视同仁地关心他们,也不可能对他们忠心不贰。我必须自己想办法保护他们,虽然我的儿女也从你的计划里受益,变得比耶律迈的儿子更年长和更强壮,可是通过我的努力,耶律迈不会像恨你和你的小孩那样恨我的小孩。这是一个父亲必须为儿女尽的责任,即使他的妻子不会同意这种做法。

  司徒博知道,谢德美对于“忠诚”的定义完全没有灰色地带,她本来就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这是因为她没有像司徒博那样,在一个充斥着尔虞我诈、背信弃义的噩梦世界里苟活了那么多年。在贾霸的恐怖统治下,对他人的信任随时会变成一把插在自己后背的匕首。狗城区是独身男人聚居地,女性的正面影响无法渗透其中,所以里面只有终日不断的暴力事件和颓废腐败的生活方式。此外,作为一个同性恋者,司徒博的生活充满了无情的欺诈。他默默地说,谢德美,没有人是可以真正信得过的。

  就算上灵也信不过……上灵尤其信不过!

  司徒博以前只是通过索引和主机交流,后来则用太空船上的计算机。他从来没有接收到上灵的梦,他知道上灵对他一点也不在意,更加没有去监听他的思维活动,否则他怎能偷偷安装那个秘密唤醒程序呢?他对上灵的唯一用处就是为谢德美提供另一套基因,好让她能够生儿育女。其实这也没关系,上灵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用处。很久以来他就确信,无论上灵想达到什么目的,它并不关心手上的棋子是否活得幸福舒适。恰恰因为上灵没有留意他,所以他在这群人里是唯一拥有隐私的。

  然而,在司徒博的心底,他隐隐希望上灵能够监听他的思想,并且发现那个唤醒程序。可能上灵早就把这个程序删除了吧?出于同样的考虑,司徒博既不敢亲手删除,也不敢进入系统检查一下。上灵决不会让任何危险发生在航行途中,耶律迈也不会在到达地球之前醒过来。等他醒了之后,司徒博就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设置了唤醒程序,肯定是上灵发现了。”

  他默默地复述着这句话,让每一个字在唇齿舌头之间成型……可是他知道,就算他这样做,耶律迈也不会相信;就算耶律迈相信,也不会因此而放过他。

  他们不该带我一起走,更不该逼我在你死我活的家庭纷争中选择支持哪一方。

  他站在谢德美的冬眠舱前。只见舱盖向后滑开,谢德美的眼睛眨了几下才完全睁开,然后看着司徒博浅浅一笑。

  他说:“你好啊,智慧与美貌并重的睡美人。”

  谢德美说:“每天醒来都能听到甜言蜜语,这本来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可惜现在药效未过,我的反应还是很迟钝。”

  “什么药?”司徒博一边说一边帮助谢德美坐起来,然后把冬眠舱的侧盖打开放下来,方便她下地。

  “难道你说我是天生就反应迟钝?”

  她慢慢地站到地上,双手抱住司徒博,一方面是有个支撑,好让双脚重新适应低重力环境,另一方面也是拥抱一下久别重逢的好朋友。司徒博也拥抱着谢德美,然后告诉她自从她冬眠以来每个小孩的进展。他说:“我觉得这所学校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了。”

  谢德美答道:“对啊,一放假就让所有老师去冬眠,多方便啊。”

  在相聚的几个小时里,他们的话题总离不开这些小孩,尤其是他们的一对儿女。谢德美想起什么就问,而司徒博始终没有提起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件心事。慢慢地,谢德美察觉到不妥了。

  她问:“怎么回事?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回答道:“比如说呢?”

  “一件你很担心的事情。”

  他说:“我是担心我的性命,我不喜欢爬进那个冬眠舱里。”

  谢德美淡淡一笑,说道:“没关系,你也不是非说不可。”

  司徒博说:“这件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没办法说啊。”这句话倒是实话,因为他的确不知道上灵有没有删除他隐藏的唤醒程序。谢德美感觉到司徒博的话确实具有可信性,所以也就放心了。

  几小时之后,大伙儿举行了一个早就习以为常的师长告别仪式。司徒博与每个学生握手或者拥抱——视该学生的年龄而定。至于他的儿女,不管他俩是否乐意,司徒博总是送上一个亲吻。然后纳飞和谢德美带他走到冬眠舱那里,帮他躺进去。

  然而,当药效开始起来的时候,他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他想,不行!不行!不行!我怎么会这样愚蠢?无论我做什么,耶律迈也决不会领情的!我必须修改那个隐藏的唤醒程序,我不能让耶律迈醒来杀纳飞一个措手不及!

  他连忙说:“纳飞,快去检查维生系统的计算机。”

  可是舱盖这时候已经合上了,他也不知道纳飞有没有看见他的嘴形。无奈药效在这一瞬间全面发作,司徒博连手也来不及动一下就昏睡过去了。

  纳飞问谢德美:“他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我不知道。他刚才好像有点担心,却不知道担心什么。”

  纳飞说:“嗯,可能他睡醒之后就会想起来的。”

  谢德美叹道:“我在临睡前也总是有这种焦虑感,好像忘记说什么重要事情了。我想这是冬眠药的一个副作用吧。”

  纳飞笑道:“比如说你半夜突然醒来,脑子里还记着刚才梦里想到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念头,然后你就把这个念头写下来。可是第二天早上,你发现纸上写着‘不是吃的!是那只狗’,而你已经忘记这句话的意思,也忘记为什么当时觉得它重要了。”

  谢德美说:“可是那些来自上灵和守护者的梦,你不用写下来也能记得住。”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回想着上灵和地球守护者给他们报梦的情形。然后他们回到小孩子那里,继续今天的课程。

  索菲娅和德莎一起监督着弟弟妹妹锻炼身体。纳飞反反复复地告诫大家,他们必须每天在离心重力室里锻炼两小时,否则他们的身体就会变弱,到达地球之后必须向羿羲借浮椅才能四处走。可是那么多年以来,大家学会了一个道理:如果没有人监督的话,惰性总是会占上风,锻炼的时候必然会松懈下来。所以他们锻炼的时候总是分两批,年长的那一批锻炼时就由弟弟妹妹看着时间进行监督,反之亦然。这样的话就可以避免同龄人之间产生矛盾。迄今为止,这个互相监督的制度运作得非常成功。

