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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组埋伏中间穿过时，前锋贝利德扬手示意暂停。其实不难理解他为何担心。继续前进等同将背面让给对方，欢迎前后包夹。伏兵看懂了，于是朝左右斜坡退开，腾出去把路给他们。
可惜这条路仅供步行。七族使团和年轻向导看见图腾柱，也看见二十多个陌生面孔团团包围了滑翔机。他们从货舱搬出箱子整齐排好，并翻看内容物，还有人在旁边清点记录找到什么，似乎已经视为自己的财产。
「我想你没有见过或听过这群人吧，爱因斯坦。」博士问。
「有些传闻，但不知道有这样多。我们都以为是其他注册区跑来的。」
「嗯，如你所见，没有这么简单。」博士稍微提高音量，要所有人听清楚。「现在大家应该冷静下来、也想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了。对方并非七位夏娃的后裔，而是地球上的原生种。他们的祖先逃过磊雨，研究出如何在地底生存，直到最近才回到地表。图拉泰.雷克，这些人很可能与你算是表亲。」
泰.雷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博士口中的表亲要追溯到五千年前。「是卢佛斯.麦奎利?」
胡诺亚眨眼表示赞同。「夏娃迪娜的父亲在史诗中也有很多记载，他召集有志之士遁入地底、另谋生路。过去一世纪很多人想确认对方的下落和现况，但没有取得成果。」
「或许他们是不想被找到。」泰.雷克说。
「这件事情你知道多久了?」亚莉安问。
「那么妳又知道多久了呢?亚莉安?」博士反问。「反常的命令那么多，难道妳都没有好奇过?」
「当然有!可是我——」
「许多人思考过、假设过。就我所知，真凭实据一年前才初次出现，早些时候就如爱因斯坦所说，一切停留在传言阶段，而且大部分异常现象更像是偷渡客贪图自由、躲进山林，或者赤国斥候到青国领地上刺探。两种案例调查团都有找到。」博士目光转向贝利德，贝利德回望。「比方说赤国势力深入中亚，想了解的话可以问问托莫夫中尉，不过他未必愿意聊。很多参战过的人觉得要是没有亲身经历，说再多都是隔靴搔痒。」
「所以你们系统化调查至少也一年了。」亚莉安有兴趣的似乎局限于这点。
「就像你们一样，只是妳现在才知道，而我自己之前也并不确定，直到——」博士回头看小缅。铲子木柄交给她保管，结果她下意识就拿去当拐杖。胡诺亚浅浅一笑。「直到摸了斯拉普塔斯曼纳的握柄。」
「对他们了解多少?」伦巴帝问。
「目前，」博士回答。「我们八个掌握的情报已是整个宇人社会加起来的一百倍。」
「宇人?」
博士脸上又露出笑意。「之前讨论的时候——纯粹假设性讨论——我们发现需要新名词定义七夏娃子孙及回环的居民，否则无法和这些『底人』做区隔，最后决定叫作『宇人』。」
「彷佛早就安排好了呢。」亚莉安说。
她语调带着责备，所有人听了都不太自在。然而，竟是卡族开口反击——这才更叫大家吃惊。不知是因提着木棍壮胆才声色俱厉，又或者亚莉安此举简直贬低博士人品，也连带冒犯到她。总之，忆缅将斯拉普塔斯曼纳往地面一抵，转身说：「请注意，我们正要与失散五千年的同胞进行首次交流，对很多人而言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
「我也这么认为啊，小缅!」亚莉安碰上卡族的软钉子，呆了几秒才回答。「但是若想解决现下状况，我认为得从更大的脉络来处理。」
「教育良好的宇人都学过前后脉络。」小缅双手往天空一举。「但某些人的思维惯于鄙夷常识，视秘密为瑰宝。」
亚莉安很清楚多言无益。朱族与卡族间的历史漫长，但曲折诡谲，这段对话甚至还体现不出其精髓的千万分之一。反正这时闭上嘴巴、一脸委屈就是最佳对策。
说了半天，还没讨论到动武的可能性。从姿态与眼神判断，泰.雷克、巴帝和贝利德三人都还在评估情势，爱因斯坦索性代为发言。「你们觉得如何?有胜算吗?」
