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邪恶城堡．高空界
法术的效果慢慢消退。胡夫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前一刻还有个黑袍僧侣站在他身边，无情地嘲笑着他。
「死亡的主宰?不，我们才是你的主宰。你这一生都在替我们工作。」
然后黑衣僧侣就变成了魔邪。
「为什么不?为我工作，我会善待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史堤芬和安妮必须要被解决掉。我儿子必须坐上乌兰迪亚和佛克兰的王座，而这两个人会阻碍他。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可以想得出，他们的死法该怎么样最好。我还有别的事要忙，稍后会再过来。留在这里，好好考虑清楚。」
「这里」是个黑暗潮湿的牢房，不知从何处、由何物所兴建而成的。魔邪把胡夫带到这个不明的地方，这杀手曾试图反抗，但效果并不好——尤其在连地板和天花板都分不清楚，手和脚好像都多了一倍的数量之时。
当然，对我施展法术的人一定是魔邪。
胡夫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试图告诉哈普罗说他并没有醉，而是中了某种可怕的魔法。可是哈普罗只露出了他那个令人生气的笑容，说我只要睡一觉醒来就会没事。
也许当哈普罗醒来发现我失踪了之后，他会过来找我。
胡夫两手抱住晕眩疼痛的头，开始咒骂自己的愚蠢。就算哈普罗确实开始寻找，他也永远找不到我。这座监狱并非位于城堡底下的地牢，方便地放置在回旋长梯的底下。我看见它凭空出现。它是黑夜之底，是无尽之处。永远没有人能找到我。我将得待在这里，直到死亡……
……或直到我称呼魔邪为主人。
有何不可呢?我曾经为许多人工作过，再多一个又何妨?也或许这样最好，也许我就是应该要留在这里。其实这牢房和我这一生并没有多大差别，都是一座冰冷、凄凉、空荡的监狱。由我亲手砌起墙壁——用钱当材料，把自己关起来锁在门后。我是我自己的守卫，我是我自己的狱卒。而且效果还很好，没有东西碰得到我：痛楚、同情、可怜、懊悔——它们都没办法穿透墙壁。我甚至可以为了钱而去杀小孩。
而这孩子手中握着钥匙。
但那是因为魅惑魔法的缘故。是他的魔法让我开始同情他。或者那只是我的借口?当然，魔法并没有召唤出那些回忆——我自己在监狱牢房之前的回忆。
魅惑魔法之所以能生效，是因为你想要它发挥作用。是你的潜意识在哺喂它。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你很久以前就可以破解它了。就像那巫师特莱恩所发现的一样。你要知道，因为你关心那孩子，而关心正是一道隐形的牢笼。
也许不是。也许那是自由。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胡夫从石地板上站了起来，走向牢房门口。他伸出手……然后停下动作，睁大了眼睛。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手腕、手臂，直到手肘。
如同他看见了她，她也一定看见了他。
「胡夫先生。」
胡夫吃了一惊，立刻转过头。她是真实的，或者只是心中一直想象的幻觉?他眨眨眼睛，但是她并没有消失。
「伊瑞黛?」
胡夫从她眼中可以看出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所以魔邪没有说错，」伊瑞黛说：「你真的是个杀手。」
彩虹般的双眼神采不再，变成单调的灰色。
他能说什么?她已经说出真相了。他可以为自己找借口，说出三刀尼克的威胁。他可以告诉她，他是怎么决定不要伤害这孩子。他可以告诉她，他已计划要把这孩子带回给安妮皇后。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最初的事实，他已经收了钱。他知道，心中清楚地知道，他可以杀死一名小孩。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简单地回答：「是的。」
「我无法理解!那太邪恶，太可怕了!你这一生都在暗杀其他人?」
他可以说大多数他所杀的人都该死。他可以告诉她，他也许救了不少有可能变成下个受害者的人的性命。
但是伊瑞黛将会问他：你有何资格评断?
而他将会回答：谁又是谁?谁是史堤芬国王，为什么他就有资格说「这是个精灵，所以他一定得死」?而那些公侯将相又是谁，为什么他们有资格说「那个人有我要的土地。他不肯给我，所以他必须要死」?
