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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先确定我没有误解。”廷朵开口,表面上一派冷静、礼貌,却仍然给人严厉且不赞许的感觉,“这个王国的法律里,有一条是议会能推翻国王?”
依蓝德微微瑟缩了一下。“是的。”
“而且法律是你自己写的?”廷朵质问。
“大多数是。”依蓝德承认。
“你在自己的法律里写了让自己被逼退位的方法?”廷朵又问了一次。
除了原本就在马车上的人以外,如今歪脚、廷朵、德穆队长,全部都聚集在依蓝德的书房,人多到椅子不够坐,于是纹静静地坐在一叠依蓝德的书上,她一回来便换回了长裤跟衬衫。廷朵跟依蓝德站着,但其他人坐着。微风姿势端正,哈姆放松,鬼影试图以两根椅脚保持平衡。
“我刻意将这个条款纳入。”依蓝德说道。他站在房间最前方,一手靠着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抬头望着暗色玻璃。“过去一千年来,这片大地在高压的暴君统治下逐渐凋零。在那时期,哲学家跟思想家梦想着有一个不靠流血就能移除不良统治者的政府。我在难以言说的奇妙因缘之下得到了这个王位,因此我不认为应该将自己的意志,或我子孙的意志强行加诸在人民身上。我想要建立一个帝王需要对人民负责的政府。”
有时候他说话的方式像是他读的书,纹心想。不像是一般人说的话……而是书页上的文字。
詹的话回到她脑海。你跟他不一样。她推开这个念头。
“我无意冒犯,陛下。”廷朵开口,“但这必定是我所见过的领袖行为中,最愚蠢的之一。”
“这是为了王国好。”依蓝德说道。
“根本是愚蠢至极。”廷朵斥骂,“王不需臣服于另一个统治机构。他对人民之所以宝贵,正是因为他是绝对的权威!”
纹从未看过依蓝德如此悲伤,他眼中的难过让她为之心疼,但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却叛逆地在高兴。他不是王了。也许不会有人这么努力要杀他。也许他能变回依蓝德,他们可以离开,去某处,一个事情没有那么复杂的地方。
“即便如此。”安静下来的房间内,多克森说道,“我们还是必须采取行动。讨论他的决定正确与否已经与现状无关。”
“同意。”哈姆说道,“议会试图要把你赶走。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不能让他们得逞。”微风说道,“人民去年才刚推翻了一个政府!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们需要准备回击,陛下。”多克森说道,“揭露他们欺瞒的行为——在你为城市的安危协商时,从背后捅刀子。回想起来,很显然他们特意趁你无法到场为自己辩护时,安排了这次的会议。”
依蓝德点点头,仍然抬头望着暗色玻璃:“你应该不需要再叫我陛下了,老多。”
“胡说。”廷朵说道,双臂抱胸,站在书架边,“你仍然是王。”
“我失去了人民对我的授命。”依蓝德说道。
“对。”歪脚说道,“但我手下的军队仍然是你的,所以无论议会怎么说,你仍然是王。”
“一点也没错。”廷朵说道,“把愚蠢的法律先放一旁,你仍然身居要位。我们需要起兵,戒严,占据战略要地,将议会成员软禁,不让你的敌人有机可乘。”
“天亮之前,我就可以让我的士兵们在街道上完成部署。”
“不。”依蓝德平静说道。一阵沉默。
“陛下?”多克森询问,“这真的是最好的应对。我们不能让反抗你的行为声势高涨。”
“这不是反抗行为,老多。”依蓝德说道,“他们是议会的代表。”
“老兄,这是你组成的议会。”微风说道,“他们的权力是你赋予的。”
“法律给了他们权力,微风。”依蓝德说道,“你我都不能例外。”
“胡说八道。”廷朵说道,“身为王,你就是法律。一旦我们掌握城市,你可以召集议会成员,跟他们解释你需要他们的支持,把那些有异议的人关起来,直到危机解除。”
“不。”依蓝德更坚定地说道,“我们不可以这么做。”
“那就这样?”哈姆问道,“你要放弃?”
“我不是放弃,哈姆。”依蓝德说道,终于转身望着众人,“可是我不会利用军队来威胁议会。”
“你会失去王位。”微风说道。
“你要讲理,依蓝德。”哈姆点点头。
“我不会让自己成为唯一例外!”依蓝德说道。
“不要傻了。”廷朵说道,“你应该——”
“廷朵,”依蓝德开口,“你要如何看待我的想法是你的自由,但不准再叫我傻子。我不允许你因为我表达自己的意见就贬低我!”
