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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还是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顶帽子,嗯?”他说。

  “好主意。”柯尼娜喃喃地说。

  “我猜我会被人杀死,不过我并不介意。”灵思风说。

  “好极了。”奈吉尔道。

  “我想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不见了。”灵思风说。

  “行,行。”柯尼娜道。

  “我会被砍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我估计。”灵思风往门口挪动,速度堪比垂死的蜗牛。

  柯尼娜眨眨眼。

  “什么帽子?”她问,然后,“哦,那顶帽子。”

  “我猜你俩大概不会愿意帮个忙什么的?”灵思风试探道。

  在柯尼娜和奈吉尔的私人空间里,知更鸟回到巢里,可爱的粉红色云朵随风飘走,交响乐队收拾好东西准备偷偷溜到哪个夜总会赶场。现实一点点重新出现。

  柯尼娜勉强把倾慕的目光从奈吉尔心醉神迷的脸上收回来,她的视线转向灵思风,并且稍微降了点温。

  她轻快地迈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把抓住巫师的胳膊。

  “听着,”她说,“你不会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对吧?你知道男孩子总有些傻念头,再说——嗯,反正,如果你说了我会亲手折断你的每一根——”

  “我肯定没那闲工夫,”灵思风说,“因为我还要在你的帮助下寻找帽子什么的。虽然我实在想象不出你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巫师傲慢地补充道。

  “他人挺好。我似乎很难遇到什么好人。”

  “哦,这个嘛——”

  “他在看我们!”

  “那又怎么样?你总不会是怕他吧,嗯?”

  “要是他跟我说话怎么办?”

  灵思风一脸茫然。他再次体会到那熟悉的感觉:人类经验中有好多领域,自己实在是被它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假如领域真能把人抛在身后的话。或许是他把它们抛开了。他耸耸肩。

  “你怎么会乖乖让人把你带到后宫来了?”他问。

  “我一直很好奇这里头是什么样。”

  短暂的停顿。“然后呢?”灵思风问。

  “嗯,我们全都坐着,过了一会儿沙里发走进来,然后他叫我过去,说既然我是新来的,今天就该轮到我,然后,然后你一辈子都猜不到他想叫我干吗。那些姑娘说他感兴趣的就只有这个。”

  “呃。”

  “你还好吧?”

  “很好,很好。”灵思风喃喃道。

  “你的脸突然整个都变得红通通的。”

  “没事,我很好,很好。”

  “他叫我给他讲故事。”

  “关于什么的?”灵思风一脸怀疑。

  “别的姑娘说他比较喜欢跟兔子有关的那些。”

  “啊,兔子。”

  “毛茸茸的小白兔。可我只会讲小时候父亲教我的那些,恐怕它们都不是很合适。”

  “兔子太少?”

  “胳膊和腿倒是很多,全是被砍掉的。”柯尼娜叹了口气,“所以你一定不能告诉他我的身份,你明白吗?我就是没法适应正常的生活。”

  “在后宫里讲故事可说不上什么见鬼的正常,”灵思风道,“我敢说,永远也流行不起来。”

  “他又在看我们了!”柯尼娜一把抓住灵思风的胳膊。

  他挣脱她的手。“哦,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他一面说一面跑向站在他们对面的奈吉尔,对方立刻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

  “你没告诉她我的事吧?”他质问道,“那我这辈子可都抬不起头来了,要是你告诉她我才刚刚开始学当——”

  “没没没。她只不过想让你帮我们个忙,也算是任务吧。”

  奈吉尔眼里闪出金光。

  “你是指靠燕?”他问。

  “啥?”

  “书上写着呢。要想成为真正的英雄,它说你就得立下誓言,历尽千辛万苦,接受靠燕。”

  灵思风皱起眉头:“是一种鸟吗?”

  “我觉得它更像是一种责任,或者诸如此类的。”奈吉尔说,不过他也一样显得缺乏自信。

  “我听着倒更像是鸟,”灵思风说,“我敢肯定我曾经在动物寓言集里读到过。大块头,不能飞,长着粉红色的大脚。”他的耳朵开始消化自己刚刚从他嘴里听到的信息,他的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气。

  五秒钟之后他们已经出了房间,留四个躺在地上的卫兵,后宫的女士们则安安稳稳地讲起故事来。

  在阿尔·喀哈里城外,边缘向的那片沙漠一直因传说和谎话而声名赫赫。它被特索托河一分为二,迂回在棕色的地表上,仿佛一大段湿漉漉的描写,沙丘就是它的标点符号。每一个沙丘上都覆盖着被太阳烤焦的木头,绝大多数木头又是那种长着牙的木头;当上游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绝大多数木头都懒洋洋地睁开了一只眼,还突然长出了腿。一打皮肤干燥的原木滑进了浑浊的水里。河水立刻涌上来淹没了它们。除了几道无足轻重的涟漪,深色的河水依然平静。

  行李箱慢吞吞地顺水往下划。河水让它感觉好了些。它在舒缓的水流中轻轻打转。几个神秘的漩涡以它为目标,迅速赶过来。

  涟漪汇合了。

  行李箱一挣,它的盖子“啪”地打开。它发出一声短暂而绝望的嘎吱,然后迅速被水淹没。

  特索托河巧克力色的河水恢复了平静——这一手它们已经熟练极了。

  大法之塔矗立在阿尔·喀哈里上方,仿佛一朵美丽的大蘑菇。这种蘑菇书上挺常见,一般都跟骷髅头加骨头的标志同时出现。

  沙里发的卫兵进行了英勇的抵抗,塔底于是出现了许许多多没头没脑的青蛙和蝾螈。这些还是走运的,它们至少有胳膊有腿,大多数重要器官也仍然留在肚子里。整座城市都被强行纳入大法的传说,由它管制。