  德莎和索菲娅至今也算不上朋友——她们两人差异太大了,没什么共同语言。德莎是属于那种永远不愿意独处的人,所以整天都要找人做伴,谈天说地,嬉笑怒骂,飞短流长。索菲娅看得出,德莎如今不再欺凌弱小,所以几个妹妹都是真心喜欢她的。在索菲娅的眼中,德莎和妹妹们的关系就像一束一束实实在在的丝绳;每当德莎出现的时候,几个妹妹就会发亮,而德莎也会一起变亮。

  索菲娅没办法和她们一起待很久。这倒不是因为她心存妒忌——虽然有时候她确实很羡慕德莎身边总是簇拥着很多朋友;只是一群人聊天的时候,索菲娅的注意力总是被迫在不同话题之间跳转,让她心力交瘁。每逢此时,她必须离群独处一段时间,在寂静或者音乐声中静一静,或者心无旁骛地读一会儿书,尽量将思绪专注在同一个话题之中。

  爸爸和她谈过这个问题,妈妈上次醒着的时候也跟她聊过。索菲娅,你老是一个人待着不好,其他小朋友有时候以为你不喜欢他们呢。可是对于索菲娅来说,读书并不等于“一个人待着”。读书其实是和作者的对话,而且这个对话能够围绕着同一个主题持续下去,既不会跑题,也不会被旁人的陈情诉苦或者流言蜚语打断。

  其实,只要索菲娅有一定的独处时间,她就能够与其他人——包括德莎——和平共处。德莎如今已经成熟,不再沉迷在“长女独大”的幼稚想法之中。她聪颖、幽默,是个很好的伙伴。虽然德莎的妈妈是解构者,可是第三代人里只有索菲娅拥有这种洞悉人际关系的超能力,德莎并没有因此而妒忌。如诗姨妈醒着的时候,和索菲娅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还超过陪伴她女儿的时间,德莎也没有抱怨一句。有一次她甚至笑着对索菲娅说:“你爸爸整天给我们上课,现在轮到我妈妈给你补一会儿课,我怎么会生气呢?”

  跟着如诗姨妈学习就像读一本书:她安静、耐心、从不跑题;而且她又远胜于一本书,因为她能够回答索菲娅的问题。和如诗姨妈在一起的时候,索菲娅突然变成了滔滔不绝的一方。可能这是因为只有如诗姨妈一个人和索菲娅一样,能够看见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有一天如诗姨妈说:“可是你比我强,因为你也像你妈妈一样,能够接收上灵的报梦。”

  索菲娅翻着白眼说:“这飞船里既没有女人圣湖,也没有女人之城,更没有人拿我的梦境小题大做,把我的语录当作天书宝典。”

  如诗说:“以前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啊。”

  “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嗯,可能从她的角度看起来是这样吧。不过你妈妈从来没有利用圣湖先知这个身份谋取私利。”

  “其实,嗯……像我们这种超能力,没有太大的实用吧?”

  如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直观地看见人际关系,这种能力还是有用的,只是有时候会误导你,因为你对眼前事物的解读有可能是错的。就算你对别人已经了解得很多,也不见得你就了解得足够多。比如说,甲为什么和乙有紧密的联系,却和丙疏远呢?这件事情你是永远无法真正知道的。我只能猜测,有时候很容易就猜对,有时候却大错特错。”

  “我总是猜错。”索菲娅在如诗姨妈面前承认自己的不足,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惭。

  如诗说:“应该说,你总是猜错一部分,却总能猜对另一部分,有时候你在这方面还是很聪明伶俐的。关键在于,你必须真正用心去关怀别人,真心为他们着想,尝试从他们的角度看世界。你和我,我们两人有点害羞,不擅长与别人交心。你必须多花点时间在他们身上,聆听他们的诉说,和他们成为朋友。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事情,不是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做到了;正是由于我小时候不懂这些,所以现在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弯路。”

  索菲娅问道:“那么你后来是怎么改变的呢?”

  “因为我嫁给了一个内心积聚着无穷痛苦的男人,和他的苦难相比,我自己的恐惧、羞惭和痛苦简直就像小孩子哭闹那么微不足道。”

  “妈妈说你嫁给羿羲伯伯之前,曾经单挑一个坏人,还策反了他的整支军队。”

  “那是因为那支军队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只是原来的头子死了,他才接手,所以那些士兵本来就对他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其实不难的,我也只是盲人摸象一般乱说一气,脑子里想到什么言辞能够进一步削弱他手下的忠诚度,就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了。”

  “妈妈说你当时显得特别镇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对啊,关键词是‘显得’。菲娅,你想想,你很害怕或者很迷惑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索菲娅哧哧笑道:“我会僵直了一动不动,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僵直了动弹不得,对吧?可是别人看在眼中就觉得你特别镇定。这就是为什么其他人有时候毫不留情地取笑你,因为他们以为你是铁石心肠,所以想把顽石砸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血肉做的。他们并不知道你只是看起来强硬,其实当时是你内心最恐慌和最脆弱的时候。”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人们不能更好地相互了解呢?”

  如诗说:“因为他们还很年轻。”

  “年纪大的人不见得就更擅长互相了解吧。”

  如诗说:“只要人们用心去尝试的话,是可以做到的。”

  “你是其中一个吗?”

  “是的,还有你妈妈。”

  “可是她一点都不了解我。”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还在青春叛逆期。当一个少女说她妈妈不了解她的时候,这恰恰说明了她妈妈非常了解她,只是不让她为所欲为罢了。”

  索菲娅咧嘴笑道:“原来你和其他成年人一样,都是那么卑鄙下流,狂妄骄傲,自以为是。”

  如诗也笑了:“瞧,在我们说话之间你已经有所长进了。你虽然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可是你的那个笑容却能让我以为你在说笑,这样一来,我就算听到了真话也不至生气。”

  索菲娅叹了一口气,说:“我尽量吧。”

  “作为一个既矮又害羞而且傲慢自大的青春期叛逆少女,你已经算做得不错了。”

  索菲娅吓坏了,惊慌失措地看着如诗。

  然后如诗笑了。

  索菲娅说:“来不及了,你是说真的!”