廷朵一愣,嘴巴打开,然后紧抿起嘴唇,坐下。纹感觉到一阵满意。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廷朵,她微笑着心想。现在他开始反抗你,又能怪谁?
依蓝德上前一步,双手按着书桌,环顾众人。“是,我们会回应。老多,你写一封信,告诉议会我们感到遗憾且认为被背叛,同时告知他们我们跟史特拉夫协谈成功,尽量加重他们的罪恶感。
“剩下的人要开始拟写计划。我们会取回王位。正如我所说,我很熟悉律法,这种情况可以处理,但方法不是派出军队来镇压城市。我绝不会像那些要将陆沙德夺走的暴君一样!即使知道怎么样对人民是最好的,我仍然不会强迫他们屈服于我的意志。”
“陛下。”廷朵小心翼翼地开口。“在混乱时期,集权是正当的行为,因为在这样的时期,人民是不理性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需要强而有力的领导。他们需要你。”
“他们必须自发地选择我,廷朵。”依蓝德说道。
“原谅我,陛下。”廷朵说道,“我觉得你的话过于天真。”
依蓝德微笑:“也许吧。你可以改变我的衣装跟行为举止,但你不能改变我的灵魂。我会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其中包括允许议会逼我退位,如果这是他们的选择。”
廷朵皱眉:“如果你不能通过合法的途径夺回王位呢?”
“那我接受现实。”依蓝德说道,“同时尽全力帮助王国。”
两人一起离开看来不可能了,纹心想。可是,她忍不住要微笑。她爱依蓝德的一部分理由是他的真诚。他对陆沙德人民有纯粹的爱,他坚持要为他们做对的事情,这让他与卡西尔大大不同。即使在为人民牺牲的时候,卡西尔仍然展现了一丝自大。他行事时确保了自己会得到众人的怀念跟追思。
可是依蓝德不同,管理中央统御区对他而言与名声或功勋无关。她第一次彻底地、真诚地相信,依蓝德远比卡西尔适合当王。
“我……我对这个体验不知该做何感想,主人。”一个声音在她身边低语。纹一愣,低下头,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开始搔抓欧瑟的耳朵。
她一惊之下抽回手。“抱歉。”她说道。
欧瑟耸耸肩,头又靠回脚爪上。
“议会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选出新王。”依蓝德解释,“法律中没有规定新王与旧王不得是同一人,而且在期限内如果候选人无法获得半数以上的投票,那王位会自动归还,为期至少一年。”
“真复杂。”哈姆搓着下巴说道。
“你早该料到。”微风说道,“法律就是这样。”
“我不是说法律条文。”哈姆回答,“我说的是要议会选依蓝德,或者谁都不选,是件难的事。若不是他们心中早有人选,一开始就不会逼他退位。”
“那倒不一定。”多克森说道,“也许他们只想给他一个警告。”
“有可能。”依蓝德说道,“各位,我认为这是一个征兆。我一直忽视议会,以为让他们签下让我前去和谈的同意书,就万事大吉。但我们从未想过,他们只要选一个新王,然后再指挥新王就能轻松推翻之前的议案。”
他叹口气,摇摇头:“我必须承认,我从来不擅长于处理议会,他们不认为我是王,而是同僚,因此,他们很轻易就认为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我敢打赌,其中一名议员已说服其他人让他继位。”
“那我们让他消失就可以了。”哈姆说道,“我相信纹一定……”
依蓝德皱眉。
“我只是开玩笑,阿依。”哈姆说道。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微风开口,“你的笑话唯一的笑点,就是没有笑点。”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通常都是你在做那个笑点。”
微风翻翻白眼。
“我真的认为……”欧瑟低声开口,显然是相信只有用锡的纹才能听到,“如果忘记邀这两个人,这些会议会更有效率。”
纹微笑。“没那么严重吧。”她低语。
欧瑟挑起一边眉毛。
“好吧。”纹承认,“他们是让我们的讨论比较发散。”
“你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吃掉一个。”欧瑟说道,“这样讨论应该可以进行得快些。”
纹愣住。
不过欧瑟的唇边浮上一个奇特的笑容。“坎得拉笑话。对不起,主人。我们的笑话都比较阴沉一点。”
纹微笑:“他们可能不会太好吃。”
“这倒不一定。”欧瑟说道,“毕竟有一个叫做‘哈姆注释1’,另一个嘛……”他朝微风手中的酒杯点点头。“他似乎很喜欢用酒腌肉。”
依蓝德翻着书,找出了几本跟法律相关的书籍,包括他自己所撰写的陆沙德律法。
“陛下。”廷朵说道,在头衔上特别加重语气,“你的门口已经有两支军队,另一群克罗司正朝中央统御区前进。你真的认为你有时间进行漫长的法律攻防战吗?”