  在最靠近塔基的地方,不少建筑已经变成了明晃晃的白色大理石,巫师们对这种材料显然情有独钟。

  我们的三人小组从宫墙上的一个洞往外瞅。

  “很不错嘛,”柯尼娜挑剔地说,“你的那些巫师倒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些。”

  “那不是我的巫师。”灵思风道,“谁知道他们是谁的巫师。这事儿太诡异了。我认识的那些巫师,没一个能把一块砖垒到另一块上。”

  “我不喜欢让巫师统治所有人。”奈吉尔道,“当然,作为一个英雄,我历来从世界观的高度反对魔法。总有一天,”他的眼神突然有些呆滞,好像正在回忆过去读到的什么东西,“总有一天魔法将从大地表面彻底消失,而英雄之子将……将——反正,到时候我们就都可以实际点儿了。”他草草收场。

  “书里读到的,嗯?”灵思风酸溜溜地说,“里头还有靠燕没有?”

  “他说的没什么错。”柯尼娜道,“我对巫师半点意见没有,可他们确实没啥用处。只不过是一点点装饰。直到现在。”

  灵思风摘下自己的帽子。它破破烂烂、污迹斑斑,还盖满了石头的粉尘。帽身有些地方已经扯坏了,帽尖上有几道划痕,那颗星星上的金属小圆片不住地往下掉,活像是花粉。然而在所有的污垢底下,你仍然可以勉强看清“巫帅”两个字。

  “瞧见这个没?”他涨红了脸,“你们瞧见了没?嗯?它说明了什么?”

  “说明你常写错别字?”奈吉尔道。

  “什么?不!它说明我是个巫师,就这样!在法杖背后待了二十年,并且以此为荣!我在大学熬够了日子,我通过了——我经历了几十次考试!要是把我读过的所有咒语一个个垒起来,它们会……它会……你们就会看到好多好多咒语!”

  “没错,可是——”柯尼娜抗议道。

  “可是啥?”

  “可是这些东西你其实并不怎么拿手,对吧?”

  灵思风瞪着她,努力思索应该怎样应对。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开启了一小块接收区,一颗灵感粒子从大气层呼啸而下,尽管它的路径被上亿随机事件扭曲、不断发生偏离,却恰好一头扎进了正确的位置。

  “才能只能界定你的作为。”他说,“它并不能定义你的本质。我是说在内心深处,只要你知道了自己是谁,什么也难不倒你。”

  他又想了想,然后补充道:“所以大法师才这么强大。关键是要了解真正的自己。”

  接下来是一阵富于哲理的沉默。

  “灵思风?”柯尼娜温和地说。

  “嗯?”灵思风仍然在奇怪,这些字眼是怎么钻进自己脑子里来的。

  “你真的是个傻瓜。你知道吗?”

  “你们全都站好了,不准动。”

  大维齐尔阿必姆从一道损毁的拱顶底下走出来。他头上戴着校长帽。

  滚烫的太阳炙烤着沙漠。四周没有丝毫动静,只有空气在微微闪烁,烫得仿佛偷来的火山,干得好像骷髅头。

  在一块石头底下那烤箱般的阴影里,一只蛇怪正躺在地上喘气,腐蚀性的黄色黏液嗒嗒地滴下来。它的耳朵探测到上百只小腿儿踉踉跄跄走过沙丘的声音,这微弱的咚咚声已经持续了五分钟。这一迹象似乎表明,晚餐正在路上。

  它眨巴眨巴自己传奇的眼睛,舒展开足足二十英尺饥饿的身躯。它在沙上游弋的模样仿佛流动的死亡。

  行李箱跌跌撞撞地停下来,恶狠狠地张开了盖子。蛇怪发出咝咝声,但却显得信心不足,因为它还从没见过会走路的箱子,尤其这一位的盖子上还插满了鳄鱼牙齿。另外,它身上还粘着一块块坚韧的皮革,就好像刚刚在手提包工厂跟谁干了一架。蛇怪不会讲话,可就算它能开口,它也没法解释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为什么它竟会觉得一口箱子在瞪着自己?

  好吧,爬行动物暗自嘀咕,既然你想这么着,我奉陪。

  它对行李箱施展出自己钻头一样的目光,这目光能通过敌人的眼球射进它脑子里,从内部把它扯得粉碎,这目光能撕裂灵魂之窗上脆弱的纱窗,能——

  蛇怪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出了大岔子。就在它圆盘一样的眼睛背后,一种全新的、令人不快的感觉缓缓升起。开始的时候很细小,就好像后背上的痒痒,刚好出现在那个无论怎么扭来扭去都挠不到的部位,然后它慢慢长大,终于变成了体内第二个红热的太阳。

  蛇怪感到一种可怕的冲动,难以抗拒,无从抵挡,它想要眨眼。

  它接下来的举动十分不明智。

  它眨了眨眼。

  “他在通过帽子说话。”灵思风道。

  “呃?”奈吉尔渐渐意识到,野蛮人英雄的世界并非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明了。对于从前那个奈吉尔来说,最激动人心的事情也不过是码放萝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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