  如诗说:“呵呵,一点点吧。不过,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哪个不是傲慢自大的呢?至于害羞和长得矮,这也不是你的错,而且你还会长高的嘛。”

  “还会变得更害羞。”

  “或者变得更勇敢。”

  如诗说中了,自从上次她回去冬眠之后,索菲娅突然猛长,现在几乎有德莎那么高了;除了奥义克,其他男孩子都比她矮一头。奥义克已经长得快有爸爸那么高了,骨骼粗大,而且老是磕磕碰碰的,不是撞倒这些东西就是碰翻那些东西,还经常撞上脚指头。索菲娅很欣赏他待人处事的方式,比如说别人取笑他的时候,他总是傻傻地一笑,也不还嘴;而且他从来不会仗着自己高大去欺负弱小。他调解纷争的时候,总是心平气和地对双方晓之以理,决不诉诸威胁和暴力,所以他总能够平息争端,恢复和平。索菲娅知道自己最终很可能要嫁给奥义克,眼看着他逐渐长成她喜欢的那一类人,索菲娅觉得很庆幸。可惜奥义克看着她的时候,只会觉得这个女孩“又矮又闷”——他当然没有这样说,可他的眼光总是在她身上一滑而过,甚至不是有意忽略她,而是根本没有留意她的存在。每逢两人独处的时候,奥义克总是想方设法溜走,好像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他就会死于非命似的。索菲娅告诉自己,我们从小就被大人配对,不等于我们将来一定会爱上对方;不过如果我尽本分做一个好妻子,可能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她不让自己考虑另外一个可能性:到了结婚的年龄,奥义克要娶的竟然是别人。比如说,娇小可爱的莎妲,她虽然小两岁,却已经懂得和男孩子打情骂俏。可怜的帕达洛在她面前总是舌头打结,而摩亚整天眼巴巴地看着莎妲,口水流一地,索菲娅看着三弟这样子,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要是奥义克娶了莎妲,那么索菲娅岂不是只能和一个年纪比她小的男孩子结婚?要是他们逼我和一个小男孩结婚怎么办?

  她想,到时候我就一死了之。

  当然,她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因此而自杀。她会尽力配合,演好自己的角色,承担自己的责任,将就着活下去。

  有时候索菲娅会想,当初如诗姨妈是否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呢?在她结婚之前,她是否已经爱上了羿羲呢?她嫁给羿羲是不是因为别无选择呢?他们要是走到一个浮子不能运行的地方,如诗就必须背起羿羲前行。和这样一个男人结婚,容易吗?不过他们看起来挺幸福的。

  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并不是天方夜谭。

  索菲娅此刻正在监督着莎妲、妮丝娅、妲比亚和素娅做柔软体操,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地思考着所有那些念头。妮丝娅在监督哥哥姐姐锻炼的时候总是很严厉,所以现在索菲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由得心中暗喜:“快点,妮丝娅,你怎么越来越差?”在她的催逼之下,妮丝娅的脸涨得越来越红,每一下动作都挥汗如雨。

  终于,妮丝娅忍无可忍,喘着粗气骂道:“你真是……八婆中的……女王。”

  “而你,亲爱的吉奥妮丝表妹,乃八婆中之公主。”

  “瞧她说的,”四妹素娅说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那些体操锻炼对她来说就像闲庭信步一样轻松,“她读的书太多,现在连说话也像一本书了。”

  妮丝娅一边喘一边说:“一本旧书……一本又老又残、铺满灰尘、发黄发霉、被虫子吃……”

  她还没数落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巨大铃声打断,铃声过后则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离心重力室里面的好几个小孩双手捂耳,大声尖叫着。他们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

  德莎对索菲娅说:“出事了!”索菲娅发现德莎并没有用手捂住耳朵,看起来就像静夜中的猫头鹰那么沉静。

  索菲娅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留在这里等爸爸的通知。”

  德莎点头道:“那我们先点名吧,一个也不能走丢了。”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在那一瞬间,索菲娅心中闪过一星妒忌的火苗:为什么德莎还能镇定思考,而我却想不到呢?可是她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好主意是谁想出来的时候,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一旦发现好主意,就应该立即执行。德莎天生就是当领袖的料子,只要她的决策是合理的,索菲娅就会以身作则,心甘情愿地马上服从她的命令。

  德莎刚才负责监管几个弟弟。她迅速点清了人数:年纪最小的摩亚,还有笑笑、亚亚和小亚。她带着几个小男孩来到索菲娅和小女孩这里会合,索菲娅早就点清人数了,因为警报响起时,几个妹妹正聚在一起做体操。

  德莎对着大伙儿喊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妮丝娅语带惊恐地大声嚷嚷:“他们不能关了警报吗?”

  德莎喊道:“大家都捂着耳朵,但不要闭上眼睛,因为你们一定要跟着大部队!”

  德莎脑筋转得真快:如果大家听不见,那就必须用眼睛看,这样才能够按照指示行动。索菲娅再次感到一丝妒忌在心头刺痛,而且她还看到每个人对德莎的忠诚、信任和依赖都猛然剧增,心里更加不好受。

  她想,每个人都爱戴德莎,包括我自己在内。德莎如今不再欺负弱小,的确有长女大姐的风范。

  这时候有一双腿出现在离心重力室顶部的爬梯口——一双修长的腿,还有一对略嫌笨重的大脚——这是奥义克。他此时显得特别笨重,因为他臂下夹着一个大布包。

  他沿着爬梯下到地面,立即转身面向着德莎,似乎知道她是领头人。奥义克大声吼道:“宿舍那里的噪声没这么响,你能不能带弟弟妹妹回房间?”

  德莎点了点头。

  “纳飞要他们都回宿舍等着,你要保证一个都不走丢。”

  “行!”德莎说完,立即下达指令。年纪最小的弟妹先往上爬。德莎逐个嘱咐,一定要在爬梯口那里等着,等她上去之后再一起走。索菲娅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奥义克转身把那个布包递给她,说道:“这是索引。耶律迈醒了。你把索引藏起来。”

  索菲娅很吃惊,他们从来都不许碰索引,就算包在布里面也不行:“是爸爸叫你……”

  奥义克说:“快点儿!藏在耶律迈想不到的地方!”他把布包一下子塞进索菲娅怀里,她下意识地将索引抱紧了。然后奥义克转身跟在德莎后面往上爬。

  索菲娅环顾四周,离心重力室里面有地方能够藏得下索引吗?难了。这里面是一个无遮无掩的空间,只有几台健身机,都不能用来藏索引。所以她把索引夹在臂下,等奥义克上去之后再跟着往上爬。

  这时候索菲娅突然留意到重力室的地板有一段沿着飞船船壳弯曲的拱弧,地毯在那里断开,正是一个检修门。当离心重力机停转的时候,人可以打开检修门,爬进离心重力机的转轮系统。问题是就算她现在关掉电源,离心重力机也会自转半小时左右才能完全停止,然后需要另外一小时才能恢复正常转速。虽然航行途中耶律迈从来没有醒过,可是他未必感觉不到飞船的运行突然出现异常。所以离心重力机停转期间耶律迈肯定会有所发觉,索菲娅不能指望他一时疏忽。