依蓝德放下书籍,将椅子拉到桌边。“廷朵。”他说道,“我门口有两支军队,克罗司的出现会对他们施加压力,我本人是阻止城市的政要们将王国交给其中一个入侵者的最大阻碍。你真的认为我现在被逼退位是巧合吗?”
集团中有几人一听,顿时警觉起来,纹则偏着头思索。
“你认为这事情背后是有某人在布局?”哈姆摩挲着下巴问道。
“如果你是他们,你会怎么做?”依蓝德打开一本书,“不能攻城,因为会损失太多士兵。围城战已经持续好几个礼拜,天气越来越寒冷,多克森雇用的人一直在攻击货运船,威胁补给线。而且,你知道有一大支克罗司军队正朝这个方向挺进……这很合理。如果史特拉夫跟塞特的间谍有点能耐,就会知道军队佯攻那时,议会差点就要屈服,献出城市。杀手杀不了我,但如果可以用别的方法除掉我……”
“没错。”微风说道,“这的确听起来像是塞特的作风。让议会背叛你,另选亲近他一派的党羽即位,再打开大门。”
依蓝德点点头:“而且我父亲今晚似乎不愿意合作,仿佛他觉得自己另有进入城市的方法。我不确定是不是谁在背后操作,但我们绝对不能忽视这个可能性。这不是声东击西,而是自从那些军队到达起我们就被卷入其中的围城方略。如果我能重回王位,那史特拉夫跟塞特就会知道他们只能跟我合作。到那时他们可能也不得不跟我合作了,考虑到那些克罗司正日渐逼近的话。”
说完,依蓝德开始翻书。他的忧郁似乎因为新的思考方向而逐渐散去。“法律中可能有其他几个相关的条款。”他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得多花点时间研究一下。鬼影,你邀了沙赛德来吗?”
鬼影耸耸肩:“我叫不醒他。”
“他正在恢复旅程中消耗的体力。”廷朵说道,转开研究依蓝德跟他书籍的目光。“这是守护者的问题。”
“他需要补充金属意识库?”哈姆问道。
廷朵一顿,脸色变得难看:“他跟你们说过?”
哈姆跟微风齐齐点头。
“原来如此。”廷朵说道,“无论如何,他无法在这个问题上提供助力。陛下,我在政务上能给你一些帮助,是因为我的职责在于帮助领导者了解过去的知识,但像沙赛德这种旅行守护者不会在政治议题上选择立场。”
“政治议题?”微风轻松地问道,“你是指像推翻最后帝国这种事情吗?”
