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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水床店

这是安娜贝丝的主意。
她让我们坐进一辆拉斯韦加斯出租车的后座,就好像我们真的很有钱的样子,然后告诉司机:“去洛杉矶,谢谢。”
出租车司机咬着雪茄上下打量我们:“那可有四百多公里呢。你们得先付钱再走。”
“你这儿能用娱乐场借记卡吗?”安娜贝丝问。
他耸耸肩:“某些酒店的可以。信用卡也是。我得先用打卡机试试看。”
安娜贝丝递给他那张绿色的莲花现金卡。
他怀疑地看着那张卡。
“刷刷看。”安娜贝丝提议说。
他这么做了。
他的计价器开始运转个不停,上面的指示灯闪来闪去,最后以无限大的符号出现在美元单位旁边。
雪茄从司机的嘴里掉了下来。他转过头睁大眼睛望着我们。“请问你们要到洛杉矶的哪里……呃,小殿下们。”
“圣莫妮卡码头。”安娜贝丝把身子坐正了一点,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小殿下”这个称呼,“尽量开快一点,剩下的找头算你的小费。”
也许她不应该这么告诉司机。穿过莫哈韦沙漠的整个路程中,出租车的时速表就没有低于一百五十公里以下的时候。
在这一路上,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交谈。我告诉安娜贝丝和格洛弗我最近的那场梦,但我越是想努力回忆,那些细节就越来越模糊不清。莲花娱乐场的经历似乎让我的记忆短路了。我回忆不起来那个隐形仆人的声音听起来像谁的,不过我确定那是一个我认识的人的声音。那个仆人曾叫过那深渊中的怪物“主人”以外的称呼……好像是什么特殊的名号或头衔……
“沉默者?”安娜贝丝提醒我,“或者富有者?这两个都是哈迪斯的绰号。”
“也许吧……”我说,但两个听起来都不大符合。
“那间有王座的房间听起来像哈迪斯的,”格洛弗说,“通常的描述里都是这样子的。”
我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对的地方。王座厅并不是梦境的主要部分。而那个深渊之中的声音……我说不好,听起来不像是一位神祇的声音。”
安娜贝丝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怎么了?”我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算了,那一定是哈迪斯。也许他就是这样派出了那个窃贼,那个隐形的人,拿走了闪电权杖,然后有什么事情出差错了……”
“比如说?”
“我……我不知道。”她说,“但如果是他从奥林匹斯偷走了宙斯的权力象征,而诸神又都在抓捕他,我的意思是说,这样就很可能出差错了。那样的话那个贼就必须把闪电权杖藏起来,或者他不知怎么弄丢了。不管怎样,他没有成功把它交给哈迪斯。你梦里的那个声音是这么说的,对吧?那个家伙失败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些复仇女神跟我们上了公交车后却在找东西。也许他们认为我们已经取回了闪电权杖呢。”
我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看上去脸色苍白。
“但如果我已经取回了闪电权杖,”我说,“为什么我还要朝冥界进发呢?”
“去威胁哈迪斯,”格洛弗建议,“要么贿赂他,要么要挟他,让他把你妈妈还回来。”
我吹了声口哨:“作为一只羊,你的思想真邪恶。”
“是吗?感谢夸奖。”
“但深渊里的那个家伙说他在等着两个东西。”我说,“如果闪电权杖是其中一个,那另一个是什么?”