  可是,换个角度想,如果离心重力机从来不曾停止转动,那么耶律迈可能就不会怀疑这里藏着些什么东西。

  她跑到检修门那里用力拉,却怎么也拉不起来——离心重力机运行的时候,这个门是自动锁死的。索菲娅急忙跑去最近的紧急按钮,关掉电源。紧急停机引起的警铃声被整艘飞船的警报声覆盖,所以索菲娅此举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现在虽然离心重力机还在凭惯性自转,可是检修门的锁已经开了。索菲娅将门盖翻开,看到在有弧度的地板上形成一个拱形。透过检修门,她看到在离心重力机的转轮组下面是一条高速转动的轨道。然后她稍稍改变一下视角,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转动的平面上,而那条轨道其实是飞船结构的一部分,是固定不动的。在爬梯的顶上,转动的速度显得慢很多,因为在转速一定的时候,越靠近圆心的话相对速度自然就越低了。

  如果我不小心把索引摔了,它会不会摔烂呢?

  更关键的是,如果我失足掉下去,或者不小心碰到那条轨道,我会马上摔死吗?或者手脚被切断,落得一个终身残疾?

  索菲娅紧张得满头大汗,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然后再伸出另一只,慢慢下了检修门,站在离她最近的一个转轮框上。然后她用右手支撑全身的重量,将索引压在门上,再将左手伸到索引下面,用手掌托起索引。索引在她的手上重若千斤,索菲娅如同临深渊履薄冰一般,左手托着索引,伸到另一个转轮框的顶部。那里就在重力室地板之下,有四条金属条组成一个正方形。这个正方形不大,刚好能将索引卡住,于是她很小心地让索引从掌中滚出,正好落在正方形的中央。藏在这里应该万无一失了,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让索引从框中滚出来;最妙的是没人能发现索引在这里,除非这人也穿过检修门,把头完全伸到重力室地板以下。就算耶律迈来了也只会看看就去别处,而不会真的下去找,因为他会觉得这里太危险,没人能把索引藏在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索菲娅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爬下来确实是挺危险的。现在她必须尽快爬上去,赶在飞船的警报声停下来之前重新启动离心重力机,否则这里的警铃声就会被人听见了。爬上去比爬下来要难很多,尤其因为她之前心无旁骛,只想着把索引藏起来,所以顾不上害怕;现在索引已经安顿好,索菲娅反而能注意到环境的险恶,不由心生恐惧。她不断提醒自己,慢慢地……小心点……如果我脚下打滑哪怕一下,就会立刻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他们恐怕要花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把下面这条轨道表面的血肉擦干净吧……

  终于,索菲娅爬上来了。她用四肢支撑着身体,腾空架在检修门洞的正上方;然后手脚并用,爬到旁边的地板上;随即跳起来把检修门盖上固定好,再重新启动离心重力机。这个机器的设计和工艺都非常好,发动机关了那么久,重力机的转速竟然没怎么变慢;所以现在重新启动之后,索菲亚几乎没有任何加速的感觉。

  大概十几秒之后,飞船的警报声停了。突如其来的寂静像重拳一样砸在索菲娅的脑子里,她觉得耳中顿时一阵轰鸣。

  死寂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沿着爬梯下来了。

  索菲娅抬头看见一双腿——不是爸爸的腿,也不是小孩子的腿。如果她被发现无缘无故地待在这里,耶律迈肯定会怀疑她为什么不和其他小孩一起走。索菲娅不假思索地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就像胎儿在母体之中的那个姿势;然后用双手捂住脸,低声呜咽,浑身发抖。索菲娅想让他们以为她只是一个脆弱的小女孩,已经被警报声的巨响吓得动弹不得、精神崩溃、完全失控。他们会上当的,因为谁也想不到她竟敢在高速转动的轨道之上做出那么高难度的危险动作。别说旁人,就连索菲娅自己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勇气和能耐,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来人说:“你,站起来,别瘫在那儿了,没人会害你。”

  这不是耶律迈,这是小娜和帕妮娅的父亲费雅思,也就是莎芙姑妈的丈夫。看来苏醒的还不止耶律迈一个人。

  他又道:“你也不用惭愧,有些人天生就害怕噪声。你应该看看那些小孩子的反应,他们可能需要好几小时才能恢复平静。”

  “小孩子?”索菲娅马上意识到他说的不是那些十二三岁的弟弟妹妹,“小孩子们也醒了吗?”

  “人人都醒了。在冬眠警报响起之后,系统恐防有程序或者机件错误,自动唤醒了每一个人,以防万一。”

  索菲娅问:“这冬眠警报是谁触发的?”

  这时候,费雅思姑夫的脸上掠过一阵阴霾。他说:“我们得追查一下了,是吧?不过幸亏这警报唤醒了我们,否则我们哪有机会见到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十四岁小女孩呢?”

  她说:“十五岁。”

  费雅思冷冷地说:“那就祝你生日快乐啦!我知道我那个八岁的女儿费思敏娜见到她的好表姐菲娅一定会很开心。你还会陪她玩布娃娃过家家吧?”

  索菲娅突然觉得很惭愧。小娜是她的好朋友,当年就算德莎排挤和孤立索菲娅的时候,小娜也陪她一起玩;在第一年出生的那批同龄人里面,只有小娜对她这么好。可是仅仅因为小娜的父母属于耶律迈阵营,她就被落下了。索菲娅现在年长了六岁半,她们不可能重拾当年的友谊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是小娜做错什么了吗?不,她是一个好人,可是她却被落下了。

  索菲娅低声说:“对不起。”

  费雅思伸出一只手,说道:“唉,算了,不怪你们小孩子,我们知道这事情应该怨谁。耶律迈现在正式做主了,这位置早就应该是他的。”

  他想装出友好的样子让索菲娅安心,可是索菲娅并不蠢,“你们将我爸爸怎么了?”

  费雅思微微一笑说道:“没怎么,只是……他现在没什么兴致去挑战耶律迈的权威了。”

  “可是他有星舰宝……”

  费雅思说:“星舰宝衣嘛,没错,他还穿着,还能全身发亮呢。不过耶律迈手上有那对双胞胎。”

  双胞胎,希尔普和希普尔,也就是索菲娅的两个小弟弟。他们年纪太小,必须冬眠。耶律迈肯定劫持了两个小婴儿做人质,逼迫爸爸就范。

  索菲娅讥讽道:“原来他是利用小婴儿来让阴谋得逞。”

  费雅思面露狰狞地说:“哼,他真的罪大恶极是吧?什么时候你能够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只许你爸爸放火,却不许耶律迈点灯呢……快起来,跟我走!”