很好的论证，我同意。我收了钱。我知道，在我心底深处，我可以杀掉一名小孩。于是他说：「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是的，只不过我又变成了孤单一人。」
伊瑞黛说得很小声，胡夫知道这话并不是要说给他听的。她站在牢房的正中央，低低地垂着头，白色的长发撒落盖住了她的脸。她关心他、信任他，也许正准备央求他的协助。他的牢门缓缓地打开，阳光洒进他的灵魂。
「伊瑞黛，妳并不孤单。有个人妳可以信任。艾福瑞是个好人，他对妳的儿子忠心耿耿。」远超过灭的价值(灭并不配拥有)，但是胡夫并没有说出口。他大声地继续说道：「那时候有棵树掉了下来，是艾福瑞救了妳儿子的性命。如果妳想要逃走——妳和妳儿子——艾福瑞可以帮助你们，他可以带你们回精灵飞船。精灵船长只需要钱。他可以载妳回去，只要妳能付他钱，并且指引他穿过苍天带浮冰之海的路。」
「逃走?」伊瑞黛疯狂地望着牢房的墙壁，然后双手摀住脸孔。她所看的并不是胡夫的牢笼，而是她自己的。
所以，她也是个囚犯。我打开了她的牢门，让她瞧一眼外头的光与空气。而现在一切又都关起来了。
「伊瑞黛，我是个杀人凶手。但不仅如此，我还是个为钱卖命的杀手。我不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但是我的所作所为跟妳的丈夫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你错了!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他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所计划的是发动世界大战啊，伊瑞黛!牺牲别人的性命来让他自己获得权力!」
「你不了解。他要拯救的是我们的性命，是我们族人的性命。」
看见胡夫困惑的表情，她不耐烦地挥手，生气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还需要解释。
「你一定有想过，密法巫师们为什么要离开中空界，离开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权力、财富。哦，我知道传说是怎么说我们的。我知道，因为那正是我们自己散播出去的。我们已经厌倦了野蛮的生活，厌倦了和精灵们的长年征战。但真正的事实是，我们是不得不离开，我们是别无选择。我们的魔法力量愈来愈弱。和普通的人类通婚减弱了我们的魔力。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巫师。有许多巫师，但是都很弱。我们纯血巫师的数量很少，但法力高强。为了要确保我族的长久之计，我们希望能逃到某个地方，以避免被——」
「玷污?」胡夫说。
伊瑞黛红着脸咬住嘴唇。然后她抬起头，骄傲地面对胡夫。
「我知道你对我们很不满。但没错，事实就是这样。可是你能怪我们吗?」
「但最后还是没有用。」
「那趟旅程非常地艰苦，许多人都死了。这里的魔法顶罩能保护我们抵御严寒，并且提供空气，但是在我们重新用魔法稳定住它之前，又有许多人丧生。最后我们终于稳定地定居下来，也有下一代的孩子诞生，但是人数并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死了。」她的骄傲消失了，她的头又垂了下来。「灭是他们那一代当中唯一活下来的孩子。而现在魔法顶罩的魔力正渐渐消失、崩塌。你们觉得闪亮美丽的天空，对我们而言，却是挥之不去的致命梦魔。你所见的那些建筑全都是幻象，故意假装我们的人口众多，好让你们不会起疑，猜出了真相。」
「所以你们必须要回到底下的世界，可是你们又害怕这样子回去会暴露出你们已经变得有多么脆弱。」胡夫帮她下结论：「偷换的小孩变成佛克兰的王子，而现在他要回去当国王!」
「国王?那不可能，他们已经有国王了。」
「当然有可能。妳丈夫正计划雇用我解决他们的国王和皇后，然后让灭——他们的儿子——继承王位。」
「我不相信!你在说谎!」
「不，其实妳相信我。我从妳脸上看得出来。妳要辩护的不是妳丈夫，而是妳自己。妳知道他曾经狠心做出过什么事情，妳也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情!也许那不算亲手杀人，但是妳要知道，在中空界有两个人的孩子被偷走了，他们所受到的折磨远比被魔邪用刀子插入心口杀死还要痛苦!」
暗沉无光的双眼试图直视着他，但它们失败了，落到地上。「我为他们感到悲伤。我试过救活他们的孩子……我愿意牺牲我的性命，只要他们的孩子能活着。然后还有许多其他人的性命——」
「我做了许多邪恶的事情。但是在我看来，伊瑞黛，袖手旁观也是种邪恶。魔邪即将回来跟我敲定生意。听听他在计划什么，然后妳自己来判断清楚。」
伊瑞黛瞪着他，想要开口说话。然后她摇摇头，闭上了眼睛，接着便消失了。她的枷锁太沉重了，她无法挣脱。
胡夫坐回地上，独自关在他监狱中的监狱。他拿出烟斗，咬在嘴里愣愣地看着监牢四壁。
龙翼踏走。
如果魔邪打算用突然出现来惊吓胡夫，这密法巫师一定感到很失望。胡夫只是抬起头，既不动也不开口。
「如何，魔手胡夫，你决定了吗?」
「没什么好决定的。」他双腿酸痛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烟斗收起来放进胸前的口袋。「我不想在这里度过我的余生。我愿意为你工作。反正我还干过更糟的，毕竟，我也曾经为了钱而想杀掉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