格洛弗摇摇头,完全迷惑不解了。
安娜贝丝看着我,仿佛知道我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但又暗自希望我不要问出来。
“对于深渊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你是有点想法的吧,不是吗?”我问她,“我是说,如果那不是哈迪斯的话。”
“波西……我们不要讨论这个了。因为如果那不是哈迪斯的话……不了,那肯定是哈迪斯。”
车窗外的荒原飞逝而去。我们路过了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加州地界,二十公里。
我有种感觉,我错过了一个简单但极其关键的信息。这种感觉就像我正盯着一个我应该认识的普通词语看,但我不能理解它的意思,因为其中的一两个字母总是在飘来飘去。我越思考关于这个任务的事情,就越觉得面对哈迪斯并不是真正的答案所在。还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那将更加危险。
问题在于:我们正以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朝着冥界所在地狂奔而去,把结果赌在哈迪斯拿了闪电权杖上。如果到了那里才发现我们弄错了,就再也没有时间去纠正错误。夏至日即将过去,而战争一触即发。
“答案一定就在冥界。”安娜贝丝坚定地对我说,“你看到了死者的灵魂,波西。只有一个地方会有那些。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努力提升我们的士气,提出了几种关于如何进入冥界的高明策略,但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方面。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因素了。就好像死记硬背准备考试,却还不知道到底考的科目是什么一样。相信我,这方面我经历得足够多了。
出租车一路向西。每当死亡谷的强风袭来,听起来都好像是亡灵的声音。每一次听到路上有十八轮大卡车刹车的咝咝声,我都能回想起厄喀德那吐芯子的声音。
日落时分,出租车把我们放在了圣莫妮卡的海滩上。除了味道很难闻这一点之外,这里看上去和电影中那些洛杉矶的海滩一模一样。嘉年华的场地搭在码头上,人行道两旁种着一排排棕榈树。无家可归的人们睡在沙丘上,冲浪者正在等待着最完美的浪头过来。
格洛弗、安娜贝丝还有我走向海岸边的浪潮。
“现在怎么办?”安娜贝丝问道。
在晚霞的余晖中,大西洋变成了金色。我在想,从我站在蒙托克的海边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现在我则站在这个国家的另一端,望向一片不同的海域。
怎么会有一位神祇能控制所有这一切?我的自然课老师曾经说过:地球表面的三分之二是由海水覆盖着的。我怎么会是如此强大的存在的儿子?
我迈向海浪。
“波西?”安娜贝丝说,“你在干什么?”
我继续往前走,海水涨到我的腰,随后没过了我的胸膛。
她在我身后叫喊着:“你知道这水污染得有多严重吗?水里有各种有毒物质……”
这时候我的整个脑袋已经浸到水中了。
一开始我还是屏住了呼吸。有意识地主动去吸水还是很困难的。最后我实在憋不住了,喘了一口气。毫无疑问,我还是能正常地呼吸着。
我沿着浅滩走下去。在黑暗与模糊中我本不应该看清东西,但不知为何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件事物。我能感觉到海底的螺旋地质构造,能够清楚地知道沙海胆遍布整个海底沙地,还能感觉到各种水流,暖流和寒流正打着旋儿交织在一起。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摩擦我的腿。低头看去,吓得我差点像弹道导弹一样弹射出水面。在我旁边滑来滑去的是一条一米多长的尖吻鲨鱼。
可是这家伙并没有攻击我,它只是用鼻子蹭蹭我,就像一只在蹭主人脚后跟的小狗一样。我尝试着拍了拍它背上的鳍。它把背拱起了一点点,就好像在邀请我抱得更紧些。我用双手握住它的背鳍。鲨鱼开始动起来了,拖着我前进,把我带入黑暗之中。在大海边缘的适当位置它把我放了下来,这里是沙地的边缘,连着一个很大的裂谷。就好像在午夜时分站在大峡谷的边缘,虽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心里知道下面就是一片虚空。
海面上的闪光距离我这里大概有几十米高。我知道自己早就应该被水压压得粉身碎骨。而且,我不应该有呼吸的能力。我在想,如果我一直往大西洋的海底直直潜下去,不知道我最终能潜到多深的距离。
随后我看到下方的黑暗中有一丝光亮出现,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就像朝着我飘过来一样。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我,听起来很像我妈妈:“波西·杰克逊。”
随着她的接近,她的身形也越来越清晰。她有着飘逸的黑发,身穿绿色的丝衣,全身被闪烁的光芒包围着。她的眼睛如此摄人且美丽,以至于我差点没有注意到她骑着的是一匹种马大小的海马。
她从海马上下来。海马和尖吻鲨鱼游到一起,开始玩起一个看着像鱼饵的东西。这位水下的女士朝我微笑:“你远道而来,波西·杰克逊。干得漂亮。”
我不大确定要如何反应,于是我鞠了一躬。“您就是那个在密西西比河里同我说话的女士。”
“是的,孩子。我是涅瑞伊得斯(希腊神话中海神涅柔斯的女儿,共有五十人,都是海中仙女——译者注),海中的精灵。出现在那里那么远的上游河流很不容易,好在我那些淡水的堂姐妹们,那伊阿得仙女(希腊神话中掌管河流泉水等的水泽女神——译者注)能帮我维持生命力。虽然她们并不在波塞冬主人的宫殿里服务,但她们都很仰慕他。”
“那么……你在波塞冬的宫殿里服务?”