  索菲娅跟随他爬上梯子,心里却在苦苦思索:耶律迈抢小婴儿做人质,爸爸让小孩子自由选择。可是说到底,两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取得对这个团体的控制权。不过他们两人的做法有天壤之别,在道德层面,两者之间肯定有一条清晰的界限。如果索菲娅努力去想,肯定能够找出其中区别,然后向大伙儿解释清楚,让每一个人都明白,在航行途中开班教学是合情合理的,而将小婴儿扣为人质则是难以名状的暴行。眼看她就要想出来了,这时候却有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念头闯进她的脑中:奥义克把索引交给索菲娅了。他需要人带领小孩去安全地方的时候,想到的是德莎;可是当他需要把上灵索引藏起来的时候,却将这任务托付给索菲娅。奥义克自己不去做,甚至也不告诉索菲娅应该将索引藏在哪里,任由她全权处理。

  所有人都聚集在图书室。这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几乎占满了船身中段的整个空间,飞船上只有这个房间能够容纳那么多人。一走进去,索菲娅就听见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还有很多面露疑惑恐惧之色的小孩子。她当然认得那些小孩子,他们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此刻他们各自靠着自己的妈妈:柔珂、莎芙、狄傲丽,还有艾雅,也就是耶律迈的妻子。艾雅伯娘手上并不是抱着她的小女婴芝芙娅,而是索菲娅的双胞胎弟弟之一,希普尔。

  耶律迈站在图书室的边上,手上抱着希尔普。

  索菲娅心中默念道,我会记住你们俩!虽然我还不能够解决那个道德难题,可是你们扣下的是我的两个弟弟,你们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以暴力相威胁,我会记住的!

  绿儿看到她,叫了一声:“索菲娅!”

  耶律迈喝道:“闭嘴!”然后他看着索菲娅,说道:“你,过来。”

  索菲娅向他走过去,在距离他好几步的地方站定了。

  “看看你!”耶律迈的语气带着鄙视和愤怒。

  “看看你!”索菲娅针锋相对,“利用一个小婴儿来威胁别人,你的儿女肯定为他们勇敢的爸爸感到自豪!”

  一阵炽热的愤怒笼罩着耶律迈,索菲娅看到他和自己之间的联系顿时充满了憎恨怨毒的负能量。在这一瞬间,耶律迈甚至起了杀心。

  可是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一直等到稍稍平静一点再开口说话。

  耶律迈说:“我要上灵索引,奥义克说他给你了。”

  索菲娅猛地转头看着奥义克。奥义克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看她,说道:“没关系的。当初是你爸爸要把索引藏起来的,现在上灵已经告诉他把索引给耶律迈。”

  索菲娅问道:“我爸爸呢?你凭什么代表他说话?”

  耶律迈说:“你爸爸很安全,你最好听你奥义克叔叔的话。”

  奥义克说:“请你相信我,放心告诉他吧,上灵说没关系的。”

  索菲娅质问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上灵说什么?”

  耶律迈讥讽道:“人人都知道,为什么他不能知道?这房间里有好些人喜欢借上灵的名义指挥别人呢。”

  “我要听见我爸爸亲口说出来,然后我才会告诉你索引在哪里。”

  费雅思说:“如果索引是她藏起来的话,一定是在离心重力室里。”

  奥义克眼睛睁大了:“那里哪地方能藏呢?”

  耶律迈对着梅博酷和欧必忍吼道:“快去找!”

  欧必忍立即站起来,可是梅博酷却故意慢了半拍。索菲娅看得出他对耶律迈的忠诚度其实很低;不过他对每个人的忠诚度都很低。

  奥义克说:“菲娅,你就告诉他们吧。我是说真的,没关系的。”

  索菲娅默默地说,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说真的!我冒着生命危险把索引藏起来,然后仅凭你这个叛徒的一句话就双手奉还?没门!

  奥义克还在说:“没关系的,索引的唯一功能就是让人和上灵沟通。你以为上灵和这种人会有什么话说吗?”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耶律迈,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耶律迈狞笑着走到奥义克跟前,一手将他从座椅上揪起来,狠狠地摔到墙上。奥义克的脑袋撞在一排壁柜上,顿时捂着头跌倒在地,气也喘不过来。耶律迈说:“你是长得很高,也很懂说话,可是你有什么真能耐?小破孩儿!纳飞以为我会怕像你这样的所谓男子汉吗?”

  奥义克不理他,继续对着索菲娅说:“索菲娅,你可以告诉他。他只有能耐殴打小孩子,却不能控制上灵。”

  耶律迈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结果奥义克的头再次狠狠地撞在壁柜上,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索菲娅看到奥义克和她之间的连线变得特别明亮而坚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忠诚。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奥义克故意惹恼耶律迈,遭他的一顿打,纯粹是为了告诉索菲娅,他不是叛徒。奥义克试图说服她,他说的都是实话,她可以放心把索引交给耶律迈。

  可是索菲娅实在不甘心乖乖就范。即使奥义克是对的,就算索引没什么用处,可是耶律迈大伯却不这样认为。既然他那么想要,索菲娅大概能够利用这一点来获取一些主动权。

  然而她更不忍心让奥义克再受皮肉之苦。她说:“我可以告诉你索引在哪里……”

  欧必忍和梅伯在图书室中心的爬梯那里停住不动了。

  索菲娅补充道:“不过你必须先让我见到我爸爸没事。”

  耶律迈说:“我已经告诉你他没事了。”

  索菲娅说:“对,你手上抓着一个小婴儿做挡箭牌,所以你肯定是一个从来不打诳语的正人君子。”

  耶律迈的脸涨得通红:“谁脸上没有一张嘴?谁不懂说话?纳飞把他们都洗脑了。”可是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妈妈和弟弟妹妹面前,把希尔普递给她。耶律迈说:“我不用小婴儿去威胁别人。”

  索菲娅说:“你已经逼迫爸爸投降了,现在当然可以说好听的。”

  耶律迈说:“索引在哪里?”

  索菲娅问:“爸爸在哪里?”

  “他很安全。”

  “索引也很安全。”

  耶律迈大步走到索菲娅面前,以泰山压顶之势俯视着她,说道:“小丫头,你打算和我谈条件吗?”