「有。」三个人都这么说。
「最棘手的是弓箭。」泰.雷克补充。
「关键因素在于对方对我们和我们的武器了解多少。他们侦查很多年了吗?」贝利德是朝博士问的，似乎以为他会知道些什么。亚莉安见状，表情写着看吧!我就说!但博士只是浅浅笑道：「即使如此，他们也几乎没看过我们用武器，所以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唔，但是巴克都断线了。」贝利德瞟了手腕显示器后提醒道。
「对方应该保有一定程度的科技知识，」博士分析。「就算不能制造巴克，也能看懂巴克结构，能关掉并不奇怪。」
「不奇怪，只是不怀好意。」贝利德咕哝。
「进入弓箭射程，」泰.雷克说：「等我们一个个倒下，就真的是不怀好意了。」
「看样子不能再前进了。」巴帝附和。
「我就是这意思。」泰.雷克回答。
八人走到距离滑翔机一百公尺处，底人也都注意到了。其中四个坐在旁边高地巴克原本的位置，另外两个爬上机翼。这群强盗放下手边工作，围过来想看热闹，里头至少有三个小孩，男女比例差不多。
「反应参差不齐。」巴帝打手势，宇人同伴见了不敢妄动。
「我试试，」泰.雷克说：「看看是不是真能攀关系。」他走到贝利德前方几步外停住，比手画脚模仿张弓拉弦与箭矢落下的动作，接着朝对方后头比画几下。
底人团体中央的一个男子马上转头。他退后几步、东张西望，明白宇人这边看到的景象后大叫出声。不过距离太远、风势太猛，他们没办法听清楚内容。对面的弓兵哨兵拖拖拉拉，但还是回应了。他们自高处爬下后又被头子斥了几句，才乖乖放下武器向后退。
底人头目转身面对泰.雷克，举起双手掌心向外。
泰.雷克将投弹枪放在旁边的石头上。
底人那头出来另一名男子，拄着两根拐杖，但前进速度不算太慢。他头顶秃了、胡子灰了;来到男子身边以后，看似头目、年纪较轻的那人配合长者的步调慢步走来。
博士坐着爪蟹移动，小缅出于习惯也跟上，但才走了几步就被他伸手拦住。「那个交给我吧。」博士朝木柄伸手，接过以后夹在腋下。
泰.雷克等博士跟上后一起前进，几个底人留意着场上局面，也按捺不住、悄悄上前，结果贝利德与巴帝见状不得不尾随。虽然没有言语交流，双方却默默达成共识。八个底人、两前六后走进空地，与同数量的宇人对峙。底人之中有看来好斗的类型，视线锁定巴帝和贝利德，不过也有妇孺。宇人这边带头的是泰.雷克和胡诺亚，小缅跟在几步后头。
爱因斯坦、亚莉安、凯瑟位居阵型中央，巴帝与贝利德的武器藏不住，两人走得特别后面，各自守着一边，并遵守双方默契，不进入射程范围。
两个队伍终于来到可以讲话的距离，好好打量了彼此。
对宇人来说，底人外表没那么特殊，纪录片里面就能看到，和史诗年代的原种差不多。就基因来说同构型很高，都是金发或红发的白人，眼珠可能因为穴居太久而变淡;他们皮肤本来就白，晒了地表的阳光后生出不少斑点。和原种相比体型稍小，但比例差距不大，走在巨链城繁华街道上也不会像侏儒。宇人这方，撇开缇族与新尼人是根据特殊需求才培育出强健体魄，夏娃后裔的平均身形同样也缩小，第一千禧尤其显着。纵使来到第五千禧，能够站直的空间够多了，身高也不会一转眼就回复原状。然而底人肌肉似乎异常发达，至少泰.雷克观察范围内的几个样本，都有这种特征。
反之，底人眼睛张得可就大了。从这反应可以推论他们很少或根本没见过宇人。泰.雷克没那么突出，博士有趣的地方在于年纪和移动工具。凯瑟、小缅、爱因斯坦就稍微得到些关注，但并非因为基因改造，而是发肤与瞳孔颜色。亚莉安夸张的五官很吸睛，剩下两人更是怪物，巴帝尤其如此。
端详八人之后，底人长老跨出几步，一开口仍是原点前的英语。
宇人看过史诗纪录片，所以能够听懂。「胆小鬼，逃都逃了，别把这儿当成自己家。给我滚。」
「挺顺利。」泰.雷克对博士道。
「耀武扬威给其他人看罢了。」博士解释。「就给他面子。帮我一下?」
胡诺亚发出指令，要爪蟹折迭机械脚，尽可能贴近地面，自己则伸出手。泰.雷克扶他起身，博士下了机器人，站稳脚步，另一手拄着木棍当拐杖，才小心翼翼放开迪族的手，迈出一脚。底人那边观望时窃窃私语，或许原本误以为博士是生化人，此刻才明白原来只是年纪非常老。胡诺亚走了几步，找到一块好站的平坦地面后插下手杖。