她点点头:“海神之子的诞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们一直带着极大的兴趣照顾着你。”
忽然间我记起来了,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曾在蒙托克海滩的浪花退去时看到过朝我微笑着的女子的脸庞。我生活里充满了如此多的古怪事件,而我以前从未多想过。
“如果我爸爸也对我如此感兴趣的话,”我说,“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这里?为什么他不和我说话?”
一阵冰冷的水流从深处涌上来。
“不要以如此粗暴的角度来评判海洋之主,”涅瑞伊得斯对我说,“他正处于一场并不想开战的战争边缘,有太多的事情占据了他的时间。而且,他也被禁止对你进行直接的帮助。诸神是不能表现得太偏袒的。”
“即使对他们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
“尤其是对自己的孩子。诸神只能间接地使用自己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给你警告,给你礼物。”
她朝我伸出手,手掌中有三颗白色的珍珠闪闪发光。
“我知道你们正要前往哈迪斯的国度,”她说,“只有少数几个凡人做到了这一点并成功生还:奥菲斯,他有着伟大的音乐天分;赫拉克勒斯,他有着过人的武力;胡迪尼,他的脱逃术在塔尔塔罗斯的深处也依然有效。但你有这些才能吗?”
“呃……没有,女士。”
“噢,但你有其他的优势,波西。你自己拥有的天分你才刚刚开始了解呢。神谕已经预言给你一个伟大而艰辛的未来,你肯定会活下来并长大成人的。在你命定的最后时刻来临前,波塞冬也不会让你死的。所以,拿着这些。当你需要的时候,就用脚碾碎一颗珍珠。”
“那样会发生什么?”
“那就要看情况而定了,”她说,“但一定记住:属于大海的总会回归到大海。”
“那警告的内容是什么?”
她的眼睛闪烁着绿色的光芒。“跟随着你心灵的指引,否则你将迷失方向。哈迪斯靠怀疑与绝望为生。只要有可能,他一定会用诡计让你对自己的判断心生疑虑。一旦你进入他的国度,他绝对不会欣然让你离开的。保持信念。祝你好运,波西·杰克逊。”
她呼唤出了自己的海马,骑着它往虚空而去。
“等一等!”我大喊,“在河里的时候,你告诉我不要相信礼物。什么礼物?”
“再会了,年轻的英雄,”她对我喊着,声音逐渐消失在海洋深处,“你必须倾听自己的心灵。”她变成了一道绿色的光点,随后完全消失了。
我很想跟随她进入黑暗之中。我很想看看波塞冬的宫殿。但我抬起头,看看夕阳余晖下逐渐黯淡下来的海平面。我的朋友们还等着我。我们只剩下仅有的一点时间……
我踩着水向上游回了海岸。
当我一回到岸边,身上的衣服瞬间就干了。我告诉格洛弗和安娜贝丝刚才发生了什么,并且把珍珠拿给他们看。
安娜贝丝做了个鬼脸。“没有礼物是不用付出代价就得来的。”
“可这些就是免费的。”
“不是。”她摇摇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一句古希腊的谚语在美国的标准翻译。总会有代价的,等着瞧吧。”
带着这样一个愉快的念头,我们转过身去离开大海。
阿瑞斯的背包里还有一点零钱,我们用它来坐公交车去西好莱坞。我把从“埃姆阿姨”的花园侏儒商店里撕下来的冥界地址拿给公交司机看,但是他说他从没听说过DOA音像工作室这地方。
“你让我想起了我在电视上见过的一个人,”司机对我说,“你是个童星演员还是什么人?”