  索菲娅说:“没错。”

  耶律迈咧嘴笑道:“奥义克也说了,这个索引给了我也没用。”

  索菲娅说:“那就不给你也无所谓了。”

  耶律迈俯下身,伸出一只手顶住索菲娅的后脑勺,在她耳边低声说:“菲娅,我这人为达目的是不择手段的。”

  耶律迈一放手,索菲娅就大声说:“他刚才说,‘菲娅,我这人为达目的是不择手段的’。”

  在场的人听了,都在议论纷纷。他们可能是赞赏索菲娅有如此勇气去大声复述耶律迈的话,也可能是不齿耶律迈竟然这样去威胁一个小女孩。无论如何,此处的人际关系网正在发生变化,耶律迈对他阵营的掌控稍有削弱。当然了,目前人人都被害怕和畏惧绑在他的身边,而他对奥义克的暴行也加强了他的控制;可是索菲娅的勇敢以及耶律迈对她的恐吓却削弱了那些心甘情愿的追随者对他的忠诚度。

  耶律迈似乎对这种微妙的变化有所察觉。他毕竟是领袖之才,曾经带领商队渡险涉难;虽然他不像索菲娅和如诗那样能够用肉眼观察人与人之间的忠诚、服从、敬爱与畏惧,可是失势的时候耶律迈还是能知道的。所以现在他要换策略了,他说:“菲娅,你就尽管说吧,不过在今天这件事情上,你怎么也不能把我说成恶人。是你爸爸和他的几个同伙背叛了我们;是你爸爸骗我们说要中途唤醒大伙儿,然后出尔反尔;是你爸爸剥夺了我们小孩与生俱来的权利。你看看他们!”耶律迈说着向那些四岁、五岁、八岁的小孩子一挥手。索菲娅知道,他们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对于这些小孩子来说,就在几小时之前,他们才一起进入冬眠;可是一觉醒来,很多同龄人竟然变成了身材高大的青少年,昔日的伙伴只能在记忆中找寻了。“你说,到底是谁害了小孩?是谁在利用他们?绝对不是我!”

  索菲娅看到耶律迈正在重新赢回众人的同情。她质问:“那么你的老婆为什么还抓住希普尔不放?”

  艾雅站起来大声回答:“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孩子真是很讨厌!我没有抓小婴儿当人质!他刚才在哭,我想哄他罢了。”

  索菲娅说:“小宝宝哭了,难道不应该让他的妈妈来哄吗?你不见得哄得更好吧?可能是因为你的丈夫不许你把希普尔还给我妈妈吧?”

  艾雅立即看着耶律迈,耶律迈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索菲娅说中了。艾雅阴沉着脸把希普尔还给绿儿,绿儿默默接过来放在另一个膝盖上抱稳当了。自出事以来,绿儿始终一言不发。索菲娅想,为什么妈妈要保持缄默呢?为什么这些大人要让我和奥义克开口跟耶律迈对抗呢?

  因为他们有小孩。

  这个清晰的念头闯进她的脑中,索菲娅知道一定是上灵在说话。她顿时明白上灵的意思了:因为大人有小婴儿,所以他们投鼠忌器,怕耶律迈发难。只有像奥义克和我这样的年轻人才有勇敢抗争的自由,因为我们不需要保护自己的小孩。

  对。

  既然你能够和我说话,既然我可以把索引交给耶律迈,那么你为何不直说呢?

  没有回答。

  索菲娅不明白上灵意欲何为。为什么她给奥义克下达一个指示,却不肯和索菲娅确认呢?为什么她不告诉索菲娅想知道的信息呢?上灵宁愿开口解释为什么大人都不说话,却不能给索菲娅一点提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除非这意味着索菲娅现在所做的都是对的。

  没错。

  索菲娅说:“带我去见爸爸。等我见到他安然无恙了,我自然会把索引给你。”

  耶律迈说:“这飞船不大,没有你我也能找到。”

  索菲娅说:“那你就自己找去吧。不过既然你不肯让我见爸爸,这表明你已经对他下了毒手,所以你不敢让大家知道你是一个多么暴戾、邪恶和恐怖的人。”

  有那么几秒钟,眼看着耶律迈就想动手打人了。不过最后他的愤怒只是在眼神之中闪过,他的双手始终没有动作,他甚至没有向索菲娅靠近一点儿。

  耶律迈平静地说:“我们上一次见面你还只是个小孩子,所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或者你对我的猜测是对的,可是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暴戾、邪恶和恐怖,为什么你现在还没有鼻青脸肿呢?”

  索菲娅冷冷地说:“那是因为殴打一个女孩子只会让那几个对你溜须拍马的家伙左右为难。你对待奥义克的方式已经暴露了你的本性,你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对我动手,完全是因为你还不能确定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索菲娅看得出,她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削弱耶律迈的地位,否则她是不敢说这些话的。她也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如果耶律迈发觉他对局势的控制渐趋式微,他就很容易鲁莽行事,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加危险了。无奈这是索菲娅能想到的唯一对策,只有这样她才能对局势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

  耶律迈还是很镇定:“你说得对,这一切当然不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幻想过;你爸爸才是那个一心要控制别人的野心家。我必须限制他的行动自由,否则他就会利用那件什么宝衣强迫大家屈服,他自己就为所欲为。我现在想要的只是公平!比如说,你们这些已经长得太大的小孩回去冬眠,我们的小孩在剩下的航程中醒着,至少也能追回一半的时间。我的要求难道就真的那么暴戾、邪恶和恐怖吗?”

  索菲娅意识到这个人也是精通驭人之道,就凭着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他就收复失地,把索菲娅刚才破坏的局势全部重建。索菲娅说:“好,既然你是一个通情达理、和蔼可亲的好人,你一定会让我、奥义克和妈妈一起去见爸爸的。”

  “这个好商量,不过你得先把索引给我。”

  索菲娅有点心动了:可能耶律迈已经屈服;如果她说出索引的位置,他就会让她去见爸爸。这时候,奥义克又插话了。

  他质问道:“你难道还相信这个骗子?他污蔑纳飞用星舰宝衣害人,可是他偏偏怕别人想起他和梅伯谋害纳飞的事。耶律迈就是一个杀人凶手!在女皇城的时候他就背叛我的爸爸,与贾霸合伙布下陷阱杀人灭口,如果不是上灵让绿儿去警告爸爸……”

  话音未落,耶律迈粗壮的手臂一挥,狠狠打在奥义克身上。奥义克在低重力环境中凌空飞起,横穿整个图书室,一头撞在对面墙上,这一下撞得比之前两次更猛烈。虽然重力很低,可是大家在学校都学过,质量是恒定的,所以这次撞击的背后其实是奥义克全身的重量。他顿时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下子大人们都不能保持沉默了。华纱高声尖叫着,佛意漫猛然站起来对着耶律迈大吼:“你是一个杀人凶手!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将你逐出家门!你拥有的一切都会被别人偷走!”

