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苍天带
卡法修恩号飞航穿过浮冰之海，留下一道闪亮的冰晶波浪在船后回旋碰撞。气温刺骨冰寒，随船巫师被迫停止船上生活与工作区域的保温魔法，将能量集中灌注到保持航行最重要的索具、缆绳、船壳与飞翼之上。碎冰块像落雨冰雹似的撞上船身，发出劈啪劈啪的噪音，林贝克说就像在炒一大锅干豆子一样。
哈普罗、林贝克、艾福瑞和胡夫一起窝在舱房里的小火盆旁边。狗儿全身弓起来，用毛茸茸的尾巴遮住口鼻，已经熟睡了。四个人都没有开口;林贝克已经被他所见过的东西，和预期将会见到的东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哈普罗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而胡夫则是在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机会。
谋杀是不可能的。任何会耍匕首的刺客都晓得别接下刺杀巫师的工作，更别说是密法巫师!这个魔邪相当强大。我在说什么?这个人根本就是力量的化身!他就像暴风雨中的避雷针一样，嗡嗡地充斥着电力能量。只要我能想出他现在为什么需要我，而以前却试图要杀掉我。为什么我突然变得如此重要?
「父亲，你为什么叫我要带胡夫过来?」
迅银龙蜿蜒穿过浮冰山群，在魔邪的号令下以异于往常的缓慢速度飞行，以便精灵飞船能够跟得上。缓慢的步调让迅银龙感到恼怒万分，更何况，牠极想品尝看看船内气味香甜的生物究竟是什么滋味。但是牠很清楚不该挑战魔邪，他们两个已经交手过无数次的魔法战斗，戈尔根总是败战的一方。牠不情愿地敬重这巫师，但也极度痛恨他。
「我也许会需要魔手胡夫，灭，毕竟他是个驾驶员。」
「但是我们已经有个驾驶员了，那个精灵船长。」
「孩子，你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学。所以最好趁现在就开始学习。永远不要相信精灵，他们的智慧就跟人类一样，可是寿命却长上许多倍，拥有岁月历练的智能。在古老的过去里，他们是高贵进步的种族，而人类却如同精灵所嘲笑的一样，跟他们比起来只比动物好一些。你绝对不能忽视精灵巫师，事实上，他们一直在嫉妒我们。」
「我见过有个巫师拿走死亡精灵的灵魂。」灭打断他父亲的话，口气充满了敬畏。
「是的，」魔邪嘲讽道：「这就是他们认为可以跟我对抗的方式。」
「父亲，我不明白。」
「儿子，你必须要明白，这很重要，而且你要尽速了解，因为我们即将要对付精灵的随船巫师。让我简短地向你描述魔法的本质。在大裂变之前，精神与物理魔法——就像这世界的所有其他元素一样——都是交融在所有民族当中的。可是在大裂变之后，世界分裂成了不同的元素界域，至少萨坦人的传说是这么告诉我们的，而魔法也是如此。」
「每个种族都会自然地使用能够弥补他们缺陷的魔法力量。因此天性倾向精神层面的精灵，需要使用能强化他们物理力量的魔法。于是他们研究出能将法力附加到实体对象的魔法，创造出各种魔法机械来为他们工作。」
「就像龙船?」
「是的，就像龙船。但是相反的，我们人类因为比较擅长控制物理世界，于是需要另外寻求精神层面的力量。所以与动物沟通、召唤风力，或者是用灵动力移动石块等等，反倒变成我们最强大的天赋。也因为我们对精神领域的研究，我们逐渐发展出强大的心灵魔法，透过我们对心灵意志的锻炼，来改变或控制物理法则。」
「所以我才能飞起来。」
「是的。但如果你是个精灵的话，你早就丢掉性命了，因为他们并没有这种能力。精灵们所有的魔法技艺都集中在实体的对象上，研究如何操控金属。精灵巫师只要双手被绑住了就无计可施，可是在同样的状况下，人类巫师只需要说服自己，他的手腕正不断地缩小，那么这事实就会成真。所以他还可以挣脱束缚。」
「父亲，」灭回头看着后面说：「飞船停下来了。」
「我想是的。」魔邪忍住不耐烦的叹息，喝令巨龙停下来。「连不让翅膀结冰都办不到，他们那艘船的巫师一定只有第二法阶的程度!」
「所以我们会有两个驾驶员。」灭在巨龙的鞍座上转过身子，好能够更清楚看见那艘船。精灵们被迫拿出凿冰斧，正忙着敲掉冻结在缆绳上的冰块。
「这状况不会持续太久。」
如果他需要使用飞船，这巫师就需要一名驾驶员。这问题解决了，胡夫拿出他的烟斗，开始节省地填入日益减少的烟丝。所以现在这名巫师有两个驾驶员，我和那精灵。他可以让我们俩互相猜忌、互相牵制。胜利者活，失败者死。也或许不是这样。或许他根本不相信那个精灵。真有趣，我是否该向波萨尔艾尔透露消息?
点起烟斗，胡夫拉低斗篷帽檐，看着舱房里的其他乘客。林贝克，为什么有林贝克?而哈普罗，他又有何等关联?