“呃……我是个特技替身……许多童星都找我当替身演员。”
“噢!原来如此。”
我们对他表示感谢,并迅速在下一站下了汽车。
我们步行了几里地,到处寻找DOA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电话黄页上也从没出现过这个地址。
有两次,我们都要躲进小巷子里以避开路上的警车。
在经过一家电器商店的橱窗时,我僵在了那里。橱窗里的电视正播放着一个采访节目,上面的人看起来和我的继父臭盖博非常相像。他正在与芭芭拉·沃特斯谈话,那样子看起来就好像他是什么大名人一样。她在我家公寓里采访他,背景是打了一半的扑克牌局,还有一位年轻的金发女郎坐在他旁边,轻轻拍着他的手。
一滴鳄鱼的眼泪在他的脸颊上闪烁着。他正在说着:“老实说,沃特斯女士,如果不是舒格,我那哀伤的顾问在这里,我早就撑不住了。我那继子夺走了我在意的一切事物。我的妻子……我的车子……我,我很抱歉。我没法再谈下去了。”
“各位观众,你们想必都见到了,”芭芭拉·沃特斯转向摄影机镜头,“一个心碎不已的男人。一个有着严重争议的青春期少年。让我们再来看一次,这是这位年轻的混乱逃亡者被拍下的最新照片,拍摄时间是一周前,地点在丹佛。”
屏幕上现在切换成了一张颗粒很大的图像,我、安娜贝丝和格洛弗正站在科罗拉多州的小餐馆门口,与阿瑞斯在交谈。
“这张照片中的其他孩子是谁?”芭芭拉·沃特斯用非常戏剧性的语调发问,“和他们在一起的这个男人又是谁?波西·杰克逊到底是一个少年流氓,一个恐怖分子,抑或是被某个新兴起的恐怖邪教洗脑的受害者?等一会儿我们将连线一位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请不要转台,我们马上回来。”
“快走吧。”格洛弗对我说。在我还没来得及在电器商店的橱窗上砸出个窟窿之前,他就径直把我拖走了。
天色暗了下来,一些看起来很饥饿的闲杂人等开始出来在街上晃来晃去。可别误会我,我可是个纽约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吓到的。但是在洛杉矶,感觉和纽约就大不同了。在家的时候,每个地方都挨得很近的感觉。无论城市有多么庞大,你想去哪里都不会迷路。街道的式样和地铁的安排都很合理。事物运行自有一套系统。只要一个小孩子思维正常,他在街上都会一直安全无虞。
但洛杉矶就不像这样了。街道延伸得很远,一团混乱,很难顺畅地四处走动。这让我联想起了阿瑞斯。用词语来形容洛杉矶的话,光说“大”是不够的,得用“大吵大闹”、“大得陌生”、“大到无法掌握”来形容它的庞大。明天就是夏至日了,我真不知道我们如何在这地方成功找到冥界的入口。
我们看到很多不良少年、无业游民,还有街头小贩,他们打量着我们,就好像在考虑我们是否值得去抢劫一下。
当我们匆匆经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有个声音从阴影处传来:“嘿,说你呢。”
我像个白痴一样直接停下了脚步。
在意识到怎么回事之前,我们就被包围了。一帮小孩绕着我们站了一圈,一共有六个人,都穿着昂贵的名牌衣服,表情十分恶劣。就像以前在扬西学院的那些孩子一样:有钱家的小屁孩装做小恶棍的样子。
我本能地亮出了激流剑。
当剑锋从虚空中出现的时候,这些小孩都向后退去,但他们领头的那位不知道是真的太笨,还是的确太勇敢,他还是拿着一把弹簧小刀朝我逼过来。
我挥剑向前,然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那个孩子大喊了一声。但他一定是个百分百的凡人,因为剑刃直接透过了他的胸膛,毫发无伤。他低头看了看:“搞什么啊……”
我估计他从震惊转成暴怒只需要三秒钟。“快跑!”我朝着安娜贝丝和格洛弗大叫道。
我们推开两个小孩,冲到街道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我们来了一个急转弯。
“往那里!”安娜贝丝大叫着。
眼前的街区只有一家店还开着门,霓虹招牌在橱窗上闪耀着。门上的招牌好像是写着:克提斯鲁的谁床垫弓。
“克鲁斯提的水床宫殿?”格洛弗翻译了出来。
这名字听起来不大像是我会去的地方,在紧急情况下可能会例外,而当下则正是确定无疑的紧急。
我们冲进商店的大门,跑到一张水床后面躲了起来。几秒钟之后,那帮孩子从外面跑了过去。
“我觉得咱们摆脱掉他们了。”格洛弗大口喘着气说。
一个声音在我们身后忽然响了起来:“摆脱掉谁啊?”