「我看起来或许像是五千岁，」他开口说：「但其实我只是你口中那些胆小鬼的后裔之一。相信等到各位知道我们祖先在漫长放逐之中是如何努力求生，就会改观。不知我是否有荣幸提及各位的先人卢佛斯.麦奎利?」
「我们都是他的后代。」老人声音隆隆响。
「那么，这样东西应该是你们的。」博士回答后小心挪动几步，自地面抽起木棍，平置于双掌向前奉上。「容我先道歉，没经过各位允准就擅自借用。」
对宇人而言，一干底人的反应全都是情报信息，对于分析他们心智和社会很有帮助。读心这项工作通常都交付给朱族，可以想见亚莉安的脑袋正在全速运转，锐利感官也放大到极限。
对方的年轻男性看似分为两派。比较排外的团体想要立刻夺回木棍，另一群人则认为度量大点比较好。整体来说，因为铲子柄被人随便拿走而气愤的是少数，绝大多数反而觉得惭愧，似乎没必要跟老先生讨拐杖。
两派人的共同点在于都没听出博士的弦外之音。只有核心三人——长老、年轻头目和上前与其商议的中年女性——他们比较精明，察觉博士并非真心在意对象归属权，而是要在群众面前营造和善形象。
换言之，底人整体思维模式并无二致。考虑到他们生活在矿坑内长达五千年，光这现象本身已是有趣且重要的信息。
三个领袖讨论了不短的时间，最后一齐点头。长老摆开架势，两根手杖往地上插好，表情像是要下什么裁决。年轻男子与中年女人分别来到泰.雷克和博士前方，男的和迪族只剩两步距离，可以握手，也可以忽然来记重拳;女的直接来到博士面前，接过他献上的木棍，底人群众远远看着，又起了一波骚动。
中年女子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老头，你出言羞辱，我们必当回敬，但看在你的年纪分上，不对你出手。」
她忽然自博士身旁窜过，双手握住铲柄圆钝那端、向外一旋，猛一个踏步朝小缅头顶扫过去。
小缅先是双膝跪地，接着才整个人趴在地上，脑袋喷血后身子一软，露出了后颈——底人女子就从她颈部以木柄尖端朝胸腔刺入好几寸深，损伤的可能是肺脏或心脏，也可能两者都破裂。忆缅的身体不算是瘫倒，更像是皮球泄气后摔在地上，像个蜷曲的胎儿。
年轻底人男子朝泰.雷克扑过去。忆缅死了，他这举动是要伤人还是单纯制伏，太难判断，反正脚擦过地上石头的声响已经引起迪族惊觉。泰.雷克侧身闪避，对方没抓到，身子反而向下坡倾斜，失去重心、破绽毕露，立刻被泰.雷克勾了脚踝。底人面朝前仆地，双脚自然一弯，兽皮靴底对着天空。泰.雷克出腿抵住敌人膝盖后窝，以自己体重压制，并硬扯对方下肢。本来那人脚跟能碰到臀部，但大腿后侧与上胫肌被迪族以小腿卡着，再施力下去膝盖铁定折断。他还想翻滚，泰.雷克调整姿势后提高力道，老皮靴的臭味窜进鼻孔，关节爆出啪擦声，底人男子惨叫后没力气再多做挣扎。
两个男人对决同时，忆缅遭到杀害。泰.雷克完全制伏对手后才有余裕判断局势，然而一见小缅伤势就明白回天乏术，接着余光又捕捉到动作：博士回头，看到小缅的惨况跌坐在地。
「请求撤离!请求撤离!」亚莉安这么呼叫，泰.雷克不知道她是在跟谁通话。
空中传来怪异呼啸，泰.雷克抬头看见一排箭矢掠过自己、亚莉安、凯瑟与爱因斯坦的头顶，咚咚咚插进地面，或打到石头弹开。对方目标瞄准贝利德和巴帝的前进路线，两人因而被迫停下脚步。
拿着铲柄的女人杀红了眼，回神后注意到年轻同伴竟被泰.雷克彻底击倒，她一脸怒容，染了血的木棍尖端指向迪族，冲刺过去。
泰.雷克将体重全压向年轻男子脚掌、折断对方的腿，接着赶紧跳起来闪开狂叫挥棍的女人，同时抓了石块往她脸上扔——没击中。但那女人被迫躲避，动作缓了些。泰.雷克趁机再捞两块石头、逼近一步——他投掷两次，一颗打中对方锁骨;泰.雷克又前进两步，女人重心放在脚后，拿武器朝他猛刺过去，可是动作太明显了。泰.雷克扬起左掌、轻易劈开，胳膊顺着木棍一缠、夹到腋下，右手拇指戳向她眼、又揪住她耳朵，整个人包装纸似的一掀，抢下木棍。底人长老举起两根拐杖上阵，更糟糕的是好几个壮硕年轻人也提起长矛跑过来。泰.雷克直取长老，手里的铲柄利落甩了两下，击落拐杖。他抓住对方转了半圈，让他以背挨着自己的胸，木柄横摆、卡住咽喉，另一手按住后脑，架着老人后退，准备与其余使团成员会合。人肉盾牌可以保护正面，不过持矛战士群散开包抄，泰.雷克得寄望同伴守住后方。