  耶律迈一下子失控了,和佛意漫对吼:“你和你的那个上灵,你们算什么东西?你们什么也不是!懦夫!虫豸!在你的儿子里面,只有我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你却总是偏爱那个骗子马屁精!”

  佛意漫平静下来了,说道:“我从来没有偏爱他,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你,把一切都给了你。”

  “你什么都没给我!你把生意扔了,把家财散了,连我们家族的名誉地位也不要了!你把一切都抛弃了,为什么?就是为了一台计算机!”

  “你把我出卖给贾霸,你其实是一个杀人凶手,是一个叛徒!耶律迈,你不是我的儿子!”

  这就是最后一击了。索菲娅知道,这时候每个人对耶律迈只剩下畏惧,原有的一点点忠诚也烟消云散。人们就算服从他的命令也只是出于害怕,而非心甘情愿;连他八岁的长子蒲储诺看着他时,眼神里也只有畏惧和害怕。

  华纱和谢德美照料着奥义克。谢德美说:“我觉得他应该没事的。颅骨没有破,大概会有点脑震荡,应该没那么快苏醒。”

  听了谢德美的话,大家沉默了许久。虽然奥义克的伤势不严重,可是没有人会忘记是谁让他受伤的,没有人会忘记那一记野蛮的重拳背后所带的狂怒,也没有人能忘记奥义克的躯体在空中掠过的无助身影。没错,人人都会服从耶律迈的命令,可是没有人敬爱他,没有人敬仰他,他的领袖地位并非人心所向。至少在这一刻,拥护他的人一个也没有。

  耶律迈低声说:“绿儿,你带着索菲娅跟我来。还有你,羿羲,你也来。我要向你们证明纳飞好好的;我还要你们亲眼证实,他再也不会指挥这艘飞船了。”

  索菲娅跟着耶律迈爬下一架梯子,来到储藏舱的其中一层。索菲娅想,她最初提出要见爸爸的时候,为什么耶律迈死活不肯呢?既然他最终还是要答应,之前闹那么久有意义吗?

  他一开始不让你见爸爸,因为这是你提出来的要求。

  这人怎么那么幼稚呢?

  不是幼稚,而是谨慎。为了树立权威,他必须从一开始就完全控制局面。

  哼,他已经得逞了。

  正相反。你和奥义克,再加上后来的佛意漫,你们已经把他击垮了。耶律迈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大概他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不过他确实已经完败。

  带着一丝胜利归来的得意心情,索菲娅跟着耶律迈走进了囚禁爸爸的那个储藏室。

  可是当她看到爸爸的惨况时,那一点点得意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爸爸侧躺在一个储存格的地板上。他的手腕被死死地反绑在身后,索菲娅看见绳子深深地陷入手腕的皮肤里,勒得双手都变白了;他的脚腕也被绑得很紧,双腿反折在身后,后背形成一个痛苦的反弓形。他们将两条绳子从脚腕那里连出来,越过肩膀,在脖子上紧紧地绕了两圈;然后再将这两条绳子沿着身前绕过胯下,从双腿之间穿过,绑回他背后的手腕那里。这样一来,爸爸的身体就时刻处在一种不间断的压力之下:他若要减轻绳子在肩膀和胯下的压力,就必须把双腿尽量向后抬高,身体也就向后弯折得更厉害;可是他们已经将他的后背反弓到极限,实在不能再弯了,所以绳子的压力始终不能稍减。只见爸爸双眼紧闭,脸色通红,呼吸急促而虚弱,索菲娅知道他正在痛苦中煎熬,在这种姿势下,连喘口气也很困难。

  妈妈喃喃地叫道:“纳飞……”

  纳飞睁开眼,轻声说:“噢,看到了吧,海上的一点小风浪就足以把我们的航程都打乱了。”

  羿羲的语气充满了怨毒:“你在折磨人这方面真的太有创意了,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方法去绑他!”

  耶律迈说:“这不过是在沙漠旅行途中的标准惩罚措施罢了。当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顽固不化的时候,你既不能杀他,也不能纵容他以下犯上,所以就用这种办法惩治。一般来说几个小时就够受的了,不过阿飞向来是一个特别顽固的小孩……”

  妈妈问:“纳飞,你能喘得上气吗?”

  爸爸反问:“你呢?”

  直到这一刻索菲娅才突然发觉,四周的空气特别沉闷,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耶律迈问道:“你什么意思?”

  羿羲代纳飞回答:“那么多人同时醒来,维生系统不胜负荷。现在的供氧已经开始紧张,随着时间推移,氧气会越来越不足。”

  耶律迈说:“没问题,我们只要把所有的骗子和小人以及他们那些长过头的小孩都赶去冬眠就行了。”

  爸爸低声说:“你别妄想了。”

  耶律迈镇定地看着他:“我觉得只要索引在我手中,飞船的计算机就会受我控制了。”

  爸爸甚至懒得回答这句话。

  耶律迈说:“索菲娅,我已经遵守诺言了,把索引给我。”

  索菲娅说:“你先把他放了。”

  羿羲说:“他不会答应的,因为他没办法抢走纳飞身上的星舰宝衣。如果他给纳飞松绑,纳飞就会马上控制局面,耶律迈一伙根本不能螳臂当车。”

  原来他们抢了双胞胎做人质才能够占尽上风,爸爸为了不让小宝宝受伤害,心甘情愿被他们绑成这样子。索菲娅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为人父母有多不容易。没有小孩的人才能够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最佳选择;一旦有了小宝宝的牵挂和羁绊,你就像戴上了金刚箍,随时会被别人念紧箍咒。

  索菲娅说:“你不能松一下绳子吗?你没必要把他扭成这样子啊。”

  耶律迈目不转睛地看着索菲娅,说道:“对,没必要,可我就是想把他弄成这样子。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一个暴戾、邪恶、恐怖的人。索菲娅,快把索引给我,否则你的妈妈也要绑成这样子陪他。那件宝衣能为你爸爸治疗,所以他其实没怎么受伤;可是你妈妈没有宝衣护体……”