我们全都跳了起来。
站在我们身后的家伙看上去就像个穿着休闲服的猛禽。他至少有两米来高,而且是个完完全全的光头。他有着灰色如皮革一般的皮肤,厚重而下垂的眼睑,笑容冰冷而卑下。他朝我们缓慢地移动过来,不过我总有种感觉,如果需要的话,他的行动也可以非常迅速。
他身上的衣服也许是来自莲花大酒店,因为那风格能追溯到赫赫有名的七十年代。衬衫是丝质的,有佩斯利涡旋花纹,扣子少系了一半,露出没长胸毛的胸膛。天鹅绒外套上的翻领宽得就如同飞机场的跑道。脖子上绕满了银链子,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条。
“我是克鲁斯提。”他微笑着,露出一嘴满是牙垢的大黄板牙。
我忍住冲动,没有把“是的,你的确是”这句话说出口(克鲁斯提在英语里是“有硬壳的、脏兮兮”的意思——译者注)。
“抱歉,闯进来太鲁莽了。”我对他说,“我们只是,呃,随便逛逛看。”
“你们其实是在躲那群坏小孩吧,”他嘟囔着说,“他们每天晚上都在这周围晃荡。不过托他们的福,我也有了不少进到这里来的客人。那么,你们想看看水床吗?”
我马上就要说不了,谢谢,但他一掌猛拍到我的肩膀上,揽着我走进里面的展示间。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水床,只要你能想象得到:不同种类的木材,不同花样的床单,皇后级别的,国王级别的,甚至宇宙之王级别的大小都应有尽有。
“这是我这边最受欢迎的样品。”克鲁斯提自豪地把手伸向一张铺着黑色绸缎床单的大床,床头板镶嵌着火山熔岩灯。床垫颤动着,看上去就好像是橄榄油口味的果子冻。
“百万手掌按摩器,”克鲁斯提对我们说,“来吧,上去试试看,小睡一下。没关系的,反正今天没打算做生意。”
“呃,”我说,“我看不用了……”
“百万手掌按摩器!”格洛弗叫喊着跳进了床单里,“噢,你们快来,这真的很酷!”
“嗯,”克鲁斯提摸着他那皮革般的下巴说,“差不多了,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我问。
他看看安娜贝丝:“宝贝,帮我个忙,试一试那边那张床。应该比较适合你。”
安娜贝丝说:“但这……”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带到一套游猎风格的样品床旁。那套床是柚木做的,床框上雕刻着狮子的图案,床上铺着豹纹花样的被子。安娜贝丝并没打算躺下,克鲁斯提推了她一把。
“嘿!”她抗议着。
克鲁斯提打了个响指。
绳索忽然从床边弹起,捆在安娜贝丝周围,把她固定在床垫上。
格洛弗想要站起身来,但也有绳索从他所在的黑绸缎床上弹出来,把他绑了回去。
“真、真、不、酷、酷!”他大喊着,声音从百万手掌按摩器的震动中传出,“一、点、点、也、也、不、酷、酷!”
那个巨人看着安娜贝丝,然后转过身来朝我咧嘴一笑:“差不多了。”
我转身跑开,但他的手伸过来直接钳住了我的后脖子。“嘘,孩子。别担心。我们马上就给你也找一个。”
“放开我的朋友!”
“噢,我当然会的。可是我得先让他们尺寸合适才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床都是一米八长,看到了吗?你的朋友他们都太短了。得让他们合适才行。”
安娜贝丝和格洛弗仍然继续挣扎着。
“我真受不了有缺陷的尺寸,”克鲁斯提咕哝着说,“哦噢!”
新的一批绳索从床头和床尾分别弹出,绕在格洛弗和安娜贝丝的脚踝上,随后又绕在他们腋下。绳索开始绷紧,把我的朋友们往两边拉扯着。
“别担心,”克鲁斯提对我说,“这只是一些伸展运动。或许能让他们的脊柱再长一米,到时候他们还能活着。现在你为什么不找一张你喜欢的床呢,嗯?”