廷朵闭上嘴,抿起嘴唇。“你们不应该鼓励他违背誓言。”她终于说道,“如果你们真的是他的朋友,我想你们该同意这点。”
“是吗?”微风说道,以酒杯指指她,“我个人认为你们只是觉得尴尬,因为他违背命令,最后却解放了你们全族人。”
廷朵眯着眼睛瞪了微风一眼,姿势僵硬。两人如此对峙了一会儿。“你要怎么样推我的情绪都可以,安抚者。”廷朵说道,“我的感觉只属于我,你不可能成功。”
微风终于重新开始喝酒,似乎在嘟囔着“该死的泰瑞司人”之类的句子。
可是依蓝德没有在注意他们的争执。他已经在桌前摊开了四本书,正翻着第五本。纹笑着看他,想起不太久之前,他追求她的方法经常是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摊开一本书。
他还是同样的他,她心想。那个灵魂,那个人,是在知道我是迷雾之子之前,就爱我的人。就算发现我是盗贼,以为我要抢劫他时,他仍然爱我。我得记得这点。
“来吧。”她对欧瑟低声说道,站起身来,无视重新开始辩论的微风跟哈姆。她需要时间思考,白雾才刚刚涌现。
 
如果我不是这么擅长制定律法就好了。依蓝德觉得有点好笑地心想,翻动着书。我把制度规划得太完善了。
他的指尖划过一个段落,重新读了一遍。众人渐渐散去。他不记得是否说过他们可以退下。廷朵可能会因此责怪他。
这里,他心想,敲敲书页。如果议会有成员迟到或是投废票,我可能有理由要求重新投票。要国王退位的投票必须全体通过,当然不包括被退位的国王本人。
他突然停下动作,注意到有动静。房间里只剩下廷朵一个人。他无奈地抬起头。我自找的……
“陛下,刚才对你有不敬之处,我很抱歉。”她说道。
依蓝德皱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习惯把别人当成小孩子。”廷朵说道,“我想我不应以此为傲。”
“这是……”依蓝德打住自己的话。廷朵教他,不要为别人的失败找借口。他可以接受他人犯错,也可以原谅他们,但他如果为问题找借口,那犯错的人永远不会改变。“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说道。
“你学得很快,陛下。”
“我别无选择。”依蓝德微笑说道,“只是还是不够快,无法满足议会。”
“你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她轻声问道,“虽然我们对于政府该如何施政有歧见,但我也觉得那些议员应该是支持你的人。你赋予他们权力。”
“我忽视了他们,廷朵。无论是不是朋友,强者都不喜欢被忽视的感觉。”
她点点头:“不过,也许我们应该多花点时间来探讨你的成功,而非只专注于你的失败。纹跟我说你和你父亲的会谈非常顺利。”
依蓝德微笑:“我们把他吓得要跟我们合作。对史特拉夫大呼小叫让我心情很好,但我也许因此得罪了纹。”
廷朵挑起眉毛。
依蓝德放下书,手臂平压在桌上,向前倾身:“她回来时有点怪怪的,几乎不愿意跟我讲话,我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也许她只是累了。”
“我觉得纹是不会累的人。”依蓝德说道,“她总是在动,总是在做些事。有时候我担心她会觉得我很懒惰,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没说完,他便摇摇头。
“她不认为你很懒惰,陛下。”廷朵说道,“她拒绝嫁给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胡说。”依蓝德说道,“纹是迷雾之子,廷朵。她知道她配得上十个我这种人。”
廷朵挑起眉毛:“你对女人的了解很少,依蓝德·泛图尔,尤其是年轻女人。对她们而言,她们的能力跟自我价值的认知,两者并不画等号。纹很没有安全感。”
“她觉得她不配跟你在一起,不是说她觉得她这个人配不上你,而是她不相信自己有快乐的权利。她的人生一直相当艰辛、混乱。”
“你有多确定这件事?”
“我养大了好几个女儿,陛下。”廷朵说道,“我不是信口开河。”
“女儿?”依蓝德问道,“你有小孩?”
“当然有。”
“我只是……”他只认识沙赛德那样的泰瑞司阉人。廷朵属于泰瑞司女人,自然情况不同,但他总认为统御主的育种计划也会影响到她。
“总而言之,你必须做出决定,陛下。”廷朵单刀直入,“你跟纹两人之间的关系绝非易事。她的一些问题是一般女性所没有的。”
“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依蓝德说道,“我不要‘一般女性’。我爱纹。”
“我不是在说你不该爱她。”廷朵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在履行自己指导你的使命。你需要判断,跟那女孩的感情对你有多大影响。”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受到影响?”
廷朵挑起眉毛:“我刚你今天晚上跟泛图尔王的会谈是如何成功的,但你只想要谈纹在回家的路上是什么样的心情。”
依蓝德迟疑了。
“哪个对你而言比较重要,陛下?”廷朵问道,“对这女孩的爱,还是人民的福祉?”
“我拒绝回答这种问题。”依蓝德说道。
“也许你早晚都得选择。”廷朵说道,“恐怕这是大多数国王最后都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依蓝德说道,“没有理由只能选择其一。我研究过太多假设,这种迷思影响不了我。”
廷朵耸耸肩,站起身。“你可以这样希望,陛下。可是,我已经看到眼前的两难局面,不觉得这是一个假设。”她尊敬地轻点头,离开房间,留下书本陪伴他。
有其他证据能将艾兰迪跟永世英雄连接在一起,都只是小事,只有熟读期待经的人才会注意到。他手臂上的胎记。他还不到二十五岁,头发就已灰白。他说话的方式,他待人接物的方式,他挥斥方遒的方式。都是万般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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