滑翔机上好像有一口装备箱爆炸，但没冒出火苗或声响，只是里头涌出颗粒感的半透明云气，扩散开来。紧接着隔壁另一箱也炸了，之后就剩下两口空箱。
守在滑翔机周围的底人吓得大吼甚至尖叫起来，就连泰.雷克也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情况，但持矛战士压抑不住好奇心，同时得担心是不是会有来自后面的奇袭，于是不敢横冲直撞，纷纷掉头观望战局如何演变。
一层稀薄灰色落在地面，朝下坡流窜，乍看像是碎浪带着白沫冲上沙滩，遇到石头就分开再重组，不过速度越来越快，所以渐渐变得更像雪崩。这层怪东西到了泰.雷克和长老面前左右分流，他注视半晌，理解到其实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球虫自动脱离箱子，目前混杂交错，可是穿过爱因斯坦、亚莉安、凯瑟三人以后又继续往贝利德和巴帝所在的大斜坡爬行。他们两人依旧站在最外围，不进入弓箭射程内。球虫群岔开后，一种集中到贝利德那里，另一种找上巴帝。青国的机器人体积小但附腿，在崎崟地势移动快，咔咔嘶嘶一阵后彷佛闪耀水柱般射向贝利德。贝利德没有被冲倒，因为球虫包覆了他，不过几秒就从头到脚套上鳞甲，每块鳞片都是甲虫状的机器人背壳。球虫排满他全身表面后彼此锁紧，还有几只没找到合适位置的爬来爬去，想找缝隙切入。
伦巴帝的虫群比较久才就定位，进入最后五十公尺时，球虫形态转变、结成丝状。球虫找到机会就与同伴接合，头部耦合器与前方机器人尾部串连，三、四个组成一条、三、四条直接合成一串，虫群到达使用者身旁时，已经完成六条长鞭与许多短链。其实球虫都是飞锁，比起爬行更擅长飞行，单独飞行的效率不高，但组成空中列车就很灵活。飞锁群冲下山的这段路因为高度变化，累积不少动量，最后几公尺就前端一挺，眼镜蛇似的弹跳腾空，长鞭掠过伦巴帝身旁，在他背后一拐弯，头尾相接，就成了小型A线：密闭圆环不停在身体周围绕动，靠那群小翅膀扰流来对抗重力，保持浮空。伦巴帝几次伸手拨弄，调高速度，而且他背上有个小型发电机制造电场，提供能源。大约三分之一的飞锁没能组成够长的A线，它们降低高度，如蛇攀树那样缠着脚踝、小腿。少数连短链都没能加入的飞锁则往上集中，发出叫声，争夺巴帝肩膀上的孔空位。新尼人再次前进时模样活像是达文西的《维特鲁威人》，身旁箍着个圆圈;又或是早期的原子结构图，有许多重迭交错的圆形轨道。每条小型A线卷动时会有飞锁切过空气，造成不同频率的声响，吸收能量越多、加速度越高，音调也就越锐利。他和贝利德着装后再次试图闯入战场。最前方的弓箭手出招试探，箭矢被A线轻轻松松拨开。
泰.雷克以前看过这些武装，但仍因此稍稍分心，赶快回神面对迫近的危机。他看到一个底人战士走到博士前面，博士正侧身倒下，微微蠕动，战士举起长矛准备刺下时却停手，不知道是因为本意仅是要威吓，或因目睹弹虫的神奇一下子看傻了眼。
押着底人长老的泰.雷克与亚莉安、凯瑟及爱因斯坦会合。三人很识相地找到地势突起处趴下来躲好，这样一来对方要是直接瞄准的话不容易命中，不过换成抛物线落下的箭矢就没辙了。再回头，巴帝和贝利德却双双消失，只能从几只追过去的弹虫判断大概位置。他心里免不了一阵失落，暗忖两人怎么没强势扫荡敌人。可是理智上他也明白巴帝和贝利德并不傻，他们都是专业战斗员，这时候最好的选择的确是寻求掩护、判断情势再研拟回应战略。
但亚莉安拔腿朝前面狂奔，还顺手捞起泰.雷克放在石头上的投弹枪。很好。
站在山谷岩壁上的哨兵气急败坏，彼此通报巴帝与贝利德的动向，他们的英语很怪异，掺入大量圣经词汇。听起来缇族和新尼人似乎正快速往高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