「儿子，你带来的那个盖格人，你说他是他们族人的领袖?」
「嗯，有点像是。」灭不安地扭动身子，「那不是我的错。我本来想抓走他们的国王——他们把他叫做大头工——」
「大工头。」
「——但是另外一个人想要这个林贝克过来，所以——」小男孩耸耸肩，「他就来啦!」
「另外哪一个人?」魔邪询问道：「艾福瑞?」
「不，不是艾福瑞。」灭轻蔑地说：「另外一个人。安静的那个，有带狗的那个人。」
魔邪开始回想方才舰桥上的状况。他确实记得有看见另外一个人类，可是却想不起他的脸长什么样子。难以形容，像是灰蒙蒙的一片。一定是来自新发现界域的那个人。
「也许你应该要对他施展魅惑魔法，说服他去要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有试过吗?」
「我当然试过了，父亲!」灭的脸颊不高兴地红了起来。
「然后呢?」
灭低下头，「没有用。」
「什么?难道说那个特莱恩真的成功破解了法术?也或许这个人身上有戴着魔咒护符——」
「没有，他除了一条狗以外什么也没有。我不喜欢他。我不想要他，可是他自己跟了过来，而且我没法子阻止他。当我对他使用魅惑魔法的时候，护身符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生效。其他人都会吸收法术的效力，就像海绵吸水一样。可是那个哈普罗却让法术弹了回来。」
「不可能。他一定有个隐藏的魔咒护符，否则就是你自己在幻想。」
「不是的，爸爸，不是那样子的。」
「呿!你懂什么?你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这个林贝克是他们某种反抗组织的领导人，对不对?」
灭低头翘着嘴巴，拒绝回答。
魔邪下令迅银龙停下来。飞船在后方缓慢地前进，牠的飞翼擦过足以将牠撞碎的巨大冰山边缘。密法巫师在鞍座上转过身，伸手抓住他儿子的下巴，用力往上抬;他抓得非常用力，灭痛得泪眼盈眶。
「你必须立刻回答我问你的任何问题。你必须听从我的吩咐，不准争论或回嘴。无论何时你都得尊敬地对待我。你现在没有礼貌，我不怪你。因为你以前的生活从来没有人命令过你，而且他们也没有这个资格。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是跟你的父亲在一起。永远别忘了。」
「是……」灭低声回答。
「是?你是在对谁说话?」手抓得更用力。
「是，父亲大人!」灭喘着气大喊。
魔邪心满意足地放开这孩子，赏了他一个苍白冷酷的笑容。他转回前方，下令巨龙继续前进。
小男孩的双颊上留下了白色的指痕，在下巴留下了紫黑的瘀青。灭陷入沉思，伸手抚摸着初尝疼痛滋味的脸。他的眼泪并没有流下来，灭硬生生地将它们吞了回去。
「好了，回答我的问题。这个林贝克是他们某个反抗组织的领导人?」
「是的，父亲大人。」
「所以他对我们可能会有用处。再不然，他也能提供我们那个大机器的情报。」
「父亲大人，我有画了一些那个机器厂房的图。」
「是吗?」魔邪往后望了一眼，「画得好吗?不，别拿出来。可能会被风吹走。等我们回家后再拿给我看看。」
胡夫缓缓地吸着烟斗，让自己放松下来。不论这巫师在计划什么，林贝克将可提供他下空界的情报和进入方法。至于哈普罗……很难解释。除非他是意外跟上来的。不，胡夫仔细地盯着这个人。哈普罗正在玩弄睡着的狗，用牠的尾巴去搔牠的鼻子。狗儿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然后抬起头努力寻找骚扰牠的苍蝇在哪里。牠当然是瞧不见任何东西，于是又继续沉沉睡去。胡夫回想起他们在德佛林岛上被关住的时候，他那时惊讶地看见哈普罗竟然已经站在铁窗旁边。不，胡夫无法想象哈普罗是因为意外而从事任何事情。这一定是有预谋的。但会是谁的预谋?
「那艾福瑞呢?」魔邪问：「你为什么要带他上来?」
密法巫师和他儿子已经接近苍天带的边缘，冰块的体积变得愈来愈小，彼此的距离也愈来愈疏远。在他们正前方有个闪闪发光的物体，穿过浮冰望去，就像坐落在钻石海当中的一颗翡翠，那就是魔邪所说的高空界。从身后远处，他们父子俩可听见精灵飞船所传出的稀疏欢呼。
「他发现了史堤芬国王要杀死我的计划。」灭回答他父亲：「所以他跟过来要保护我。」
「他只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我是你儿子，他也知道魅惑魔法的事情。」
「所有的笨蛋都知道。那就是它会这么有效的原因。受术者会很高兴地察觉到他们的无助窘况。但那不是我的重点。艾福瑞知道是你操控了你的养父母和那个笨蛋特莱恩，让他们以为是自己要把你给赶出去的吗?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跟过来的吗?」
「不是。艾福瑞也是身不由己跟来的。他必须要跟我在一起。他没有聪明到能去做别的事情。」
「等你回去的时候，有他跟你在一起将会很方便。他可以证明你的故事。」
「回去?回去哪里?」灭看起来一脸被吓坏的样子，紧紧抱住他父亲。「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要不要先闭上眼睛歇一歇?我们很快就会到家，我希望你能以最佳状态出现在我朋友们面前。」
「还有母亲?」灭在鞍座里坐得更舒服了些。
「是的，那当然。好了，别再开口了。我们正接近魔法顶罩，我必须和等着迎接我们的人进行沟通。」
灭把头靠在他父亲的背上。他并没有告诉父亲关于艾福瑞的所有实情。在水晶树森林里的奇怪事件，当树枝砸在我身上的时候。艾福瑞以为我仍旧昏迷不醒，但我不是。我有看见。但是我并不清楚我看见的是什么东西。在这上面，我相信我一定会找到答案。也许，有一天，我会开口询问父亲。可是现在，除非我先弄清楚他说的「回去」是什么意思，否则艾福瑞的秘密将是我一个人的。
灭往魔邪身上靠得更近了一些。
胡夫敲掉烟斗里的烟灰渣，然后用纸小心地将它包起来，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收好。他很清楚知道自己上来这里是个错误。但是他无可奈何，这孩子的魔法已经魅惑住他。因此胡夫决定，他大可放弃思索他还有什么选择机会。
因为他根本没有。