“波西!”格洛弗大喊。
我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我知道我不可能单枪匹马对付这个巨大的水床推销员。在我拔出剑来以前,他就能一下子扭断我的脖子。
“你真正的名字不叫克鲁斯提,对吗?”我问道。
“实际上,我的本名是普罗克汝斯忒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巨人强盗,他总是把人抓住然后绑在床上,比床短的就把人拉扯致死,比床长的就砍掉头或脚。后来被英雄忒修斯杀死——译者注)。”他承认说。
“拉伸者。”我说。我记起了那个故事:这个巨人曾经在忒修斯去雅典的途中过分殷勤地招待他,实际却是想要杀死他。
“是我啊。”这推销员回答说,“可是谁能念通顺普罗克汝斯忒斯这一大长串名字?这样不利于做生意啊。现在我叫克鲁斯提,任何人都能朗朗上口。”
“你说得对。这样叫的确很响亮。”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真的这么觉得?”
“噢,那是当然了。”我说,“而且你这些床的手工真棒!好得难以置信!”
他咧开大嘴笑了,不过手指还是没从我脖子上松开。“我总是这么对顾客宣传的,每次都是。可是都没人注意到那些手工的质量。你见过多少床头板是镶嵌了火山熔岩灯的?”
“的确没多少。”
“这就对了!”
“波西!”安娜贝丝大吼,“你这是在干什么?”
“别管她,”我告诉普罗克汝斯忒斯说,“她可让人不能忍呢。”
巨人笑了起来:“我所有的顾客都是这样,从来都没有正正好好一米八的。一点也不为别人着想。而且他们还总是在抱怨尺寸不合适。”
“如果他们比一米八高的话,你要怎么办?”
“噢,经常会有这种事发生。简单地修理一下就好了。”
他松开了我的脖子,但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从附近的一张销售柜台后面拿出一柄巨大的双刃黄铜斧子。他说:“我一般都是把对象尽可能放在中心点,然后砍掉任何前后突出来的部分就好了。”
“啊,”我感觉有些吞咽困难,“真明智。”
“有你这样一位有智慧的顾客,我真的很高兴!”
绳索还在拉伸着我的朋友们。安娜贝丝脸色惨白。格洛弗则发出咯咯的声音,就像是一只快要被勒死的鹅。
“那么,克鲁斯提……”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轻快,我瞥到了一套心形的蜜月特别版套床上挂着打折的标签,“这一款真的装有动态稳定器,可以限制水床的晃动?”
“当然了。试试看就知道了。”
“嗯,我一会儿可能会试试。不过像你这样的大家伙用起来也没问题吗?真的一点也不会晃动?”
“拍胸脯保证。”
“我才不信。”
“是真的。”
“展示给我看。”
他急切地坐到了床上,拍打着床垫。“一点也不晃动,看到了吗?”
我打起了响指。“啪。”
绳索绕住了克鲁斯提,把他平捆在床垫上。
“嘿!”他大吼起来。
“把他对准中心点。”我说。
绳索在我的命令下,自动重新调整了位置。克鲁斯提的整个脑袋都伸出了床头之外,而他的脚则超过了床尾。
“不要!”他说,“等等!这只是一个演示!”
我拔下了激流剑的笔帽。“简单地修理一下下……”
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的良心一点也没有不安。如果克鲁斯提是人类,那么我不可能伤他分毫。但如果他是只怪物的话,接下来他应得的下场就是化为尘土。
“我给你打最低价。”他对我说,“我给你打七折,是样品处理价了。”
“我觉得我应该从上头开始修理。”我举起了宝剑。
“不用付首付!六个月全免息!”
我挥起了宝剑。克鲁斯提终于停止了讨价还价。
我割断了其他床上的绳索。安娜贝丝和格洛弗抚摸着他们的脚,缩起身子不停呻吟,而且还一直咒骂我。
“你看起来长高了。”我说。
“这可真有意思。”安娜贝丝说,“下一次麻烦赶快点。”
我看到了克鲁斯提销售柜台后面放着的公告板。上面有一条赫尔墨斯快递服务的广告,还有洛杉矶地区怪物们的最新花名册——“你唯一需要的怪物电话黄页!”在这下面是一张橙黄色的传单,由DOA音像工作室所发,上面说会为猎取到英雄的灵魂的怪物提供赏金。“我们永远在寻找新人才!”而DOA工作室的地址就在传单的正下方,甚至还附了张地图。
“来吧。”我对朋友们说。
“给我们一分钟恢复一下,”格洛弗抱怨说,“我们刚刚可是几乎被扯到死。”
“那样的话你们肯定已经准备好到冥界去了(一般到冥界的方法只有死亡,这里波西在接着格洛弗的话开玩笑——译者注),”我说,“距离这里只有一个街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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