  索菲娅感觉到身旁的妈妈一下子全身都僵硬了。她说:“这事情你做不出来。”

  “我做不出来?反正你和奥义克还有我爸爸已经让所有人都恨上我了,还有什么事情我做不出来?如果我证明给大家看,我对女人也能像对男人那样下狠手,那么像你这样的大嘴巴小贱人就不敢再碍手碍脚,我也不用再忍受你们叽叽歪歪了。”

  “告诉他吧。”爸爸听起来好像已经认输了。

  既然听到爸爸亲口说出这句话,再抵抗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了。索菲娅说:“我带你去吧,索引在离心重力机那里。你必须等它停下来,否则是拿不出来的。”

  耶律迈说:“哦,原来你是把索引藏那去了。干吗那么费劲呢,反正我迟早都会发现的。行了,你们几个都出去,我要锁门了。我会派人整天看着,所以你们别想着偷偷溜下来放人。其实我现在还没杀他,你们就偷着乐吧。”

  索菲娅沉思了片刻:为什么耶律迈还没杀爸爸呢?他以前也试过的,对吧?肯定是因为星舰宝衣!至少当爸爸在飞船里面或者附近的时候,他们杀不了他。如果不是爸爸允许,耶律迈甚至近不了他的身,更别说动手了。要是耶律迈真的要取他的性命,宝衣大概不用爸爸指挥就会自动反击。也可能是上灵控制宝衣进行反击,不过这也算是“自动”了,对吧?因为上灵其实只是一台计算机罢了。

  而你其实只是一组有机化合物序列罢了。

  索菲娅不禁脸上一红。她任凭耶律迈把他们三人赶出储物间;就在门快关上的那一瞬间,索菲娅突然想起大叫一声:“爸爸,我爱你!”

  本来耶律迈坚持不等离心重力机停转就下去拿索引,可是后来他亲眼看到现场环境,知道硬要去取的话,很容易失手让索引掉到转轮下面摔烂。耶律迈只能黑着脸等离心重力机完全停转,然后派欧必忍穿过检修门下去拿索引。索菲娅知道他为什么不敢亲自下去,因为他怕头上哪个人突然把门关上了。虽然他不用多久就能走出来——因为沿着下面的轨道走,总会有通向飞船别处的出口——可是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人赶去把爸爸放了。最后,爬下检修门洞的是欧必忍,把索引布包递上来给耶律迈的也是欧必忍。

  欧必忍说:“我真不能相信她在那机器还转着的时候就敢爬下去。”

  耶律迈没说什么,可是索菲娅得到敌人的称赞,心中颇感自豪,她做得相当不错了。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奥义克一下子就把索菲娅供出去;可是她却想办法削弱了耶律迈的地位,还见到了爸爸,现在就算交出索引也值了。

  耶律迈扯开包在外面的布,双手捧住索引。没有动静。

  他转头问羿羲:“这东西怎么用?”

  羿羲说:“就这样,你已经在用了。”

  “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啊。”

  羿羲说:“当然没动静了。这个索引是受上灵控制的,他不打算和你对话。”

  耶律迈把索引递给羿羲:“那就你来说。我说什么你就让上灵照做,否则我就让如诗去陪绑。”

  “我尽量吧,不过就算是我拿着索引,上灵也不会上当,更不会向你屈服。”

  耶律迈喝道:“少废话,快点儿!”

  羿羲轻轻坐下来,耶律迈把索引放在他的大腿上。羿羲双手捂着索引的表面良久,依然没有动静。

  羿羲说:“看到没有?”

  耶律迈问:“这东西平常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反应就是这么慢?”

  羿羲说:“索引的反应向来都很快,问题是这艘宇宙飞船目前不在舰长的控制之下,所以这个索引是不会运作的。”

  “舰长……”耶律迈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好像吐出什么毒药似的。

  羿羲说:“氧气会越来越少。这艘飞船在单位时间内只能分解一定数量的二氧化碳,而现在同时呼吸的人太多了。”

  “你是说上灵想通过控制供氧来强迫我投降?”

  羿羲说:“这其实和上灵没关系。他不能直接控制维生系统,更不能强制关闭维生系统,导致人员伤亡,因为船上的设备都有自动防故障装置。现在供氧不足,其实是因为维生系统已经到了极限。”

  耶律迈说:“行!那我就把我讨厌的人都赶去冬眠。我甚至可以让纳飞也去冬眠……我觉得他可以保持这样的姿势一直睡到地球。”

  羿羲问道:“难道你想让他变成我这样吗?”

  耶律迈似乎很赞同这个想法:“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至少我和你从来没什么矛盾。”

  羿羲说:“随便你怎么计划,反正上灵是决不会让你启动冬眠舱的。它只需要向维生系统的计算机发送一个危险信号就可以了,你根本没办法阻止。”

  耶律迈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好,那我们就耗着吧。”

  “你以为你能耗赢上灵?”

  耶律迈说:“我认为上灵不希望这次旅程半途而废;我觉得他始终会认清形势,知道我才是这个殖民地的领袖,然后他就会让步了。”

  决不可能。

  索菲娅重复道:“决不可能。”

  耶律迈转头对她说:“噢,真的吗?上灵现在开始对你说话了?”

  索菲娅没回答。

  就算这艘飞船上的每一个有机个体都死亡,我这次远征的主要任务也能够完成。

  索菲娅说:“就算飞船上的人都死光了,上灵也能达成她的主要目标。”

  耶律迈说:“或者上灵是在骗你。接下来这几天有好戏看了,因为我们会发现上灵到底有多老实。”

  羿羲说:“遭殃的首先是婴儿,然后是老人。”

  耶律迈说:“如果我的小孩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我自己也不想活了。死有什么可怕的?总好过被那个口蜜腹剑、阴险奸诈的杂种骑在我头上。这个所谓的兄弟是爸爸强加给我的,我宁愿死也不要被他多统治一天。”然后他转头看着索菲娅,笑笑说:“小丫头,我本来不想在你面前说你爸爸坏话的。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说的这些话可能你听在耳中还觉得是夸奖吧。”

  索菲娅对耶律迈厌恶至极,已经顾不上害怕他发飙了。她反唇相讥道:“如果像你这样的人不恨我爸爸,我反而会替他觉得羞耻呢!”

  突然有一下很轻的笑声……是欧必忍吗?耶律迈猛地转身,却看到欧必忍一脸的无辜。

  索菲娅想:你已经输了。上灵说得没错,我们已经打败了你。现在我们只希望你能够在有人受伤之前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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